第二十三章
送米
村子裏零零落落的也有幾十戶人家，但隻有一條大街貫通南北，兩側果然有些商店，賣的除了日常家居，多半都是山上的土產。客人不多，商家也懶洋洋的，有的店裏空無一人，主人自在家中勞作。這裏民風淳樸，如隔塵世，就算把東西擺在外麵，也不會丟失。
“這位公子，請到這裏來看看！”有人招呼道。楚江秋和白倩正逛得累了，便攜手走了過去。隻見這一間門麵不大，賣的正是女子頭臉身上所用的飾物。自然不是什麽金銀玉鑽，大多都是用當地的鬆脂或礦石之類製成，雖比不上黃白之物鏤嵌精工，但自也有一番動人之處。
白倩一見便十分喜歡，放下這件又拿起那件，不知道哪樣更好。楚江秋看了半天，見她實在委決不下，便挑了一支通體翠綠的玉簪，輕輕地插在了她的雲鬢之上。白倩的臉本來就如同粉妝玉琢般，白皙豐潤，盡管奔波多日，卻也容色未改，再被那綠玉簪子一襯，更加顯得嬌腮欲暈，雖描畫亦不能肖。楚江秋看著她，怔怔地出了神。
白倩見他直勾勾地盯著自己看，全然不顧旁人的眼光，雖是歡喜，可也有些羞澀，把幾縷細細的發梢在手指頭上繞來繞去，忸怩不安，嘟著嘴嗔道：“看什麽看，多新鮮，沒看過呀？”
楚江秋清醒過來，自知失態，假裝低頭挑撿物件，一件件東西拿起來又放下，其實眼中一無所見。
他們耽擱的時候一長，店主人就有些不耐煩，嘀咕道：“總共不過這幾樣東西，還要挑到什麽時候？”
白倩聽了，扭頭過來，惱道：“你是個賣東西的，還不許人挑嗎？我就偏要挑！”
店主人見了她凶霸霸的模樣，不敢爭執，賭氣道：“好好好，你挑、你挑！”
楚江秋忙上前攔住白倩，見她的帕子髒了，又給她買了一方綠綢手帕，掏出錢來一並會了鈔，一邊問道：“小哥可是有什麽急事嗎？”
店主收了錢，說道：“可不是嗎？公子爺你不知道，我原是跟夏婆婆約好了，要給她送些米糧去。都怪我，想做完你們的生意就去送，可是現在，你看，天都快黑了，山路難行，我還怎麽去呀！唉！”
楚江秋哦了一聲，又問道：“那夏婆婆家在何處？離這裏可遠嗎？”
店主指著山下道：“遠倒是不遠，就在西邊坡下七八裏路的地方。”
楚江秋依稀記得，上山之時，似乎確是遠遠地見過一戶農家，院子裏放著碾糧食的一個大石頭碌碡，四周都是修篁森森，將小屋和院落藏在其間，於是便道：“這位小哥，既如此，我便替你走一遭如何？”說完看了白倩一眼，白倩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緊抿著嘴不開口，便算是默許了。
原來楚江秋心想，這個地方已經逛盡，回到逆旅，趙夢覺看得甚緊，難再見她的麵。與其如此，不如多耽擱些時辰，就是多一時半刻，那也是好的。
店主人聽他說，歡喜道：“你如肯去，那自然是好的，隻是米糧沉重，天黑後又行不得道，隻怕……”
楚江秋道：“不妨，我會走路，不管多遠，一會兒就到。你快去把糧食拿出來吧，別讓那位婆婆等得心焦。”
店主人這才歡天喜地進了裏屋，可不一會兒，就聽他在裏麵大聲道：“咦，奇怪！我好端端放在這裏的七十斤米去了哪裏？青天白日的，難道是見了鬼不成？”
接著就是一陣翻箱倒櫃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提了一小袋米走出來，尚不足十斤，連叫倒黴。原來他才預備下的七十斤米不知怎地竟然不翼而飛，怎麽也找不著，隻好先把自家的米勻出十斤來叫楚江秋帶去。至於米錢，夏婆婆日後自會與他結算。
於是，楚江秋便提了這一小袋米，和白倩慢慢地尋路，向著坡下行去。遠處，夕陽在崦，夜色漸濃，林間禽聲啁啾，時有拂體涼風吹來，適意暢懷。山路確實難行，兩人便你拉我一把，我扶你一下，偶有交談幾句，都覺得一生之中，似乎從未有過如此寧靜愜意的時光。趙夢覺和公子小須看來還是舍不得他們，隻要聽見小須的咳嗽聲，就知道他們還遠遠地跟在後麵。
七八裏地，轉眼就到。隻見好大一片修竹姍姍，微露著茅屋幾椽，屋裏點著燈，從上明下暗的紅紙格子裏麵透出來，照亮了不大的一點地方。
楚江秋上前拍了拍門，不一會兒，果然一個頭發花白的年老婆婆給他們開了門，問明了情況，將他們，連同後來的趙夢覺等人迎進了屋。趙大人微顯不耐，但總算這次耐心很好，也不來聒噪，隻一個人黑著臉坐著，誰也不理。
夏婆婆接過了米，咦了一聲，問道：“怎麽隻有這麽一點？”
楚江秋微感奇怪，心想：“這米雖少，也有十斤，難道還不夠你一個年老婆婆吃的嗎？”但還是把事由跟她述說了一遍。夏婆婆點了點頭，將桌上一盞油燈的燈芯撥了撥，借著燈光，在楚江秋的臉上左看右看，好一會兒才說道：“小夥子你走了這麽遠的路，定是累壞了吧。”
楚江秋笑道：“多謝婆婆，倒也不累，連汗都還沒出呢。”
夏婆婆點頭道：“汗都沒出，好，好……”撇下眾人，徑直進了裏屋，好半天也不見回來。
她一進去，白倩便嘀咕道：“我們眼巴巴地把米給她送來，沒茶沒水倒也罷了，怎麽連謝也不謝一聲？早知是這樣的老乞婆，也就不走這一趟了。”
楚江秋勸道：“罷了，可能她既老又貧，糊塗了也說不定。”他看那夏婆婆的眼神，依稀仿佛就像是自己的母親一般，總想再看一次，以稍解自己多年來的思念之苦。
“這個老婆婆有些古怪。”公子小須沉吟道，“咳咳，我也說不上來，還是早些離開的好！”
趙夢覺道：“你也忒地多疑，一個老太婆，眼看沒幾年好活了，能有什麽古怪？就算有，她一個人，又能拿咱們怎麽樣？”
小須搖了搖頭，沉吟不語，似乎總覺得哪裏不對，又一時想不起來。白倩不去理他，左顧右盼，忽然咦了一聲，喜道：“這花極好！”
大家一起看去，果然牆邊桌上擺著一盆鮮花，粉紅的花瓣層層疊疊，嬌豔欲滴，邊上鑲著一道道細細的金邊，很是雅素宜人。
“這是木芙蓉。”夏婆婆一撩門簾，一邊說話一邊從裏屋走了出來，手裏端著四杯茶，一一分了。眾人謝了，看了看碧綠如玉的茶湯，想起小須的話，心裏打鼓，誰都沒有去喝一口。
夏婆婆笑了笑，也不在意，把那盆木芙蓉搬到了中間桌上，左移右移，好像擺哪裏都不滿意似的，說道：“各位不辭辛苦，幫老太婆將米送來，老身糊塗了，招待不周，讓各位見笑了。這盆花雖不是什麽名花異木，倒也不是常常能見到的，我種過不下千株，才活了這麽一本。公子小姐們既然喜歡，不妨細細觀賞，看老身的技藝如何。”
她已將花移至燈前，讓大家看得更加分明。楚江秋湊到近前聞了聞，隻覺它淡而無味，聞不到一絲氣息。他知道花色越是濃豔的，味道越淡，但似這般一絲氣味也沒有的，卻也少見，不知道她種來做什麽，但花朵豔麗，惹人喜愛，也是真的。
白倩看了又看，好奇問道：“老婆婆，原來你是種花的，不過這麽多年才培育一本，又該如何生活？”
夏婆婆歎了口氣，說道：“如果靠它養活，老身早就餓死了。老太婆是靠磨米漿做一些白糕，賣給來山裏的采藥人，勉強度日。唉，這幾年身體不行了，又沒個幫手，怕是再磨不得米了！”說到傷心處，語氣中滿是悲涼蕭索之意，連臉上的皺紋都仿佛更加深刻了些。
楚江秋憐她孤苦無依，忍不住便道：“婆婆，我有些力氣，來幫你磨米可好？”
夏婆婆聞言，喜道：“如此甚好。隻是又要麻煩客人，老身心裏不安。”言罷也不客氣，轉身進屋取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