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中毒
楚江秋動了惻隱之心,怒道:“這裏怎麽也有這等害人的畜生!”但這時已來不及撲上去,隻得飛起一腳,將腳邊的一顆小石子向著大青蛇踢去。撲的一聲,也該當那猴子命不該絕,石子不偏不倚,正中大蛇的腦袋,青蛇忍痛,搖了搖尾巴,鑽進樹叢不見了。
楚江秋仍是不放心,折了一根樹枝,在樹叢間一頓亂抽,直抽得樹葉紛紛而落,不見那蛇的蹤影,這才丟下樹枝,俯身抱起了小猴。
它的身體綿軟異常,一抱在手裏,頭和四肢便無力地垂了下來,手臂上更是多了三個“品”字形排列的傷口,不停地有黑血滲出。難怪它不跑也不叫,卻原來是中了毒。楚江秋方才一瞥之間,看到那蛇頭呈三角,腹麵淡黃,而尾端焦紅,頭頂額上正中的地方,長著一個鮮紅的肉瘤,形貌拙異。單從它的樣貌上看,就知道必是巨毒之物無疑,被它咬中,便是一時三刻就能要了人的命,何況隻是一隻小小的猴子。
小猴叫了幾聲,雖然微弱,但叫聲不絕,身子扭了幾下,轉頭看著樹叢後的一處地方,像是要告訴他什麽事,可惜口不能吐人言,無法聽懂。楚江秋心中驀地一動,畜類雖不是人,但亦有靈性,往往更清楚解毒治傷的法子。野牛會用泥漿治身上的癬,鹿啃食槲樹的皮和嫩枝可以止瀉,既如此,說這隻猴子是在向他指出解藥藏匿的地方,也並非絕不可能。
他想到此節,驚喜逾恒,雖不過是一線生機,但總比立時在自己手中咽氣要強得多,立即抱了猴子,順著它眼望的方向,一路尋去。行不多時,猴子吱吱聲忽地大盛,楚江秋心知有異,四顧看了一下,果見腳下就是一大塊荒地。在四周青葉翠陰中,這塊荒地便顯得分外醒目,隻中間數尺見方之地,生長著簇簇野草,其中星星點點的,盡是些鮮紅成熟的漿果,除此之外,與其他地方的野草似乎並沒有什麽差別。
楚江秋心中犯疑,但也別無他法,便把小猴放在地上,三兩步跨了過去,連草帶漿果的抓了不少,正要回去,草叢中忽地躍起一隻綠眼朱紅的小蟾蜍,噗地噴出一口綠煙,將楚江秋全身籠罩在其中。楚江秋不曾防備,又是第一次見到這種怪物,情不自禁倒吸了一口涼氣,待得發現不對勁時,已經吸入了不少毒煙,急忙閉氣往回跑。剛跑沒幾步,就隻覺得神誌昏憒,眼皮突然間變得沉重無比,很想就地躺下,好好地睡上一大覺。勉強又拖了幾步,雙腳已然變得僵硬,低頭一看,兩隻腳明明都還在,就是堅硬如鐵,再難以移動分毫,撲通一聲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地上滿是沙石,他跌下之時,額頭正磕在一塊尖石上,頓時血流不止。但好在有這一磕,反倒是清醒了些,感覺麻木之感從下身往上傳,先是雙腳、雙腿,現在連小腹、腰部,都沒有了知覺,恐怕不消一會兒,全身就要變成一段木頭了。此時在楚江秋的心中,有了一些懊悔之意,自然界千萬年來本就是如此的,弱肉強食,狼吃羊,羊吃草,都有一定之規,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本也無可厚非,自己何必為了一隻小東西,白白地犧牲了性命?自己一死不打緊,還連累了白倩,隻不知她一個人,能不能走得出這茫茫大漠?
他努力不讓自己睡去,撐開眼睛,想再多看幾眼這繁花錦簇之世界,心想:“老天爺終究待我不薄,找了這麽好的地方做我的葬身之地。”
迷迷糊糊中,隻看見那隻小猴還在聲聲哀鳴,口動舌搖,呼叫之聲卻是一點兒也聽不到。楚江秋看著它狂叫悲嗥的樣子,若有所感:“雖是一隻畜生,倒比人更加有情有義。剛才是我非要去救,現在又來怪它,當真糊塗得緊!”索性把牙一咬,心道:“反正早一刻晚一刻都是個死,若能救活了它,也不枉我丟了這條性命!”想畢,用盡餘下的力氣,拚命滾了幾滾,滾到猴子身邊,趁著頭還能動,把它傷口中的毒血大口大口地吸到了嘴裏,還沒來得及吐出來,就覺得眼前一黑,仰麵昏死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好沉好長,楚江秋恍恍惚惚又回到了少年時代:父親背著他,攀登上最高的山峰,一邊回頭對他說:“世界之大,就像這座山,除了這寸許的心田是塊平穩路,此外再沒有一步是平穩的。”他聽著耳邊呼呼的風聲,卻連眼睛都不敢睜開;練功受了傷,母親給他敷著藥,眼淚簌簌而下,他忍著痛,抹去母親臉上的淚痕,說:“媽,我一點也不疼。”還有,還有……
啊!他猛地睜開眼睛,陽光刺目,他抬起手,遮住了眼簾,一點一點地回想剛才發生的事情:“奇怪,我不是死了嗎?為什麽還活著,手腳又能動了?”他半信半疑,稍微動了動,果然身體四肢活動如常。這才明白,命運再一次垂青於他,自己沒死成,或者說,本來已經死了,但又活轉了來。
吱的一聲,剛才受傷的那隻小猴子跳進他的懷裏,一人一猴,都是劫後餘生,撿回一條命來,玩的格外開心。
正玩耍間,楚江秋就覺得肩膀被拍了兩下。他剛剛從死裏逃生,就怕又是什麽蛇啊、蟾啊,急抱著小猴,凝氣屏息,退開三尺,先護住頭臉,這才回頭看去。
眼前是一隻蒼老的白猿,遍體雪素,須眉如銀,身上的白毛幾有尺把長,不知道已活了多少個年頭。它的右手,捧著一隻大桃子,足有普通桃子三四個大小,白裏透紅,嬌豔欲滴,捧著送到楚江秋麵前,像是要給他食用。
楚江秋笑道:“好啊,你這是報恩來了!”他勞累了半日,肚中確是有些饑餓了,又見它們其意甚誠,便老實不客氣地接了過來,咬了一口,隻覺得滿口濃香,滋味無窮,暗道了一聲:“好!”開懷飽啖,幾大口就把一個碩大的桃子吞下了肚。隻吃了一個,就已吃飽,頓時覺得神完氣足,全身暢遂無比,心中大樂。
吃畢,在水裏淨過手,楚江秋又細細查看小猴子的傷處,把拾回來的藥草和漿果嚼得爛了,塗在傷口裹好。料想已無大礙,就算有些許餘毒未清,那老猿仙風道骨,飄飄然頗有神仙氣概,勝過世間一切名醫,應能料理得了。
楚江秋把小猴交給老猿,相伴來到潭邊,與它們依依惜別,重新潛入水中,回頭看時,一老一小還在潭邊佇立,久久不願離去。他心中感動,想道:“人世間多有狠戾陰毒、恩將仇報之人,反不如兩隻猴子,說不定就是這隻仙猿,給我服了什麽奇花異木,才救了我的性命。今後但能留得性命在,總要設法再回到此間,看望它們。隻是希望毒蛇、蟾蜍這種毒物自是越少越好……它們到底都是些什麽怪物,剛才真是好險!”想起差點莫名其妙地死在這裏,至今思之仍是栗栗心驚。
青蛇、火蟾久居此穀中,差不多已有數百年之久,本身已是巨毒之物,多年以來,為了爭奪地盤、食物,兩物世代相互攻伐,各有死傷。慢慢的,經過一代又一代,身體裏麵自然而然地生出了能夠克製對方的東西,以免被對方所製,自家落了下風。楚江秋若單是被其中一物所傷,自然難逃生天,但好在他先是被火蟾的毒霧噴中,又馬上飲下小猴傷處的青蛇血。這兩種東西雖然都是獰厲無倫,但在楚江秋體內行遍九竅,互相克製,彼此調合,再加上山中仙果大蟠桃本身亦有際會風雲、陰陽調合之功,竟然就此融會貫通,合二為一。這既是天地自然間萬事萬物互為克製,互為生發,生克變化之無窮,也可以說是楚江秋心底的一息善念,將他自己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楚江秋從水裏鑽出來的時候,白倩自然早已不見了。繞過水潭,穀地中間的一所大宅子裏,倒是找到了幾個人,可惜又聾又啞,什麽都問不出來,隻會嗬嗬地打著手勢,意思似乎是:有人闖了進來,與主人打了一架便跑了,主人追了下去,到現在還沒回來。
楚江秋見問不出什麽,隻好四處亂走。東側的一間大廂房裏,裝飾華麗,中間擺放著一個大鏡子,光潔明亮,分外醒目。楚江秋四處找不到白倩,隻好走了出來,出門之前回頭看了一眼,大門的門楣上高掛著匾額,上書“西海喬府”四個金色大字。他心知闖進西海居之人不會是白倩,定然是金老童無疑,此人武功很高,與西海老人相仿,兩人一動上手,非要到幾百招後才能分出勝負,因此並不十分擔心他,倒是應先找到白倩最為緊要。
漫無目的地轉了半個時辰,不知不覺間,已漸漸地離開了西海,到了沙漠的邊緣。腳下既有黃沙,更多的則是大小不一,隨著風勢四處亂滾大小不一的碎石。放眼望去,戈壁灘的石礫間,到處都是這裏一簇那裏一簇的蘆葦,草色蒼黃。在較低的地方,間或生長著紅柳樹和野生的白楊,也很有一些皺縮發白,已經死了很久的樹幹露在外麵。
天際一輪紅日正西沒,飛彩凝輝,周遭的一切俱都靜謐如鏡。在遠處,隱隱可以看到一些城堡和烽火台的斷垣殘壁,它們已經靜靜地矗立了千年,早已無人居住,卻依然巍然崇峻、夭矯高挺。城垣之上,天空明淨,都無纖翳,光華氤氳流轉之中,清晰地在天邊映出兩男一女的影像,似乎還在彼此爭鬥不休。
楚江秋雖不信有什麽鬼怪之事,但空中的那三個影像,分明就是白倩、金老童、喬西海三人,那是決計錯不了的。一時間唬得他愕然大異,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一直想找的白倩倒是找著了,可是遠在天上,難道要他生了翅膀,也飛到天上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