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潛水

從白倩開挖的地方,到她現在的落腳之處,不過數尺之遙。這個姓陳的女子偷挖了幾個月,居然整個西海沒有一人發覺,不能不說是才智犀利,武功文事無所不通,不下於天底下任何一個男子。隻是運氣可以說是差之極矣,先是與兩個男人情緣牽纏,沒完沒了,既已改從他人卻又舊情難忘,不惜耗費偌大的心力,也要與舊情郎密約相會。此行固然欠妥,但細想來也屬情有可原,而離洞口僅數尺之地功虧一簣,則更令人為之可憐可歎。

白倩就在洞口附近找了一處花團錦簇之地,將手裏的青銅燈柱埋在一叢白色山茶花之下,白山茶乃是天地間有情之花,正好與陳碧君這個世間癡情之人相配。埋好後,她雙掌合十,默默地祝禱,心中想到:“難怪窗子下麵的花開得如此嬌豔,原來下麵灑的都是陳碧君從洞裏帶出的土。我在洞裏呆上一會兒,就覺得氣悶難受,她數月間夜夜在裏麵勞作,最後不幸身死,多半與此有關。唉,情之所鍾,當真連性命都不要了嗎?”

祝禱畢,站起身來,又情不自禁地朝著那個黑暗幽深的洞口看了一眼,這個地方幾乎要去了她的命,可臨到要走了,又不禁感覺到一絲失落。

她現在所站的地方,是一個天造地設的造化之地,枕水倚山,四周山花野草蔥蘢鬱茂,中間一個碧綠的水潭,潭水澄清,遊鱗可數。白倩來到潭邊,掬了一把清水,潭水自山中來,流經本地時,受地下的熱氣熏蒸,溫暖宜人,像一捧上好的絲綢在她指間流過。白倩在肮髒狹窄的泥洞裏鑽進鑽出,身上早已是汗水淋漓,她撫摸著溫暖如春的潭水,看著水麵上的熱氣蒸騰,實在按捺不住,四顧無人,便輕輕地拉開了羅衫上的絲絛……

金老童果然對沙漠裏的地形甚是熟悉,在楚江秋看來四周都是連綿起伏的沙丘,天地一色,幾無二致,他卻如同是在自家的庭院裏漫步一般,不消一日,蔥翠欲滴的西海穀地就已在眼前。

眼看就快要到了,老頭兒又猶豫了起來,躊躇不前,吞吞吐吐地道:“那裏住著一個妖魔鬼怪,我與他爭鬥了好幾年,他雖不能勝我,我卻也不能贏他。今番再去,倘若還是打不過他,怕是又要讓他嘲笑於我……”

楚江秋知道他說的必是西海老人,兩人的武功他都見識過,確在伯仲之間,難分高下,都是當今武林中的奇才,便說道:“打不過便打不過,何必把大把的時間,浪費在這苦寒之地,豈不可惜?”他的武功自是比不上金老童、喬西海,就連趙夢覺、鍾欲雪也頗有不及。但好在生性灑脫,做事往往任意為之,但求暢快適意就好,沒有了爭強好勝之心,因此頗為不解。

金老童被他一問,又是一副茫然不解的模樣,停下了腳步獃獃地呆望,像是在問楚江秋,又像在問自己道:“是啊,為什麽我要留在此地,究竟是什麽緣故?”

楚江秋暗道一聲不好,他知道這老頭兒十分好呆,又是什麽事都想不起來,其實也頗為可憐,隻是一發起呆來沒有一兩個時辰就找不回魂兒。他這幾天心燎意急,已經受夠了的,眼看白倩就在眼前,一想到馬上就能見到那張美麗無瑕的臉,哪裏還能再忍上一時半刻?於是便道:“既如此,小子先去看看,前輩慢慢再來。”

金老童唔唔了幾聲,也不知他聽明白了沒有,楚江秋不再理會他,看準了方向,施展輕功,不消一會兒,足下就已踏上了西海的綠泥。

他萬沒料到茫茫大漠之中還有這樣一個地方,讚歎不已,匆匆穿過一處處短樹叢雜、頑石蒼蒼,向著穀地中心探去。一路上不時能見到一些小獸,或在林間攀援縱躍,或在草地上追逐嬉戲。這裏的動物從未見過人類,絲毫不懼,在他身邊隨意穿行,或與他好奇地對望,十分乖巧可愛。楚江秋看著它們,心情為之一暢,幾天來的焦慮似乎也消減了不少,心中暗道:“為什麽江湖上總有那麽多的打打殺殺、你爭我奪,如果大家都能像這些小動物一樣無憂無慮,與人無患、與世無爭,過此一生,那該有多好!”

剛想到這裏,忽聽轟隆一聲響亮,似乎有什麽東西坍塌了下來,附近的小動物們受了驚嚇,四散奔逃,不一會兒就消失得無影無蹤。隨著這聲響亮,不遠的一處小坡下塵土飛揚,煙塵抖亂中突現一個小小的洞口,隱約中好似有一個人影正在移步出洞。

楚江秋一驚,出來的這個人不知是敵是友,說不定就是喬西海本人。楚江秋現在的武功與他相去太遠,金老童又不在身邊,恐他發現了自己的行蹤日後不好行事,因此眼下最好之計就是暫避一時,過後再與他計較不遲。

楚江秋匆匆往四周一看,這裏附近沒有高大的樹木可以遮身,隻中間一個小潭,三四丈見方,水麵上霧氣彌漫、暖意熏人,似乎還不容易被發覺。楚江秋無暇再想,再說也別無選擇,深吸了一口氣,靜悄悄地潛入水中,好在小潭並不太深,他蹲在潭底,頭頂距水麵還有二三尺,確是不易察覺。他幼時曾在海邊生活,時常偷瞞了父母,去海中玩耍,水性頗佳,再加上修煉內功,氣息悠長,因此就是再趴上一盞茶的工夫也不礙事。

時間靜悄悄地過去,楚江秋等了好一會兒,聽著外麵悄無聲息,想來那人早已離去,正想探出頭來看個究竟。誰知就在這時,隻聞水聲嘩嘩,一雙燦然如美玉、瑩潤似白雪般的秀足,輕輕地撥開水麵,下到水中來,越走越低,越走越低……潭水澄清,陽光也好,什麽都看得清清楚楚、纖毫畢現。楚江秋就在數尺之外的水底,目瞪口呆地看著一副頎長挺拔的身體,腰肢膚色,無一處不是軟滑如脂的,在他麵前完全展露了出來,一覽無餘。

他雖不是有意去看,可一旦看到,一雙眼睛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樣,再也離不開半分。其實他一早就已看出,這個娉婷的女郎,就是他日思夜想的人兒。可這個時候如果出聲招呼,不免十二分的尷尬,而且從此以後,白倩多半是一生都不會再理睬他了。但要是不露出頭來,自己不是魚蝦,無法在水中呼吸,伏得久了,胸口越來越憋悶難受,幾乎快要透不過氣來。偏偏白姑娘又愛幹淨,搓之揉之,沒個了期,雖是春光無限好,終究還是自己的小命更加要緊。楚江秋左右一看,身後不遠處有一團白光,燦然四照,與別地不同,像是另有出口,便悄悄地潛遊了過去。

他這時形同逃命,遊得極快,到得近前,心中先自叫了一聲幸好幸好。原來小潭雖小,卻被一座石山分成了兩截,下有隱密的水道相連。當他好不容易潛過水道,從另一邊露出頭來時,幾乎憋得昏死過去,大大地吸了幾口氣,這才濕淋淋地走上岸來,有氣無力地躺在水邊的草地上,在一叢叢紅色的、黃色的小花簇擁中,等著陽光把他身上的衣服曬幹。

明晃晃的光線透過蕭疏葉影兒,左右搖晃著,照在他身上。楚江秋眯起眼睛,看著眼前陸離的光暈,腦子裏回想的,盡是剛才看到的一幕幕,燦然如玉,白花花的一片。在這幾天,他也曾無數次地想像過與白倩相見時的情景,但在這許多的場景中,竟沒有一個是像剛才那樣的。他想,不,他確定地知道,從那時起,自己是說什麽也忘不了她了。

一直等到估摸著白倩已經起身了,楚江秋這才懶洋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仍舊想從水道中潛遊回去,找到白倩,一走了之。這次居然能這麽順利,連他自己都暗暗稱奇,覺得難以置信。

吱吱吱!幾聲猴子叫聲傳來,淒厲如泣,像是遭遇到了極大的危險。楚江秋心中一緊,抬眼看去,果然看見一隻小猴子倒在一叢矮樹邊,看樣子已經難以移動,隻是不甘心就死,仍在吱吱吱地狂叫不已,叫聲淒慘,甚是可憐。在它麵前,矮樹叢中半露出一條通體碧綠的大蛇,正張著大口,眼看著就要朝著小猴撲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