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摘掉手銬的藤島升大搖大擺地坐在三原勝美的工位上,一筆一筆地核實信用卡的流水,吉永警部該是早就聽過了熊野純平的匯報,幾次路過,都對藤島升的存在熟視無睹,隻將他當做等待錄口供的犯人。

熊野純平認為幕後凶手盜用了去世已有十年的忍成田將的身份開立了賬戶,成為名副其實的“幽靈人”。藤島升也認為這是最合理的解釋,但嘴上卻不置可否,隻因這個賬戶所有的付費都在網絡上進行,如果他承認熊野純平的想法沒錯,似乎也就是在承認他們永遠都無法查出凶手的身份。

顯然,藤島升不喜歡這種感覺。

他開始整合已有的線索,雖然潛意識裏覺得這一切已經都是徒勞。

三原勝美火急火燎地從走廊的拐角朝這麵小跑而來,她高紥的馬尾有些散了,也顧不上重新綁好,看起來整個上午該是異常忙亂。藤島升放下手中的流水記錄:

“怎麽了?匆匆忙忙的。”

“有人提供了嫌疑人北村真一的消息,說他現在就在仁川大廈的15樓。我已經通知了警部……“她說著伸手去拿放在桌上的手槍,卻不小心將桌上的紙頁碰掉。

“啊,對不起!”

“沒事,我自己撿吧。”

藤島升彎腰去撿,拾起紙頁時,鬼使神差地看到流水記錄中一筆2萬5千日元左右的支出,他忽然記起了什麽,向下看去,一天後的消費記錄,同樣出現了這筆數字。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麽?”熊野純平問。

“什麽?”握著紙頁的藤島升有瞬間的出神。

“你要跟我們一起去抓北村真一麽?”熊野純平重複。

“哦,北村真一。”藤島升看向手中的流水記錄,“好,好的,我跟你們去抓捕。”

熊野純平見他神色怪異,問:“你怎麽了?”

“什麽?“藤島升有些心不在焉。

熊野純平:“我問你怎麽了,一副丟魂兒的樣子。”

“沒什麽,可能是我多心了,走吧,我們去抓北村真一。”

抓捕的事情迫在眉睫,三原勝美和熊野純平便沒再多問,警車趕往目的地仁川大廈的路上,藤島升一直皺著眉坐在後座擺弄著手機,三原勝美好奇地詢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也不願多說。

考慮到北村真一很可能持有其他槍械,沒有配槍權利的藤島升就留在了警車內,通過警用的無線電了解抓捕的實況。

出人意料地,整個抓捕行動異常順利,小隊進入仁川大廈十五分鍾之後,三原勝美便通過無線電通知藤島升,抓捕結束,他可以到十五樓來了。

電梯門開後,首先映入藤島升眼簾的,是兩個簡單幾何圖形拚接在一起的海藍色商標,他想起裏石川琉生的電腦裏的免責條約,上麵的商標和麵前的圖案相同,看來是同一家公司。

他按照三原勝美的指示向右進入走廊,兩側的房間瞬間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厚重的玻璃作為隔斷區分房間和走廊,經過的人可以一覽無餘的看到房間裏的狀況。

屋內幾張白色的病床整齊地排列,每個病床的一側都是巨大的機器,液晶屏幕上顯示著各樣的數字,他看向病**躺著的人們,他們身上連著各色的針管與導線,卻麵色安詳,沒有任何病痛的樣子,甚至有人還麵帶微笑。

但詭異的是,他們大多睜著眼呆呆地看向天花板,眼睛眨也不眨,若不是胸口仍因呼吸而有規律的起伏,藤島升一定會把他們錯認為屍體。

而現在,他可以確定他們活著,但卻像被抽取了靈魂。

三原勝美從一間房間內出來,看到了走廊盡頭的藤島升,她招了招手,聲音在空曠的走廊裏撞著兩側的玻璃牆:“藤島前輩,嫌疑人在這兒。”

北村真一在靠窗的病**躺著,大睜著眼睛看向天花板,麵帶微笑。

像是護士模樣的女孩在他病床邊忙碌,調配著各樣的藥劑,注入他的體內。一旁穿著白大衣的男人查看著屏幕上數值,似乎是這裏的醫生。

“石川琉生查看過這個公司的免責協議,為什麽?”藤島升走到三原勝美的身邊。

三原勝美搖了搖頭:“不知道,剛上樓時我也有些吃驚。提供信息的人隻說在北村真一在仁川大廈的15層,我們來時也沒太在意這層租給了哪個公司。”

醫生模樣的男人轉過身,朝著三人說:“警官們,請稍安勿躁,將人從那裏喚醒,需要很長時間。”他將插在白大衣兜內雙手拿出,不疾不徐地說,“我是山寺雅治,‘未來演算’的創立者之一。”

“北村真一得了什麽病麽?”熊野純平問。

“病?”山寺雅治笑笑,“這裏看起來的確像是病房,不過我這裏不是醫院,他們也不是病人,他們都是‘未來演算’的顧客。”

三原勝美:“什麽顧客?他們現在在做什麽?”

叫做山寺雅治的男人笑笑:“他們嗎?說實話,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可能湖心的小船上垂釣,也可能在摩天大廈的頂層和心愛女人品嚐紅酒,或者打一場籃球,看一場電影?警官,‘未來演算’是一家模擬現實的VR公司,所以如果你問我他們在幹什麽?我隻能回答,他們在……”

“在做夢。”藤島升冷冷地將他打斷。

“不,警官。”山寺雅治搖頭,“他們在生活。”

熊野純平嘿嘿一笑:“那我們在幹什麽?”

“我們也在生活,隻不過我們的生活是被迫的,而他們可以選擇自己生活的方式。你可以做一個城市的國王,享受你從沒享受過的權利、尊敬。你也可以做一個運動健將,即使你在生活中丟掉了雙腿。甚至你可以做一隻鳥,讓風托起你的身體,穿越山巔,俯瞰大地。所以你現在應該明白了,‘未來演算’給你的,是無盡的可能,是打破桎梏的錘子,是砍掉鎖鏈的斧。”

熊野純平朝藤島升壞笑:“你說的對,的確是在做夢。”

三原勝美無奈地歪了歪頭,扭頭看向身側的說山寺雅治:“山寺先生,事實上,我曾經給你們的前台打過電話,詢問……”

“石川琉生對吧?前台跟我說過這個事情,最近石川先生涉及兩件凶殺案的事情算是最熱門的話題了,不過石川琉生並未來過‘未來演算’公司,至少我不記得他來過。”

說話間,北村真一悠悠轉醒,他手撐著床坐起身來,似乎還有些晃神,三原勝美將護士拉到自己的身後,以防北村真一暴起傷人。

“時間明明還沒到啊,我不是已經交夠錢了麽?”剛剛醒來的北村真一看起來還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他揉著酸痛的脖頸埋怨著,“我和未久的午飯才吃到一半,是設備出現問題了麽?”

三原勝美拿出手銬,利落地將他的雙手銬住:“設備沒有問題,不過你得換個地方吃飯了。”

回到警局後,三原勝美和熊野純平進入審訊室審訊北村真一,藤島升則坐在三原勝美的工位上,查詢其他線索。他皺著眉,全神貫注地盯著電腦屏幕,連吉永警部站在自己的身後,都沒有發覺。

“你不去看看審訊的進度麽?”吉永警部低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

藤島升愣了一下,卻沒回頭:“沒什麽可看的。北村真一隻是一個傭兵,賣出USP45的地下販子沒有見過真凶,拿錢去報道新聞的記者也沒有見過真凶,那個傭兵也不會有任何的例外。”

吉永警部嗯了一聲,兩人又陷入沉默。

“我在這裏不會讓你困擾吧?”藤島升吸了吸鼻子,“我是說,我已經不是警察了。”

“沒關係,如果內務部的人來,我就說你私闖警局。三原刑事會把你逮捕的。”吉永警部難得地笑了一下,“她不是已經逮捕過你一次了麽,輕車熟路。”

“倒是個好主意。”藤島升說。

吉永警部:“我已向上級報告過了,既然記者並不是從你那裏得到的消息,就不該開除你的警籍了。但內務部的人抓著住你其他的違規不放,想拿回你的警章是並不容易。”

藤島升嗯了一聲,半晌又補了一句多謝。

吉永警部往前站了站,看到屏幕上正以8倍的速率快進著機場安檢的監控。

“你在找什麽?”吉永警部問。

“沒什麽。突然有個想法,就討來了機場的監控,現在隻是在驗證而已。”

“什麽想法?”

藤島升還未回答,本來喧鬧的搜查一科忽然安靜了下來。吉永警部扭過頭,看到石川仁智從電梯出來,身後還跟著四五個律師模樣的人。

一行人氣勢洶洶地朝著吉永警部走來,吉永警部皺著眉:“石川先生。”

石川仁智輕輕點頭,目光冷冷掃過坐在座位上的藤島升:“吉永警部,我聽說殺害我兒子的真凶已經抓到了。”

吉永警部早對石川仁智的消息靈通見怪不怪,點了點頭:“也可以這麽說,不過我們抓住的隻是被雇傭的殺手。具體的案件比較複雜,三原刑事會稍後會為您進行簡要的解釋。”他說著看向石川仁智背後的幾人,“您雇傭這麽多律師其實沒什麽必要,雖然社會上有一些不負責任的報道,但我們警方認為您在此案上沒有嫌疑。”

坐在一旁的藤島升忽然問:“石川先生,雖然您否認過,但您是知道琉生死前一直在調查他母親的案件的,對吧?”

之前出現在屍檢室的三木律師向前邁出一步:“石川先生是受害人的家屬,他沒有義務回答警方的任何問題,更可況,藤島先生,您應該不是警察吧?”

石川仁智看向吉永警部:“您看,律師還是有用的。”

“像您這樣到處都有朋友的人,如果有人拿著不利於你的材料去警方,你一定會知道的。更何況,去警方要求重新調查案件的是您的兒子。”藤島升堅持不懈地說。

三木律師:“藤島先生,如果您再暗示我的當事人可能與此案有關……”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藤島升搖了搖頭。

“那您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可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誰了。”

三木律師冷笑一下:“是麽,讓我猜猜。您覺得凶手是我的當事人吧?”

“不,不是他。”

三木律師有些意外:“那是誰?”

藤島升將電腦屏幕轉向石川仁智。那是機場一個月前的監控,畫麵裏,石川琉生正拿著登機牌通過安檢。

石川仁智緊蹙眉頭:“你這是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雇傭殺手殺掉石川琉生的……”

“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