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我是聽說有機會審問藤島這個混蛋,才從家裏趕回警局的,三原刑事你評評理,他都承認自己襲擊記者了,憑什麽不讓我給他錄口供。”和澤警署內,熊野純平端著咖啡杯坐在三原勝美身邊,不住抱怨。

坐在正中的三原勝美操控著電腦,將兩人隔開。一旁的藤島升雙手被手銬銬著,盤腿坐在冷硬的地板上,翻著攤開在地麵上的文件,這些都是從石川琉生的電腦裏打印出來的報道,摞起來足有半米多高。他一頁一頁地仔細閱讀,希望能看出些蛛絲馬跡。熊野純平仍舊聒噪個不停,他也權當沒有聽見。

按照那個記者所說,有人在一周前通過網絡聯係到了他,那人準確預測了石川琉生的死亡,並要求他對當時還未發生的殺人案準備報道,他最初還以為隻是個卑劣的惡作劇,但那人提出的條件足夠誘人,他也就隨口答應。

當晚他便收到一筆可觀的轉款。與他聯係的神秘人還聲稱這隻是定金,報道見報後,他得到的報酬將更加豐厚。案件真的發生之後,他雖然考慮到雇傭他報道新聞的人很有可能是本案的凶手,但一想到自己無藥可救的職業生涯,就決定不去報警,而是趁此機會大賺一筆。

藤島升逼他交出了給他轉款的賬號。在得到監管單位的同意前,他們並沒有權限查看賬號的流水,但還是可以查詢該賬號的持有人。回到警局後,三原勝美便登錄了警局的係統,早該淘汰的台式電腦此時陷入了近乎昏迷的沉思,她看著窗口上“正在查詢”的字樣,不耐煩地抖動腳尖。

似乎永遠都端著個咖啡杯的熊野純平湊了過來,剛煮的劣質咖啡飄出不算純淨的香氣。

席地而坐的藤島升突然夾起一張紙,問:“這是什麽?”

熊野純平孩子氣地說:“你讓我給你錄口供我就告訴你。”

三原勝美眯著眼睛看去,那是一張空白的免責條約,右上角的題頭標注著公司的名字——“未來演算”,旁邊還有一個海藍色的公司商標,是兩個簡單的幾何圖形拚接在一起:

“也是從石川琉生電腦裏找到的文件,下午查了一下,好像是一個提供VR(虛擬現實)體驗的公司。我們打了電話,前台說並沒有姓石川的客戶,而且這個免責協議在公司的官網上就可以隨意下載,所以我們也沒太在意,有什麽問題麽?”

“有!”熊野純平抗議道:“我還在威脅他,你怎麽就隨便交底了?”

電腦這時完成了掙紮,屏幕上顯示賬戶的持有人是個叫做忍成田將的男人。

“沒有聽過這個名字呢……”三原勝美自顧自地嘀咕著。

三人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天就到此為止,等明天上班後,再向監管部門提出對忍成田將也的調查申請。三原勝美決定回自己的公寓休息,熊野純平一直也沒能給藤島升錄上口供,本有些不爽,正準備抱怨時,三原勝美清咳了一聲:“那麽,藤島先生,你也該起來了。”

翻看文件的藤島升頭也不抬:“我不回去了。今晚就在這裏看看文件,累了就去會議室睡會兒。”

三原勝美一臉壞笑地朝熊野純平挑了挑眉毛,熊野純平一愣,馬上醒悟:“哈哈,藤島你想得到美,你的口供還沒錄,今晚你隻能在拘留室裏呆著了!”

意識到被坑的藤島升不住咒罵壞笑著的兩人。他被熊野春平和三原勝美一左一右架著,拖出了搜查一科。七八月份天氣燥熱,正是打架鬥毆的最佳時節,處於地下一層的拘留室人滿為患,熊野純平特意為他挑選了一個凶神惡煞的室友。

那是個身高一米九上下的肥胖男人,看起來足有二百公斤以上,像是電視裏的相撲運動員。他穿一件墨色的背心,說是穿,更像是嵌。不多的衣料被嵌在他泛著油光的肥肉裏,幾乎看不到本就有些纖細的肩帶。

這個胖子也不知為何,就眯著眼睛盯了藤島升一夜,藤島升覺得這可能是街邊混混的某種職業習慣,但這也讓他膽戰心驚,總覺得自己一旦睡去,那團爛肉就會壓在自己身上,讓他窒息而死。於是他整夜未眠,大多時間盯著頭上的掛鍾看,埋怨時間過得好慢,其他時間就偷偷瞟向屋內另側的胖子,想著如果對方突然發難,自己該如何求救。

頭上的掛鍾轉到上午十點,拘留室的鐵門才被再次打開,開門的響動讓不知何時睡去的藤島升驚醒,意識到自己睡著的藤島升突然開始後怕。對麵的胖子仍舊保持著昨夜的姿勢,眯著眼睛緊盯著他,若不是胖子的目光會隨著藤島升的動作而移動焦點,他絕對會以為這個胖子是一具死屍。

熊野純平站在門外,與藤島升想象的不同,他的臉上沒有幸災樂禍的笑容,反而眉頭緊鎖。

“怎麽了?”藤島升問。

“今早我們查了那個賬戶,流水顯示最近忍成田將有過幾筆大額的支出,除了給那個記者的預付款外,還有其他三筆匯給三個不同的賬戶,我們派人進行追蹤,現在可以其中確定一筆匯給了一個叫做並木正和的男人,三原刑事抓回了他,在審訊中,他承認自己通過網絡賣出了一把USP45,但由於交貨的方式比較成熟,所以他和買家互未謀麵。我們也懷疑過並木正和是本案的凶手,但石川琉生死時,他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據。而且從忍成田將賬戶裏付給他的費用也不夠額外支持一場謀殺。”

“另一筆打給了一個叫北村真一的混混,一共1000萬日元。這個北村真一曾因故意傷害罪蹲過十年的監獄,半年前剛剛放出。我們突襲了他的住處,沒有找到北村真一本人,但在房間內找到了本案的凶器,也就是並木正和賣出的USP45,基本可以確定他就是直接的凶手。聽鄰居說,北村真一時常消失,基本上十天半個月才會回這裏一次,三原刑事考慮到他殺人後很可能要銷聲匿跡一段,就發布了通緝,希望能夠足夠幸運地將他抓捕歸案。”

藤島升點頭,他伸手去某兜裏的硬幣,卻掏了個空,似乎是昨夜落在了三原勝美的工位上,也說不上是因為硬幣,還是因為這個案件突然變得明朗,他忽然有些悵然若失的感覺。

顯然,是這個叫做忍成田將的男人策劃了一切,他從並木正和手中買到了手槍,交給了北村真一,那1000萬的日元則是忍成田將支付給他的殺人報酬。他這麽處心積慮,將石川琉生的死與石川友枝聯係起來,就說明他要麽是恨石川仁智入骨,要麽就是與石川友枝有舊。

總之,他的目的就是要將塵封多年的石川友枝一案重新提起。現在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忍成田將,大體的證據已經齊備,讓他交代自己的殺人動機應該並不算難事。

石川藤島歎了口氣:“這不是很好麽?案件已經基本清晰了,北村真一反而不是最重要的角色。抓回布置一切的忍成田將,基本就可以結案了。”

熊野純平為難地“嗯”了一聲:“問題就在這裏,忍成田將死了。”

“死了?”

石川藤島用手搓著下頜上的胡茬,難道這個叫忍成田將的人隻是另一層傀儡,在事情趨近暴露前被人滅口,那麽也許他們最初的想法就是真相,石川仁智才是幕後的真正黑手。

不對,如果是石川仁智的話,他怎麽可能特意去買一把USP45,來將自己和石川友枝的陳年舊案聯係到一起?

又或者,神通廣大的石川仁智搶先知道忍成田將是殺害自己兒子的凶手,所以雇傭了殺手,血債血償?藤島升的腦海裏湧現出了無數的可能性,他討厭這種感覺,從開始調查這個案件開始,似乎每條線索都會在關鍵的部位中斷:“忍成田將什麽時候被殺的,昨天?前天?”

熊野純平搖了搖頭,說出了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

“大概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