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按照常理,受害人家屬該到警局認領屍體,可這次警部卻一反常態地要求三原勝美等人到石川仁智的家中就此案做簡要的說明,熊野純平說與這種精英階層的對話,還是藤島刑事比較擅長,便以此為理由推卻了此事。

去石川家的路上,三原勝美在網上搜索石川仁智的名字,跳出來的信息著實讓她吃了一驚,原來這個石川仁智以前是東京有名的實業家,旗下的上市公司控股數個國際一流的化工企業,甚至有傳言說他所屬的財團是現任首相的最大“金主”。她將石川仁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念給了藤島升聽後,藤島升沉思好久,三原勝美本以為他在思索案情,哪隻他最後卻是勸三原勝美將胸前的扣子多解開幾個,說是年輕女孩就要活用自己的資本,萬一能當上這種人物的情婦,就算是平步青雲了。

到達石川仁智的住處後,三原勝美還有些拘謹,畢竟開車穿越石川府的庭院足足花了他們十五分鍾,這實在讓人震撼。藤島升倒是大喇喇地坐在會客廳的沙發上,一如既往地氣定神閑。

他們在會客廳等了將近半個小時候,石川仁智才姍姍來遲。三原勝美向他詳實地交代了現場的情況。整個過程中,石川仁智始終是一副古井不波的模樣,似乎三原勝美所說的是一件與他並無太多瓜葛的公事。

“田岡警方的辦案能力很強,我早有耳聞,相信你們會盡快找出殺害犬子的真凶。”

三原勝美一怔,她實在不敢相信在聽聞自己兒子遇害後,石川仁智居然如此平靜說出這樣的話,她皺著眉,腦海中首先浮現的,用來描述石川仁智此時狀態的詞語不是冷靜,也非沉著。

而是冷血。

一直心不在焉的藤島升正了正身子:“石川先生,為了進一步確認石川琉生的死因,警方需要對屍體進行屍檢,按照常規,屍檢時需有家屬到場。”

“我的管家可以到場。”

藤島升挑了挑眉毛:“石川先生,受害人石川琉生是您的獨子嗎?”

石川仁智點頭,麵色沒有任何變化。藤島升側身朝三原勝美比了一個加油的手勢,三原勝美怔了一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石川先生,受害者晚上在香山街遇害,您知道他去哪裏做什麽了嗎?”三原勝美問。

石川仁智:“我不太清楚。琉生他最近在忙自己的事情,有時候會很晚回來。他已經成人了,所以我不太過問他的事情。”

三原勝美:“嗯……據我們拿到的資料,死者今年17歲,所以嚴格的來講,他還沒有成年。”

石川仁智“哦”了一聲:“原來是這樣。”

三原勝美有些頭疼,麵前的人說是死者的父親,卻完全跟陌生人無異。她幾乎開始懷疑,這樣的問詢是否對案件的偵破有任何意義。

“您有敵人嗎?“藤島升突然問。

石川仁智思考了一下,說:“事實上,我更願意稱他們為對手。”

三原勝美輕咳一聲:“是這樣的,石川先生,以現在嚴苛的控槍政策,能搞到手槍的人是非常稀少的,更何況是消音器這樣專業的設備。我們已經基本上已經排除了隨即搶劫的可能性,而令郎又隻是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

藤島升接過話頭:“我們認為,令郎被害,很可能是因為他是石川仁智的獨子,所以我們要確認一下,令郎有被綁架嗎?”

石川仁智搖頭:“對我來講,錢不是太大的問題,如果是綁架的話,我會按照他們的要求付款。”

藤島升:“也有收到贖金後立刻撕票的綁匪。”

“如果琉生被綁架的話,我會報警。”

“您剛剛說您的第一選擇是付款。”藤島升笑著站起來,“我想看看受害人的房間。”

三原勝美微怔:“我們還沒有問什麽問題呢?”

“能問什麽呢?石川先生,您知道石川琉生在哪個學校上學嗎?”

石川仁智搖頭:“這個要問我的管家,琉生生活上的事情都由他來負責。”

“所以如果我問你受害人最近有沒有異常狀況,您可以回答嗎?”

“我對琉生的關注的確不夠,他似乎是個很內向的孩子。”

“似乎。”藤島升微笑著說,“父母在形容自己的孩子時,很少會用上‘似乎’這樣的詞。那麽……您能說一下,為什麽不願意到警局看一下受害人的屍體麽?”

“已經死了,多看一眼又能怎樣呢?”石川仁智平靜地看向兩人,“而且以我的身份,出現在警局這樣的地方,會引起很多遐想,一旦有多事的記者進行報道,會對集團的股價造成很大的負麵影響。”

藤島升:“按照我們正常人的想法,獨子死了應該會比公司的股價重要一些。”

三原勝美低聲叫了藤島升的名字,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語氣。

“你們可能不會理解,但在我這樣的位置,要對太多的人負責。”

藤島升:“看來石川琉生不在這個‘太多人’之列。”

“藤島前輩!”三原勝美慌忙站起來朝石川仁智鞠躬,”對不起,石川先生……”

石川仁智擺了擺手,示意無礙,他朝著藤島升說:“藤島刑事對吧?你似乎對我很不滿。”

“沒什麽。”藤島升仍是保持自己一貫的笑容,“像我這種庶民,討厭資本家隻是出於嫉妒心理,您不必在意。”他說著轉向三原勝美,“我們可以去看受害者的房間了嗎?”

石川仁智讓自己的管家帶著藤島升和三原勝美去到三樓受害人的房間。藤島升在心理默默丈量了一下,石川琉生的房間大概是自己那間公寓的六倍,而且舉架足有五米,看起來像是一個小型教堂。

房間的裝飾風格雖然比會客廳還要簡單,看起來卻同樣舒服,一點也不覺得空曠。一進房間,兩人便被正對著房門的巨大書架震撼,書架占據了滿滿一麵牆壁,頂端緊貼屋頂,高處的書籍需要踩著旁邊的木式立梯才能拿到。正麵書架擺放了一千本書以上,看起來極具衝擊力。

藤島升大致掃了一眼書架上的書,發現比較方便閱讀的區域擺放的都是些計算機類的工具書,也有幾本推理類的小說放在一角,似乎在宣告這個屋子的住戶還算是個正常的高中生。

“石川先生吩咐了,如果房間內有什麽對破案有幫助的東西,兩位警官都可以拿走,隻需在我這裏登記一下就好。”穿著得體西裝的管家說。

三原勝美說了些感謝石川先生配合的客套話,藤島升則是自顧自地打開辦公桌上的筆記本電腦,趁著開機的等待時間,他拿起一側的記事本隨意翻開,大多是些看不懂意思的筆記,唯有最後一頁寫著一首不算高明的小詩,藤島升覺得還算有趣,就順口低聲念了出來:

“我想做一條鯨魚,

想海水吻我白色的肚皮,

想袖口不濕潤、

想不癡迷;

我想做條鯨魚,

想獨居,

想寫一個無人知曉的謎語,

冷藍的血是我的謎底;

我想做條鯨魚,

想窮極一生,

僅有一兩個知道答案的問題。”

詩寫到這裏就已結束,藤島升雖然不怎麽讀詩,但還是覺得寫得似乎不算太好。這時電腦開機的音樂響起,是一首叫做《最後謎題》的老歌。藤島升看向屏幕,發現屏幕正中一個透明的立方體正在緩慢旋轉,立方體的下方是六個方格,提示進入係統前需要輸入六位密碼。

“您知道石川琉生的生日嗎?”藤島升問管家。

管家答了,藤島升將石川琉生的生日當作密碼輸入,屏幕立刻彈出一段英文。藤島升隻認出了最上一行“密碼錯誤”的字樣,便將三原勝美叫來。

“上麵寫著‘密碼錯誤次數達到三次,係統將自動刪除全部信息,請慎重輸入密碼。’”三原勝美說。

藤島升苦笑一下:“這個加密強度即使是對於一個敏感的高中生來講也太過分了吧……”

三原勝美也沒找到什麽對破案有幫助的東西,此時正與管家交流,盡可能地了解死者。有些無所事事的藤島升坐在一側的沙發上,寬敞整潔的房間讓人感到心情愉悅,他見屋內的兩人都沒有注意自己,脫掉鞋子,平躺在柔軟的沙發上。高高的頂棚上用淺淡的暗紋繪著某種圖案,像是一副巨大的畫作,不特意去看的話,很難發覺。他眯起眼,努力分辨著暗淡的輪廓,三原勝美卻突然湊了過來,她站在沙發邊緣,探出頭,麵朝下擋在藤島升與棚頂中間。

藤島升饒有興味地與她對視,心裏想著果然人比畫好看。

“前輩 ,你在幹嘛?”她說話時微微不悅。

藤島升想了想:“你聽過睡美人的故事麽?我在等你吻我。”

三原勝美眯起眼睛:“前輩,它不疼了?”

藤島升沉默片刻,想通這個“它”究竟是指什麽後,規規矩矩地坐了起來。

兩人在房間內沒有太多收獲,便隻拿走了筆記本電腦。臨走時藤島升突然想起,也許那個寫著筆記與小詩的記事本會幫助他們推理出電腦的密碼,便折回屋子去拿。

重回屋內,已沒有管家和三原勝美同行,偌大個房間空無一人,下午的陽光射進屋內,在地麵上劃出正正方方的領地,落地窗開著,一側的窗簾上下起伏。

藤島升拿起記事本時有片刻的恍惚。他看向空曠的、寂寞的四周,感覺有什麽東西彌漫在空中,揮也揮不走。

從石川家離開後,三原勝美接到了熊也純平的電話, 說是發現了新的線索,要她和藤島升一起趕回警局。哪知掛了電話後,藤島升卻死活不願回去警局,一個人打車去了石川琉生的學校。三原勝美沒辦法,隻好獨自一人回到搜查一科。

初步的屍檢已經結束,在石川琉生的體內並未找到能夠造成昏迷的藥物殘留,彈道測試的結果說明凶手使用的是USP45自動手槍,9mm的子彈。石川家附近的監控拍到石川琉生在晚上8點35分左右從家中離開,上了一輛黑色別克的SUV,SUV的車牌被反光紙遮擋,附近路口的其他監控也再沒有見到過這輛黑色別克,很有可能是選擇了某一條小路。

不過在調查石川仁智的背景時,卻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線索,熊野純平一臉緊張地將這個發現告與三原勝美,兩人商議片刻,決定先向吉永警部匯報此事,即使這條線索還並不能算實質性的證據。

聽聞此事的警部沉吟了許久,才說:“去把藤島刑事給我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