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色漸昏,藤島升坐在公園一側的長椅上,街道對麵是市內最著名的私立小學,放學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小時,擁堵的交通早已緩和。事實上,門可羅雀的校門現在看起來已經有些冷清。

藤島升正盯著校門另側冷飲攤邊的男孩發呆,一雙鹿皮小靴停在了他的麵前,他的目光沿著修長筆直的雙腿向上,停在女孩高聳的胸前。

“看夠了麽?藤島前輩。”三原勝美的聲音居高臨下地傳來。

“在石川府上時,可不見你這樣神氣。”藤島升翻動著手指,一枚50日元的硬幣在他手指抖出的波浪上來回翻動。印象中他總是喜歡這樣玩弄著硬幣,某次三原勝美問起此事時,他講了一個感人的故事:

他和前女友最初是在超市排隊時認識的,他幫缺少零錢的她墊付了50日元。再次相遇之後,藤島升將她還給自己的50日元當作的護身符,一直戴在身邊。

他們相愛又分手,這枚50日元的硬幣藤島升卻一直舍不得扔,似乎扔掉了,那段美好的時光就也消失無蹤。

頭次聽到這個故事三原勝美著實感動了一下,直到經過下一個路口時,她親眼看著他將那枚硬幣扔到自動販賣機內,加了100日元,買了一聽飲料。

大概是從那一天起,她才明白為什麽熊野刑事會說藤島升這小子嘴裏沒有幾句真話。

“你怎麽不接我的電話?吉永警部要你回警局一趟。”三原勝美問。

“又需要背黑鍋的警察了麽?”藤島升看看手表,“已經過了上班的時間,明天吧。對了,你是怎麽找到我的?為了防止你求助信息犯罪組的那幫爛人,我特意把手機的GPS關掉了。”

三原勝美諱莫如深地挑了挑眉毛:“因為我能聞到人渣味。”

“狗鼻子有什麽可驕傲的。”藤島升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去摸自己的衣兜,果然摸到一個警用追蹤器,他托著閃爍紅燈的追蹤器,無奈地說,“我是賊麽……你居然偷偷往我口袋裏放這個。”

“省得你到處亂跑。”三原勝美挨著他坐下,順帶伸了個懶腰。

“你不著急押我去見吉永警部?”藤島升問。

三原勝美:“我告訴他我恐怕一時找不到你,警部給我的最後期限是明天早上。我有一個要緊的事情要告訴你,不過你在這裏幹什麽?我記得你說要去石川琉生的學校來的,對麵不是小學麽?”

藤島升:“那個啊,我去了石川琉生的學校,不過我把證件落在酒吧裏了,所以門衛沒讓我進入學校。”

三原勝美一臉驚訝地看向他:“你把證件落在哪個酒吧了?”

“這也正是我在思考的問題……”藤島升輕咳一聲,“對了,熊野那個小子說的新線索是什麽?”

“啊,對,我本來就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情的,你一定不敢相信……”

三原勝美的話說到一半,突然看到藤島升從椅子上站起來,她順著藤島升的目光看去,對側的街道上,一位身材高挑的女人正走向冷飲前看書的瘦弱男孩。

“來了。”

“誰來了?”三原勝美一臉疑惑。

“石川琉生的老師。”

“難得你追到這裏。”冷飲攤前,叫做平鬆和美的女人攪動吸管許久不言,似乎猶豫著是否要繼續這個對話。剛剛在冷飲攤前靜靜看書的男孩是她的兒子,此時就坐在平鬆和美的身邊,一臉好奇看向對麵自稱是警察的兩個陌生人。

三原勝美偷偷看向身側的藤島升,僅僅是幾個小時的時間,藤島升就查出高中教師平鬆和美每日都會趁晚自修前的休息時間來接她的兒子,甚至連孩子的容貌都一清二楚,這實在讓她佩服。

“既然你們選擇在這裏,而不是學校等我,就說明你們知道,校方不允許我們向任何人談論石川同學的事情。”

藤島升:“像貴校這樣優秀的私立學校,一定很重視自己的聲譽,在案件不明朗的情況下,貿然出頭,如果引火燒身就得不償失了,在這種情況下,明哲保身的確是最聰明的選擇。”

平鬆和美:“既然這樣,您為什麽還來這裏找我?”

藤島升看向三原勝美:“這個問題我想你能回答。”

三原勝美淺淺地笑了一下,每個警校出身的學員都在學生時代聽到過這句話:“因為聰明的選擇往往不是正確的選擇。”

平鬆和美不說話了。

“校方的壓力固然存在,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今天的交談不會有其他人知道,更何況,我相信即使沒有我的保證, 您也會向警方說出一切。”

平鬆和美抬眼看他:“為什麽呢?”

藤島升:“因為您和我一樣,都是極具責任心的正義之士。”

三原勝美用種極其怪異的眼神看向一臉至誠的藤島升……

平鬆和美緊蹙著眉頭,似乎經曆著激烈的心理鬥爭。

藤島升忽然幽幽地歎了口氣:“我也有一個像他這樣大的孩子。”

平鬆和美好奇地看向他。他突然笑笑:“不是說是石川琉生,我還沒有那麽早戀愛。我是說我的孩子和您的孩子差不多大。”他微微起身,摸了摸男孩的頭,“也是個男孩,其實真的是件很奇妙的事,隻要有了孩子,整個人的心態就不一樣了。像我這樣懶散的人也會覺得,就是拚了命,也要給自己的孩子做個好榜樣。父母的偉大不就在於此麽?”

一旁的三原勝美深深吸氣,努力平複自己翻騰的內心。

平鬆和美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兒子,忽然歎了口氣:“您說的對,虧我還是個老師呢。 ”

打開心結的平鬆和美知無不言,之後的交談便順利了許多。據平鬆和美說,石川琉生是個特別的孩子,雖然有些內向,但在電腦編程方麵極具天賦,剛上高中時就編寫了某種程序,似乎是用於挖崛網絡底層數據的,還賣了一大筆錢。

他平日裏比較安靜,從來不用老師過多費心,但上個月開始,平鬆和美發現他一度十分消沉,似乎經曆著什麽不太好的事情。

“而且,他最近請了好多的病假,雖然都有他父親簽字的請假條,但我還是不太放心,我也給家長通訊錄上的號碼打了電話,可接電話的人卻是石川先生的前任秘書,已經離職很久。”

“前幾日我與石川琉生好好談了一次,他那時的精神狀況已經好了許多,也承認之前的確沒有頻繁的生病,隻是在調查一些事情。不過他說現在調查已經結束,要我放心。我見他恢複了正常的狀態,便沒有多問。現在想來,我還是應該多問問的,都是我的錯……”

藤島升搖了搖頭:“ 平鬆老師您已經做得足夠好了,請不要自責。”

平鬆和美幾乎帶上了哭腔:“我實在不敢相信,居然有人忍心將那麽好的孩子殺害……”

藤島升安慰了平鬆和美幾句,確認她已想不起其它的信息後,他將自己名片留給平鬆和美,與三原勝美一同告辭。

“現在看來,石川琉生死前一月的活動有諸多疑點,平鬆老師說他當時在調查一些事情,我們得想辦法搞清,他究竟在調查什麽?”離開平鬆和美後,藤島升對三原勝美說。

“那個,我可能知道。”

藤島升一臉好奇地看向她。

三原勝美:“熊野前輩在對石川家進行背景調查時,發現十五年前,當石川一家還在東京居住時,其原配夫人石川友枝於向法院提出離婚申請,由於兩人沒有實質性的婚前協議,如果離婚達成的話,石川友枝將得到將近百億日元的巨額補償,除此之外,她更是會分走公司的大量股份,這將使石川仁智失去對其旗下公司的絕對控製權。但在法院開庭前的一周 ,石川友枝意外地死於一次搶劫事件。”

藤島升皺眉:“繼續。”

三原勝美:“警方並沒有找到實際性的證據將石川仁智和其夫人的死連接到一起,最後將此事定義為一起隨機的搶劫案。可能是為了躲避媒體,此事過後石川仁智便離開東京,輾轉各地,最後定居在本市。但比較奇怪的是,熱愛陰謀論的媒體居然沒有大肆報道此事。而現在在網上也完全搜索不到此事的信息。熊野前輩也是在警局的電子係統中發現了此案的信息。”

藤島升思考一下:“大概是掏了足夠的封口費吧,資本對輿論的操控本就輕而易舉。雖然讓一個案件的信息在網絡中完全消失聽起來像是天方夜譚,但那畢竟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網絡遠沒有現在發達。”

他說到這裏,一時恍然:“你是說石川琉生在調查他母親石川友枝的命案。而他慘遭毒手,很可能就是因為這個,是麽?”

“是的。”

藤島升微笑著搖頭:“說實話,雖然我足夠討厭石川仁智,但我還是認為你的想法實在太過草率了。你需要有更強的共同點,才能將兩個案子連接在一起。”

三原勝美深吸了口氣:“如果我說有呢?”

“比如?”

“石川友枝死時,也是被一顆子彈穿過了眉心,9mm米口徑的子彈,彈道測試顯示殺死石川友枝的一把USP45自動手槍,與殺死石川琉生的一樣。熊野前輩已經提出了申請,最快今晚就能查到當時的彈道測試結果進行比對,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我相信兩起命案的凶器很可能是同一把手槍。”

藤島升歪了歪頭:“所以你認為?”

“我認為,石川仁智是殺害石川琉生的凶手。”

藤島升沉默一會兒,忽然苦笑:“我知道吉永警部找我做什麽了,走吧,這個時間他應該還在加班,我們去找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