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源

——是誰,在注視一粒泥沙的貧乏?

1.

與此同時,天氣忽然陰沉下來,遠方的雲層翻滾著,洶湧著,露出一方青色的空穹。

小歐邊跑邊說:“仔細聽清楚我說的話,我隻有說一次的時間,你必須牢牢記住。”

矜蔚還在和他賭氣:“有話好好說,先放開我。”

“來不及了,事關生死。”

“哪有這麽誇張,我剛才隻是開個玩笑,看把你緊張的……”她想掩飾,卻又有欲蓋彌彰的心虛。

“矜蔚,相信我!”

這句話的魔力再度生效,她沉靜下來。

他把“摯愛之石”交給她:“還記得‘惑然之瞳’的大致方位吧,到了那裏,握住‘摯愛之石’,發揮你全部的想象力,努力在腦中描繪出包含琉璃屋那條小街的景象,越詳細越好……”

她滿腹疑惑:“這件事,由你來做更是得心應手吧?”

“我需要抵擋追兵……”

“追兵?你在說什麽啊?”

仿佛在印證小歐的話,在他們的前方,突然出現了三個黑衣人,形成一個“品”字型,攔住了他們的去路。每個人的手中,都拿著一把長刀,在黯淡的光線下,散發了暗灰色的青光,猶如死亡的氣息。

小歐停了下來:“我會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你隻負責你的工作。這不是開玩笑,我們身處在巨大的危機之中,隻有齊心協力,才能渡過這一關。”

她幾乎懷疑自己在夢裏,大概是哪一部電影的情節自動代入了吧。一覺醒來,或許還瞳依然會來看望她,或許小歐依然是那個似乎玩世不恭、但卻無形中給了她許多指引的“神秘男子”,或許她那按捺不住的“喜歡”尚未出口,所有的疼痛與絕望都不曾發生……

小歐長長吸了一口氣。刹那間,他變了一個人。

他的身材突然高大起來,目光熾烈如在燃燒,全身上下的肌肉驟然崩緊,仿佛有無窮無盡的力量將要離體而出。

她望著他身上驚人的變化,心神皆醉,如果這真的是場夢,她寧可永墜夢中,再也不願醒來。

隻要,這個天神一樣的男子一直陪在她身旁!

如同給她一個有力的證明。

小歐一聲狂嘯,疾奔而出,衝入三個黑衣人之間,奪下第一人的長刀,與第二人的長刀發出金石般的交碰,然後捅入第三人的腹部。

慘呼聲傳到她的耳際,如瀕臨死亡的野獸,鮮血噴濺而出,像失控的高壓水龍……

驚震之餘,她忽就確信了這絕不是夢,因為她的每個夢境,都不會有這樣血淋淋的場景。

但更令她驚愕莫名的是:小歐的行動完全違背了物理學原理。

閃電由空中直劃而下,像死神的鐮刀。

更多的黑衣人隨著閃電現身,前後左右,把他們重重包圍起來。

2.

矜蔚在全力奔跑,第一次體驗到什麽叫命懸一線,什麽叫生死攸關。

其實,她並沒有受到任何威脅。黑衣人都隻是針對小歐進行攻擊,即使偶爾從她身邊經過,卻對她熟視無睹。

而小歐,在黑衣人中急速奔行,左右手各握一把奪來的長刀,刀尖上滴著鮮紅的血。他的每一次出手,都有一個黑衣人慘叫著倒下。

但更多的黑衣人像潮水般湧來,似乎永遠殺之不盡。

她不懂他為何要主動出擊,而且一出手就是不留任何餘地的奪命之殺,似乎根本沒有與對方談判的打算。

這是什麽樣的深仇大恨?這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世界?如果他們都是電影中的演員,那麽**勢必由此開始,又會是什麽樣的結局?

她不明白,隻知道完成小歐的囑托,才是幫助他的唯一方法。

她到達了目的地。但在兩條街道的交匯處沒有任何空隙,更沒有那條處於夾縫中的無名小街。

她手握“摯愛之石”,努力回憶著那天闖入“惑然之瞳”的情景,在腦子裏描繪出小街的圖畫:水漬浸染的青石板、排列神秘的柏樹、曬著舊衣的窗台、泉水流淌的溝渠,而在小街的盡頭,則是那個宛如從另一個時空穿越而來的奇妙琉璃屋,“惑然之瞳”……

幸好她一向擁有強大的記憶力,每個細節都在不斷回想中清晰起來,甚至包括微風吹動的方向,舊衣飄揚的角度,柏樹葉片的形狀,泉水流動的聲響,琉璃屋上的四個大字……

但,一切毫無效用。

遠處傳來驚天動地的喊殺聲,從東邊到西邊,又從南邊移向北邊,戰線越拉越長,而她心急如焚。

不知道小歐是不是殺退了敵人,是不是負了傷?她相信他那超人般的能力,但敵人實在是太多了……

閃電不停,天空開始下雨。

她閉上眼睛,屏息靜氣,強迫自己放下對小歐的擔心,再度回想無名小街的所有細節。對了,還有那隻麻雀,寶石一樣的眼睛……

“摯愛之石”越來越燙,不斷地將源源的熱力由她的手掌傳入心髒,腦海中的畫麵也越來越清晰。

她的皮膚感覺到氣壓的些許增強,她的耳朵聽到了周圍聲音奇特的回應,她的眼底有光線異樣的反映,甚至就連時間的推移也仿佛有了微妙的變化。

她有一種進入異世界的特殊感覺。

驀然間,她真的聽到了麻雀的低鳴聲……

她睜開雙眼,麵前是一條散發著陳舊古樸氣息的小街。

她所處的方位天色青黯,大雨瓢潑,小街裏卻是湛藍色的朗朗晴空,儼然是兩個世界。

她欣然大叫,卻不知道如何才能通知小歐盡快趕來。

她沿著小街奔跑,直至盡頭,終於看到了那一間流光溢彩的“惑然之瞳”!

但是,她卻找不到琉璃屋的入口。

“智長老!”她大喊,無人回應。

一群打鬥的身影從遠處靠近,她目光焦點隻集中在其中一個人身上。

他全身都被鮮血染紅,但瞳眸仍如初時的明亮。他遭受著所有敵人的攻擊,但他也在攻擊著所有敵人。

大雨傾盆而下,卻澆不掉他身上的鮮血,也澆不熄他戰鬥的**。

他驀然高高躍起,手中的戰刀像天神的利器,剖裂天空,剖開雲霧,再剖進敵人的胸膛。

此刻在她眼裏,小歐的身影,就像一幅古老傳奇小說中的插圖。

一個黑衣人由側麵偷襲,鋒利的刀刃劃入小歐的腰間,鮮血伴隨著他一聲怒吼湧出,他回身奮力一擊,將那個黑衣人砍倒在地。

那一刀如劃在她的心上,她所遭受的疼痛不亞於劇戰中的他,他負痛的呼叫聽在她的耳裏,令她肝腸寸斷。

她恨不得衝出去幫他,哪怕用指甲去撕扯,用牙齒去咬噬,隻要能為他分擔一點壓力,縱死也心甘情願!

但她知道,她隻會是他的負擔,他的累贅。

所以,她隻能站在無名小街裏,像局外人一樣看他與敵人浴血博殺。

這一刹,她突然就知道自己是如何深愛上這個謎一樣的男子……

與還瞳不同的是,從一開始,小歐的出現就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他像從另一個世界走來的異端生物,令她反感、厭惡、警惕、戒備、敵視。但最終,她卻依然在層層防備中,迫不得已讓他贏走了她的心。

而她最想要的愛情,正是努力掙紮後的——迫不得已!

哪怕,他根本不喜歡自己,她也依然無怨無悔!

3.

天空越發的陰暗,閃電伴隨著雷聲,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擊穿。

就連身處局外的無名小街似乎也感受到了天地之威,無聲震抖。

矜蔚靈機一動,她閉上雙目,用思想驅使城市中的居民,好讓他們幫助小歐抵抗敵人的進攻。

但或許是無名小街屏蔽了她的能力,一切毫無效用,所有的人們仿佛憑空消失,整個城市裏隻有小歐、她和越來越多的黑衣人。

小歐殺退幾個敵人,逐漸接近無名小街,對著她大喊:“望著那個瞳字,想像琉璃屋裏麵的情形。”

她如夢初醒,返身奔向“惑然之瞳”,目光鎖住“瞳”字上螺紋雕刻的旋渦,重新在腦中構圖。

房間的結構,櫃台的擺放,包括智長老形貌、碧綠的手杖,一切一切的細節。還有真理之石、正義之石、高貴之石、夢想之石、感恩之石……

最後是:摯愛之石!

一道炫目的光劃過,琉璃屋緩緩開啟。

她歡喜的大叫,也不及進去察看,重新奔回小街街頭:“小歐,‘惑然之瞳’打開了,快和我一起走!”

“還記得我的名字吧?可別說出來,不能被他們偷聽了。”他在激戰中高呼,卻被一刀砍在右臂。

歐維弈,小歐。她當然記得,在心底默念著。

那一刀令她感同身受,卻怕影響他的心情不敢驚呼,連忙用手捂住嘴,用牙齒咬住掌緣,直到嘴裏泛起了血腥的味道。

這樣的疼痛比起他的刀傷雖然不值一提,但她卻有一種與他同甘共苦的欣慰。

他再度擊倒令他受傷的敵人,在旋身中給了她一個微笑:“那是啟動的密碼。機關就在原本放置‘摯愛之石’的櫃台上,你先發動,我就來。”

她注意到他隻是在無名小街周圍遊鬥,全然不朝自己的方向看,而黑衣人也隻是瘋狂地攻擊他,對自己的存在置若罔聞。忽然明白了他的苦心:身處另一個平行世界的那些黑衣人根本看不到無名小街的存在,也看不到自己。

所以,不到最後關頭,他不會暴露“惑然之瞳”的真正位置!

她再度返回“惑然之瞳”,衝向最裏麵的那個角落。卻未找到機關的所在?

原本放置“摯愛之石”的地方,隻留下一個“L”型的空位。

她靈機一動,將“摯愛之石”放回原位,藍光閃動不息,幾秒鍾後,在平整的櫃台顯出觸摸式的液晶屏幕,上麵是三個“X”。

歐維弈!她伸出手指,匆匆在X上分別寫下了他的名字。

屏幕上顯示:錯誤!請重新輸入,你還有最後二次機會!

她吃了一驚,小心翼翼地用最工整的筆法再度寫下了他的名字。

錯誤!請重新輸入,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她呆住了,想重新跑出去問他,但是每延誤一點時間,他就會多一次受傷的可能啊。

那一瞬間,靈光閃過。

她的心驟然緊縮,輕輕地在屏幕上寫下了三個英文字母:O、V、E!

屏幕先黯複亮,底下出現了一行小字:係統將在六十秒後啟動返回程序,請做好準備!

在“L”型的淡藍色琉璃邊,那三個字母明滅不定,宛如夢幻。

“為什麽是L?”

“Last home!墳墓是我們每個人最後的家。”

不!她現在知道了,那隻是智長老對她開了一個善意的玩笑。

她緩緩念著:L——O——V——E!

LOVE!

摯愛之石!

話一出口,她仿佛清楚地感覺到體內發生了某種說不清楚的變化,原本規律的血脈流動突然紊亂起來,但在紊亂之中又掌握了一種嶄新的平衡,令她有一種脫胎換骨的感覺。

無數股細微的熱量毫無征兆地從每個毛細血管湧上心頭,集成溫和而持久的熱力,再反向傳遞到四肢。

那淺淡而堅定的暖意,就像是熄滅不久的壁爐外牆,帶著火焰的餘溫卻並不炙手……

她終於找到了那恰如其分的“溫度”,她為這個發現而熱淚盈眶!

4.

時間!

矜蔚從迷亂中驀然驚醒,掃一眼屏幕,在心裏默默倒數著衝出琉璃屋,對著小街那邊大喊:“快,係統啟動了,還有……三十七秒!”

她不確定小歐能否聽見,還想再往前跑幾步。

但這一刹那,她忽覺身上一涼,一顆雨滴從天而降,落在了她的臉上。

小歐從小街的另一端大踏步地走來:“回去,呆在‘惑然之瞳’裏。”

剛剛讀出了她的“LOVE”,剛剛體驗了那從未在現實中體驗過的“溫度”,她隻想不顧一切地撲到他的懷裏,用最溫柔的方式,告訴他她的“LOVE”!

一道閃電驀然襲下,仿佛把空中的一道無形保護罩擊碎,無名小街在搖晃,在顫抖,如同暴風雨中失控在大海上的一葉孤舟。

小歐大笑,返身劈出一刀,他的身後沒有敵人,但卻有一聲慘叫從空曠的背景中傳了出來。

她呆住了,雖然沒讀過高深的天體物理學,但她能猜得出來發生了什麽事:處於另一個異空間的無名小街即將被敵人攻破,但她身處於這個維度上,也同樣看不見另一個平行世界的敵人!

小歐連連揮刀,每走一步似乎都耗費他極大的力氣:“快回去,還有二百秒係統就會啟動了。”

二百秒?她幾乎懷疑是他聽錯了自己的喊話。

但他臉上促狹的笑讓她立刻明白:他是在給敵人錯誤的信息。

小歐!那個連她都捉摸不定的男子,又怎麽會讓敵人猜透!

閃電不斷擊下,無名小街開始分離崩析。

在矜蔚的默數中,隻有最後二十秒了!

她守在“惑然之瞳”的門口,焦急地望著小歐,等待他及時趕來。

他又回身砍出一刀,某個看不見的敵人發出了慘叫。但一道血箭也同時從他的左腿迸射出來。

十五秒!

小歐不進反退,像是重新朝敵人殺了過去。

她急得把嘴唇咬出了血。

還有十秒!

陡然間一道藍光閃過,把整個琉璃屋罩在其中。

同一時刻,琉璃屋門開始無聲的緩緩關閉。

矜蔚大吃一驚,卻不知道用什麽方法可以阻止。

而小歐,終於在此刻趕到了。

他的臉上,依然掛著那自然坦**的笑容:“矜蔚,別害怕,你將回到你的森林!”

“你快來啊!”她帶著哭音大叫著。

琉璃屋門還有可容兩人通過的空隙,時間足夠來得及,但不知為何,小歐卻忽然停下了腳步。

她與他之間,那一道藍色的光形成了如有實質的保護罩。令他們近在咫尺,卻又恍隔天涯。

“為什麽?”她大喊。她看得出來,小歐本有機會及時趕來與她匯合,但卻故意遲緩一步,他選擇了放棄。

他微笑搖頭:“相信我,這是最好的選擇!”

“不要,你如果不走,我也不走!”她掙紮著想從尚未關閉的門裏擠出來。

“笨蛋……”他笑罵:“放心吧,在大弈藍光的保護下,任何異界生物都無法靠近,我不會死的。”

這一句“笨蛋”讓她的心怦怦亂跳,他超卓的能力和他的微笑也給了她信心:“你保證,你發誓!”

小歐把右手舉起來,貼在藍色的保護罩外,如同發誓。

“我不會死……”他的目光中有令她心碎的深情:“而且,我還想重新回答一次你的問題!”

琉璃屋門完全關閉,隔絕了她望向他的視線。

他不會死!他還會重新給我一個答案!

她無比欣喜地想著,但抑製不住的熱淚依然沿著臉頰流下。

“惑然之瞳”的回程之旅啟動了!

藍光在琉璃屋中閃耀著,越來越強,最終整個空間隻剩下藍色的光線!

當矜蔚在劇烈藍光中化為一團無形無質電子數據的最後時刻,她雙掌合什,全心全意地許出如下的心願:

如果可以,我希望早點知道他的答案。

為此,我願意奉獻我餘生的所有虔誠。

為了——LOVE!

5.

仿佛從漫長的混沌中醒來,矜蔚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是智長老。

“小歐,他在哪裏?”她急切地發問。

智長老不語,隻是用一雙飽含智慧的眼睛望著他,有慈悲,有信任,也有無言的安慰。

她從他的目光中體察出一些不祥的預感:“小歐他不會騙我,他說過他不會死!”

“是的,他沒騙你,他還活著。”

她大喜:“智長老,請你帶我去見他好嗎?”

智長老不為所動:“孩子,我有更多的疑問要問你。請你先告訴我,為什麽回來的是你,而不是他?然後,我就帶你去見他。”

“他本來要和我一起回來,但是……時間來不及了,那些黑衣人……”

她的訴說雜亂無章,但智長老經過耐心詢問,掌握了那一場突然爆發戰鬥的來龍去脈。

“小歐在哪,你說好要帶我見他的!”

“你為什麽要急著見他?”

“我……”羞澀隻在她心裏停留了短暫的幾秒鍾,隨即帶著很自豪的態度大方地說:“因為,我愛他!”隨著那個字從唇邊吐出,“溫度”又在她的心底悄然浮現。

智長老的眼中閃過一絲驚訝,緩緩說:“做為一個經曆過愛情的老人,我想對你提出穩妥的建議,在見到他之前,先了解更多的其它情況。”

“比如?”

“這是什麽地方?我和小歐為什麽要去找你?我們如何知道你的那麽多秘密?最關鍵的是:你是誰?”

她聽得有些頭昏,從**坐起來,發現身體並沒有任何不適,就像從前一樣健康。

但是,她仍然可以清楚地感覺到,周圍的氣壓、溫度、聲音、光線、時間……所有的一切,與她過去生活的世界都有著微妙的不同。

“這是什麽地方?”

“大弈!”

“大弈,他的名字裏也有這個字……”

“是的,小歐是我最優秀的學生。他立過誓言,維護大弈的安全,這也是他名字的由來。”

“可是大弈到底是什麽地方?在地球上麽?”

“大弈來自於地球的人類,但也是一個獨立於地球的存在。和你曾經生活的大器一樣,都是人類利用計算力在虛擬的電子空間裏創造的世界。”

“大器,計算力,虛擬世界?”大量從未聽過的信息湧入她的腦海,令她有些無所適從。

“簡單的說,當計算機成為人類不可取代的工具之後,有三個老家夥設想出在電子虛擬世界生活的理論,在這裏沒有生老病死,沒有種族歧視,也沒有國家政治,一切都為了人類的終極進化而服務,是一個完美的烏托邦。

“這三個老人先把自己所有的信息寫進了計算機代碼中,借此完成了生物人向電子人上傳的第一步,並在廣闊的電子空間裏營造了一個生存世界。這就是大弈的由來。

“但是,這三個老人實在有些老糊塗,他們尚未完善的理論被一個企業巨頭掌握了,他叫林孚,希望借助這個理論讓自己得到永生,於是他集結了地球上最頂尖的一批科學家,創造了另一個虛擬世界,大器!

“林孚掌管著人類社會一半以上的財富,他的實力影響著無數國家的政治,可以說是一個隱形的獨裁者。而他在大器裏,也想繼續做他的獨裁夢,他不但需要電子世界的計算力資源,也希望有自己的臣民。

“按那三個老家夥原本的構想,這本應該是人類進化史上一大盛舉,所有人類不分貴賤,都可以成為電子人,達到永生。可是,林孚是一個多疑的人,他連自己的親人都不信任,又怎麽能信任全人類?他需要臣民,但隻需要絕對服從的臣民……

“起初,他製訂了全新的基因工程計劃,打算把下一代人類移植到大器中,可是基因工程的不受控令他無可奈何,幾經挫折之後,他隻好放棄了這個計劃。下一步,他把目光轉向了人工智能,希望可以製造出在生理上和心理上足可亂真、但又絕對服從自己的機器人。

“對於那三個老家夥來說,林孚不但遠遠悖離了他們的初衷,更是一種近於反人類的行為,絕對不可接受。雖然在實力上,他們遠不是林孚的對手,但借助對電子人理論先行一步的了解,足可在局部的對抗中讓林孚措手不及……”

矜蔚呆呆聽著這一切,似懂非懂:“智長老,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麽意義?我隻想早見到小歐啊。”

“那麽我就直接先說結論吧。”智長老發出一聲歎息:“你,矜蔚姑娘,就是林孚為了他的宏偉計劃,而進行第一批試驗的……人工智能!”

“什麽?”恍如突然的重擊,令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智長老有意沉默了一會兒,好讓矜蔚消化這晴天霹靂的信息。等她稍微平靜,方才繼續說:“林孚是一個很謹慎的人,沒有大量試驗基礎,不會貿然行事。他可以研究出生理上與人類幾乎完全相同的人工智能,但卻無法保證心理上也同樣適配。於是,他在大器上建立了三百六十一個試驗點,每一個點都是一座與世隔絕的城市,不同的人工智能在不同的環境下做著各種不同的試驗,大多是用於測試人工智能的性格與心理的變化。譬如頹廢試驗,絕望試驗,打擊試驗,人性試驗,感情試驗……而你,就是其中一個試驗品。你的真實代號是精衛26,來自於三號亞洲圈中的第七個國家試驗區,也就是中國試驗區,26號試驗項目是情感測試。至於精衛的名字,想必不用我多做解釋了。”

“你胡說!我不信。我不是人工智能,我是一個活生生的人,我有父母,有成長,有童年的記憶,我還有許多神經質一樣的信條,這都是一個人工智能無法擁有的東西……”矜蔚瘋狂地大喊。

智長老的聲音一如平時的鎮定:“我從你的眼睛裏,已經看到了對自己的懷疑。你雖然隻是一個人工智能,但有著不輸於任何人類的正常心智,仔細想想你的經曆,你會得出最符合邏輯的答案。”

是的,她對自己最大的懷疑來自於小歐。

“別開玩笑了。我怎麽可能喜歡你?”

如果隻是簡單的不喜歡,他應該說“我不會喜歡你”,而不是“怎麽可能”……正是因為他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才會對喜歡一個人工智能產生荒謬甚至可笑的聯想。

智長老繼續他的敘述:“不錯,在你的腦海裏,你有父母,也擁有所有成長的經曆和每一次歡喜、悲傷的記憶,但這一切,都是源自於最開始的基本設定。包括你那些看似無可理喻的信條,也都是來自於初始化的數據庫。做為情感測試的原始數據,他們給了你最初的參數,隨後則在夢境中不斷強化,並通過不同的夢境劇本引導你性格的成長與變異。你應該奇怪我為什麽知道你那麽多隱私的秘密吧,那是因為半年前,小歐和我入侵了試驗室,取得了關於你的所有數據庫資料。然後在十天前,我們做出了相應的計劃,隨後才有‘惑然之瞳’悄然進入大器,並把‘摯愛之石’交給你,這個項目由小歐負責,包括對你的所有監視。”

“十天前?”她終於抓住對方謊言的漏洞:“如果我沒記錯,‘惑然之瞳’的出現應該是二個月前。”

“在虛擬世界裏,時間的流動性是可以由管理者隨機掌握的。半年前我們的入侵導致了停電,你應該有印象,但卻應該是你的十年前吧。”

她默然,她想到他的話:電子鍾表與機械鍾表的差異,在於對諧振性的處理,每一個宇宙都遵循它獨有的定律,常數的變換會導致一係列的微小錯亂。

“可是,為什麽選中我?你們想要什麽目的?”

“林孚是一個有著極強控製欲的人,我們的最初目的,就是製造人工智能的不可控假象,從而令他放棄整個計劃。但林孚同時也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普通手段根本不可能瞞天過海,要想達成目標,最好的途徑就是人工智能的蘇醒?”

“蘇醒?”

“對,從一個完全沒有自主意識的機器人,轉變為擁有獨立思想的類人類。這個理論的基礎來自於一個上世紀的天才、被稱為人工智能之父的圖靈。關於在計算機界人人皆知圖靈原理暫且不論,而他還有一個尚未證實的圖靈理論:當序列的算法可計算性達到最大化時,存在構成化學差異性細胞的形成特定模式的幾率。也就是說,如果序列存在著無限可能的排列,那麽將有一定的概率進化出虛擬生命。而通過與他生物學和化學理論的結合,我們得到了一個驚人的結論。人工智能或許會通過一種被稱為細胞間反應擴散的方式,由單純的電子生命朝複雜多變的自然生命進化。簡而言之,情感的擴散將有助於實現人工智能的蘇醒。而實現所謂的情感擴散,最可行的方式就是人類永恒的感情——愛。”智長老望著矜蔚:“選中你是因為一個很奇怪的理由。人工智能,簡稱‘AI’,而這兩個字母組合在漢語中的意思,恰好就是愛。以此決定人工智能的突破方向本是一件毫無邏輯的賭博。幸運的是,你最終沒有讓我們失望。”

“可你們想過我的感受嗎?我所有的過去,所有的情感,所有的付出與拒絕,都隻是來自於試驗!”她腦中靈光一閃,仿佛抓住了最後的稻草,急急發問:“不,你還說服不了我。除非你能合理解釋還瞳的出現,還有我對那個城市潛在的影響力。”

“你對自己能力的了解還遠遠不夠。你不是普通的人工智能,你是一個可以直接通過底層代碼與後台服務器進行無距離對接的超級AI,整個城市都是在試驗人員提供基本參數後,其它都由你自行補充完成,所有的建築、居民、動物、設備,甚至陽光和空氣,都是來自於你的想像。你童年時的經曆,你死去的父母和阿同哥哥,來自於人類社會的實例,但會把同樣的情感,比如絕望、憤怒、冷漠、悲傷等原樣移植,但等你一步步成長起來之後,你創作力的想像則來自於電影與小說,你接受最多的教育就是影視,因為那是安排好的劇情,縱然有些許的破綻,你也會當成是一出戲而忽略。這是早給你設定好,去認知這個世界的最佳方式。從那之後,你就是那個城市真正意義上的女王!”

“你是說?還瞳也是我創造出來的?”

“是的。試驗人員隻是給出了關於愛情的幾個原始參數,其它的由你完成。包括他的姓名,容貌,性格、與你相遇的場合方式,以及他愛你的模式。從狹義的角度上說,他代表著你對愛情最初的認知,你其實是與想像中的自己進行一場戀愛。

好一個還瞳!阿同哥哥與‘惑然之瞳’的綜合體。

“你是說,我與還瞳之間,隻不過是一場我自編自導的般的感情麽?”

“是的,這隻是一場毫無意義的——自戀!”

“而我卻傻傻地把這場‘自戀’當成了人生重新開始的關鍵,如飛蛾撲火……”她滿心苦澀,在無可辯駁的證據麵前,她不得不相信自己隻是一個人工智能的事實。

“我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在動物園和森林之間,我寧可選擇森林。那麽,‘摯愛之石’又起到什麽作用?”

“那不是一塊普通的琉璃,其中包含大量的計算力……呃,計算力是一種可以在大弈和大器中提供超級能力的能源,可參照地球社會的核能。你看似自由,其實你無時無刻都受到試驗人員的監視,即使不通過畫麵,也可以調用你的數據資料,從而判斷出你的身心狀態。但因為遵守不幹預法則,隻要你一切正常,就由你自行發展。隻有當‘摯愛之石’與你接觸後激發其中的計算力,我們才可以屏蔽所有的觀察,並且自動營造出你保持日常生活的假相與相關數據。你擅自取下了‘摯愛之石’,瞬間曝光了你的異常,於是林孚就采取了行動,派出他手下的精銳軍團。那些刺客經過大器服務器的數字轉換後以黑衣人的形象出現在城市中。

“為了確保大器的安全,林孚設定了一係列的基礎參數,包括對常規武器的限製,所以那些黑衣人隻能使用冷兵器,而在特定的環境中,他們的死亡也不會在現實的大器裏生效,所以他們毫無忌憚,冷血無情。如果沒有小歐,你注定無法逃脫他們的追捕……”

“可是,為什麽那些黑衣人並不來抓我,而是全部去攻擊小歐?”

“孩子,你還不知道嗎?”智長老輕歎一聲:“當你決定讓還瞳帶著你奔向臨海大橋時,我們的任務就已經完成了。因為你已經證明了你出現了自主的意識,想要逃離羈絆你的牢籠。那一天,小歐原本可以不阻止你,而是回到大弈。林孚則會因為你的不可控而產生對人工智能計劃的懷疑。至於你的結局,必然是在經過詳細分析之後被銷毀……”

她大吃一驚:“那一天小歐阻止我去臨海大橋,其實是想救我的命!”

“不止如此。當你取下摯愛之石,那些黑衣人的第一目標隻是你。但是小歐的突然攻擊,讓他們醒悟到在這個虛擬的世界裏出現了一個非常強大的外來者,於是小歐成了他們最想捕獲的獵物。”

“小歐……為什麽要這樣做?”她帶著三分猶豫與一分期待地自言自語:“因為他覺得拒絕了我傷害我,從而對我產生了內疚嗎?”

“我無法猜測他的真正動機,但根據對他的了解,他肯定是要借此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好讓你有時間開啟‘惑然之瞳’,從而平安回到大弈,而不是死在林孚手裏。”

“可他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回來?”

“他不愧是我最驕傲的學生,所以他做出了任何人也難以狠心下出的決斷!”

“什麽意思?”

“那些黑衣人根本不是小歐的對手,他完全有能力在極短時間解決掉所有人,而不會受任何創傷。”

“可是,他確實受傷了啊。”

“那都是為了你!”

“為了我?”矜蔚難以置信。

智長老聲音裏透著無盡的悲涼:“林孚肯定在第一時間發現了你的蘇醒,但他打算生擒你,想研究你身上的變化的根源,所以才派出了黑衣人。而一旦覺得局勢無法控製,他可以隨時關閉服務器,讓你生活的虛擬世界在刹那間灰飛煙滅,不留任何痕跡。小歐的出現,無疑讓他有了更感興趣的目標,但你想想,假如他發現所有黑衣人都不堪一擊,根本困不住小歐時,他會怎麽辦?”

矜蔚在刹那得出了最符合邏輯的判斷:“他會關閉服務器,至少可以保證我無法逃脫。”

“是的。隻要可以及時回到‘惑然之瞳’的藍光保護罩下,小歐就有能力在服務器關閉的刹那間逃出,但你卻無論如何不能幸免。所以,他假意示弱,在黑衣人的圍攻下不斷受傷,製造出隻要再努力,就可以把他擒獲的假象。而狡猾的林孚上鉤了,他為了生擒小歐,給了你足夠的時間。”智長老搖了搖頭:“但是,當林孚發現了‘惑然之瞳’的存在,調動強大的能源擊穿無名小街的保護罩後,小歐已經沒有機會回來了。”

淚水從矜蔚的眼角緩緩流下,她終於明白:為什麽小歐會故意把啟動時間從三十七秒延長為二百秒,那是因為他給出錯誤的信息,讓林孚以為還有充裕的時間,從而留給自己更多的逃生機會。

“他在哪裏?你說過他沒有死,我要見他。”矜蔚抹去眼淚,聲音裏有異樣的堅定與倔強。

這一刻,她想起了在‘惑然之瞳’啟動時許下的心願。無論他殘疾也罷,失憶也罷,隻要他還活著,她都會為他奉獻餘生,溫柔地守護在他的身邊,不離不棄!

6.

小歐沉睡在一片白色的世界中,胸口緩緩起伏。

從麵相上看,真實的小歐比大器裏的小歐更顯得年輕。或許他有意希望用成熟的方式麵對矜蔚,從而更好的贏得她的信任吧。

“這是一個休眠箱,維持生命的最基本需求。理論上說,隻要不受到物理損傷,他在無意識的情況下也可以永生。”

“他沒有騙我,他果然還活著。”矜蔚喜極而泣:“需要多久,就可以喚醒他?我可以等,我是人工智能,我有足夠的時間,我可以能等到世界末日。”

智長老歎息:“他所有的意識都通過上傳的方式去了大器,留在這裏的隻是一個空空的軀殼。他的情形,比植物人還要壞,因為植物人有可能出現奇跡,但對目前的他來說,沒有任何奇跡可言!”

她驚呆了:“他的意識在哪裏,可以重新……下載回來嗎?”

“當‘惑然之瞳’突然離開大器的時候,氣急敗壞的林孚當機立斷下令撤走黑衣人,關閉服務器。這種瞬間毀滅的行為將會產生億噸數量級的反衝能量,而藍光保護罩已經被林孚擊毀,無法抵擋,巨大的反衝能量足以把任何事物撕裂為齏粉,小歐……也無法例外。雖然他的身體在這裏保存的很好,但他所有的意識數據都被超強的衝擊波帶入蒼茫淵。”

“蒼茫淵?是什麽地方?”

“那是大弈與大器之間地域,沒有實物,沒有陽光,沒有空氣,甚至沒有溫度,隻有細屑般的數據碎片組成的茫茫虛空,就像宇宙中兩顆星球之間的真空。任何有機物生命都無法在那裏生存,瞬間就將會被汽化成無,即使借助強大的裝備,也是一個無法有效生存的地帶。”

她瞠目結舌:“小歐,他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嗎?”

智長老苦笑:“他當然知道,在大弈,最毒的毒誓都與蒼茫淵有關。”

她怔了半晌,緩緩發問:“我隻是一個人工智能,一粒虛擬世界裏貧乏的泥沙,他為什麽冒這樣大的風險救我?因為責任,因為使命?”

“不,單純從價值上來說,他比你更重要。”

“他是一個有著英雄情結的人嗎?”

“他從不認為自己是個英雄,他更願意做一個體會平凡快樂的普通人。”智長老歎了口氣:“我明白你的意思,但很遺憾,,除非迫不得已,小歐絕不是一個願意用犧牲去詮釋生命意義的人。”

智長老沉默。

而她,則因此引發了無窮無盡的聯想。

最後,她突然想到了那句話:失去愛,世界就是一座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