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索族

蘭姆實驗室中,到處如同往常一樣的忙碌。

這裏是葛博士的地界,實驗室外到處都是神秘的冷凝塔、古怪的催化池與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設備。

它在明城東北部足足占用了近九十公頃的土地,這裏的戒備一向森嚴,就算是對於明城裏的最高層來說,這裏也不乏神秘。許多試驗都受到議會授權的特別保護。

這裏的一切,就如同葛博士的那張臉,永遠像套著一張麵具,讓你猜不清楚他那幾乎永遠微笑的表情下掩藏著什麽。

葛博士的臉上,總是架著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鏡。

按照實驗室中他學生的說法:整個明城的知識都藏在那眼鏡片後麵了。

他從來都很和氣,也幾乎從不參加明城中的公眾活動。他即不頒獎,也不領獎,但他弟子的試驗室裏,卻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獎杯。

鑒於明城之前人類的曆史,過度的工業活動改寫了整個地球的氣侯環境,明城的立法機構一直對明城的科技與工業抱著極為擔心的態度。對於以前人類文明成果的繼承以及未來科學技術的發展,明城有著極為嚴格的審查製度。蘭姆實驗室一直以來就承擔著這個重任。

比如,關於新能源的選用,可再生資源的回收係統,所有消費品的生產對氣候可能產生的影響,一種新理論導致的新發明的可持續發展論證……種種諸如此類的事,都由蘭姆實驗室負責完成。

沒有他們的批準,明城中所有新產品的開發生產都將寸步難行。

所以,葛博士可以說是明城科技產業界的沙皇,整個明城幾乎都對他懷著敬畏的心理。

可這時,葛博士的實驗室裏,卻響起了一串警報聲。

不隻是一間實驗室,整個實驗室建築群都響起了警報。隨著警報聲,所有的建築突然就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一台台儀器呻吟著,關閉了它們的示波儀與顯示屏,各種顏色的指示燈也都熄滅了,絕不能斷電的一些試驗室裏,發出了人們的驚呼聲。而漆黑中,已看不見任何人的臉。

葛博士的臉同樣也隱在了暗影裏,隻有應急燈發出低微的光,那閃爍的紅色的光讓人格外感到不安。

——怎麽會停電?整個實驗室可都是明城動力供應的重點保護單位,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葛博士本來不能中斷的手頭工作這時也被迫中斷了。他忍不住就要勃然大怒,叫屬下去查怎麽回事。

可這時,他案頭的電話鈴響了。

他一把抓過電話,卻聽得電話那頭,一個冷靜而又帶著威攝性的聲音說:“葛博士,這不是電力故障——做為一個餘日不多的老者,我隻是在聽說我的獨養兒子即將傳來的死訊時,不得不下令,預先給我的兒子默哀一下。做為明城的動力提供者,我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悼念。畢竟,我們索爾隆家族,數代以來,人丁不旺,隻有這麽一個單傳的兒子。所有停電帶來的不便,還望葛博士見諒。”

——來電的,居然是索家現任的掌舵者,索爾隆!

——而他的話中,明顯帶著憤怒。

消息居然會傳得這麽快!

葛博士腦中電轉,口裏卻平靜地道:“原來這樣。”

“可即然是獨養兒子,那索董事長教育兒子的方式是不是有欠考慮呢?既然已經是單傳了,怎麽能讓這個寶貝兒子還在一個女人身上吊死?而且還是那樣的一個麻煩製造者,同時也是一個謠言傳播者。哪怕他種子實在不夠用,也該勸勸他廣種薄收吧?”

葛博士的語氣裏以牙還牙,全不含糊。

對於索爾隆的來電,他並不感到意外——自己即然已下令對阿妮塔動手,這種局麵,本就在他的預料之中。

阿妮妮身後有著索瓷,而索瓷身後,當然就會是阿米黛爾與索爾隆。傷到了別人的獨養兒子,葛博士相信,以後在明城上流社會的沙龍裏,自己隻怕永遠不會受到待見了。

那還隻是阿米黛爾的影響力。至於索爾隆的報複,當然會嚴厲得多,隻不過,他沒料到會來得這麽快,這麽迅速而已。

——照理索爾隆不可能這麽快知道。

除非,那個索瓷,遠非自己想像中的隻知風月的世家子弟。他居然可以對自己的受襲馬上做出回應。以後,看來不能小覷那年輕人了。

卻聽電話那頭淡淡道:“沒有辦法,獨生兒子就是這樣,讓你沒法備份,所以,無論他做的,合不合你的心意。事先你可以警告他,但事後,他所有的一切,當老子的都隻能力挺。不像葛博士沒有後人,對於所有的一切計劃啊,試驗啊……包括電力能源,都可以做個備份,以備不時之需。”

那聲音頓了頓:“博士想來正在數數吧,照道理,三十秒後,隻要過了三十秒,貴實驗室自備的後備能源就可以恢複供電了。可……現在、三十秒好像已經過了。”

葛博士望著依舊漆黑一片的室內,知道對方說得沒錯,三十秒是已經過了。

他不由衝著電話那頭怒吼:“你居然,敢對我們的備用電力下手腳!”

卻聽電話那頭歎息道:“沒辦法,我那兒子雖不能備份。但即是幹這行的,我起碼要對別人對我們能源做的備份方案來個備份。我這備份計劃的時效可能也沒多長,如果你現在找人搶修的話,以蘭姆實驗室的能力,快的話,三四個月後,你們就一定能保障好自己的電力供應了。”

——三四個月!

——葛博士手底下有多少個試驗計劃都是刻不容緩的。

為了這個在市議會,市仲裁委員會,或最高法院跟索家打官司嗎?葛博士知道那老狐狸有本事拖上自己幾個月甚至幾年的。

而有那三四個月的拖延,隻怕葛博士的合約,他的整個資金鏈,他手下的信心,都會受到極大的打擊。

葛博士不由長吸了一口氣,權衡了下輕重,衝電話那頭道:“索董事長,何必呢?你兒子還沒死,你這麽急著給他默哀,就不怕弄錯了?”

卻聽電話那頭又頓了頓,明顯鬆了口氣,語調平靜了下來,淡淡說:“沒辦法,這世上,有些事就是會逼得人喪失理智的。哪怕沒死,在預知他的死訊時我所感到的悲哀的力量就是有這麽強大。如果真死了,那就不隻是悲哀,而是悲痛了。葛博士兼修心理學,起碼曾有過一個在心理學方麵很有造詣的學生……當然,您知道我指的是蒙恬……葛博士應當知道悲痛對於人,有多大的摧毀性力量吧?”

聽對方提起蒙恬、這個自己最不願聽到的名字,葛博士不由無名之火一衝。

可他隻能故作淡然地說:“可惜蒙恬死了——不聽話的孩子往往就是這個下場,索董事長該知道我這個做為師長的是如何的痛心。前車之鑒,索董事長如果要想不悲痛,以後對無法備份的獨養子也該試著管教管教才好。別又逼得別人代為管教,那就太傷及老朋友間的麵子了。”

“我想……”

葛博士看了眼自己腕上的夜光表。

“……二十分鍾後,索董事長就有機會當麵教育自己的孩子些如何對待女人的道理了。”

卻聽電話那頭說:“那二十分鍾後,為了迎接我的孩子,看清楚他是不是一切安好,有沒有受過一星半點的傷,我一定會讓全城的電力充沛,燈火通明的。”

——交易達成。

然後就是忙音。

電話斷了。

放下電話後,葛博士揮了揮手,衝暗處的手下吩咐道:“通知三隊,撤!不要動那個索瓷,但以後給我留意他所有的一舉一動。一隊那邊有沒有消息?那個阿妮塔追到了沒有?”

屬下居然回答說:

“還沒有”。

葛博士手勢一落:

“那通知一隊,趁著今天,趕快做掉她。另補派二隊支援。否則,索瓷即然還在,留下她終究是個大麻煩。”

這是黎明前的一刻,阿妮塔與細仔坐在爝火洞前。

他們腳下,就是潮音。

——終於逃到了目的地,隻是,同行的人中,老於是永遠的不在了。

細仔伸展開了自己的肢體,望著天空,低聲歎道:“我從沒想過,會看到這樣的星星。”

星星,正在他們頭頂的當空。

“以前你就沒看過星星嗎?”

“沒有這麽清楚地看到過。你知道,隔著保護罩,還有那些燈光,在明城裏晚上看星星,是沒有什麽真實感的。而今天,我終於看到了我父親、我哥哥,他們都曾經親眼看到過的星星。”

望著細仔,阿妮塔不由溫柔地一笑。

卻聽細仔問:“你有沒有見過我哥哥?”

說著,他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時間太久了,我都快想不起我哥哥的模樣了。他們說,當年,你是唯一敢去前線的女記者。我想,你有可能見過我哥哥。”

阿妮塔微微一笑:“見過。”

細仔不由高興起來。

他認真地看向阿妮塔,臉上忽掛起一個頑皮的笑:“那,我哥哥有沒有追過你?印像中,我老記得他追女孩子時的樣子。”

阿妮塔不由大笑道:“當然追過!幟字旅中,幾乎所有男人都說過要追我——在我承擔不了戰事的壓力,麵色蒼白,頭發蓬亂……總之,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狀態很不好時,他們擔心我崩潰,就會安慰我這句話,自然也包括你哥哥。當時,我都相信,隻要戰事結束,哪怕到時男人再緊缺,我都會成為明城裏最不愁嫁的那個女子了。”

細仔聽得也開心,一時望著阿妮塔:“那以後,我可不可以叫你嫂子?”

阿妮塔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你是不是在曲折地暗示我:對於你這樣的年輕靚仔來說,我實在太老了,不論我多麽喜愛年輕有朝氣的你,你都不可能追我?”

細仔不由大笑起來。

阿妮塔望著他年輕的身體,腦中卻不由惦記起索瓷來。

她笑笑地回想,索瓷第一次見到自己時,問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追你,可以嗎?……你說不的話,我會認為是激將法的。”

如今她想讓一切倒過來,讓自己有機會對著索瓷那希臘雕像般地臉龐問道:“讓我追你,好嗎?不要再隻放我一個人逃生。你要保證……自己都好,一切都好……”

細仔不知道阿妮塔九轉的心曲。他隻覺得今晚很美好,他所期待的一切,終於都發生了。

電來時,葛博士已下完命令,讓他的手下去檢查他們的電力備用係統。

可他知道,照理,索爾隆是不會留給他這樣的機會的。

他很忙,但這時,他還要抽時間看那幅刃者從索家畫室帶回來的畫。

——多年以來,他已養成了這樣的習慣:無論他有多麽忙,他幾乎每天都要抽時間去看一眼那幅畫,想看清它背後藏著的隱秘……這幾乎成了他生活的一部份。

這時,他看著那幅畫,心裏久藏的疑惑再一次浮現了出來:難道,這幅畫,其實並沒有什麽深意,而隻是他的那個學生,那該死的小鬼蒙恬,臨死前用來調戲自己的一個惡作劇?

因為,蒙恬一定知道,哪怕自己會懷疑那就是個惡作劇,還是會忍不住花上很多進間來研究他留下來的這幅畫作的。

葛博士痛恨這種被控製的感覺。從來,都隻有他控製別人,而沒有人敢控製他。

可他必須心甘情願地被這幅畫所控製。

他本想壓製住自己的怒氣,可突然,怒火上衝,他再也控製不了了,猛地就一拍桌子。

這一聲重響,把跟隨他的助手都嚇了一跳。

葛博士平常很少發怒的。

可這時,他幾乎歇斯底裏地吼道:“假的!這幅畫是假的!他們帶回的這幅畫、是假的!”

“他媽的,該死的蒙恬!該死的阿妮塔!還有該死的索瓷!”

“我要索瓷的命!現在就要,不管索爾隆那老家夥怎麽威脅!”

葛博士一怒,他麾下的整個試驗室都要為之顫動。

可讓葛博士憤怒的消息還不隻這一個。

黎明前,消息傳回:一組失敗,全軍覆沒!

葛博士怒得幾乎說不出話來……怎麽可能?追蹤阿妮塔的兩個刃者,竟然同時掛了!

葛博士對自己手下的刃者一向有著超強的信心。

——要知道,那兩個刃者可都是“一組”的。這是他的成果,他目前“天演計劃”的最高成果。

這兩個人,他本來早已安排好,馬上可以用來對軍方進行演示。如不是猜疑阿妮塔可能有強有力的保護,他絕對不會冒然動用。

他們就是葛博士手下刃者中尖子裏的尖子。就憑蒙毅幟字旅的那些舊部,能讓他兩個最高級的刃者全部掛掉?

葛博士一怒之下撥通了十九區內天演試驗室的電話,衝那邊怒吼道:“新一批的刃者什麽時候才能出來?你們都已延期五次了!記住,是五次!難道還要來個六六大順?”

“都他媽是笨蛋,蒙恬留下的天演路線圖,最後的幾道算式,你們到底看沒看懂?難道所有的事都要我親手來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