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嵯岈
嵯岈口宛如一隻蹲伏著的怪獸。嶙峋的石頭就像那隻怪獸的牙齒。
它的口內是一條向上延伸的小徑，那小徑兩邊的石頭邊緣鋒利異常。細仔不小心用手撐了一下，發覺手掌心立時被劃破了一道口子。
他伸舌舔向那條口子，感覺那一股鹹腥直湧進喉嚨裏，心中莫名地感到了一股振奮——沒錯，很久以來，他就渴望著這樣的日子。
那是他父兄過過的日子！
那條小路，由無數焦黑的岩石嵯岈堆疊、夾峙而成。它通往海邊，連接著燎原慘白的燼餘堆與海邊濺著雪白浪花的折楫崖。
而折揖崖上，細仔知道，有著幟字旅的秘密基地、爝火洞。
他們一行人才奔入嵯岈口，旺叔忽然停住了腳步。
“不行！”
隻聽他喘了一口氣，“他們太快。倪三，你腦子好，跟哈拉兩個負責阿妮塔，一定要抓住機會，爬也要給我爬到爝火洞去。”
說著，一轉頭：“細仔，你跟著他們。如果我跟你古遲叔還是沒有抵擋住，他們繼續跟了過來，就靠你了，你負責斷後。”
最後，他望向古遲。
“且讓我們兩個老光棍兒留在這兒會會葛博士的秘密殺手、那兩個刃者吧。”
古遲咧開嘴憨厚的一笑。
旺大的話就是命令，不容分辯。
隻聽倪三和哈拉互相招呼了一聲，一頭一腳，突然把阿妮塔硬生生地給架了起來。
嵯岈口後麵的路極為坎坷，他們要架著她前行。
可是，哈拉忽然唉喲了一聲，捂著腰倒地，口裏喘著粗氣說：“跟我家裏頭的那個看來做多了，這腰也不行了。我扛不起，古遲，你上。”
古遲從來都不會規避困難。多年以來，憑著他那膀大腰圓的身子骨兒，哪個兄弟頂不住了，他都會搶著衝上去頂。
這時他聞言立即接替了哈拉的位置，與倪三架著阿妮塔，全速順著嵯岈口後麵那條險惡小徑朝上奔去。
細仔落在後麵，一時沒有前行。
他想留下來，幫幫旺叔與哈拉叔。
眼見得倪三與古遲扛著阿妮塔轉過了一個轉角不見了，才聽旺大衝哈拉道：“起來吧，裝什麽岔氣疼。你騙得了古遲，還騙得過我？”
卻見哈拉叔已一躍而起，大笑道：“老旺，也不知你怎麽下的令！你別的命令我哈拉千服萬服，就這一條我不服。我哈拉子雖沒出息，但老婆也娶了，孩子也生了，你留我這條命幹什麽？倒是古遲那個憨子，到現在都沒嚐過女人的滋味呢。今兒，咱老哥倆兒拚就拚了，也要給人家古家個機會留一條種。”
卻見阿旺的嘴邊咧開了一個難看已極的笑。
可他一回頭，看見細仔，不由怒喝了一聲：“小孩子家家，磨蹭些什麽？還不快走！”
細仔伸辯著：
“不，如果要斷後，我隻怕也找不到比這兒更易守難攻的地點了。我要留下來，和你們一起斷後！”
阿旺還要說什麽，卻見哈拉衝他夾眼一笑：“沒說的！咱幟字旅的後輩就是這樣，你可別讓他活成孬種。”
——近了！
——更近了！
眼見著後麵跟來的兩個刃者已越追越近，細仔的心中，隻覺得熱血沸騰。
這時，隻有他獨擋著嵯岈口，在一塊黑岩上昂首怒立，旺大與哈拉兩位叔叔都已不見。
細仔的手上，已套上了他哥哥留下來的護手鉤。
那鉤子倒彎向腕後，一看就是招路極慘烈的兵刃。
這兩把鉤子，讓他覺得溫暖，仿佛十年前去世的哥哥，這時魂靈通過這兩隻鉤，又回到了自己身邊。
望著那越追越近的兩把刀子樣的身影，他緩緩從背上取下了他的彈弓。
那彈弓不大，卻在他們這班年輕哥們兒組成的斥侯組中，給他贏得過盛名。
“霹靂弓細佬”，就是他在斥侯組中的全名。
——明城中禁用火器，可他的彈弓，卻可以發出他自製的烈火彈。
細仔本就是夜大化學組畢業的學生。這烈火彈一經燃起，極具腐蝕性，腐骨灼膚，經久不熄。細仔用盡了自己所有的工資，也僅隻秘製成功這一袋。
這時，那袋烈火彈就掛在他的腰側。
——他要報仇，給老於叔報仇！
“嗖”地一聲，空中隻見彈痕劃過，烈火彈脫弓而出，直向那兩個奔來的黑影射去。
方近那黑影，那彈就爆了，炸出一團熾烈的火。
那兩名刃者也不由吃了一驚——明城中禁用火器，他們還沒在執行任務時碰到過火器。
他們其實都是葛博士在十九區進行的“天演計劃”的秘密產物。通過基因改造，這些刃者的耐力、速度、與身體自控性都遠超常人。
細仔隻見到那兩條黑影同時翻飛，一左一右，不減速度，直朝自己立身的黑岩上撲來。
細仔隻覺得自己心頭的火都已被點燃。一連串波波聲響起，他的烈火彈已一連串的發了出去。他的心裏充滿了隻有一個小夥子才能感到的**。
——今天，他終於可以站直了身，獨守嵯岈口，迎戰凶險難測的刃者。他的心中，沒有害怕，隻有豪情！
可那兩名刃者的身手也當真了得。他們的肢體竟像可以朝關節的反方向處扭動。眼見得兩個黑影怪異的渾身扭動著，在密集的烈火彈中，竟可以強攻直闖，直衝向細仔立身處的岩石。
可就在這時，他們搶身而上嵯岈徑上，轟隆隆的，有無數邊緣鋒利的大石塊滾滾而落。
那是隱在暗處的旺叔出手。
他手無兵器，就動用了最原始的滾木擂石的方法，居高臨下，要借那鋒利醮石之力，砸掉追擊的兩個勁敵。
一時，嵯岈徑上，隻見到黑石滾動。
兩個刃者沒料到對方仗著地利，竟給自己造就了如此多的麻煩，隻見他們上竄下跳，被逼得連連躲閃，進一步，退兩步，一時之間，竟攻不上來。
細仔與旺大雖一時守住了嵯岈口，可心頭卻是震驚不已。
親眼見那兩名刃者的身手，細仔才明白，為什麽老於叔片刻之間，就會折在他們手裏，為什麽旺大又會對他們如此顧忌。這哪像人類所能擁有的身手！這些家夥，葛博士究竟是怎麽訓練出來的？
他聽說，這些刃者都出自十九區。
——怪道自己“斥侯組”派入十九區打探蒙將軍行蹤的兄弟們個個都有去無回。
一想起失蹤的那幾個兄弟，細仔隻覺得一團怒火在自己胸中橫衝直撞，手中的烈火彈更是追星趕月，霹靂似的發泄出來。
麵對敵手如此以逸待勞的攻勢，兩名刃者一時也不由手忙腳亂。
而就在這時，卻見一道刀光掠過。
埋伏在暗處的哈拉，終於瞧準了時機，以他的回回彎刀，一刀劈出，那刀花就炸響在一名刃者的背後。
——這一刀，絕對可以要了對手的命！
可讓細仔絕沒想到的是：那刃者背上血光一綻，可他居然還沒有死，而是一回手，就抓住了那把刀。
另一名刃者也立時出手，他猛一揮腕，腕上暗芒一現，一把暗刃就在暗夜裏劈過。
哈拉叔雖然立即撒手棄刀，可那暗芒一閃之下，三根手指還是被對方留在了那裏。
眼見哈拉遇險，細仔狂吼一聲，袋中的烈火彈已傾囊而出，全部向追擊哈拉叔的那名刃者身上炸去。
卻聽哈拉怒吼了聲：“小毛孩子，先絕掉另一個！”
他說得不錯，細仔太沒經驗，本該趁另外一名刃者重創，先解決掉他的性命。
那名重創於背的刃者一得喘息之機，已趁勢向細仔撲來。等到細仔發現時，他已現身在自己立身的岩石之側。
以那名刃者的速度，自己再做任何的反擊或規避都已來不及了。
可就在這時，他耳邊隻聽得一聲大吼。
卻是旺大在暗處合身一撲，用整個身體撲向了那名刃者。一抱，就死死地抱住了他。
細仔隻見到那名刃者被抱之前，已將手裏的暗刃捅進了旺大的脅下。可旺大借著一撲之力撲倒了他，兩個人翻翻滾滾地順著嵯岈徑向下滾去，後麵追襲的，還有適才旺大推落的鬥大擂石。
細仔也怪叫一聲，身子一聳，已從那方高高的岩石之上躍下，雙手下插，兩隻護手鉤就倒插向被旺大撲倒的刃者。
——其實，這一勢，他也全無把握。
旺大正抱著那名刃者向下翻滾，細仔也不知這一下插下，是結果了那名刃者，還是會誤傷了旺大。
可他顧不得了！
可更讓人吃驚的是另一名刃者，得此時機，他竟不救援同伴，反趁勢上攀，直朝已消失了的阿妮塔逃走之處追去。
看來他們得到的命令，就是必殺阿妮塔！
而受傷的那名刃者見細仔刺來，拚命蹬開了旺大，一轉身，躲了過去，重新立起時，已是喘息連連。
他麵對的，是怒火中燒的細仔，暗刃透脅的旺大，與已失三指的哈拉。
卻見旺大口角噙血，終於得機站起身來。他的臉上猙獰出一個凶惡的笑，衝著哈拉道：“兩個，隻兩個！”
——不錯，對方隻是兩個敵手，可在自己三人的拚死截擊下，居然也隻攔截下一個，還有一個，竟已朝架著阿妮塔的古遲和倪三追去。
隻見旺叔忽撮唇呼哨，那呼哨聲極為尖利，尖利得就像四周那些石頭的邊緣。
這想來是個信號，要招呼給遠方的倪三與古遲。
他們知道以刃者的速度，自己三人追已不及。
卻見哈拉失了三指後，這時用左手揀起了自己的回回彎刀，咧嘴慘笑道：“這一個，憑咱們三個人，要是還留不下來，以後，幟字旅就不用再混了。”
隻聽得旺大忽然開始倒數：“十、九、八、七……”
細仔一時大為困惑，不知旺大在倒數什麽。
他全力戒備著那名重傷的刃者，不知覺間，旺叔已數到了：“一！”
那“一”字方才落地，就聽嵯岈徑上方，遠遠的數裏許開外，突然傳來了火器的聲音。
對麵的刃者不由一驚。
卻見旺大與哈拉同聲一笑。他們不約而同，已同時向對麵的刃者撲去。哈拉左手揮刀，重傷之下，也不改勇決，口裏大笑道：“再次聽到K9的聲響，真他媽的不是一般的爽啊！”
——怪不得他們要逃來這條嵯岈徑。這裏，原來就是幟字旅秘密基地的通道，他們在這兒埋藏的，有明城中禁用的槍火。
也難怪這兩位叔叔這麽振奮，那可是他們老夥計發出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