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智長老並不高大，但也絕無像他那個年紀老人應有的佝僂與遲緩。他從兩排放置著琉璃的桌櫃中穿行而過，步伐優雅而從容，那根翠綠的手杖擎在掌指間，如君王的權杖。

矜蔚緊隨其後，眼裏全是斑駁陸離的光線，耳中隻有自己怦然的心跳，她像一個墜入神秘仙境的孩子，好奇戰勝了恐懼，迷惑取代了理性。

“這裏的每一塊琉璃，都是‘惑然之瞳’，都有其深刻的含義。它們是具有靈性的魔石，隻有遇見最適合的主人，才能釋放其中蘊涵的力量。”

“哪一個才是屬於我的？”

“不用著急。努力放鬆自己，就能找到那種靈魂被觸碰的感覺。”智長老低沉的聲音裏似有一種奇異的催眠，讓矜蔚心神安寧。

“這塊琉璃名叫‘真理之石’，它的含義是：謬誤如同折射的光線，很快就會消失，唯有真理才會永遠長存……”智長老在一塊形同滿月的琉璃前停下腳步，翠綠的手杖輕輕一點，就像一根充滿魔力的指揮棒，所到之處，琉璃蔚然生光。但隨著手杖的遠離，光線逐漸黯淡下來，而比月華本身更耀眼的，則是月亮中心的一團黑斑。

矜蔚的視線隻在那琉璃中漆黑的斑塊上停留了兩秒鍾，表情木然。

“這塊琉璃叫做‘正義之石’，它的含義是：即使被踐踏在地，正義也總會自己站起來……”琉璃中是一位半跪於地，身戴枷鎖的男人，巨大而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身上，頭顱幾乎垂到了地麵。但是，男人的脊背依然挺直，眼睛裏散發著不屈的光芒，雙手握拳，肌肉緊崩，似乎隨時都準備著跳躍而起。

乍見到這一幕， 矜蔚似乎聽到了男人喉嚨中發出的咆哮，感應到那種噴薄欲出的雄渾力量。然而，她隻是微一遲疑，沒有停步。

她是一個生活在灰色地帶的人，在她的世界裏，並沒有黑與白的絕對對立，更談不上對正義的擁戴。

“這是‘生命之石’，它的含義是：甘於死亡的沉淪，喻示著生命的延續……”一根微垂的枝條上，顫巍巍地掛著一朵蘭花，枯黃的葉片，萎縮的莖幹，看似已瀕臨死亡。但是，在花蕊的深處，卻仍有一個小小的花苞，充分汲取了母體的養分，積蓄著力量，等待陽光照耀的一刻綻放出盎然的生機。

矜蔚輕輕搖頭，她不是溫室的花朵，也不需要鮮花的溫情。

智長老不置可否，繼續前行。

“這是‘高貴之石’，它告訴我們：唯有高貴而溫雅的靈魂，才能與傲慢同處一室……”

“這是‘夢想之石’，它的意思是：要想把夢想當成生命的禮物，你必須學會飛得更高……”

“這是‘感恩之石’，它的含義是：能讓瀕死心髒重新複蘇的，唯有感恩的記憶……”

在智長老的帶領下，矜蔚看到了各種不同形狀、不同色彩、有著不同含義的琉璃。然而，卻沒有一個能夠讓她感應到“靈魂的碰觸”。

她陡然停下腳步，視線逗留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在那裏，一塊淡藍色的琉璃靜靜躺臥著。

這塊琉璃很小，就像是兩根一公分長短火柴棒的直角拚接，形成了一個“L”型。其間沒有一絲雜質，起點是鈍圓，有著無可比擬的完美弧度，終點則是鋒利的針尖，像能刺破世界上任何防禦。

看過了那麽多結構複雜，色彩絢爛的琉璃後，此刻如同見到了一個另類。

矜蔚長吸了一口氣：“它叫什麽名字？”吸引她注意力的，就隻有那簡潔的線條、憂鬱的色彩、完美的弧度，還有那突兀的銳利。

“‘摯愛之石’！它的含義是：失去了愛，世界就是一座墳墓！”

這句話讓矜蔚怦然心動，她輕輕拿起“摯愛之石”放在眼前觀察，視線毫無阻礙地穿過琉璃，對麵的景象清晰地出現在她的視野裏，隻是被塗抹了一層淡藍色。

“為什麽是L？”

“Last home！墳墓是我們每個人最後的家。”

墳墓！她的心中一緊，這個可怕的名詞幾乎讓她想要放棄。

但是，手中的“摯愛之石”似乎驀然閃了一下。她定睛望去，卻並沒有看出什麽變化。

或許，那隻是眨眼間的幻像。

“雖然，我好象還是沒找到那種靈魂被碰觸的感覺，可是……”她猶豫了一下：“我很喜歡這塊‘摯愛之石’，它值多少錢？”

“這裏的商品並不出售。”

“那麽……”她略帶艱難的開口：“可以送給我麽？”從小到大，她從沒有乞求過什麽，因為她想要的，別人都無法給予。

“從你來到‘惑然之瞳’開始，挑選就已經不是單向的行為。這裏的每一塊琉璃，都知道如何抉擇自己的主人。”智長老淡淡地說：“恭喜你，矜蔚姑娘。這塊‘摯愛之石’已經屬於你了！”

在智長老的眼神裏，她清楚地看到了一種異樣的光芒。

隻是，她分不清那是仁慈，還是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