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驚變

張劍生攜著阿雪,不久下得昆吾山,此時已在那一眼望不到盡頭的金牛道上,隻是時值人間仲夏,金牛道上不是當年的那般銀裝素裹,但故地重遊,眼見人是物非,心下不禁一陣感慨。又見天色已晚,張劍生心想:“此時無馬代步,也不著急趕路,好在前輩給了些銀兩。”愣了一會,心想:“不如去那緣來客棧歇歇腳先罷!”主意已定,攜著阿雪到得緣來客棧,一小二忙過來招呼道:“二位客官,是要住店還是打尖兒?”轉眼見了阿雪容貌,不禁兩眼發直,有些癡了。張劍生“咳咳”幾聲,道:“要兩間客房。”那小二頓覺失態,忙道:“好嘞,這就給二位準備。”阿雪一陣躊蹴,扯了扯張劍生衣袖,怔怔地看著他。張劍生不解,湊到她耳邊,低聲問道:“怎麽啦?”阿雪秀眉微蹙,向那小二道:“小二哥,一間……一間就夠啦。”那小二見他二人如青年愛侶一般無異,不禁暗自尋思:“我就說呢,瞧這男的可真不懂女孩子心思,嘿嘿,可連小二哥我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想當年小二哥我……”但見張劍生眉清目秀,不禁又想到:“不就一張小白臉兒麽!有甚麽了不起的?小二哥我……”想著想著,便入了神去。

張劍生見阿雪這般模樣,稍稍一陣無奈,道:“小二哥,一間……一間就夠了。”那小二回過神來,忙道:“好嘞,二位且隨我來。”阿雪當即眉開眼笑,拉著張劍生的手。哪知剛走幾步,那客店掌櫃忽然迎到二人身前,道:“這位客官好生麵熟,可在哪裏見過?”張劍生見那掌櫃麵相,尋思片刻:“他不是九年前的那個小二哥麽?現下可做了掌櫃了。”便道:“九年前我們見過麵的。”那掌櫃姓趙名三水,正是九年前“緣來客棧”的那個店小二,隻聽他道:“莫非是……不對啊,那晚雪崩那麽大……你怎麽……”張劍生拱手笑道:“好在張某大難不死。”趙三水心下一愣,沉思半響,道:“是啦是啦,客官當真福大命大,當年那小女孩……莫非便是這位姑娘?”張劍生道:“正是。”趙三水道:“哎呀,當年我大聲喊你們回來,可你們沒聽見,好在總算平安無事。”張劍生拱手道:“掌櫃的好人好意張某心領了。”心下想到:“倘若那天我回了客棧,惡虎幫的人定不會善罷甘休,也就遇不上慕容前輩這般的世外高人,世事總是如此難以預料,隨遇而安便是了。”那小二在一旁愣愣的,渾不知道他們在說些甚麽。張劍生同趙三水又寒暄了幾句之後,便攜著阿雪上了樓去。

這天夜裏,張劍生心想:“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喝酒都過了快十年啦,酒當真是個好東西,我何不下去小飲幾杯?”便對阿雪道:“阿雪,你先睡罷,我去去就回!”不待阿雪開口,便已出門下樓去了。下得樓來,見小二正在收拾碗筷,便道:“小二哥,來壇竹葉青。”那小二忙過來招呼道:“哎呀客官,小店要打烊了,明日再飲可好?”張劍生酒興正盛,腦筋一轉,取了一小錠銀子給他,隨即擇了一張桌子坐下。過了一小會兒,那小二便提著一盞油燈與一壇竹葉青過來,招呼道:“上好的竹葉青,客觀請慢用。”說完又複收拾碗筷去了。

張劍生極少飲酒,此時三杯下肚,已有醉意,第四杯正要入口,卻見阿雪不知何時站在了自己跟前,張劍生忙問道:“怎麽了?還不睡麽?”阿雪坐了下去,柔聲道:“你沒回來,我……我睡不著。”張劍生道:“待我……待我再喝幾杯。”阿雪埋頭“嗯”了一聲,張劍生再飲三杯,此時已然大醉,阿雪見狀,忙把他扶回房去,帶上了門,把他身子放躺在床,解衣欲睡。哪知剛一躺到**,張劍生便把她摟在懷裏,喃喃念道:“阿雪……阿雪……”翻身把她壓在身下,阿雪頓時羞愧難當,渾然不知所措,閉上眼去,道:“阿雪……阿雪總是……你的……咱們以後再……再這般親熱……”好在張劍生終於躺床昏昏睡去。阿雪忙起了身來,把張劍生身子扶好,蓋好被子。隻是此時心事重重,再難以入睡,便起來點了盞蠟燭,趴在桌子上,一雙美目骨碌骨碌地打轉著,時而發呆,時而嬌羞,不住地尋思,想著想著,蠟燭燃盡,阿雪也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

次日一早,張劍生醒了過來,隻是渾不記得昨晚發生了甚麽,見阿雪趴在桌子上睡著,隻當是她終於明白男女有別,心下不禁一陣欣慰。過了一會,阿雪睜眼醒來,二人到樓下用過早食,便繼續上路去了。

行著行著,張劍生發覺四下隱隱有一股殺氣,果真奇然,忽的從山道旁的灌木叢裏竄出一夥人來,將二人團團圍住,那夥人正是十多個身材魁梧的惡虎幫漢子。張劍生一眼便認出他們身份來,隻是此時神功寶劍在身,絲毫不慌不亂,轉念想到:“看來福來客棧是凶多吉少了。”身後一漢子叫道:“小子,識趣的便留下買路財來,大爺們便放你們離開!”前邊幾個漢子正色眯眯地看著阿雪,一漢子“嘿嘿”幾笑,道:“二哥,可得把這小姑娘也留下來!”張劍生微有怒氣,心下罵道:“肮髒!”拉緊阿雪的手,正色道:“在下還有要緊事要趕路,失陪了。”舉步便走。

眾漢子紛紛拔刀上前攔住張劍生去路,叫嚷道:“哼哼,想走?是想受點皮肉之苦麽?”“留下銀兩和小姑娘,自行去罷!”“敬酒不吃吃罰酒,兄弟們,成全了他!”張劍生難抑心中怒氣,心想:“怕是得叫他們吃點苦頭。”當下也不拔劍,一招附有龍象真氣的“鴻飛霜降”以劍鞘使出,眾漢子“啊喲”一聲大叫,紛紛倒下身去,身子不住發顫,無不鼻青臉腫。一漢子忙道:“大……大爺,小的……小的有眼不識泰山……”一言未畢,另一漢子叫道:“他媽的,老子不信了!”當即抄刀砍來,張劍生雙指往刀背上一彈,那大刀登時從那漢子手中脫出,跟著一掌朝他小腹襲去,那漢子當即雙膝跪地,捧腹叫痛。眾漢子見狀,紛紛暗暗叫苦。

張劍生道:“各位惡虎幫的兄弟,在下本無意冒犯各位,方才出手實是情不得已,你們都走罷,日後別再幹這刀口子上的事便是了。”眾漢子不禁大喜,紛紛拱手稱謝,道:“是是是,多謝好漢饒命。”張劍生拱手道:“告辭。”說完頭也不回,攜著阿雪離去。還未走遠,聞得身後傳來聲音:“真他媽的晦氣,上次遇到個糟老頭,這回碰著個小白臉,都叫咱們打不過!得了得了,都別幹這行了!回家老老實實種田養老婆去罷!”“好好好!”眾漢子一陣大呼小叫,聲音越來越小。張劍生心下很是寬慰:“想不到如此竟能叫人改邪歸正。”

不日來到那福來客棧,張劍生見掌櫃與店小二都已換了人,一番詢問之下,才大略得知自己走後客棧發生的事情,心下不禁一陣惋惜。在福來客棧住了一晚後,次日一早便匆匆離開了。

這日,二人路經四川達縣,正行走在縣內一條大街上,不時便見有身著黑衣的人頻繁來回,正是一幹玄冥教弟子。張劍生認出他們來,心想:“這可不是魔教的爪牙麽?魔教向來行事詭秘,何以此時卻公然在大街上頻繁出沒?”眼下肚中無物,見路旁有家小餐館,向阿雪道:“去吃點東西罷。”阿雪“嗯”了一聲,張劍生問道:“阿雪想吃甚麽?”阿雪略一思索,微笑道:“你吃甚麽,阿雪便吃甚麽!”張劍生微微一笑,攜著阿雪進了那間小餐館,向餐館夥計道:“夥計的,來兩碗素麵。”那夥計道:“客官還要些別的東西麽?”張劍生搖搖頭,那夥計道:“好勒,二位客官這邊坐。”招呼二人坐下。

這時,麵還未上,張劍生耳邊傳來聲音:“向少掌門,眼下你可作何打算?”“我爹爹、叔父為護我周全入了魔教之手,哼,過幾日我便找上魔教去討個說法,看花流水那魔頭放人不放!”張劍生心下訝異,想到:“向少掌門?當今武林既是姓向又是一派掌門之子的,莫非是昆侖派向掌門之子?是了,多半不出所料,隻是昆侖派何以跟魔教結上了梁子?”微一回頭看去,見身後二丈開外一張桌子上圍坐著四個人,那麵向自己的正是昆侖派向雲鶴獨子向一衝,十多年前武當山“武林大會”之時,不過八九歲年紀的他曾隨向雲鶴上武當山時與張劍生有過一麵之緣。張劍生見他一身貴公子打扮,手裏一把精致折扇頗為顯眼,看了幾眼也便認了出來。向一衝對麵一人是那江湖上人稱“酒肉和尚”的莊德夏,隻見他一身橫肉,正背對著張劍生不住地喝酒吃肉。向一衝左首那人頭戴鬥笠,臉上一道刀疤,是那“孤鴻刀客”歸遠鴻。餘下一人是個中年男子,一張方臉,麵露精光,是那“白眼野狼”鄧天川。四人中除了向一衝,餘下三人張劍生認不得是何許人來。

張劍生生怕打草驚蛇,忙回過頭來,待得片刻,餐館夥計端過來兩碗素麵,張劍生自從練了龍象神功,聽力便甚好,邊吃邊聽莊德夏道:“哎呀,照俺說啊,做人的自個兒吃飽喝足就得啦,何必去淌魔教那趟渾水呢?”鄧天川“呸”了一聲,道:“莊大個,若人人如你這一般,這武林還成甚麽武林?大家總得講究仗義相助的道理。”莊德夏飲了一大口酒,道:“俺自然也知道啊,隻是眼下六大門派俱都遭了魔教毒手,就連武當張……張真人也不例外,叫我們如何仗義相助?”張劍生萬萬料不到竟聽到這話來,他對自己師父張三豐的武功修為是何等地敬仰,如何也想不通何以武當派竟也遭到了玄冥教毒手?玄冥教又何德何能能夠以一己之力挑了六大門派?張劍生忍不住便要過去相問真假,好在終於克製住衝動,心想:“且再聽聽他們說些甚麽罷。”

向一衝“呸”了一聲,道:“要不是那花老兒與我爹爹叔父鬥至酣處之時,竟突然出現了個糟老頭子暗中偷襲了我父親,魔教怎能輕易得手?”那“孤鴻刀客”歸遠鴻本來少話,這時聽他說道:“如此說來,少林三大神僧、武當張真人也是遭了這般暗算罷?”莊德夏向來一有酒肉,便甚麽都不顧,這時聽他笑道:“嘿嘿,俺莊德夏甚麽都裝不下,就這酒肉裝得下,這送死的事俺是不做的。”但見向一衝微有怒氣,忙用一大塊紅燒肉堵住了口。鄧天川與他相交多年,知他言中之意乃是:“要做便得先想個萬全的法子。”但見他那副肥頭大耳的模樣,忍不住調侃道:“莊大個,吃你的就得了,莫要再胡言亂語!”瞧了瞧向一衝,道:“向少掌門,眼下我們勢單力薄,萬不可魯莽行事,此事需得從長計議。”向一衝飲了一杯酒,將酒杯往桌上一擲,打開折扇,陷入沉思。

張劍生心下慌亂:“我與阿雪隱居昆吾山多年,想不到江湖上竟發生了這等大事,不行,我得過去問個清楚。”忙將一碗素麵吃完,見阿雪隻吃了一半,便道:“在這等我,我去那邊一會。”阿雪忙用手帕擦了擦嘴,道:“我飽啦,跟你一塊兒去。”張劍生遲疑一會,道:“也好。”拉了阿雪的手,找那夥計還了錢,隨後來到向一衝等人酒桌前。張劍生拱手道:“在下武當派弟子張……張阿三,方才湊巧聽得四位大哥相談之事,便想請教請教最近江湖上到底發生了甚麽事。”話音剛落,頓覺幾道淩厲目光朝己射來,隻是向一衝轉眼往阿雪看去,竟爾癡癡地呆住了。莊德夏“啊喲”一聲,道:“這可不是俺身後桌子的那位小哥麽?隔這麽遠也能聽到俺們講話?”張劍生忙道:“這個……是因在下天生耳力過人,還未……還未請教各位大哥姓名。”莊德夏想也不想,便笑道:“酒肉和尚莊德夏是也。”

歸遠鴻與鄧天川對視一眼,一人使開一招“旁敲”,一人使開一招“側擊”,齊向張劍生襲去,張劍生忙把阿雪往後輕推開幾步,左手使開一招“心猿”、右手使開一招“意馬”,幾個回合過去,便將歸、鄧二人招數盡數化解。餐館老板與夥計見有人動上了手,哪裏敢過來一步?隻得在旁提心吊膽的看著,館內餘下食客紛紛出館回避。向一衝回過神來,叫道:“住手!”張劍生忙拱手道:“多有冒犯,還望莫怪。”歸遠鴻心想:“此人武功遠不在我之下。”但見他態度謙遜,便道:“閣下真人不露相,鄙人孤鴻刀客歸遠鴻。”鄧天川拱手道:“白眼野狼鄧天川。”莊德夏隨口補了一句:“‘南秦三傑’便是俺們仨。”向一衝正欲出言,卻聽張劍生道:“這位便是向少掌門了。”向一衝正色道:“正是。”但見阿雪上前來摟住張劍生手臂,臉上微有變色。

鄧天川沉吟半響,道:“閣下既自稱武當派弟子,武功也非泛泛之輩,卻又為何不知近日來江湖上鬧得沸沸揚揚的頭等大事?”張劍生道:“這個……家師乃武當五俠之首陳劍平,前些日子他差我下山辦事,現下事情已經辦妥,在下正要趕回武當山去呢,哪知半道上卻聽見四位方才相談之言,便想能否過來向四位問個清楚。”鄧天川道:“哦?陳掌門的弟子,難怪有這般身手,隻是眼下尊師怕是已不在武當山了,此刻應是在魔教手裏。”張劍生驀地一愣,心想:“想不到大師兄竟已成了掌門……”忙問道:“那到底是發生了甚麽事?不知能否相告一二?”鄧天川與向一衝、歸遠鴻二人對視幾眼,道:“方才打鬥已經打草驚蛇,此間人多眼雜,且到外邊林子說去。”見莊德夏兀自還在大口大口地喝酒吃肉,渾然不理外事,鄧天川忍不住用力往桌子上一拍,叫道:“莊大個!走啦!”莊德夏忙道:“好嘞好嘞!”說著又往嘴裏塞了幾塊肥肉,見張劍生等人已出館而去,忙邁開大步跟了上去。

過得小半個時辰,張劍生等人來到達縣郊外一處小林子裏。之後鄧天川便將玄冥教與六大門派糾紛一事說與張劍生和阿雪聽了。原來,數月之前,玄冥教教主花流水先後上門挑釁山海關山海派、峨眉山峨眉派、嵩山少林派、華山華山派、昆侖山昆侖派、武當山武當派六大門派,每次得手便派教內分堂弟子留守該派門戶,使得各門派之間沒法通風報信,最後竟爾連連得手,將六大門派的一幹好手盡數擒到了北方總舵裏,目的不外乎是要借此牽製六大門派,進而控製整個江湖,乃至整個天下。此事自武當派失手之後,江湖上便傳得沸沸揚揚,人心惶惶,各人欲求自保。

張劍生聽完,心下不禁一陣慌亂,道:“方才向公子說到那魔教教主與人聯手偷襲才致得手,可不知確有此事?”向一衝道:“我親眼所見,又有何假?那糟老頭子,日後我定要將他碎屍萬段、挫骨揚灰,好為我爹爹洗清屈辱!”張劍生心想:“竟然連師父他老人家也遭了暗算,那人可會是甚麽來頭?”鄧天川道:“那眼下二位作何打算?”張劍生道:“回武當山,我得先回去瞧瞧,其他的再做定奪。”鄧天川道:“眼下我們四人要去多找幾個道上的朋友商議計策,就不便奉陪了。”張劍生正欲開口,卻聽歸遠鴻道:“張少俠,你手裏那把劍可真少見,可否相借一看?”張劍生因神功在身,又想多年過去,江湖上認得黑玉劍的多半沒幾個了,是以一直隨身帶著黑玉劍,這時聽他道:“這是我的家傳寶劍,沒甚稀奇,我們急著趕路,現下便告辭罷。”歸遠鴻倒也沒有強求。張劍生朝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別。歸遠鴻拱手笑道:“不打不相識,後會有期。”

向一衝方才便癡癡地看著阿雪發愣,這時聽到要分別,這才回過神來,搶到張劍生與阿雪身前,收起手中折扇,拱手道:“還未……還未請教這位姑娘芳名……”阿雪與張劍生對視一眼,道:“叫我阿雪便可以啦。”向一衝往張劍生看去幾眼,道:“那你們是……你跟他有……”阿雪微笑道:“他是我叔父,我是他小侄女。”張劍生方才就發覺向一衝對阿雪頗有情意,不禁暗自尋思道:“莫非向公子他對阿雪……是了,阿雪總得找個心上人的,向公子儀表堂堂,為人也很不錯……”哪知想到這裏,忽然一陣頭昏目眩,忙晃了晃頭定神。向一衝麵上抑製不住欣喜之情,笑道:“那更甚好,甚好。阿雪姑娘,待日後趕走了魔教妖人,歡迎你來我昆侖山做客。”哪知卻見阿雪柔情似水地看著張劍生,聽她柔聲道:“不必了,他到哪兒,我便到哪兒。”向一衝與南秦三傑隻道二人是親叔侄,就算不是親叔侄,當下也不能有離經叛道的行為。向一衝哈哈笑道:“那便請張少俠一塊來了。”阿雪也不答話,摟著張劍生的手臂,怔怔地看著他。張劍生朝她微微一笑,隨後便與南秦三傑、向一衝拱手道別,分道揚鑣。

張劍生和阿雪行了一程,路經一處縣城馬市,購了一匹快馬, 又買了些幹糧,隨即馬不停蹄地趕往武當山。這日午後,路經陝西境內一個小山頭,張劍生忽見前邊不遠處的路道上一中年道士正拚命追趕一青年叫花子,待得片刻,二人便扭打在了一塊,張劍生“咦”的一聲,頓覺一股陰森森的殺氣撲麵而來,忙勒住了馬,阿雪問道:“怎麽啦?”張劍生來不及作答,二話不說便使開穿雲縱輕功縱了過去,四下一陣風聲呼呼,電光火石之間,張劍生便搶到那道士與叫花子二人中央,道丐二人俱是“啊”的一聲,各自退開幾步,方才那股無形殺氣也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那道士怒氣衝衝,擺著華山派“牛毛細雨”點穴功夫的架勢,向張劍生喝道:“閣下是誰?可要多管閑事麽?”未待張劍生開口,隻見那叫花子手舞足蹈,叫道:“啊噠,看我的吹牛大法!”張劍生見他絲毫不是中年道士對手,忙拱手道:“在下武當派張阿三,方才見二位在此大動幹戈,是以貿然出手阻止,以免雙方有所損傷。”但見中年道士兀自滿臉怒氣,有增無減,張劍生細瞧他麵相一會,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閣下可是華山派弟子?”中年道士喝道:“正是,華山派第二弟子黃一平便是道爺我。”原來,此人正是十多年前曾上武當山參加不請自來的“武林大會”,在武當派大門口大聲呼喝的黃一平,那時張劍生曾留意過他,隻是未知其名,這時心想:“此人為人還如十幾年前那般蠻橫。”便道:“原來是黃道長,不知黃道長何以對這小兄弟盡使殺招?大家有話大可好好說。”

那叫花子道:“這位大哥快些讓開,看我讓他嚐嚐我‘吹牛大法’的厲害!”黃一平聞言,更是惱怒不已,喝道:“這臭乞丐光天化日之下偷我錢袋,被我發現直追至此,武當派的道友快些讓開罷,待道爺我了結了他!”張劍生眼見二人水火不容,忙向那叫花子道:“這位兄弟,快些把錢袋還了黃道長,莫要再生事端。”說著瞥見他那身破爛不堪的衣物內一個錢袋露出來一個角。黃一平心浮氣躁,呼喝一聲,“嗖”的便從張劍生身旁繞過,跟著五指張開,使開“牛毛細雨”點穴功夫向那叫花子襲去,張劍生頓覺殺氣重重,暗叫不妙,使開穿雲縱搶到叫花子跟前,一把將他向黃一平左側推開幾步,順勢捎了他藏在衣服裏的錢袋,再以黑玉劍鞘化開黃一平五指,將錢袋拋還給他,道:“黃道長,這便是了。”

黃一平”哼”了一聲,接過錢袋,當下收住招式,上下打量了張劍生好一會,這才道:“沒想到這位道友年紀輕輕,身手倒不賴,好罷,今日瞧在你的麵上,道爺我便饒過了這臭乞丐。”其時張劍生與他年紀相差不大,稍長張劍生幾歲,隻是他見張劍生麵目間如二三十歲男子一般無異,是以便認為他年紀輕輕了。張劍生陪笑稱謝,想起六大門派與玄冥教糾葛一事,拱手道:“不知黃道長可否借一步說話?”黃一平道:“不知道友有何見教?”張劍生走到他身旁,壓低了聲音道:“事關六大門派之事。”說完走進路旁林子,在一株小樹蔭下停了下來,黃一平隨後也便跟了過來。

張劍生問道:“黃道長可知魔教擒了六大門派一幹高手們一事?”黃一平道:“此事在江湖上已鬧得沸沸揚揚,人盡皆知,道爺我自然是知道。”張劍生點了點頭,道:“那黃道長現下有甚麽打算?”黃一平歎了口氣,道:“數月前我師父派我下山辦事,沒想到這事情剛辦成,卻出了這等子事,我這不才忙趕回來看看嘛?哼,這該死的魔教,竟膽敢欺到道爺頭上來,準要叫他吃不了兜著走!”張劍生見他心浮氣躁的模樣,忙道:“眼下我們勢單力孤,黃道長切不可魯莽行事。幾日前我方才得知此事,現下也是要先趕回武當山瞧瞧。”黃一平道:“好!既然沒別的事,那這便告辭罷!”張劍生本想多說幾句,但見黃一平已徑自大搖大擺地走開了幾步,隻得拱手道:“也好,告辭。”二人先後出了林子,黃一平見那叫花子兀自還在原處,白了他一眼,便大搖大擺往華山的方向去了。

張劍生向那叫花子道:“這位兄弟,你便自行去罷,張某告辭了。”見阿雪正在原處牽著馬等他,張劍生忙快步走了過去。待得碰麵,阿雪問道:“叔叔,發生甚麽事啦?”張劍生微笑道:“是華山派的黃道長跟一位乞丐兄弟動上了手,我便去把他們勸開了。”阿雪道:“你總是這般愛管閑事。”張劍生微微一笑,道:“現下沒事啦,我們便趕路罷。”阿雪點了點頭,上了馬去。哪知張劍生正欲上馬,那叫花子嬉皮笑臉地出現在他身後,阿雪秀眉微蹙,也不說話。

張劍生回過身去,微微一笑,問那叫花子道:“這位兄弟,有甚麽見教麽?”那叫花子傻笑一會,道:“這位張大哥,小弟大名崔牛,還會一套‘吹牛大法’的絕世武功,隻是小弟日長無事,不知能否跟在張大哥身邊做你的小弟?我也好打發打發時間。”張劍生聞言,頓時一陣哭笑不得:“此人當真有趣。”阿雪撲哧一笑,但見他可憐,下了馬來,走到他跟前,取了幾錠細碎銀子給他,微笑道:“這些給你,你拿著罷。”崔牛當即接過銀子,一副眉開眼笑的模樣。張劍生心念一轉,知她想起了小時候跟隨自己在江湖上四處漂泊流浪、無家可歸的往事,心下不禁一陣感慨,隨即轉臉笑道:“崔兄弟,我二人急著趕路,就不便帶著你了,日後你莫要再去偷人錢袋便是了。”崔牛傻笑道:“好嘞,張大哥的話小弟自然遵從,隻不過……隻不過小弟還是想跟著張大哥你,小弟擔保絕不給張大哥添一點兒麻煩!”張劍生也不接話,與阿雪對視一笑,隨後二人先後上了馬去。崔牛見他們要走,忙又手舞足蹈起來,道:“你們瞧著,這便是我的吹牛大法!哈哈哈哈。”張劍生又是一陣哭笑不得,朝他拱手道:“告辭!”隨即“駕”的一聲,策馬離去。崔牛頓時心灰意冷,呆呆愣住良久,忽然靈機一動,麵露喜色,似是有了甚麽打算。

當日黃昏,張劍生與阿雪穿過一座縣城,來到了縣南一片山林裏。馬越奔越緩,天色也越來越暗,張劍生沉吟半響,想到心急辦不成事,便道:“阿雪,今晚我們又得露宿山林了。”阿雪柔聲道:“不……不礙事……”張劍生道:“明日還是再買一匹馬罷,那樣會快些。”阿雪柔聲道:“不……不要……阿雪不會騎馬的……”張劍生微笑道:“別誑我啦,我已經知道啦,午間我去救人的時候你自己怎麽下馬來的?”阿雪頓時答不上話來,一陣嬌羞,抿了抿嘴,埋下頭去,不再言語。待得片刻,張劍生見前方路旁有塊薄薄的青草地,便在那裏勒住了馬,道:“今晚就在這休息一晚罷。”說著翻身下馬,阿雪滿臉嬌羞之狀,不敢與他對視,張劍生一陣不解,見她遲遲不下馬來,隻得伸手抱她下來,阿雪頓時不知所措,心不在焉地走到那塊青草地上,坐下身去。張劍生把馬繩係在不遠處一株樹幹上,讓它自行吃草去了。

這時,張劍生走到阿雪身前,見她身旁白雪長劍,又見夕陽西下四處映照著殷紅霞光,忽然心念一動,道:“阿雪,我教你幾招劍法罷。”阿雪遲疑一會,“嗯”了一聲。張劍生便將手中黑玉劍放下,俯身拾起白雪劍來,走開幾步,拔劍出鞘,在這漫天晚霞的映照之下,將落霞劍法第一式“霞裙月帔”、第二式“霞思雲想”、第三式“霞明玉映”、第四式“軒然霞舉”輪番使將開來,隻見他身形飄逸,一頭黑直長發隨之舞動開來,猶如晚霞那般令人陶醉不已,阿雪不由得癡癡地看著。隻是落霞劍法本共有七式,陸雲天生前曾將前四式授予張劍生,後三式此時便已失傳了。

張劍生將前四式使完,微笑道:“阿雪,你過來。”阿雪回過神來,起身走了過去,張劍生把白雪劍遞給了她,道:“照我方才所使的重複一遍。”阿雪心不在焉,搖了搖頭,張劍生無奈歎了口氣,取了黑玉劍,站到她身前,道:“我慢慢來,你隨著我慢慢來。”阿雪“嗯”了一聲,就在這漫天晚霞之下,二人緩緩地將落霞劍法使將開來。

待得小半個時辰過去,太陽已近落山,張劍生問道:“可都記住了麽?”阿雪道:“記住啦。”張劍生正欲接話,卻見山道上一個人影正策馬朝此馳來,那人還不住地向二人招手,過了一會,那人在青草地旁停下馬來,卻又不是崔牛是誰?隻見他騎著一匹癩皮黑馬,身上衣物已經換過,渾不是幾個時辰前那叫花子的模樣,隻是雙耳招風,鼻大眼小,麵目還是那般醜陋而已。

阿雪見他來了,麵不改色。張劍生問他道:“崔兄弟這是……”崔牛下了馬來,笑道:“我就知道定能追上張大哥你們,這不騎著我家傳的癩皮寶馬來了嘛?”張劍生滿臉苦笑,心想:“這崔兄弟言行也太過有趣。”便道:“崔兄弟可是執意要跟著我們二人?”崔牛點頭笑道:“嗯!”張劍生道:“我二人長年居無定所,且一路多有凶險,崔兄弟還是……”一言未畢,崔牛“喝哈”幾聲,雙手擺開,雜亂無章的舞了起來,過了好一會兒才站定身子,聽他道:“這是我崔家的家傳神功‘吹牛大法’,嘿嘿,江湖上可是人人聞風喪膽!在下便是名震江湖的‘吹牛真人’崔牛!哎呀,想當年我‘吹牛真人’……”張劍生一聽他要滔滔不絕地說將下去,忙打住了他,道:“我二人實是不便帶著崔兄弟,崔兄弟還是……”崔牛笑道:“張大哥可是要去武當山麽?”張劍生忙問道:“你怎麽知道?”崔牛撓了撓後腦勺,道:“嘿嘿,張大哥可不是說過你是武當派的嘛?小弟便猜想張大哥是要回武當山啦!”說著朝阿雪看去,道:“這位美美美……美如天仙的姑娘便是大嫂罷?哎呀瞧我這怪毛病,一見到生得好看的美人一緊張便給結巴了!”

阿雪撲哧一笑,羞得忙轉過身子去,喃喃念道:“不……現下還……”哪知話沒說完,卻聽得張劍生道:“可讓崔兄弟誤會了,我是她叔父,她是我小侄女。”阿雪一顆心頓時涼了半截:“誤會……別人這般誤會,你倒不歡喜麽?阿雪……阿雪遲早總是你的……”心下一陣茫然,走到方才那塊青草地上,又複坐下身去,蜷著身子,陷入茫茫沉思。張劍生不以為意,哪裏知道她心事?隻當是一句再平常不過的話語,阿雪也恰好隻是要坐下罷了。

崔牛很是疑惑,心下不住犯著嘀咕。忽然,張劍生一招“傍柳隨花”襲向崔牛左胸,崔牛全然不會躲避,“啊喲”一聲大叫,站立不住,身子向後仰倒。這“傍柳隨花”本來若前半招“傍柳”被人躲去,後半招“隨花”便要轉而襲向身後琵琶骨,卻又哪知崔牛竟連這前半招都躲不過?張劍生“咦”的一聲,忙一把拉住他身子,道:“對不住,對不住,我……我隻是想試試崔兄弟的功夫,沒想到崔兄弟……”崔牛未曾倒地,身上本沒一點塵土,這時卻見他鄭重其事地拍了又拍,“嘿嘿”笑了一會,道:“不礙事不礙事,我武功可強啦,隻是不能隨意就在別人麵前顯露,我那吹牛大法張大哥你是瞧見了的,老厲害啦,別人我可不讓他輕易瞧見……”張劍生聽他一番滔滔不絕,伸指往他右手腕上經脈一搭,絲毫沒有察覺有內力流動,不禁心想:“這崔兄弟本性不壞,武功又不強,應該不是來生事的。是了,既然他執意要跟著,就且讓他跟著罷,如此還能讓他改邪歸正,豈不甚好?況且崔兄弟這人可當真有趣之極。”想到這裏,便道:“崔兄弟,隨你要跟著我們罷。”崔牛一聽,當即欣喜若狂,道:“好嘞,這日後誰要是敢得罪我張大哥、大嫂,便是跟我崔牛作對,哼哼,到時便讓他嚐嚐我吹牛大法的厲害!”說完才發現“大嫂”口誤,忙撓了撓頭,傻笑了好一會兒。阿雪一聽“大嫂”二字,知他說的便是自己,略一開懷,心下對他生出幾分好感。

過了一陣,暮色籠罩,天空再見不到一絲夕陽餘暉。這一晚就這樣過去,倒也相安無事。待得次日早晨,三人先後醒來。張劍生道:“我們去前邊市鎮再買一匹馬罷。”阿雪忙道:“阿雪……阿雪不會騎馬的。”張劍生道:“我們急著趕路,此行事關六大門派,不是一般小事,日子不能再耽擱了。”阿雪直直愣住一會,忍不住眼圈泛紅,道:“你……你不像以前那般待阿雪啦……阿雪是不是做錯了甚麽?”張劍生忙道:“你怎麽會這麽想?你始終是我的心肝寶貝……”話未說完,見她似哭欲泣的模樣,無奈道:“好好好,快些上馬來罷。”阿雪頓時眉開眼笑,拭了拭眼角,也便上了馬去。崔牛直如丈二和尚一般摸不著頭腦,隻得在一旁愣愣地看著。

張劍生快馬加鞭地趕路,崔牛那匹癩皮黑馬奔得甚快,倒也絲毫沒有落下。一路上不時便見玄冥教弟子出沒,張劍生不由得暗暗心急。不日,到得湖北均縣境內,眼見玄冥教弟子更是出沒頻繁,張劍生心想:“武當山現下定有魔教弟子把守,我得暗中前去查探查探,阿雪和崔牛兄弟,嗯,先找家客棧住下來罷,讓他們在那裏等我。”

三人去到一家客棧裏,要了兩間客房,便即上了樓去。此時天色已晚,又因連日趕路,長途跋涉,張劍生有些疲累,心想:“今晚先好好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去查探。”與阿雪解衣欲睡,卻聞耳邊傳來敲門聲響,張劍生走過去開門,見是崔牛,忙問道:“崔兄弟,這麽晚了,可是有甚麽事麽?”崔牛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嘿嘿,張大哥,明早你可記得要叫上我!”張劍生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答話,眼下又著實犯困,隻得道:“天色不早,此事明日再說罷。”崔牛笑道:“好嘞!”說完扭頭回房休息去了。張劍生合上門閂,見阿雪已躺在**閉目入睡,隨即吹熄幾盞燈燭,趴在房內一張桌子上睡了過去。原來,二人這些日子以來都沒有如往前那般“同床共枕”了。

第二日天還未亮,張劍生便早早醒來,起身著好衣物,帶上黑玉劍,留了一張寫有“等我”二字的紙條之後,便即隻身匆匆趕往武當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