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北上

武當山在均縣境內,路途離落腳的客棧不甚遠,加之張劍生內功甚好,輕身功夫自然也就更加得心應手,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到得武當山山腳下,但見各處上山要道都有玄冥教弟子把守,心想:“果然不假!就連師父他老人家……”不由得歎了口長氣。

張劍生早年在武當山學藝之時,閑暇無事之時便和師兄弟們在山間各處遊玩,對武當山各處地方的情況都了如指掌。張劍生尋思一會,繞了一條偏僻隱秘的小道,來到了觀外一處邊門外,眼見無玄冥教弟子把守,當即翻牆入觀。過了一會,來到太子坡下,望見坡上一年輕道士正在追趕一個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年,張劍生先是一陣疑惑,轉念心想:“太子坡上無人把守,我且上去瞧瞧。”這時,隻見那年輕道士抓住了少年身子,一把抱他起來,二人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甚麽。哪知說著說著,那年輕道士見了坡下的張劍生,直直愣住一會,隨即似是要大聲呼喊甚麽,好在終於忍住,忙捂了少年口嘴,拔腿就跑。

張劍生運起輕功搶了上去,待得片刻,便搶到那年輕道士與少年身前,點了二人穴道,低聲問道:“何以見了我便跑?”那年輕道士渾身發顫,額上涔涔冒出汗來,道:“鬼……鬼啊……”張劍生道:“鬼?”年輕道士顫道:“你……你不是三師叔的鬼魂麽……”張劍生尋思:“他認得我,原來是把我當成鬼魂了。”便問道:“你叫甚麽?”年輕道士道:“王……王空誌……”這道士正是武當派第三代空字輩弟子王空誌。張劍生頓時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你啊,我還在武當山的時候你還是個六歲不到的小道童呢,現下可長這麽大啦。”拍了拍他肩膀,道:“當年我沒死,你瞧,我這不是還有心跳麽?”說著把他的手搭在了自己左邊胸口上。王空誌打量了他一會,道:“師……師叔……沒想到你還……”一言未畢,張劍生忙解開了他二人穴道,問道:“柴房可有人看守?”王空誌搖了搖頭,道:“那裏沒人,師叔……師叔知道此事啦?”張劍生點頭道:“知道得些,我們到柴房說去。”王空誌點了點頭,道:“那師叔先去那等我一會,我先把他帶回去。”說完便欲帶著少年離開,張劍生道:“慢著,你這樣總捂著他的嘴可不大好。”伸指點了少年啞穴,道:“半個時辰後便會自行解開。”王空誌謝過張劍生,便帶著少年走開了。

張劍生躲過各處玄冥教弟子的把守,來到一間柴房裏,眼見柴房光景仍是十幾年前的模樣,不由得一陣懷念。過不多時,房外有人敲門,正是王空誌,張劍生忙開門讓他進來,生怕為人發現,忙又關上了門。張劍生道:“空誌,且將你知道的都說與我聽聽。”王空誌尋思一會,道:“三個多月前,一個自稱是玄冥教教主花流水的白發人帶著一大幫老百姓圍攻了武當山……”聽到這裏,張劍生問道:“老百姓?”王空誌“嗯”了一聲,張劍生道:“是了,定是怕引人耳目才喬裝改扮的,魔教此番當真挖空了心思。你接著說下去。”

王空誌便接著道:“那時候掌門師父和三個師叔正在道場上教我們師兄弟練功,哪知那群人二話不說便殺了我們幾個人,太師父本來在閉關,知道此事立馬趕了出來,之後便和那教主打了起來,師父和師叔們跟另外四個帶頭的人打了起來,太師父和那教主對打本來不落下風,哪知道忽然出現一個滿頭白發的老頭從背後偷襲了太師父,那老頭武功很好,之後又和那教主合力對付受傷的太師父,太師父便輸了,師父和師叔們打不過那四個人,也都輸了,之後派內武功高強的全叫他們給抓走了,隻剩下我們幾個武功低微的被留在了這裏……”張劍生尋思道:“如此說來,倒與向公子所言一般無異,方才空誌說的那四人想必是魔教五行門主當中的四個,那偷襲太師父的人又會是何人呢?應該不是餘下的一個門主,那日武林大會師父他老人家便以一己之力勝過了五個門主,若憑當中一個再加上那魔教教主,就算使了背後偷襲這種三流手段,也輕易勝不了師父……”想著想著,不禁入了神去。

王空誌見他發呆模樣,擺手在他麵前晃了幾晃,道:“師叔,師叔!”張劍生這才回過神來,問道:“怎麽了?”王空誌問道:“那現下我們該如何是好?”張劍生忍不住發愁,心想:“我和阿雪回武當山的一路上見過不少魔教弟子,多半是這些把守各門派的分堂都互相有聯絡,我切不可打草驚蛇,免得讓魔教有了防備,他們既然是把人都抓走了,定是另有所圖,師父他們暫時該不會有性命之憂,現下隻能暗中去那魔教總舵再想法子救他們出來,嗯,此事不能再耽擱下去了,日子久了,魔教殺人放火的有甚麽事情做不出來?”想到這裏,問王空誌道:“你可知魔教總舵在甚麽地方麽?”王空誌搖了搖頭,道:“不知道。”張劍生大感失望,忽然靈機一動,道:“有了,我去擒個魔教弟子問問便知。”轉身要走,卻聽王空誌道:“師叔,你要走了麽?”張劍生回頭“嗯”了一聲,道:“對了,我還沒死這件事你先別跟你師兄弟們說起,以免人多口雜打草驚蛇,知道麽?”王空誌點頭稱好,張劍生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方才那個孩子有甚麽來頭?”

王空誌頓時神色慌張,張劍生又問了一次,這才聽他道:“他是……是掌門師父的孩子,是我的小師弟。”張劍生頓時隻覺心口如萬箭穿心一般疼痛,直直呆立在原地。王空誌見他失神模樣,有些不解,心想:“我沒說師母的名字啊。”忙問道:“師叔……你怎麽了?”張劍生久久沒有答話,王空誌心下無措,道:“他老是要下山去玩,可山上到處都是魔教的人,我回去定會好好管教管教他的,師叔……師叔就不要掛懷了。”張劍生一股氣血湧上心頭,內息已有幾分紊亂,臉上青筋冒起,但轉念想到:“我隻怪她如何能這般待我,我自己又何嚐不是三心二意的呢?她是曉晗自己,萬萬不是曉蓉的替身,當真是我自個太過糊塗也,如今她終生有托,我該替她歡喜才是。”想到這裏,見王空誌看著自己發愣模樣,忙道:“你好生照料於他,我先走了。”未待王空誌答話,便即出了柴房,運起輕身功法,躲過一幹玄冥教弟子耳目,在山上一處地方擒了一玄冥教弟子問清了玄冥教總舵所在後,便將那人殺了,用劍在屍體上胡亂劃了幾道口子,弄成是遭山間野獸襲擊致死的假象後,便即匆忙趕回客棧。原來,那魔教總舵坐落在山西太原府郊外一處名為萬鬼坡的地方。

張劍生回到客棧,阿雪見他神色憂鬱的模樣,道:“叔叔,你怎麽也不帶上我?”張劍生道:“我怕有危險。”阿雪忙道:“阿雪好擔心你的,你怎麽了?不開心麽?”張劍生微微一笑,搖了搖頭,隨後便將打探到的消息說與阿雪聽了。阿雪道:“那阿雪跟你一塊去救人。”張劍生拉住她手,頓時浮想聯翩:“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現下師兄弟們可否還記得我?這些年以來,隻有阿雪她與我不離不棄,一直陪伴在我身邊,可是再過幾年,她總要嫁人的,到時我是不是就要一無所有?”心下一陣茫然,不自禁拉緊了阿雪的手,這時又想到:“現下我有了武功,曉蓉和陸家的大仇定要報的。”

阿雪一陣嬌羞,隻是手掌給拉得生疼發紅,忍不住輕哼一聲,張劍生這才發覺,忙放開她手來,道:“沒……沒事罷?”阿雪柔聲道:“阿雪沒事……嗯……你在想些甚麽?是不是……是不是……”說到此處,便羞得說不下去,低下頭去,不時便偷看張劍生幾眼,看著看著,眼眶不知為何微微泛紅,幾次想要開口問話,卻又打住沒問。張劍生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誤以為是她手掌還在生疼,忙給她哈了哈氣。

這天晚上,張劍生到了崔牛房內,將要北上救人之事簡略說了,這時聽他道:“崔兄弟,此行必然凶險萬分,你一點不會武功,還是別跟著去了,日後若能救了人出來,我們再來找崔兄弟敘敘舊。”崔牛嘿嘿幾笑,道:“都叫張大哥你給看出來啦。”歎了口氣,又道:“不管走到哪裏大家都瞧不起我,想不到連張大哥也……”張劍生見他滿臉傷心失落的模樣,忙道:“不不,崔兄弟誤會了,我不是那個意思……”哪知崔牛一轉臉又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嘿嘿,張大哥的意思我自然明白得,不過我想我還是跟著你們的好,那玄冥教啊,像那甚麽五行門主、十五堂主,嘿嘿嘿,本‘吹牛真人’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張劍生心下一陣訝異,道:“甚麽?”頓了一口氣,又道:“崔兄弟快些說來聽聽。”崔牛道:“不忙不忙。”“咳咳”咳了幾聲,負手在房內大搖大擺地來回踱步,隔了好一會才聽他道:“張大哥須得答應我個條件,我才能把我所知道的細細與你說了。”張劍生道:“你是想隨我們一塊去救人麽?”崔牛打個哈哈,道:“是也是也!”張劍生道:“這……這也無不可,隻是也不知你為何執意要跟我們一起去?”崔牛歎了口氣,道:“我從小就無父無母,人長得又醜,無論走到哪裏,總是遭人嫌棄,自從那日蒙得張大哥仗義相助,我便把張大哥當做了親兄弟,便想一直追隨在張大哥身邊。”

張劍生左思右想一番,道:“如此也好,既然崔兄弟執意如此,那便依得你罷。”崔牛頓時眉開眼笑,忙把各處窗戶關得緊了,這才鄭重其事地道:“那玄冥教啊,上有教主‘冷血冥君’花流水,下有五行門主與那十五堂主,金字門門主金鵬之,木字門門主於百山,水字門門主牛逸勞,火字門門主彭連波,土字門門主白世南……”說到這裏,張劍生插口道:“怎麽沒有段海清這號人物?”崔牛道:“原來張大哥知道一些啊,之前是有個叫段海清的門主的,不過現下已經死啦,怎麽死的我就不知道了。”張劍生“哦”了一聲,崔牛續道:“每個五行門下還各有三個分堂,像甚麽青雲堂、白煙堂、紫氣堂……”言語間便將十五個分堂名頭一一說了,這時聽他又道:“堂主都是哪些人物我就不大清楚了,估摸把守六大門派的便是當中某幾個分堂。”

張劍生聽得目瞪口呆,道:“崔兄弟,也不知你何以對魔教底細知道得這麽清楚?”崔牛眉頭一揚,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笑道:“人在江湖混,總得知道些別人不知道的,嘿嘿,這是我以前認識的一個玄冥教的朋友在臨死前告訴我的,對了,他還告訴我那魔教總舵設在山西太原郊外一處名叫萬鬼坡的地方,囑咐我沒事千萬別到那地方去晃悠呢。”張劍生一愣,心想:“日間我逼問那魔教弟子,他也是這般說的,想來錯不了的,崔兄弟的話多半也不假。”心下不由得對他刮目相看了幾分,拱手道:“好,明日我們便啟程北上,前往太原萬鬼坡。”崔牛應道:“好!”隻是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很是猥瑣,張劍生倒也全然沒去在意。

夜色沉沉,張劍生欲要回房休息,卻見崔牛搶到他跟前,問道:“張大哥,陸姑娘她可不是你親侄女罷?”張劍生“咦”了一聲,問道:“崔兄弟怎生知道?”崔牛笑道:“日間我去找你,沒想到你已一個人走了,我就和陸姑娘聊起了天來,說著說著她便告訴我了,起初我還以為她騙我玩的呢。”說著打量了一會張劍生,道:“嗯……看著也不像,倒像……倒像……嘿嘿……”張劍生覺他有些莫名其妙,也沒去多問,隻道:“崔兄弟早些歇息罷。”崔牛一陣傻笑,連道:“好好好。”

張劍生回到房內,關上了門,見阿雪正蹲坐在床頭,忙走了過去,道:“阿雪,快些睡罷,明日一早我們便要趕路。”阿雪抬起頭來,怔怔凝視著他,道:“叔叔和阿雪在一起,別人是不是就會瞧不起我們?”張劍生一頭霧水,道:“甚麽?我和阿雪在一起多少年了,別人無緣無故怎會瞧我們不起?”阿雪麵上略現喜色,道:“是……是崔牛哥哥這般跟我說的。”張劍生更是一頭霧水,道:“別胡思亂想啦,快些睡罷,我也困了。”忍不住打了個哈欠,伸了個懶腰,隨即吹滅燈燭,趴在房內一張桌子上閉目呼呼睡去。

次日,一行三人收拾好行裝,便即北上太原萬鬼坡。一番日行夜息,到得河南西北一帶一處郊外。張劍生遠遠望見前方路旁一間涼亭外停著三四騎快馬,初時也沒去刻意留意,待得路經亭前,轉頭往亭內一看,見亭內人眾卻不是向一衝、南秦三傑是誰?張劍生忙勒住馬來,喜道:“向公子,三位大哥!”崔牛也跟著勒住了馬。向一衝本在把玩手中折扇,這時得見心心念念的阿雪出現在自己麵前,愁眉苦臉登時轉為心花怒放,忙快步迎了出來,拱手道:“阿雪姑娘,多日未見,想不到……想不到我們竟能在此處相遇!”看了一眼張劍生,道:“不知張公子這是要去哪兒?”歸遠鴻與鄧天川立在向一衝一旁,拱手道:“張兄弟。”張劍生道:“二位大哥。”忙與阿雪下了馬來。

幾句寒暄過罷,眾人進了涼亭去,“酒肉和尚”莊德夏正大口啃食燒雞,見張劍生來了,扯了一根雞膀子遞了過去,道:“張兄弟,給!”張劍生會心一笑,心想此人雖然古怪,倒也心直口快,很是風趣,便道:“待大事成了,再同莊大哥吃個痛快。”莊德夏嘿嘿幾笑,一口便將那雞膀子徑自吃下肚去,張劍生與向、鄧、歸三人相視一笑,倒也沒去在意。各人往亭內石凳坐下,鄧天川打量了崔牛一會,朝他拱手道:“敢問閣下是哪位?”張劍生忙道:“這位是是崔牛兄弟,不久前結識的,也是江湖草莽。”鄧天川點了點頭,但見崔牛醜陋麵目,心想:“可不要是魔教爪牙。”便道:“還請崔兄弟先回避一下。”張劍生忙道:“不必了,那件事他自也是知道的。”便將那日相勸崔、黃二人一事說了,鄧天川等人這才放心。

隻是鄧天川麵色轉沉,歎了口氣,道:“黃道長為人心浮氣躁,多半成不了氣候,隻是比起那貪生怕死的高矮胖瘦四兄弟來,卻是大大有過之而無不及。”張劍生不解,問道:“高矮胖瘦四兄弟是何許人也?”鄧天川岔岔道:“那幾個癟三本是我們往日裏相交不淺的朋友,我們四人日前去尋他們相助救人,卻哪知他們隱姓埋名了起來,費了好些日子才叫我們給找著,又哪知那兄弟四人竟全都是貪生怕死之徒,說甚麽也不敢得罪那勞什子魔教,哼,最後還差點和我們動上了手!我們也是幾個時辰前到此涼亭,無奈之下隻得暫作歇息,誰料想卻碰上了張兄弟你?”張劍生道:“原來如此。”將此行北上救人諸般事情說了。

向一衝聞言,當即大喜,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是同路了。”說著忍不住往阿雪看去幾眼。鄧天川道:“也是,此事再耽擱不得了,也不必再去找那些個貪生怕死之徒浪費口舌,我們即日便一同北上罷。向掌門於我們南秦三傑有恩,向少掌門又是我們的好朋友,說甚麽也要想辦法把人給救出來。”張劍生心下甚喜,道:“如此甚好!”鄧天川向餘下二傑看了一眼,道:“刀疤歸?莊大個?”歸遠鴻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點了點頭。莊德夏吆喝道:“事成之後可有大酒大肉供俺吃個痛快?哈哈,定是有的,那賭上一把便是!”說著耍了耍手中禪杖,四下登時呼呼生風,好不威風。鄧、歸二傑對視而笑,都知他常常口是心非,到了緊要關頭卻是最講義氣之人。

眾人收拾了各自物事,出到涼亭外,向一衝見阿雪與張劍生同騎,躊躇一會,忍不住問道:“張公子,何以不多加匹腳力?”張劍生一愣,阿雪回頭道:“我……我不會騎馬的。”張劍生暗歎一聲,心下一陣無奈。過了片刻,一行人策馬揚鞭,向一衝邊騎邊道:“阿雪姑娘,以後有機會我便教你騎馬射箭、吟詩作賦罷,這些我通通都會的,不知阿雪姑娘可否有心一學?”阿雪隻搖了搖頭,也不答話。鄧、莊二人見狀,禁不住放聲哈哈大笑,向一衝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一陣傻笑,心想:“日子還長著呢,可不能操之過急了。”

不日過去,到得山西龍城太原境內,眼見此地民風樸實,百姓安居樂業,很難想象玄冥教竟爾坐落在這人傑地靈的地方。張劍生心想:“那日那魔教弟子說到進了太原地界之後,一直往西走便能到那萬鬼坡去,隻是魔教之人向來詭計多端,也不知是否有詐?”忙問崔牛道:“崔兄弟,可是一直朝西走?”崔牛點了點頭。張劍生沉吟半響,道:“那大夥先進城找家客店歇腳罷,今晚我便夜探萬鬼坡一趟。”鄧天川道:“不可不可,我們人多,住客店恐怕會引起魔教注意,還是另找著落罷。”於是乎,為了不引人耳目,除了張劍生與阿雪,餘下各人分散開來,也不進城去了,各自勒馬朝西趕去。

不久,眾人便在一片生著奇怪林木的林子裏會合,轉而朝北而去,林子甚廣,騎了一程,路經一間破舊廟宇,鄧天川勒住馬韁,喜道:“這周圍無魔教爪牙出沒,便是這兒了。”一行人也便下馬進了廟去,這廟雖破,四處又結滿蛛絲,此時倒也甚合各人心意。鄧天川道:“張兄弟,這裏輕功數你與刀疤歸二人最高,你二人今晚便一塊前去探探風聲,不多不少,就你二人。”張劍生微微一笑,道:“還是鄧大哥想得周到。”轉眼往歸遠鴻看去一眼,見他微微點頭以示應允,心下甚喜。

當日晚間,張、歸二人來到廟外,正欲運功趕往萬鬼坡,阿雪忙拉住張劍生手臂,柔聲道:“可要平安回來。”張劍生雙手搭在她肩上,微笑道:“這十幾年都過來了,還怕這一次麽?”阿雪麵帶甜笑,想起十多年來二人共曆的種種患難,不由得心裏甜甜的。向一衝等人在旁看著,雖有些摸不著頭腦,一時之間卻也不覺有何奇怪,隻崔牛心下不住地犯著嘀咕。這時,隻見鄧天川道:“魔教守衛定然森嚴異常,你二人可要多加小心,稍有風吹草動,便馬上先回此處來,切莫要打草驚蛇。”張、歸二人道:“好。”說完各自運起輕功身法,朝著西南方向趕去。

張、歸二人翻過怪木林,到得萬鬼斜坡,此時正長身立在坡上一株大樹樹頂,月明星稀,依稀見一座建構宏偉異常的門戶坐落在前方,又見其內五六處地方兀自燃著燈火,四處還有來回徘徊移動著的火把。待得燈火漸熄,歸遠鴻道:“我們分頭行動,一個時辰後在此會合。”張劍生道:“好!”二人當即腳下生風,張劍生往西北方向趕去,歸遠鴻便朝西南方向趕去。

張劍生一路上小心翼翼,來到玄冥教總舵外一麵高牆下,見整座總舵建構與落霞山莊頗為相似,隻是占地遼闊異常,規模竟爾是落霞山莊的數倍之廣,四周又縈繞著一股陰森森的氣息,叫人好生不自在。好在張劍生內功深厚,輕功自然如魚得水,一路上未被巡邏的玄冥教弟子發現。來到一處牆角下,忙運起武當派另一門獨門輕功“梯雲縱”,縱身躍到一間屋子頂上,但見屋下十餘個魔教弟子手舉火把,正在巡邏,張劍生趕緊趴下身去,尋思計策。

張劍生久思無策,忙轉頭四顧,哪知發現鄰近的一間屋頂上竟有一處磚瓦為人揭開,卻無燈火餘光照射上來,張劍生不禁“咦”的一聲沉吟,心想:“莫非是歸大哥麽?多半是他沒錯,方才見他的輕功不在我之下,竟然又比我先到甚久,當真是真人不露相了,我且去瞧瞧,看看有無相助之處。”忙輕手輕腳走了過去,往裏一看,見屋內一盞燈燭泛著微弱黃光,張劍生當即大喜,壓低了聲音道:“歸大哥!”說完腳下一輕,悄身躍下了屋去。

張劍生環顧一會,隻覺此屋很是寬敞,屋內擺放著七八座檀木櫃子,哪知這時,耳邊傳來“啊”的一聲驚喊,聲音有些微弱。張劍生輕步往那盞燈燭走了過去,見一個人影正立一座櫃子前,一副手忙腳亂的模樣,似是在翻找東西,張劍生忙輕聲道:“歸大哥,是我。你不是往另一邊去的麽?怎麽也到這裏來了?”那人回過神來,忙吹滅手中燈燭,回頭看了張劍生一眼,手忙腳亂地收拾著櫃子上的一幹陶瓷瓶子,呆立了一會,心跳之聲撲通撲通地傳來,張劍生一陣大惑不解,忙問道:“歸大哥,發生甚麽事了麽?對了,你的刀哪去了?”話剛脫口,那人忽的伸指往張劍生身上要穴點來,張劍生雖無防備,總算警覺力甚強,忙側身避過,心想:“不好,此人不是歸大哥!也罷,且瞧瞧他是何人!”屋內四處一片漆黑,張劍生聽音辨位,伸指往那人身上點去。

二人一番拆解,十幾個回合過去,總算張劍生技高於人,一指點在了那人胸間膻中穴上,哪知指尖竟爾傳來一股軟綿綿的觸感,那人忍不住隨之一聲嬌喘,張劍生心下慌亂,忖道:“是……是女的!”忙向那女子道:“這位姑娘……對……對不住……”那女子動彈不得,也不答話,隻輕輕“哼”了一聲。屋外長空雲煙消散,如水月光照進屋裏來,張劍生走到那女子身前,隻見她蒙著麵紗,膚色甚白,秀目流光,正睜得大大地瞪著自己,張劍生與她雙目對視一眼,不禁心神**漾,忙晃了晃頭定神,道:“這位姑娘,張某方才多有冒犯,還請……還請見諒。”

那女子細聲道:“玄冥香火,萬世不熄。”張劍生不明所以,沒有接話,那女子遲疑一會,道:“快給我解開穴道。”張劍生向來對女子手足無措,此時又心想:“她一個人偷偷摸摸地在這裏也不知道在做些甚麽,但想來不是魔教中人,那多半是友非敵。”伸指到那女子胸前,正欲一指落下,卻聽她道:“不……不必了,你走開。”張劍生一陣無措,但覺男女授受不親,此舉甚為不妥,又怕稍有不慎,便叫屋外的玄冥教弟子發覺,忙伸回手來,道:“我……方才我使的力度不大,半個時辰左右便能自行解開了。”說著轉過身去,走開幾步,道:“姑娘保重,我先走了。”

那女子一陣無奈,輕哼一聲,張劍生忙停下步來,轉念想到:“倘若我走了之後,外邊那些魔教弟子進來巡查的話,那位姑娘豈不是有危險了?不成不成,我便留下來半個時辰,也好有個照應。”想到這裏,回過身去,道:“姑娘,我不解你穴道,但我留下來陪你半個時辰,不然萬一要是外邊的人進來了,姑娘可沒個照應。”當下無事,徑自往幾個櫃子走了過去,翻看了一幹陶瓷瓶子一會,見瓶上刻著“天蛛噬心散”、“十香軟筋散”、“百花散功香”、“百草聚功丸”、“五行去毒丹”之類的文字,張劍生登時心生疑惑,環顧屋內物事一會,尋思道:“這……這莫非是魔教的煉丹房?是了,魔教有個專門煉製毒藥的門主,想必這些便是他的傑作罷?哼,這些東西害人不淺……”一時衝動之下,竟要動手將幾個櫃子毀掉,好在耳邊傳來那女子聲音:“你要做甚麽?外邊有人!”張劍生雖心有不甘,卻也抑製住衝動,將手中藥瓶放回了原位。一番無可奈何之下,往地上坐了下去,忽覺氣悶,盤坐著輕聲歎氣。那女子細看他相貌,不禁有些入神。

轉眼半個時辰過去,那女子被製穴道已然自行解開,深知技不如人,又見張劍生沒跟自己為難,便又翻找藥瓶去了。張劍生起身走到她身後,拱手道:“還未請教姑娘芳名。”那女子猶疑一陣,道:“白……白海棠。”此女子正是現下玄冥教土字門門主白世南之女、白煙堂主白海棠,玄冥教本有一句“玄冥香火,萬世不熄,入我神教,與天同齊”的接口密語,方才她說出了上半句,張劍生卻渾然對不出下半句,白海棠便知他不是本教之人了。張劍生道:“可不知白姑娘是來這裏做些甚麽的?”白海棠反問道:“那你又是來這裏做甚麽的?”張劍生道:“說來話長,想必……想必多半與白姑娘一樣。”白海棠也不去多想,隻是神色有些愁苦,又到另一個櫃子翻找了起來。過了良久,依舊秀眉緊蹙,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低聲自語道:“全都找遍了還是沒找著,這可如何是好?”張劍生見狀,倒不急於就此離去,忙走到她身旁,問道:“怎麽了?”白海棠瞥了他一眼,道:“沒甚麽。“說完又問道:“你是六大門派的人罷?”

張劍生點了點頭,白海棠又問道:“是來救人的麽?”張劍生點頭道:“方才我見屋頂被人揭開了個口,當時以為是與我同來之人在此,我也便進來看看。”白海棠道:“我勸你快些離開這個地方,前幾天華山派一個姓黃的牛鼻子前來救人不成,此時正被關押在地牢裏呢。”張劍生尋思:“莫非是黃道長?此人為人心浮氣躁,多半是他沒錯。”當下不禁對白海棠生了幾分信任,問道:“不知白姑娘師從何處?可是那家門派的?”過了良久,白海棠未答,張劍生也就不再多問。

張劍生頓覺無趣,道:“我還有要事在身,不便耽擱了,白姑娘呢?”白海棠眉頭緊鎖,搖了搖頭,道:“你先走罷。”張劍生淡淡一笑,走開幾步,縱身躍上屋頂,哪知白海棠口是心非,也跟著躍了上來。二人對視一眼,張劍生蹲下身去欲要將揭開的磚瓦重新蓋好,哪知白海棠也跟著蹲下身去,二人頓覺男女授受不親,不約而同地起了身來,無奈目光相接,對視一眼,卻又不約而同地蹲下身去。白海棠忙道:“我以為你……”話沒說完,哪知一陣手忙腳亂,白海棠腳下忽然站立不穩,“啊”了一聲,張劍生忙伸手扶住她身子,暗自無奈。此番聲響雖然不大,卻已被屋下把守的一幹玄冥教弟子發覺,眾弟子紛紛高舉火把,吆喝道:“屋頂上有人!是誰!”“你二人快去稟報教主,其餘的跟我抓住他們!別讓他們給跑了!”

張、白二人暗暗叫苦,張劍生忙道:“快走!”眼見眾多玄冥教弟子竄上屋頂來,當下再顧不得其他,忙拉了白海棠的手,運起輕功,沿著屋頂奔了起來。哪知這時,前方屋頂也有十餘個玄冥教弟子正向二人襲來,張劍生正想往躍牆而下,哪知白海棠心慌意亂之下,忽然腳下一滑,“啊”的一聲,跟著身子跌下屋去,張劍生忙縱身躍下,一把接住她身子,跟著二人雙雙落地,張劍生忙放她下來。白海棠不由得一陣害臊,看了張劍生一眼,道:“且隨我來。”說完快步走在了前頭,張劍生稍一轉念,無奈發步跟了上去。雖然追圍之人越來越多,好在白海棠對玄冥教總舵內各處要道頗為熟悉,加之二人輕功甚好,一番東彎西繞之後,便甩開了追趕的眾玄冥教弟子,進了一間門匾上寫有“白煙閣”三字的樓閣裏。

進了樓閣,張劍生眼見屋內各處擺放著的盡是一些女子日常所用之物,心下一陣不解,聽得白海棠道:“現下暫時安全了,你……你轉過身去。”張劍生不明其意,無奈卻也隻得照做,轉過了身去。白海棠去到屋內睡**,拉下床簾,不一會兒,便換上了一裘紗製睡袍出來,走到張劍生身前,道:“好了。等會風聲過去,你再離開。”張劍生定睛看了看她模樣,此時雖無燈火之光,但在如水月光的映照之下,隻見她肩上露出一道線條柔美的頸項與兩道輪廓清晰可見的鎖骨,兩縷青絲垂在胸前,肌若無瑕白璧,雙頰上若隱若現兩個紅暈,儼然如那九天之上翩翩獨立的仙女一般美得出塵。張劍生本來定力極好,這時見了她容貌,卻也不禁微微為之心動。

白海棠一陣害臊,道:“你……你怎麽了?你先到後邊躲起來,待會教主可能會過來。”哪知張劍生忽然神色驟變,目露凶光,臉冒青筋,忽的一把掐在白海棠脖頸上,白海棠登時喘不過氣來,被他按倒在床,道:“你……你……想做甚麽?”張劍生低聲喝道:“你是魔教的人罷!”白海棠臉上已無血色,道:“快……放開……我……”哪知張劍生又加了幾分勁力。

與此同時,屋外傳來腳步聲響,隔了一會,一個陰柔的聲音傳來:“白堂主,睡得可還安穩?”來人正是玄冥教教主花流水。張劍生早已將那音色銘記在心,這時一聽,不由得一陣不安,又見白海棠痛苦之狀,心想:“不好,定是來救她的,這可……這可如何是好?”伸指想點住她穴道,卻聽她道:“你……放開我……我去……把他……打發走……”眼神間很是無助,張劍生不由得心軟了,想到:“我若點了她穴道,那教主遲早也會進來,她雖是魔教之人,方才卻又去盜取丹藥,這其中或有隱情,我切不可魯莽,她要是想害我,又何必帶我到這裏來呢?也罷,且信她一回。”放開手來,一時啞口。白海棠滿臉委屈,瞧了他一眼,跟著屋外又傳來另一陣腳步聲響,跟著有人道:“教主深夜至此,可是要親自擒拿刺客麽?屬下已命人在總舵內布下天羅地網,準叫那刺客插翅難逃。”出言者乃玄冥教土字門下青雲堂主段青雲,亦是金字門前任門主段海清之獨子。

白海棠麵露喜色,心想:“太好了,是表哥!”忙示意張劍生不要輕舉妄動,聽得門外花流水聲音傳來:“此事就不勞段堂主費心了,本座自會親自處理。”段青雲登時神色不安,道:“表妹她可是怎麽了麽?”花流水輕揮手中黑羽扇,微笑道:“不不不,本座是懷疑刺客進了白堂主屋子,便親自趕來瞧瞧。”段青雲拱手道:“是。教主神功蓋世,定能將刺客手到擒來。”

花流水淡淡一笑,見屋內始終沒有聲響,正欲運功開門,忽聽得屋內腳步聲傳來,門也跟著打了開來,一女子立在門旁,正是白海棠,隻見她向花流水作了個揖,道:“教主聖安。”花、段二人見她睡眼惺忪的模樣,一人神情自若,一人癡癡入神。花流水道:“看來白堂主是睡得很熟的,可是有發覺外人出入屋子麽?”白海棠道:“沒有。”頓了一會,問道:“教主,可是又來刺客了麽?”花流水微笑著點了點頭,白海棠道:“屬下睡得正熟,沒……沒有發覺。”花流水邁步進到屋裏,往各處瞧了幾瞧,歎了口氣,道:“叫那刺客死期未到,讓他給跑了。”轉過身來,問道:“白門主可還好罷?”白海棠道:“家父還在閉關修煉。”花流水微笑道:“那就不便叨擾了,你二人也都下去休息罷,沒甚麽大事。”說完便走,段、白二人拱手相送。

待得花流水走遠,段、白二人忙進了屋去,合上門閂,段青雲終於忍耐不住,忙一把把白海棠摟進懷裏,道:“剛才可嚇死我啦!我還以為你出事了呢。”白海棠有些喘不過氣來,錘了錘他胸口,欲要掙開他懷抱,卻聽他又問道:“那事情可辦成了沒有?”白海棠遲疑了一會,臉上微有變色,隨即又點了點頭。段青雲大喜道:“太好了!”說著便往白海棠額頭吻去。白海棠待他吻完,忙掙了開來,道:“此事說來話長。”往床榻內望去一眼,張劍生也便走了出來。原來,方才別無他法之下,張劍生無奈隻得暫躲於床內靜觀其變。段青雲登時臉色大變,喝道:“甚麽?你是何人!”發掌攻去,張劍生忙發招與他拆解。

白海棠忙勸住段青雲,道:“表哥你快停手,我跟他沒甚麽,我……我解釋給你聽!”段青雲忍住怒氣,白海棠也便將與張劍生在煉丹房相遇之事說了,段青雲這才沒了怒氣,拱手道:“多有得罪。”張劍生心下不解,尋思道:“方才花流水來的時候,當真是千鈞一發,可……可何以他二人竟對我這個外人如此相助?”白海棠見他發呆模樣,道:“還不知道你叫甚麽名字。”張劍生道:“張阿三。”白海棠又道:“好,那張公子先在這裏等一會,我一會便會回來。”張劍生尋思一會,點頭道:“好。”之後,段青雲攜著白海棠走到一處牆角,扳動一個機括,跟著現出來一扇密門,二人進了一條密道,也不知到甚麽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