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蜀道

張劍生攜著阿雪自離開武當山之日起已一月有餘,二人一路上悠哉悠哉,倒也不急趕路。這一日午後,來到落雲山頭,阿雪正活蹦亂跳地騎在老毛驢子上,不住喊道:“老伯伯,老阿婆,雪兒回來看你們啦!”哪知離茅屋越來越近,卻始終沒聽到老夫婦一句回應。張劍生眉頭一皺,心下一陣不安:“老伯跟阿婆平日極少出山去的,難道發生了甚麽麽?”拍了幾下驢身。哪知二人來到幾間草屋前,見幾間草屋都已破爛不堪,東倒西歪,那羊圈也是不知為何坍塌了。張劍生大感不妙,趕緊翻下驢子,把阿雪抱了下來。阿雪年紀雖小,倒也知道了些甚麽,趕緊往老夫婦平日裏居住的草屋跑去,喊道:“老伯伯,老阿婆!”張劍生忙跟了進去。

哪知卻見屋內白骨森森,兩個骷髏頭與眾多斷骨七零八落,張劍生不禁“啊”的一聲,驚慌不已。阿雪雙目泛紅,扯著張劍生的衣袖,哭道:“老伯伯他們怎麽了……他們怎麽了……”哭聲越發悲傷。張劍生心下一陣茫然若失,伸手捂住阿雪眼睛,道:“沒事,他們……他們去了一個不會被外人打擾的地方了。”忍不住眼眶濕潤,想到:“到底發生甚麽事了?難道是魔教的人做的?那不可能啊!”忽見地上一把匕首沾有風幹的血跡,尋思道:“那可不是老伯平日裏削木頭用的麽?”忙走過去俯身拾起匕首,哪知阿雪竟然昏暈過去,張劍生不禁心如亂麻,忙把她抱了出去,本想讓她在平日裏二人居住的草屋休息,哪知進去一看,卻見四處結滿了蜘蛛絲,屋內各處雜亂不堪,屋頂上也為風刮開了幾個大洞,隻得抱著她到了平日裏取水用的小山泉邊,用泉水清洗了一下她臉,不住道:“阿雪,阿雪……”過不一會,阿雪秀眉微蹙,稍轉清醒,隨即撲在張劍生懷裏哇哇大哭起來,張劍生隻得不住地安慰她。

原來,張劍生和阿雪離開落雲山之後半個月左右,老婦由於年老,又每每對阿雪日思夜念,終因牽掛過度,心衰力竭而死。老漢與老婦數十年夫妻感情,情比金堅,傷心過度之下,決意共赴黃泉,便用那把小匕首刺進了自己心口,自殺而死。之後羊圈無人照管,那些羊挨不住饑餓,終於破圈而出,之後去了哪裏便不可知了。又過幾日,山裏的野狼聞到老夫婦倆屍身發出的臭味,便有四五隻野狼循著臭味結群來到草屋裏,啃食老夫婦屍身。有言道:狼怕擺手,狗怕彎腰。狼素來怕人,但此時各間草屋都沒了人,那狼又怎麽會不大肆破壞一番呢?是以張劍生和阿雪回來便見屋內屋外四處淩亂不堪,卻又不知是何原因罷了。

張劍生待得阿雪情緒稍轉穩定,微笑道:“阿雪,你先待在這兒不要走開,待會我便來找你,可要聽話。”阿雪揉了揉眼睛,點頭“嗯”了一聲。張劍生回到草屋內,將四散的屍骨拾在一起,用布包了起來,在草屋後平日裏養花種菜的地方掘了一個坑,把屍骨埋了進去,又找來一塊木板,用小匕首刻了“再生父母劉阿伯、孫阿婆之墓”幾個字,哪知剛將木板安插入地,數年來經曆之事曆曆在目,忍不住滴下淚來,跪下拜了幾拜。張劍生起身回到小山泉處,遠遠便見阿雪兀自呆呆地坐在那裏,心下甚喜,揮手喊道:“阿雪!”阿雪聽到了,拔起小腿便跑了過來。張劍生拉了她手,道:“走,去拜拜老阿伯他們。”便攜著阿雪來到了老夫婦墓前,二人紛紛下跪磕頭叩拜。

時至黃昏落日時分,張劍生欲攜阿雪離去,忽然想到:“既然已經決定要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多半是再不回這裏來了,如今幾間草屋都變成了如此模樣,還留著做些甚麽呢?不如將屋子都燒了,順便以此告慰老伯阿婆的在天之靈,願他們在天堂有吃有住,那不甚好麽?這何嚐對我和阿雪不是一個結束呢?”想到這裏,從袖子裏取出來一段火折子,點著了那幾間草屋。阿雪扯著他的衣袖,道:“叔叔,我們不回來了麽?”張劍生被這一問,頓時百感交集,久久不能說出話來。火已點著,火勢逐漸擴大,張劍生抱起阿雪走開了幾步。

眼望大火熊熊燃燒,張劍生道:“不回來了。”阿雪問道:“叔叔有一天是不是也會死呢?”張劍生點了點頭,道:“會。”阿雪又問道:“那阿雪呢?”張劍生心想:“她服了世上僅有的一枚長生仙藥,雖說到底能不能長生尚未可知,但總算讓她從鬼門關頭回來過一次,江湖上流傳多年的長生之說多半不假罷?隻是這件事牽扯甚多,還是日後再跟她解釋為好。”便道:“也會。”阿雪又問道:“人都會死的麽?”張劍生點頭“嗯”了一聲。阿雪神色茫然,情緒頗為低落,張劍生一時半會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她。

眼見火勢漸大又漸小,半個多時辰過去,幾間草屋盡數化成了塵埃,歸入塵土。過了一會,張劍生見火勢全無,一番查看之後,見已無火星留下,放下心來,向阿雪道:“我們走罷。”把阿雪抱上了老毛驢子,跟著也翻了上去。那老毛驢子似乎通得人性,似乎知道再也回不到這個養了它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來了,仰頭發出幾聲長長的嘶鳴,邁開了步伐。張劍生也不著急,隻是心想:“要去何方呢?嗯,何方都去!天地之大,何處不是歸宿呢?以前我不也這麽過來的麽?嗯……上次跟阿雪沒經過落鳳湖,那離此地又不遠,先帶她去瞧瞧罷,她定會歡喜的。”隻是想起落鳳湖,隨之便想起了一些仍籠罩在心頭揮之不去的傷心往事,隻得強忍住不去想它。但終究想讓阿雪開心,便問道:“阿雪,可要去前邊的落鳳湖瞧瞧麽?”阿雪問道:“那是甚麽地方?”張劍生道:“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湖,湖上住有鳳凰,那裏的日出……”夜幕逐漸降臨,湮沒了張劍生和阿雪二人。

這一日清晨,到得落鳳湖邊。張劍生眼望暖陽初升、鳳鳥戲水,昔日與秦氏姊妹流浪至此的情狀曆曆在目,雖大不明白為何事情變成如此,但此時的他已經看開了許多,想道:“或許人之一生就是這般離合無常罷?”阿雪見湖上幾對紅羽飛鳥戲水嬉鬧,情緒頗有好轉,道:“那些鳥兒好好看,阿雪也想跟它們一樣!”張劍生忽然想到:“阿雪總要長大成人的,總不能跟著我這般無家可歸之人四處流浪,嗯,我已經負了曉蓉一次,再不能負她了,以後定要給阿雪尋個好著落好好照顧她一輩子。”想到這裏,伸手指著不遠處一對紅羽飛鳥,道:“等以後阿雪長大了,就能像那對鳥兒一樣了,阿雪長得這麽好看,定會嫁個好郎君的。”阿雪撓了撓頭,半知不解地道:“阿雪也要嫁人的麽?像老阿伯和老阿婆那樣的麽?”張劍生點點頭,“嗯”了一聲。阿雪眼珠子骨碌一轉,道:“阿雪不想嫁人的,阿雪隻想永遠永遠跟在叔叔身邊。”張劍生哭笑不得,暗自傻笑幾聲,心想:“待她長大自然就會明白的,現下我何必去操這個心呢?”跟著又不禁陷入一陣愴然:“曾經有個人也說過要跟著我一輩子的……”想著想著,陶醉在落鳳湖這賞心悅目的美景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之後的一段日子,張劍生帶著阿雪遊曆江河山川,走遍了大江南北。二人一路上居無定所,相依為命,為了省吃儉用,大多時候隻能露宿山間田野,亦或是破廟舊屋,有時來了狂風暴雨,也隻好花錢去住客店了。二人騎著老毛驢子這般日行夜息,倒也無甚牽掛,悠哉悠哉。隻是阿雪有時候調皮搗蛋,總惹得張劍生哭笑不得。張劍生那受玄冥血掌所傷之處,發作生痛也越來越少,隻在寒冬陰氣過盛之時偶有發作。

兩年多日子過去,阿雪長成了一個更為俏美的小女孩,因曾服食長生仙藥,雖曆經寒冬酷暑、風吹日曬,不但沒變得灰頭烏麵,身上肌膚反而越發白皙透嫩。加之張劍生寧願自己多吃點苦頭,也不願讓她多受點累,自己雖是男子,卻也把她打扮得如平常孩童那般幹幹淨淨,渾不是之前那個灰頭土臉的小叫花子。這一日,二人騎著老毛驢子行走在四川行省境內一名為南山縣的小縣大街上,近年來四處戰亂不斷,但這南山縣坐落偏壤之地,未沾戰火。這時見大街上人來人往,四處酒樓林立,頗是一片繁榮景象,張劍生心下不禁大喜。

行著行著,阿雪摸了摸小肚皮,聞得“咕咕”幾叫,望著張劍生傻笑一會,軟聲道:“叔叔,阿雪餓啦。”張劍生伸手指了指前邊路道旁一個包子攤,微笑道:“好,阿雪你看,前邊有人賣包子,我們買包子吃去。”阿雪點了點頭,張劍生摸了摸口袋,才想起來身上所剩銀兩已經不多,一數之下,隻剩得幾十文銀子,張劍生不禁皺緊眉頭,一臉憂鬱之色,心想:“如此下去,大後天……不,後天就得沒錢啦,這可怎麽辦?總不能做了叫花子,讓阿雪也跟著罷?”二人來到包子攤前,張劍生掏錢買了三個包子,拿了兩個給阿雪。阿雪一張小嘴咬著包子,忽的一臉疑惑,哽咽著問道:“叔叔……怎麽阿雪有兩個包子,你隻有一個包子呢?”張劍生正暗自犯愁,無奈搖了搖頭。阿雪一雙小手捧著剩下的那個包子,遞給張劍生,道:“阿雪吃不下啦。”張劍生頓時一陣心酸,心想那包子不大,她又怎會吃不下呢?但見她乖巧模樣,隻好把那包子分成了兩半,大半的給了阿雪,小半的給了自己。阿雪撓撓頭看著張劍生傻笑了一會,將那半個包子吃了下去。

張劍生一隻手牽著阿雪,一隻手牽著老毛驢往前走著,忽然,見前麵路旁圍著一幹人眾,不知在幹些甚麽。張劍生心下好奇,道:“阿雪,我們到前邊瞧瞧熱鬧去。”阿雪喜道:“好!”張劍生也便攜著阿雪走了過去,待得走近,那人群不住傳來拍手鼓掌吆喝之聲:“好!好好!”張劍生讓老毛驢在一旁相待,把阿雪抱起身來,站到了一處圍人較少的地方,見兩個江湖藝人正在表演劍術,圍觀者不住拍手叫好。張劍生見那耍劍之人是一高一矮兩個中年漢子,約莫四十歲左右年紀,二人身後還擺著眾多兵刃,刀、劍、斧、槍皆有,旁邊站著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手裏拿著一個粗鐵盤子,便是準備收取圍觀人眾的打賞錢。隻是張劍生見那些兵刃極為平常,就是些鋼刀鐵斧,沒甚稀奇,再仔細一瞧,那兩個漢子身形搖擺不定,所使劍法不正是自己最擅長的武當派醉八仙劍法麽?隻是在那二人使來,卻也太過稀鬆平常,毫無正宗武當派醉八仙劍法的飄忽靈動,而且劍法又不全,僅僅隻是醉八仙劍法中的冰山一角,張劍生卻見旁人不住地拍手叫好,心下不禁踹踹。

過不多時,兩個漢子將那東拚西湊的幾招醉八仙劍法輪番使完,收劍站定,拱了拱手,放聲道:“這就是武當派祖師爺張三豐張真人所創的醉八仙劍法,他老人家日前將這劍法傳授與我兄弟二人,便是要我們在世人麵前將之發揚光大!今兒個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話音一落,鼓掌呼喝聲連連響起。張劍生麵露不悅之色,尋思道:“這怕隻是兩個騙吃騙喝的江湖騙子,竟打著我武當派的名聲出來招搖撞騙,師父他老人家從不愛慕虛名,又怎會說出那些話來?”想著想著,見那少年拿著鐵盤子站在了自己麵前,聽他道:“這位爺,給幾個賞錢罷。”張劍生回過神來,忙搖了搖頭,那少年也沒強求,便即走了。張劍生見有的賞了幾文銀子,有的賞了十幾文銀子,更有甚者出手便是一二兩銀子,不禁埋頭陷入沉思。

隔了一會,少年收完賞錢,圍觀人眾轉眼便要散去,張劍生忙把阿雪放下地來,走上前去,拱手向那高個漢子道:“這位大哥,可否借劍一用?”高個漢子道:“你是何人?要幹甚麽?”張劍生道:“在下姓張名阿三,早日前也曾蒙得武當張真人授過幾招劍法,便想耍幾招來給二位大哥瞧瞧,如有謬誤,還望二位大哥不吝指教。”那圍觀人眾一聽,紛紛禁不住好奇,趕緊停了下來,但見張劍生身著粗布衣裳,一副有些失魂落魄的模樣,紛紛道:“哎喲,這人不會是來砸場的罷?”“不像啊,看他那弱不經風的樣子!”“嘿嘿嘿,可有好戲瞧了,看大漢子怎生收拾他!”隻阿雪一人活蹦亂跳,不住地拍手說道:“好耶好耶!”

兩個漢子滿臉鄙夷之色,高個漢子道:“管你甚麽阿貓阿狗,趕緊打消念頭罷,莫要在大庭廣眾麵前丟人現眼!”阿雪一聽,雙眉緊蹙,邁著小步走到張劍生身旁,道:“你們憑甚麽這麽說?我叔叔他可厲害啦!”但見兩個漢子身形健壯,神色有些凶煞,忙躲到張劍生身後。圍觀人眾見狀,不禁捧腹大笑。張劍生撫了撫阿雪頭發,微笑道:“沒事的,兩位大哥不是壞人。”矮個漢子哈哈笑道:“大哥,就把劍給他耍耍罷!”兩個漢子對目而笑,拿過一把鋼製長劍拋給了張劍生,隨即往後退開。張劍生接過長劍,拱手道:“多謝了。”說完拉著阿雪回到了圍觀人群處。

這時,張劍生回到場中,擺好了駕駛,隨即一邊使開醉八仙劍法,一邊道:“兩位大哥,方才你們那招‘六神無主’應該是這麽使的。”劍隨身動,招招銜接不斷,隻是因經脈盡斷,使來便有形無實罷了。圍觀人眾見狀,登時拍手叫道:“好好!”“看來是真人不露相啊!”“比剛才見到的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兩個漢子和那少年不禁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張劍生使完一招“六神無主”,隨即又道:“這是‘神魂顛倒’,二位大哥方才所使的不全,且有錯誤。”於是乎,身形擺動,腳踢劍刺,一招“神魂顛倒”呼呼使開。那兩個漢子不禁臉有怒色,矮個漢子道:“大哥,這可如何是好?”高個漢子“哼”了一聲,大步往張劍生走了過去,欲要奪過他手中長劍,哪知張劍生一使醉八仙劍法便使得入神,高個漢子剛到他身後,便被他劍鋒帶到,連叫“啊喲”,不住往後退開,哪知醉八仙劍法一旦未使完了,便停不住手來。張劍生手中長劍如影隨形的跟著高個漢子,在場眾人不禁大聲驚叫,好在在剛要刺到高個漢子胸口之時,終於使完停住。

高個漢子冷汗連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渾身正不住地發顫。張劍生深知差點就釀成大禍,不禁暗暗心驚,忙拱手道:“這位大哥,在下……在下實在無心冒犯,隻是這劍法使開了,沒使完便收不住手,都怪小弟學藝不精……”矮個漢子“呸”了一聲,走上前來,道:“大哥!”隨即又使了幾個眼神,便是請教他現下該當如何。高個漢子回過神來,伸手擦了擦身上冷汗,從張劍生手中奪回長劍,喝道:“我們走!”收了一幹兵刃,攜著少年匆匆便走。圍觀人眾不住拍手叫好。

阿雪撓了撓頭,忽然靈機一動,竟學著方才那少年拿著鐵盤索取賞錢的模樣,伸出一雙細白小手,走到各圍觀人眾跟前,用她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們,眾人當即會意:“這小女孩倒很機靈!”張劍生忙道:“阿雪不……”但見眾人眉開眼笑,很是樂意,心下一喜,改而拱手笑道:“多謝各位,多謝各位!”那些圍觀人眾多是成年大人,見了阿雪可人模樣,那迷人的小眼神又怔怔望著自己的時候,忍不住心都融化了,呆呆地多看了她一會,頓覺給得不夠,便又給了幾文銀子,有出手闊綽更是多給了一二兩銀子。張劍生不住地拱手道謝,待得圍觀人眾散去,阿雪捧著手裏的銀子,交給了張劍生,張劍生一時之間竟難以言語,忽然,隻見他蹲下身去,往阿雪那白嫩嫩的小臉上親了一小口,微笑道:“阿雪可真乖!”阿雪樂得眉開眼笑,也往張劍生的臉上親了一口,跟著紅通了臉,撲進他懷裏。張劍生微微一笑,想到:“這未嚐不是一個賺錢的好路子,好在以前學過好幾套劍法,現下也還沒忘記!嗯,就這麽定了!”

次日早上,張劍生心想:“黑玉劍一直給驢子帶著,也不便用它來做這種事,不然難免會生事端。”於是乎,張劍生去到縣上一家鐵匠鋪裏,打了一把鋼劍。之後的幾日,有時在縣東街頭表演醉八仙劍法,有時在縣北街頭表演柔雲劍法,有時在縣西街頭表演靈空劍法,有時便在縣南街頭表演陸雲天曾教他的幾招落霞劍法,再加上阿雪這個人見人愛的小女孩在旁相助,每次圍觀人眾甚多,半個多月下來,便賺到了不少銀子。有了這些錢,張劍生便帶著阿雪住到了一家客店,不再露宿街頭。

這一日在縣東街頭賣藝完後,張劍生正攜著阿雪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待得經過一條行人稀少的僻靜街道,忽然,隻聽得阿雪“啊”的一聲低哼,張劍生心下驚疑,忙轉頭一看,便見阿雪被一人抓著捂住了口嘴,那人見狀,忙帶著阿雪衝進了街道旁一條狹窄的小巷子裏,張劍生心下大驚,叫道:“阿雪!”拔腿便跟著衝進了窄巷子裏,不住叫道:“阿雪!阿雪!”那人奔得甚快,張劍生見他身形,儼然是前些日子賣藝的高個漢子,心下不禁一陣不安,忙加快了腳步。張劍生隨著那人穿街過巷,這時,來到南山縣郊外的一片林子裏,見那人停下步來,張劍生大喜,哪知身後卻竄出來另外三個中年漢子,轉身一看,其中一人正是前些日子打過照麵的矮個漢子,高個漢子也已抱著阿雪迎了過來。張劍生忙拱手道:“幾位大哥,可是……可是有何貴幹?”

一臉有刀疤的漢子滿臉怒色,“哼”了一聲,道:“你這小子搶了我們生意,還不明白麽?”原來,在張劍生和阿雪未來縣上之前,縣上已有人在以賣藝為生,哪知他們一來,便沒了生意。張劍生先前倒不是沒有留意到,隻是覺得同行之間各做各的,倒也互不幹涉,並無大礙,哪知日子久了,竟然惹怒了他們。張劍生一陣無奈,心想:“他們人多,我又武功全失,光靠幾招花拳繡腿可打他們不過,現下阿雪又在他們手裏,我更不能輕舉妄動,且人在江湖,還是少跟人發生衝突的為好……”一番深思熟慮過罷,見阿雪因口鼻被捂,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心下甚是不忍,忙道:“好好……我不再做這個了便是。”高個漢子叫道:“那還不成!”張劍生道:“這位大哥還想要如何?我一一照做便是。”高個漢子哈哈大笑幾聲,道:“這女娃娃可是隻招財貓,你得把她交給我們!現下你便自個兒滾罷!”

張劍生一聽,頓時心慌意亂,忙道:“這可萬萬使不得!阿雪她一直以來同我相依為命,如何也使不得的!各位大哥,我這就帶著她離開這個地方,絕不礙著你們生意!”一獨眼漢子大怒,叫道:“他媽的!”伸腳便向張劍生腿上踢去,張劍生情急之下,哪裏來得及躲避?當即膝蓋處中踢,不禁單膝跪下地去。阿雪見狀,眼淚止不住地流下。高個大漢怕捂住她太久令其窒息,忙把她放了下來,拽著她那雪白的小手臂,哈哈笑道:“小姑娘,跟著我們哥幾個,包你吃喝不愁的,可要不要?”餘下三個漢子也跟著放聲大笑。

張劍生不住地開口央求,四個漢子卻始終無動於衷,阿雪不住地哇哇大哭。張劍生別無他法,站起身來,使開幾招武當劍法,叫道:“阿雪別怕,我定會帶你一起離開這裏!”跟著一招醉八仙劍法的“六神無主”向刀疤漢子身上刺去。刀疤漢子叫道:“他媽的!不識抬舉!”惻身退開,拔開手中大刀,直往張劍生身上招呼,其餘兩個漢子也揮刀攻上。張劍生一番左閃右避,但因武功盡失,輕身功夫全然使不開來,劍上勁力也沒有一絲淩厲,終於躲閃不及三人劈砍,右邊大腿上中了一刀,開了偌大一道口子,登時鮮血直流,跪地不起。阿雪見此,哭得更是撕心裂肺。高個漢子忙道:“大夥下手莫要太重,免得惹來官府!”餘下三個漢子往手上吐了幾口唾沫,刀疤漢子惡狠狠地道:“總得叫這小子吃了些苦頭!待老子再砍上幾道口子!”張劍生隻得強忍疼痛,起身躲避。阿雪大哭道:“阿雪不要跟他們去!阿雪……阿雪……阿雪不想活啦!”聲音極為嘶啞,說完用盡氣力掙開高個漢子一雙肥手,一頭重重撞在身旁的一株大樹樹背上,登時倒地暈去,額上鮮血直流。

那漢子沒來得及阻攔,“啊”的一聲大叫,一副神色慌張的模樣,忙向餘下三個漢子叫道:“不好!出事啦!出人命啦!我們快走罷!”說著拔腿就跑,餘下三個漢子愣住一會,暗叫不妙,忙跟著拔腿跑開。張劍生聲嘶力竭,道:“阿雪……阿雪……”忙起了身來,忍著劇痛走到阿雪身前,頓時心慌如麻,伸指探了探她鼻息,發現還在呼氣,心下不禁大喜,忙用手掌輕輕捂住她額頭,不讓鮮血流下,抱著她一步一步地向縣上客店走去。好在不久回到縣上,有好心人見他如此模樣,相詢幾句,幫忙把他和阿雪帶回了客店,又說要幫忙請郎中,張劍生不住地出言道謝。果然,那好心人不久便請來了一個老郎中,張劍生讓老郎中先給阿雪治傷。

這時,阿雪躺在**,那老郎中已給她看過傷處,不禁連連搖頭,滿臉疑惑之色,對張劍生道:“當真怪啦,若是尋常孩子這般,早就沒命了,這孩子竟能不治自愈,瞧,這氣色可好多啦。”張劍生聞言,想起阿雪曾服食過長生仙藥一事,登時大喜,隻是此時的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異常,一知阿雪無礙,自己卻昏暈了過去。老郎中“啊喲”一聲,忙把他扶到了**治傷。老郎中姓李名仁,心腸醫術都甚好,是南山縣上有名的醫師,見他二人無人照料,先是回醫鋪吩咐弟子打理,之後便回了客店來親自照顧二人。

幾天時間過去,這一日晚間,張劍生從睡夢中清醒過來,望見房內泛著微紅燭光,阿雪正趴在床頭打著瞌睡,心下喜不自勝,心想老郎中所言確然沒錯,欲要直起身來,哪知身子一動,便感疼痛異常,忍不住“啊”的一聲。阿雪聞聲醒來,忙抱住張劍生身子,神色間甚是慌張,道:“阿雪在這!阿雪在這!”張劍生忍痛道:“阿雪……怎……怎麽了?”阿雪見他模樣,愣了一會,隨即又撲進他懷裏,哭道:“叔叔沒事啦……太好了太好了……”張劍生一臉疑惑,腦海中模模糊糊地想起這幾日來有人給自己端碗喂藥的情景,不禁又問了一遍:“阿雪,你怎麽啦?別哭啦。”

原來,李仁照料了張劍生和阿雪一天之後,阿雪便醒了過來,李仁便將發生之事跟她說了。之後阿雪謝過李仁,不好意思再麻煩他照料,李仁見她年紀雖小,卻不僅頗懂人情世故,且又聰明伶俐,身子又已無大礙,便將煎藥的法子與服藥的時辰告訴了她,留下了一張紙條之後,便回藥鋪去了。張劍生昏迷之際,不管白天夜裏,時常因做噩夢醒來,隻是醒來之時神誌不清,每次都大喊道:“阿雪,你在哪兒?阿雪,你在哪兒?”阿雪便給他喂了藥,見他痛苦之狀,自己也跟著傷心不已。好在那客店掌櫃很是喜歡阿雪,在一幹大小事上對他二人頗為照顧。

阿雪擦了擦眼角,把這些都說與張劍生聽了。張劍生頓時全感覺不到身上一絲疼痛,直起身來,把阿雪抱得緊緊的,眼角滲出幾滴眼淚,滴在她那如墨水一般的發絲上。轉眼見桌上李仁留下的那張紙條,伸手指了指,微笑道:“阿雪,去把它拿過來給我看看。”阿雪起身把紙條拿了過來,幾年以來,張劍生閑暇時便教她識字寫字,這時聽她緩緩念道:“公子身受不明重傷,然未死也,此次也當逢凶化吉,又有女傷而自愈者,生平未見,當真奇也!奇也!”語氣模仿得有模有樣,張劍生一陣哭笑不得,心下對李仁很是感激,轉眼見阿雪正怔怔地看著自己,二人雙目對視,俱是喜上眉梢,樂得開懷。

之後,在客店裏住了一個多月,阿雪每日端茶送飯,張劍生腿傷好了大半,已能自行走路,經過這些時日的相處,二人之間的感情更是深了幾分。張劍生清算了先前賣藝賺來的銀兩,見所剩已經不多,尋思道:“我的傷已無大礙,總不能一直在客店裏住下去罷?以後……以後要去哪裏呢?嗯……不如就和以前一樣,走到哪便去哪罷!”這日一早,張劍生收拾了衣物、黑玉劍等物事,還了住店費,攜著阿雪到馬棚裏牽了老毛驢,見它精神飽滿的模樣,心下甚喜,那驢見了二人,仰頭鳴叫幾聲,似是也在歡喜。張劍生把阿雪抱上驢子,離開了南山縣。

忽忽數月過去,時至寒冬,蜀境之內遍地銀裝素裹。這一日,張劍生和阿雪二人騎著老毛驢正行走在一條望不見盡頭的山道上,這山道比之平常所見的山道寬敞了數倍,山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甚多,有推車的,有騎馬的,有騎驢的,也有步行的,張劍生不禁一頭霧水,一時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它。微一抬頭,望見遠處一座山峰奇高,聳入雲天,阿雪不禁“哇”的一聲叫了出來,一張小口張得大大的。行著行著,見前麵不遠處有家客店,張劍生大喜,伸手指了過去,道:“阿雪,我們今晚去那住店。”阿雪遲疑了一會,道:“叔叔,我們不是快要沒錢了麽?你不跟阿雪說,阿雪也知道的……”張劍生微微一笑,道:“這天氣如此淒寒,總不能在外邊露宿的,阿雪身子可會受不住的。”說完低頭看了看她模樣,伸手撫了撫她臉,微笑道:“瞧,這小臉給凍得紅撲撲的。”阿雪一聽,更是滿臉通紅,埋下頭去。

來到那客店前,隻見客店門麵甚大,大門門匾上寫著“福來客棧”四個金漆大字,又見店裏店外客人甚多,有的還在等著上菜,有的已經在狼吞虎咽了。張劍生抱著阿雪下了驢來,那店小二見了二人,忙出來招呼道:“這位客官可是要住店還是打尖?小店有上好的菜,上好的房,包準客官滿意!”張劍生心想客人甚多,問道:“還有客房麽?”那小二比手劃腳,笑道:“有有有,二樓還有三四間,客官要再晚來一步的話那可就沒啦。”張劍生道:“好,便要一間客房,待會再送兩個菜上來。”小二道:“好嘞,這天氣怪冷的,客官可要喝點酒暖暖身子?”張劍生心想:“我一直滴酒不沾,但天氣這麽冷,喝點暖暖身子倒也無妨。”便點了點頭,取下老毛驢身上所帶東西,那小二便把驢子牽到馬棚去了,隨後帶著二人去了二樓客房。

過了一會,那小二便送上來一碟蘑菇肉絲、一盤土豆丁和兩碗米飯,飯菜正冒著蒸蒸熱氣,那小二跟著又去取了一小壇酒上來。張劍生見小二很是熱情,便問道:“小二哥,你可知這條山道上為何這麽多人來來往往?”小二笑道:“客官是外地來的我早就看出來啦,這條山道啊,可不是一般的山道,這可是有名的蜀道之一的金牛道!”見張劍生滿臉疑惑不解,又道:“這山道的盡頭啊,有一座大山,喚作昆吾山,那山的另一邊呐可不如這裏這般天寒地凍的,去過的人啊都知那四季如春,奇景無數,嘿嘿,小二哥我曾隨我祖父去過那倆次,那裏到處都開滿了鮮花綠草,山後還有許許多多數也數不清的商道呢,每年一到這個時候啊,要去那山的另一邊避寒的人可就多啦,冬去春回,再和那來來往往的商人加在一塊,小店的生意可不就好了嘛?再走下去還有好幾家客店呢!隻不過小店是頭一家,生意自然是好點啦,這可不是嘛?”小二滔滔不絕地說著,張劍生倒也聽得明白,心想:“若真有那般世外桃源,我何不帶著阿雪過去,再也不回來了呢?之後再遠走西域增長見識,何嚐不也是人生一大樂事?”

小二見他麵帶微笑,一副沉思之狀,便道:“客官可是也要過去?”張劍生知他猜到自己心思,便點了點頭。小二又道:“那我可得告訴客官啊,這昆吾山可大啦,聽老人們說可是橫跨了五百多裏路啊,想要繞過去那是不可能的,走到半途都得給凍死啦,更何況昆吾山山上山下各處都有蜀境神猿出沒呢,山的邊緣冷暖相宜,這猿啊可就更多啦。這昆吾山共有三峰,中間那峰那可真要人命,可是直抵雲霄,一眼望不到盡頭啊!客官方才在外邊可瞧見了罷?”張劍生遲疑了一會,點頭道:“原來如此。”小二又道:“這般客官若要去山的那邊,就得從兩處山穀過去,那兩處山穀有從各處山道過去的人匯合的,客官可千萬不能給走丟啦,千萬得跟著大夥一塊過去!”張劍生連連點頭,小二感歎道:“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啊!”張劍生拱手道:“多謝小二哥指點了。”小二撓了撓頭,“嘿嘿”笑了幾聲,張劍生會了他意,取出幾文銀子給他,那小二便即笑嘻嘻地走了。

張劍生給阿雪夾了菜,見她若有所思的模樣,問道:“阿雪可是很想到那邊去?”阿雪點頭道:“想。”張劍生摸了摸她頭,心想:“若到了那邊去,再過個幾年阿雪可就長大了,那時她終生有托,我也就功成身退了。”想到這裏,會心一笑,道:“好,明日我們便啟程過去。”阿雪軟聲道:“好。”說完便小口小口地吃起飯菜來。張劍生打開酒塞,終究不敢喝太多,隻倒了一小碗出來,哪知酒一入口,便感受用,忍不住讚道:“原來酒是這般好喝的!”又飲幾口,但總算怕醉酒誤事,不敢再多喝。轉眼見阿雪正怔怔地看著自己,麵帶甜笑,張劍生不禁問道:“怎麽啦?”阿雪微笑道:“叔叔臉紅啦,阿雪可是第一次瞧見呢。”二人相視而笑。

第二日午後,張劍生便收拾了一幹物事,帶著阿雪下了樓來,耳邊不住傳來聲音:“喝喝喝!”“痛快!”“再來再來!”原來是七八個漢子正圍著一張桌子飲酒吃肉,店內其餘食客都離他們遠遠的。張劍生也不再去留意,跟客店掌櫃結了賬,便欲離去,哪知當中一醉酒大漢見了張劍生和阿雪,正提著一大壺酒,東倒西歪地走了過來,身後眾大漢們不住地拍手叫道:“好好!不愧是虎頭大哥!”

那店小二見狀,趕緊湊到張劍生耳邊,壓低了聲音道:“快走!”張劍生聽他語氣鄭重,又見那大漢一張方臉,滿臉黑須,心想多半來者不善,便不多問,拉著阿雪的手便走。那大漢見狀,“哼”了一聲,叫道:“想……想走?”當即縱身越到客店門外,伸開雙手擋住了大門。張劍生暗叫不妙:“不好!是個練家子!”想起幾個月前南山縣一事,心下不禁一陣不安。客店掌櫃忙走過來招呼道:“惡虎溝的大爺,小店的門給你擋著,客人可進不來出不去啦。”原來,那漢子便是離這不遠處的惡虎溝上惡虎幫的幫主“溝中猛虎”彭虎頭,餘下六七個漢子正是一幹惡虎幫爪牙,此時正不住地哈哈大笑。平日裏惡虎幫以堵截山道、向來往的人索要錢財為生,不給的便被他們一陣毒打,最後也隻好自認倒黴,給錢保命。那彭虎頭倒也聰明,生怕沒人敢再從這金牛道上經過,便隻隔三差五地騷擾過往來人,加之此地較為偏僻,又時當亂世,官府管製不及,惡虎幫便更無後顧之憂了。

客店內的食客紛紛暗叫不妙,有住店的,便即上了樓去,隻打尖的,見店門已經出不去,忙向小二要了客房,也跟著上了樓去。彭虎頭“呸”了一聲,一大口唾沫吐到客店掌櫃臉上。掌櫃“啊喲”一聲,一臉難受之相,忙伸手抹去唾沫。張劍生忙拱手道:“這位大哥可是有何見教?”彭虎頭大醉之中,隻聽他“嘿嘿”幾聲冷笑,走到張劍生身前。阿雪見他麵容可怖,忍不住發顫不止,躲到了張劍生身後。彭虎頭哈哈大笑,道:“小姑娘……你不要……不要害怕!你生得……這般……俊俏,本幫主……把你帶回去……養得白白……胖胖的,做俺……做俺……做俺的小老婆!”張劍生登時心頭一緊,忙攜著阿雪退後了幾步。餘下的幾個惡虎幫漢子見了,更是不住地哈哈大笑,那掌櫃和小二哪裏敢來插嘴,隻得在一旁滿臉愁容,暗暗叫苦。

張劍生道:“小女能蒙這位大哥厚愛,萬感榮幸,隻是……隻是早日前小弟我已將她許配於人,現下正是要趕路去認親家呢。”那惡虎幫眾漢子紛紛大叫道:“放屁!放他娘的狗屁!”張劍生心想此地不宜久留,拱手道:“告辭。”拉著阿雪繞過彭虎頭碩大一個身軀,隨即快步離開。哪知剛出到門口,卻聽見阿雪“啊喲”一聲叫了出來,張劍生忙回頭一看,見阿雪右臂已被彭虎頭拽住,臂上發紅生疼,阿雪眼眶濕潤,幾滴淚珠不住地晃動。張劍生對南山縣郊外林子一事頗有陰影,極怕重蹈覆轍,這時終於忍耐不住火氣,叫道:“快放開她!”彭虎頭道:“不……不放!”說完仰頭“咕咕咕”地飲了幾大口酒。

張劍生心下焦急萬分,大叫道:“放是不放!”彭虎頭道:“不……不放!”惡虎幫眾漢子見此,無一不捧腹大笑。那店小二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招呼道:“哎喲啊,惡虎幫的大爺啊,改日小二哥給您找上一個俏上十倍的小老婆罷,包管叫您滿意,他們……您就先讓他們走了罷!”哪知一言剛畢,彭虎頭饅頭大一個拳頭已經招呼到自己臉上,小二不禁“哎喲”一聲大叫,幾顆門牙登時掉了下來,鼻孔不住冒血,小二心中滿是苦水,無奈捂著臉退開幾步。張劍生忙道:“小二哥!”心下對他十分感激。阿雪見了,心裏更是害怕,一隻手臂又給拽得越發生疼,終於忍不住哇哇大哭起來。

張劍生一陣無奈,心想:“既然事情已到這步田地,哼,那便一不做二不休!”忽然頭腦一熱,從背上取下裹著灰布的黑玉劍來,拔劍出鞘,龍吟之聲隨之響起,跟著一劍便往彭虎頭胸口刺去。彭虎頭皮糙肉厚,尋常兵刃輕易傷他不得,隻見他仰天哈哈大笑,竟全然不去理會躲避,哪知一瞬之間,已被黑玉劍穿胸而過,一大口鮮血噴在張劍生和阿雪身上,跟著放開了阿雪的手,身子不住地抽搐,張劍生抽出黑玉劍,彭虎頭胸口不住噴血。掌櫃與小二連叫“啊喲”,一陣心亂如麻。餘下一幹惡虎幫漢子見此情狀,紛紛大叫道:“大哥!大哥!”跟著拔刀衝了過來。張劍生忙抱起大哭不止的阿雪,奔到了馬棚裏,把她放上了驢子,跟著一劍斬斷繩索,牽著驢子從客棧後麵繞出,見那六七個醉漢提刀追了過來,道上各人紛紛回避。張劍生暗罵:“該死!”用力拍了驢屁股一掌,老毛驢便即發力往昆吾山的方向直直奔去,張劍生喊道:“阿雪,去前邊等我!”阿雪不住回頭喊道:“叔叔……叔叔……”

隔了一會,那幾個醉漢將張劍生團團圍住,俱是一副東倒西歪的模樣。一醉漢刀指張劍生,喝道:“小狗崽子,留……留下命來!”揮刀便往張劍生身上招呼,張劍生側身避過,一劍削下那醉漢頭顱,雪地上登時鮮血遍地。餘下幾個醉漢“啊喲”幾聲大叫,拔腿四散跑開。張劍生心想:“若給他們搬來救兵,那可大大不妙!”當即追上兩個跑在一起的醉漢,先後一劍刺死了他們。醉漢在昏醉之中所逃方向不盡相同,餘下的便已去得無影無蹤了。張劍生還劍入鞘,轉眼見掌櫃和小二在店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忙快步走了過去,取了僅剩不多的幾兩銀子給了掌櫃,道:“一幹後事就有勞掌櫃的給處理了。”那掌櫃接過銀子,不禁雙手發顫,滿臉老淚。張劍生知他有心事,尋思一會,道:“日後他們若來尋事,便先好生招呼,再在飯菜裏下藥殺了。”那掌櫃知心事被看破,點了點頭。小二捂著嘴,道:“我們忍了他們好久啦,想不到這位大哥劍法如神,幫我們出了一口惡氣!那班人要再來鬧事,哼,小二哥我準要他們好看!”張劍生朝他微微一笑,拱手道:“好,後會有期。”轉身走開幾步,回頭又道:“保重!”那小二不住向他招手。張劍生沿著山道快步奔了過去,心裏對阿雪很是牽掛。

二人日行夜息,隔天便隨著道上行人來到金牛道盡頭的一家“緣來客棧”門外,因地處昆吾山山腳不遠處,生意渾不比“福來客棧”的差。時近黃昏,道上行人紛紛到“緣來客棧”落腳歇息。張劍生心想:“先前那小二哥和我說過不可單獨上山,現下也不著急趕路,先進去歇歇腳再說罷。”下了驢來,店小二見了他,忙出來招呼道:“客官快進去住店罷,小店人快滿了,晚點可要睡廚房啦。”張劍生正欲開口,哪知這時,遠遠望見山道上十餘騎人馬正朝此處奔來,張劍生眼力甚好,再仔細一看來人裝束,卻不是惡虎幫的漢子是誰?張劍生“咦”的一聲,心下疑惑一陣,不及細想,立馬翻上驢身,阿雪問道:“怎麽啦?”張劍生道:“壞人追來了,我們現下就走。”店小二忙招呼道:“客官可不住店啦?”張劍生拱手道:“不住店了。”話一說完,便即騎著驢子向著昆吾山馳去。店小二這時才知二人是要上山,不禁神色慌張,大喊道:“客官!不能朝那邊去,今晚山上會有雪崩,快回來!快回來!”哪知張劍生已去得遠了,又因北風呼嘯,如何又能聽得見呢?店小二自是有心而無力了。

原來,惡虎幫前任幫主彭虎頭死後,幫中眾漢子便因幫主之位的繼承起了爭執,紛紛都自薦要當幫主,幾次言語不和動上了家夥,好在終於商量出一個辦法來:誰若親手為前任幫主報了仇,幫主之位便歸誰。於是乎,眾漢子在福來客棧搜不到人之後,一頓大發雷霆,又因想當幫主心切,又如何有心思去喝酒吃菜呢?一番逼問之下,小二始終不肯說出張劍生去向,便給一刀殺了,那掌櫃貪生怕死,將張劍生的去向如數奉告,哪知眾漢子一怒之下,也將他殺了,“福來客棧”也就這般不了了之,之後眾漢子便沿著山道追了過來。

張劍生本以為惡虎幫的漢子們會追過來,哪知回頭一望,卻見身後山道空****的全沒一個人影,雖不知是何緣故,心下卻也甚喜。隻是寒風凜冽,風勢漸大,地上積雪也越來越厚,老驢子也越發走不動路了,不一會兒,老驢子已然氣喘連連,不住呼著熱氣,張劍生無奈,隻得和阿雪下來走路。一路上,張劍生問阿雪道:“阿雪,可冷不冷?”阿雪遲疑一會,麵帶微笑,道:“阿雪不冷!”哪知張劍生二話不說,脫下身上棉衣披到她身上,阿雪怔怔地看著他,久久不能言語。

昆吾山山勢甚陡,行不多久,便覺渾身乏力,幾近寸步難行,張劍生擇了一處較為平坦的雪地稍作休息。天還未暗,張劍生撿來幾段幹枯樹枝,將地上積雪撥開,生起篝火取暖,和阿雪在篝火旁吃起了攜帶的幹糧。待得吃完,阿雪脫下那件棉衣,遞還給張劍生,道:“叔叔,晚上好冷好冷的,你自己穿上罷。”張劍生愣了一會,也便接過棉衣,披到身上,心念一動,伸開雙手來,微笑道:“來,我抱著你。”阿雪小臉一紅,“嗯”了一聲,鑽進了張劍生懷裏。過了一會,篝火熄滅,抬頭不見星月,四處黑漆漆的一片見不到一絲光亮,張劍生頓覺倦意上身,打了個哈欠,睡了過去。

過了約莫兩個多時辰,張劍生在迷糊之中忽聽得山上傳來“砰砰砰”的響聲,隻因於睡夢之中身心俱乏,起初便沒放在心上。哪知那聲音越來越大,身下雪地不住地顫動,張劍生稍轉清醒過來,隻覺一股氣勢洶猛異常的寒風正迎麵撲來,心下大驚,正欲抱起兀自還在熟睡的阿雪,哪知這時,一股崩雪從身後壓過,張劍生受不住巨力,“啊”的一聲大叫,登時被崩雪壓得趴倒在地。阿雪這才從熟睡之中驚醒過來,隻是此時崩雪已將二人埋沒,如何還能言語?那老驢子一聲慘叫,也被埋沒在崩雪之中,再發不出一絲聲響。

那白發人一聽,哈哈大笑幾聲,將手中一段竹蕭湊到嘴邊,吹起了曲子,“碧澗流泉映故人,疏林落雪凝春色”,正是一曲《碧澗流泉》。張劍生顫道:“你……你便是閻王爺?”白發人不語,繼續吹奏著曲子, 隻聽曲音交替回旋,猶如在那千姿百態的奇峰異石之間,忽然爆發出一股股清澈的泉水,時急時緩,跌宕起伏,曲折盤旋,使人仿佛置身於山水之間,叫人神飛誌揚、心曠神怡。張劍生一聽,頓覺曲音如細水長流那般流入心間,身心頗為受用,不禁怔怔地聆聽著。

過了片刻,曲罷音逝,白發人轉過身來,隻見他身著灰白長袍,麵容蒼老,長眉掛目,銀須垂胸,白發披肩,神色間流露著一股非凡的氣息,隻聽他開口道:“年輕人,鬼門關不是這般模樣,你也沒死。”那白猿捶了捶胸脯,仰頭啼叫幾聲,氣勢甚是淩人。張劍生愣了一會,道:“我……我沒死?我真的沒死?對了,阿雪,阿雪!”起身奔到阿雪身旁,把她摟進懷裏,隻覺她身體暖暖的,伸指探了探她鼻息,發現她呼吸均勻,心下不禁大喜。白發老者笑道:“她也沒死。”張劍生大喜之下,放聲喊道:“沒死,我們都沒死!”

哪知這時,張劍生忽感後心發熱,傳來一陣刺骨劇痛,全身不住冒汗,登時倒地暈去。白發老者道:“不好,可又發作了。”忙和白猿奔到他身旁,扶他直起身來,運起一股真氣,往他丹田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