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天意

張劍生跳崖之時已決意尋死,哪知穿雲過霧,竟掉進了崖底一間囤積茅草的屋子,張劍生竟然得以不死。初時還以為到了鬼門關,睜開眼來一看,見周遭茅草甚多,囤在一間狹小的屋子裏,甚為結實。再放眼一看,發現周圍接連幾間草屋。張劍生見黑玉劍掉在不遠處的平地上,小金匣兀自在自己身上,陸雪生還被自己抱在懷裏,隻是呼吸聲音很是微弱,伸了伸右手,欲探她鼻息,才發覺右臂臂骨已斷,不禁一陣灰心失落。

方才張劍生從崖底掉落至此的聲響引來了草屋的主人,一對老夫婦向張劍生走來,正是十多年前落雲深山得到黑玉劍的那老漢老婦,隻是曆經春秋更替,老夫婦倆俱已白發蒼蒼,老去了許多。原來,落雲山與落霞山相鄰而立。

張劍生見了老夫婦,一時不知所措。隻聽老婦道:“老頭子啊,可是掉下來了甚麽呀?”原來,老婦眼睛已經花了。老漢瞧了瞧,道:“是個小夥子!還抱著個小娃娃!”老婦往屋頂方向望去,“啊喲”一聲,道:“這可不得了,小夥子,你可沒事罷?快些下來讓我們給瞧瞧。”張劍生見老夫婦慈眉善目,也便放下心來,欲要起身下去,哪知不論如何使力,終是起不來身,後心不住傳來徹骨劇痛,直冒冷汗。老漢打量了他一會,道:“小夥子下不來啦。”忙上前撥開幾捆茅草,上去把張劍生扶了下來。張劍生道:“多謝老阿伯……”說著“咳咳咳”地咳了幾聲。

下得草屋來,老婦走了過來,見了張劍生懷中嬰孩,不禁“啊呀”一聲,道:“這小娃娃可不大好啦。”又見張劍生頗有些站不住身子,忙道:“小夥子,可讓阿婆給你抱著這小娃娃罷?”張劍生道:“也好,有勞老阿婆了……”便把陸雪生抱給了她,走開幾步,取了黑玉劍,回到老夫婦身前,老夫婦見了黑玉劍,不禁“咦”的一聲,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甚麽來。老漢扶著張劍生、老婦抱著陸雪生先後進了一間老夫婦日常居住草屋裏。老漢問道:“小夥子,你們怎麽會從上麵掉下來的?”張劍生遲疑一會,道:“是……是從山崖上跳下來的……”老夫婦大感驚奇,老漢歎道:“好在掉在了那間囤草的屋子,要是掉到別的地方可沒命啦。”頓了一口氣,又道:“可是小夥子你年紀輕輕,何以要跳崖輕……”轉眼見張劍生神色憂鬱,便沒再問下去。老婦歎道:“你身上斷了幾根骨頭,老頭子年輕時跟他爹學過幾手接骨術,多半能給你治好,隻是……隻是這小娃娃,我看是活不成啦。”張劍生忙連滾帶爬地抱回陸雪生,急道:“不不,我能死,她萬萬不能死!”情緒頗為激動。伸指探了探陸雪生的鼻息,隻覺呼吸微弱異常。

忽然,張劍生心念一轉,似乎想到了甚麽,忙從懷中取出小金匣來,心想:“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我定要保住曉蓉與陸家一脈的骨血,江湖上傳言這藥能讓人長生,或許能保她一命,不管真假,試一試總錯不得。”小心翼翼打開金匣來,見匣內一枚豆蔻大小、通體微黃的藥丸,張劍生將其取出,又向老婦要了一碗清水,將仙藥放在陸雪生小嘴裏捏碎,喂了一口水,雖頗為緩慢,但總算咽了下去。老夫婦倆不好相攔,隻得在一旁疑惑不解地看著。張劍生把陸雪生抱給了老婦,當即昏迷倒下。

忽忽數日過去,這一日,張劍生從昏迷之中醒了過來,發現自己上身**,正躺在一張木**,右臂上綁著幾塊木板,身上各處傷口也用布塊包紮著。張劍生小心翼翼起了身來,老漢在外邊聽見房內聲響,忙給他端了一碗水進來。張劍生謝過老漢,問起自己昏迷後發生的事。老漢道:“你已經先後昏迷三次啦,一昏迷就是四五天,昏迷之後我便趕緊給你接骨,卻發現你身上哪裏僅斷了幾根骨頭啊?尤其是你背後那傷,老頭子有心無力,隻能讓你好好休息,還有前些日子,外邊來了兩個穿著黑衣的人,問我們可有見過一大一小兩個屍體,我料想他們多半是你的仇人,便誑他們沒有見著,說多半摔得粉身碎骨,叫野狼給吃了,他們便走了,我猜想他們多半會再回來搜查一番,便趕緊先和老婆子把你和小娃娃背到了一個山洞裏邊,那山洞隱秘得很,外人難以發現,我們又趕緊回到了這裏來,果然,不久那兩個人便回來了,還帶著另一個白頭發的年輕人,他們將幾間屋子各處角落搜了個遍,之後毫無所獲便走了,哎,還把我那囤草的屋子給毀啦,我怕終究還是給他們找著那個小山洞,便趕緊和老婆子去把你們接了回來,你一直昏迷不醒,已經十多天啦,老頭子隻會幾招接骨的手段,你背後那傷這幾日來始終紅腫不退,多半是治不好了……”原來,落霞山一帶大小山林甚多,山道繁雜,又因上有雲霧遮擋,無法確定張劍生所墜何處,花流水等人尋了數天才尋到此處,花流水又因在落霞山莊中銳氣受挫,心中惱怒,不願多留此地,是以一經多番確定之後,便即離去。

張劍生聞言,已然明白了大半,忙雙膝下跪,拱手道:“兩位前輩與我素不相識,卻能如此相助,張某永生難忘。”老漢扶他起來,張劍生問道:“孩子……孩子怎樣了?”老漢笑道:“自從吃了你喂那藥之後啊,便一天比一天好起來啦,現下老婆子正在外邊給她喂羊乳呢!”頓了一小會,又道:“要是那藥你還有一粒,那就太好啦,你的傷就不礙事了。”張劍生喜極而泣,便欲再向老漢跪下,老漢趕緊扶住他身子,道:“使不得使不得,可餓極了罷?老頭子去給你煮碗粥喝。”張劍生點了點頭,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之後,張劍生用過一碗熱粥,便即出去親眼看望陸雪生,這時隻見她麵色紅潤,張劍生一到,便即嬉笑連連,很是招人疼惜,張劍生不禁大感寬慰。

這一日,張劍生與老夫婦用完早食。老漢回屋取來黑玉劍,問起這劍來曆,張劍生見夫婦二人似乎對這勞什子很感興趣,當即便將關於黑玉劍的種種說了,直把二人聽得目瞪口呆,二人雖不曾涉身江湖,卻也如同身臨其境那般,有時憤慨不已,有時感歎連連。待得張劍生說罷,老漢歎了口長氣,道:“想不到當年我把這劍帶到外邊之後,竟然發生了這麽多事啊。”老婦跟著點了點頭。原來,夫婦二人已想起來十幾年前偶然得劍一事。張劍生則是一臉疑惑,渾不知老漢何出此言。於是,夫婦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得劍的種種與張劍生說了。張劍生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心下不禁感歎世事離奇,無所不能發生。之後,老夫婦又建了一間茅草屋子,以供張劍生叔侄日常居住。

轉眼數月時間過去,張劍生除了背後為玄冥血掌所傷之處,其餘各傷處已然恢複如初,一番興致之下,手執黑玉劍來到屋外,拔劍出鞘,喃喃念道:“曉蓉,陸大哥,有朝一日我定會為你們報仇雪恨。”哪知揮劍之間,竟毫無以前的那般靈動飄逸,張劍生先是大惑,再舞數劍,盡皆如此,不禁焦急萬分。一氣之下擲劍於地,運起功來,哪知竟絲毫沒有發覺內力流動。張劍生已近崩潰之境,忍不住惱羞成怒,大聲呼叫,老夫婦倆抱著孩子,一出來便見他倒在地上的模樣,陸雪生本來嬉皮笑臉,這時竟然啼哭連連,難休難止。老漢忙走到張劍生跟前,見他冒著冷汗,伸手一探,才覺他渾身發燙,忙把他扶到屋內休息。

數日過去,待得張劍生醒來,老漢便問起那日之事。張劍生情緒低落異常,正無處傾訴,當下便將失去武功之事與夫婦二人說了。原來,張劍生為玄冥血掌所傷,經脈受其牽連,加之久而不醫,經脈盡斷,武功全失。老漢忙安慰他道:“因禍得福,因福得禍,既然失去了武功,未嚐不是一件好事。”張劍生含淚道:“可是……可是我身上的血海深仇如何報得?”一想到從此報仇無望,忍不住大喊道:“為甚麽?老天為何要這般待我?”大聲叫喊幾聲,又自昏暈過去。老夫婦暗自無奈,隻得不住地唉聲歎氣。

張劍生又昏迷了二日,直至這天深夜,方才有了知覺。忽聽耳邊傳來嬰童的呼吸喘息聲音,才知自己正如往日那般睡在**。過了一會,神誌已然清醒,生怕吵醒了孩子,便輕輕地起了身來,點了一盞蠟燭,坐在床頭,不住黯然神傷。轉眼看著正呼呼熟睡著的陸雪生,見她眉目之間隱約有幾分昔日戀人秦曉蓉的模樣,眼淚忍不住流淌下來,又見那被子單薄,便全給她蓋上了。當下無事,起身走到屋外,隻見四處漆黑無人,抬頭仰望漫天繁星,耳聞周遭草語蟲鳴,一陣思緒萬千,腦海中不停地回想起秦曉蓉的身影,喃喃自語道:“你在下麵可過得好不好?可有受人欺負?可有偶爾想起我?……”又想到秦曉晗此時也是身處黃泉,忙扇了自己一個大耳括子,心想:“我既然選擇了曉晗,還想……還想這些作甚?曉蓉她說的對,今生我們總是有緣無分了。”張劍生思緒綿綿,浮想翩翩,直至次日天明。

這時已是清晨,張劍生用過早食,便道:“老伯,阿婆,我想去落霞山莊看看,你們代我好生照看一下孩子。”夫婦二人見他情緒穩定,甚感欣慰,連道:“好好好。”張劍生便隻身一人上落霞山莊去了。哪知未到大門,遠遠便見昔日偌大一個山莊此時一片狼藉,張劍生忙加快腳步奔了過去。待得離近,才知整座落霞山莊已被大火燒成一片廢墟,心下料想定為玄冥教之人所為,不禁咬牙切齒。走到山莊前庭鐵牢邊上,便見牢內白骨森森,甚為可怖。張劍生立時淚眼模糊,當即雙膝跪下,磕頭叩拜。轉眼四顧,不見秦曉晗屍骨,想到為大火燒成了灰,忍不住百感交集,仰天大叫道:“為甚麽?為甚麽?花流水!我張劍生與你不共戴天!”但想報仇無望,一股一死了之的念頭湧上心頭來,起身一頭便往身旁一處殘垣斷壁撞去,好在老夫婦終究放心不下跟了來,這才攔住了他,把他帶回了山間草屋。

張劍生經過幾番生離死別的煎熬,心智較之先前成熟了許多。陸雪生一天天地長大,也總算給了他很多安慰。一日閑暇無事,張劍生孤身一人攜了黑玉劍上到落霞山莊,心想:“總得讓逝者入土為安。”當下揮劍將鐵牢斬開,跳將下去,照著衣物找到了陸方文與陸雲天夫婦的屍骨,忙帶到山莊後山尋了塊平地,掘了兩個坑埋了,又尋來兩塊石碑,一塊刻上了“落霞山莊陸老莊主之墓”一行字,另一塊刻上了“落霞山莊陸莊主夫婦之墓”一行字,立在兩座土塚前,隨即跪下叩拜,喃喃念道:“陸老莊主、陸大哥、曉蓉,你們便安息罷,願你們在天之靈,能夠保佑阿雪長大成人。”又拜數拜,一陣若有所失,起身離去。

悠忽間三年多日子過去,陸雪生已從一個小嬰孩長成了一個小女孩。隻見她一張瓜子型的小臉蛋上,一雙流盼生光的眸子上掛著兩道長長的睫毛,細致烏黑如墨般的小長發披於雙肩之上,肌若凝脂,若不是身上穿著粗布縫製的衣裳,絕看不出她是在山間田野裏長大的孩子。這時的她正在草屋內看著老婦縫製衣服。老婦穿針引線,不久便縫好了一大一小兩件嶄新的衣裳,老婦收起針線,拿了一件較小的衣裳在陸雪生身上打量著,慈笑道:“雪兒,瞧著可喜不喜歡?”陸雪生活蹦亂跳,連道:“喜歡喜歡!”老婦撫著她頭,道:“好好好,來,婆婆給你換上。”便給陸雪生換上了新製的衣裳。陸雪生樂得開懷,嬉笑著在老婦的臉上親了一口,老婦更是樂得沒了魂,二人雖無血緣之親,但因日久生情,卻又猶勝血緣之親。老婦拿了另一件較大的衣裳,道:“快給你叔父送過去。”陸雪生屁顛屁顛地拿著那件衣裳來到與張劍生共住的那間屋內,見他沒在,便知他在外邊幫老漢鋤草種地,心想平日裏他們都不讓自己做一點粗活,不禁“哎”的一聲,歎了一口小氣。忽有一股倦意上身,伸了個小懶腰,躺到**呼呼睡了過去。

幾個時辰過去,已是深夜。陸雪生在迷糊之中醒了過來,見身上蓋著被子,又見屋內泛著微紅燭光,張劍生如往常那般蹲坐在床頭,忙起了身來,道:“叔叔……”張劍生見她醒來,起身走到桌前,拿了幾粒棗子過來,微笑道:“阿雪,可餓著了罷?快吃些棗子。”陸雪生撓頭傻笑一會,接過棗子吃了起來,轉眼見桌上還擺有一碗白粥與一碟小菜,不禁兩眼發呆。張劍生看在眼裏,道:“菜都涼啦,不好吃。”說著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陸雪生知他生怕自己醒來餓著了沒東西吃,這才等到現在沒睡,忙道:“叔叔……阿雪不餓的……”心念一動,坐到張劍生身後,嬉笑道:“叔叔後背還會發痛麽?阿雪給你捶捶!”說著便用小手在張劍生後背上輕輕捶了起來。張劍生頗感受用,過了一會,不禁有些犯困,與阿雪躺床睡去。

又過了些時日,這一日,張劍生將黑玉劍用長布裹了起來,拿在手上,背著一個小包袱,攜著陸雪生來到了老夫婦屋內。老夫婦一眼便知他心意,不禁又是欣慰又是憂愁,多年來處於同一屋簷之下,難免有些無法割舍的感情。果真其然,隻聽張劍生道:“老伯,阿婆,我想回到武當山看看我的師父和師兄弟們,以前總放心不下,現在阿雪長大了,我總算能放心了。”向陸雪生問道:“阿雪,你可是很喜歡老伯伯和老阿婆?”陸雪生點了點頭,“嗯”了一聲。張劍生撫了撫她頭,道:“好,等有一天阿雪想去外邊看看了,叔叔再回來帶你去,可好不好?”陸雪生雙目泛紅,道:“叔叔……你是不是要去別的地方了?你不要阿雪了麽?”張劍生搖了搖頭,但想到自己武功全失,若是帶著一個孩子,定會多增凶險,便道:“叔叔怎會不要你呢?叔叔過些日子便來看你……”說到這裏,不禁百感交集,或許是過幾天,或許是過幾年,或許永遠都不回來了,隔了一會,向老夫婦拱手道:“阿雪就拜托你們照顧了。”雙膝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老夫婦點了點頭,淚眼相視。張劍生站起身來,轉身便走,陸雪生欲隨步而去,老夫婦忙拉住了她。陸雪生大哭大鬧,張劍生一聽到她哭聲,不禁心軟,停步轉身,拱手道:“保重!”說完快步離開。

哪知張劍生剛走出落雲山山頭,忽聽得身後傳來聲音:“叔叔!叔叔!”回頭一看,便見陸雪生騎著一頭老驢子,老漢正牽著驢快步跟著,張劍生無奈駐足停步。待得碰麵,隻見陸雪生淚眼潸然,見了張劍生,忙伸出細白小手擦了擦。老漢喘了幾口粗氣,道:“劍生啊,你還是帶著雪兒一塊走罷,你一走這孩子便哭鬧個不停,老頭子可沒法子啦。”張劍生刮了刮陸雪生的鼻子,道:“愛哭鬼,不聽話,可把老伯給累壞了。”陸雪生聞言,剛忍住的眼淚更是如決堤般流出,哇哇大哭。老漢哭笑不得,對張劍生道:“瞧,這可不是嘛?老頭子跟老婆子沒剩幾年好活啦,到時可沒了人照顧她,你還是帶著她一塊走罷。”張劍生尋思一會,隻好答應下來,欲要再次作別老漢,卻見他從腰帶上解下一個布袋遞給了自己,道:“這是一些細碎銀子,你們在外邊興許用得著,就帶上罷,這老驢子也帶去罷,老頭子多半也用不上啦。”說著不禁哽咽幾聲,撫了撫驢身毛發。張劍生甚感有愧,卻也隻好接過了錢袋,對老漢千恩萬謝,之後,便牽了載著陸雪生的老驢子,在老漢的目送下,不住回頭揮手道別,離開了落雲深山。

張劍生攜著陸雪生離開落雲山之後,便直往武當山而去。卻不知為何,一路上見武林各派中人也紛紛向著武當山的方向而去。一番打聽之下,才知原來為了黑玉劍與長生仙藥之事,武林各派不日將齊聚武當召開武林大會。張劍生心想不妙:“落霞山莊一事定是在江湖上傳開了,他們多半是以為仙藥和寶劍為武當暗中所得,眾派齊聚武當,定是來者不善。”愣了一會,又想:“我暫時不能暴露身份,否則事情多半便要一發不可收拾,先觀望觀望情況再做定奪罷。”於是乎,和陸雪生來到路旁一間廢棄的屋子裏,把頭發弄得亂糟糟的,再往二人身上各處抹了些泥土,渾像一大一小兩個叫花子,直把陸雪生逗得樂了開懷。

又趕了半個多月的路,來到了湖北均縣武當山境內,一路上的各門各派的好手也是越來越多,大半都是成群結隊而去的,自然沒人願意來搭理一個衣著邋遢、灰頭土臉的人。張劍生有陸雪生伴著,倒也絲毫不覺寂寞無趣,打聽到武林大會之期在三日之後,便準備找家客棧住店。

來到一家客棧前,那店小二見他灰頭土臉的樣子,二話不說便招呼他離開,張劍生拿出幾兩銀子,卻聽那小二道:“哎喲,這位客官,您來晚啦,小店住滿客人啦。”張劍生連問幾家,皆是如此。無可奈何之下,隻得帶著陸雪生到集市上買了些幹糧,去到山野林間露宿去了。

這晚,張劍生把陸雪生抱在懷裏,準備入睡。忽聽陸雪生問道:“叔叔,你知道我爹娘他們去哪兒了嗎?他們是不是……不要阿雪了?”張劍生麵露愁容,知她定是這些日子以來瞧見了其他同齡孩子有父母相伴,是以才問及此事,不由得久久不能言語,這時才聽他道:“等阿雪長大了自會知道的。”陸雪生麵露微笑,道:“好,那阿雪要快點兒長大。”腦筋一轉,改口道:“不不,阿雪不想長大,長大了叔叔就不疼我啦。”張劍生頓時哭笑不得,道:“怎麽會呢?阿雪永遠永遠是我的心肝寶貝,無論甚麽時候,我都不會不疼你的。”陸雪生眼珠子骨碌一轉,伸出右手小指,嘟著嘴道:“那我們拉個勾罷,這樣你就騙不了阿雪啦。”張劍生見她天真模樣,暗覺好笑,順了她意,伸出右手小指跟她拉了個勾,撫了撫她頭發,道:“可感覺困了?”陸雪生搖搖頭,道:“沒……阿雪睡不著。”張劍生抬頭仰望星空,伸手指著天上繁星,道:“瞧,你爹爹是這顆星,你娘她……是那顆!他們都在瞧著阿雪呢。”陸雪生一聽,抬頭數著:“一,二,三,四……”數著數著,忽感身心疲倦,緩緩合上了眼皮。

三日轉眼即過,這日已是武林大會之期。張劍生把那老驢子係在了一顆樹上,心想:“此去恐有凶險,阿雪年紀還小,實不該帶她同去,隻是要把她一個孩子留在這兒,那也著實叫人不忍。”於是乎,一番深思熟慮過罷,攜著陸雪生上武當山去了。一路上各路英雄好漢不計其數,有昆侖派的、華山派的、巨鯊幫的、聚義莊的,竟連山海關如此遙遠之地的山海派也來了,餘下的便是一幹無門無派的江湖散人。張劍生大半不識,心下估計約莫有五百來人之多。哪知一不留神,忽見五六個身披烏黑鬥篷的人影從身旁經過,那幾個人腳步甚快,張劍生來不及認出是何人,也就不再去留意。

哪知未到武當大門,遠遠便望見大門緊閉,門外聚著眾多英雄好漢,張劍生大感疑惑,尋思道:“這可不是武林大會麽?為何師父不讓人進去?”上山之路甚陡,見陸雪生有些疲累,忙把她抱了起來。待得來到武當山大門前,見有人不住的叫道:“武當派弟子算甚麽英雄好漢?還不快些請我們進去?”“對對對!算甚麽英雄好漢!”“黑玉劍就在武當派手中!” “得黑玉者得長生!”

隔了一會,隻聽得門內傳來聲音:“黑玉劍並不在本派手中,家師喜歡清淨,不想多見外人,各位快些請回罷。”出言之人乃張三豐座下親傳大弟子陳劍平,門外眾人頓覺其談吐間中氣充沛。門外登時一陣議論紛紛,忽有一人大笑道:“武當派在江湖上雖名頭不小,但我們這些小幫小派加在一起,倒也能有些作為!”出言之人乃華山派掌門楊天鬆座下二弟子黃一平,此人向來心浮氣躁,那“小幫小派”便是在自嘲罷了。一些生性較為輕浮的,不住地你一句我一句地呼喝起來,張劍生直直摸不著頭腦。

原來,那日花流水在崖下找不到張劍生墜崖而落的屍身,其為人雖極心細,卻又極心高氣傲,絕不懷疑自己親身所做之事竟然出了差錯,當時隻是認定死不見屍便是沒死,但之後又不斷派人在江湖上四處尋覓張劍生的身影而不得,便認定張劍生定然回了武當山來。玄冥教雖然勢力龐大,在江湖上令不少人聞風喪膽,卻也不敢貿然以一教之力與武當派正麵交鋒,是以便在江湖上廣傳黑玉劍與長生仙藥已皆為武當所得,欲借眾派之勢力壓武當,伺機而動。先前各門各派或多或少為了得到黑玉寶劍付出了眾多代價,哪肯輕易便將便宜讓於他人之手?此次“武林大會”也便隻是武林眾派不請自來罷了,哪裏又是甚麽名正言順的“武林大會”?此事風聲甚大,武當派自然早有所耳聞,不日前便已召回派內各在外弟子,做好應對準備。峨眉派與武當派交好,掌門風華師太率派內眾弟子相助武當,此時也已在觀內待命。

大門內,四個年輕男道與一中年女道當先站在最前,正是武當五俠之四的陳劍平、顧劍歌、方劍鬆、陸劍風與峨眉派掌門風華師太,身後便是眾武當、峨眉兩派弟子,各人神態自若,不驚不懼。那陸劍風生得俊秀,卻因年紀輕輕見識短淺,難免心高氣傲,隻聽他對陳劍平道:“大師兄,不如我們出去跟他們拚了罷,大夥手底下見真章!”說著握緊拳頭,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陳劍平一張方臉,皺著兩道愁眉,未待他答話,卻聽門外傳來聲音:“哼,手底下見真章?張真人當真如此不講情麵禮數的麽?”言語間中氣甚為充沛,絲毫不在陳劍平、風華師太等流之下,方才陸劍風話音不高,竟也能為他所聞。此言一出,門內門外頓時一片鴉雀無聲。

風華師太認出他來,笑道:“昆侖派掌門‘橫眉道人’向道長親自來了麽?”那聲音又再傳來:“不錯,正是向某。峨眉向來與武當同氣連枝,風華師太,果然是你。”出言者正是昆侖派現任掌門向雲鶴,風華師太不禁麵有憂色。跟著又傳來聲音:“‘怒目道人’向雲鷹也不請自來了!”出言者正是向雲鶴胞弟向雲鷹。話音剛落,門外又有人言道:“楊某也不請自來了。”出言者正是華山派現任掌門楊天鬆。接著又有一人道:“韓千海率山海派弟子前來拜山。”出言者正是山海派現任掌門韓千海。門外眾人這一番言語,不禁使得武當、峨眉眾弟子的氣勢少了幾分。

陳劍平不禁愁眉不展,拱手向風華師太請教道:“師太,現下該當如何是好?”張三豐閉關修煉多年,此時在場眾武當、峨眉弟子中便屬風華師太輩分最高。風華師太不由犯愁,心想:“竟連昆侖‘橫眉怒目’二位道長都親自來了,‘昆侖三禽’便來了其二,楊掌門等人自也非等閑之輩,如何拒人於門外?”輕揮手中拂塵,道:“且開門罷。”語氣較為低微。陳劍平拱手應道:“是。”說完便朝大門走了過去,哪知剛走幾步,忽然“轟”的一聲巨響,道觀大門竟為人運功強行擊開。陳劍平“啊”的一聲,連忙運功向後退去。風華師太身後一美貌女子忙上前扶住了他,道:“陳師兄,你沒事罷?”陳劍平道:“我沒事。”一時之間,在場眾人唏噓不已。張劍生見運功擊門者乃一幹黑衣人中的一人,心下不禁一陣不安。那人轉身麵向眾人,隻見他頭發發白,臉上布滿皺紋,約莫七八十歲左右年紀,目露精光,道:“都進去罷。”隨即轉身,當先大步走進門去,餘下同行之人緊隨其後。

眾人愣了一會,也紛紛跟著進了門去。陸劍風拔劍指著那破門而入的白發老者,喝道:“大膽狂徒,我武當派豈由你隨意進出!”陳劍平忙拉住了他,那老者隻是冷笑,並不答話,武當眾多弟子忍不住怒氣忡忡。風華師太心想:“此人是誰?使的又是甚麽功夫?何以竟連我也不認得?這一擊掌力深厚,此人絕非等閑之輩,看來今日之事沒那麽簡單了。”心下不住犯愁。

張劍生攜著陸雪生,混在那些江湖散人的人群之中,也已跟了進去,見到自己幾年未見的同門師兄弟,心下大喜,隻是忽然見到大師兄陳劍平身旁站著的女子樣貌,卻又不是秦曉晗是誰?張劍生不禁怔怔呆住半餉,忙睜大了眼睛瞧了又瞧,見她容貌較之四年多前一般無異,登時喜出望外,心想:“她沒死!她竟然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隻是張劍生沒明白何以她那飄逸的長發竟然盤了起來?又與陳劍平神色之間頗為親昵?張劍生一陣心慌意亂,大惑不解,真想馬上衝過去問個明白,一番前思後慮過罷,終於強行忍住。陸雪生抬頭瞧見他神色有異,軟聲問道:“叔叔,你怎麽啦?”張劍生忍住內心煎熬,搖了搖頭,道:“沒事,我沒事。”拉緊了她細白小手,生怕她走丟。

風華師太眼見所來人數眾多,忙與陳劍平低聲商量了幾句,隨即拂塵一擺,向眾江湖好漢道:“請。”眾好漢也便隨在她與武當四俠身後,步行來到了紫霄宮紫霄廣場上。武當、峨眉眾弟子立於台階之上,餘下眾人分幫分派立於場上各處。風華師太收起手中拂塵,道:“各位不請自來武當寶地所為何事,便都說了罷。”話音剛落,廣場上便是一陣雜亂無章的唏噓聲。白發老者走上前一步,道:“這是武當派自家的事,師太還是莫要做主為好,還請張真人出來說話。”陸劍風上前怒道:“你是哪門哪派的?我師父他老人家可不是別人隨便想見便見的!”眾人見白發老者等人身上所披鬥篷一般無異,又不與眾江湖散人站在一塊,定是自有門戶,卻又認不得是何來路,紛紛道:“對啊,你們是哪個門派的!”“從來沒見過!哈哈哈!”“快點回去罷,別來這瞎湊熱鬧了!”白發老者一轉身,“哼”了一聲,眼神中透露出一股不怒自威之勢,眾人想起他方才破門而入的情狀,趕緊閉上了嘴。向雲鶴等武功名望頗有造詣之人,頓覺白發老者絕非等閑之輩,心下不禁一陣不安。

那白發老者隨即轉臉,轉身拱手道:“在下西域滄海派掌門葉落花。”眾人一聽,心下不禁大犯嘀咕:“甚麽滄海派?聽都沒聽過!”隻是礙於白發老者威嚴,沒敢將話說出口來。隻陸劍風一人叫道:“沒聽過!我師父不想見外人,你們快……”一言未畢,風華師太欲要打住他,哪知為時已晚,頃刻之間,葉落花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到陸劍風身前,一手掐著他脖頸,喝道:“無知小輩!還敢再口出狂言?”風華師太見勢不好,忙發招相阻,道:“閣下莫要傷了武林和氣!”葉落花一陣冷笑,這才放開手來,陸劍風一張臉漲得通紅,不禁“咳咳咳”幾聲,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暗罵葉落花“死老鬼”,方劍鬆忙把他拉到了後邊。葉落花“哼”了一聲,退回原位。張劍生得見葉落花鬼魅身法,心下不禁一陣不安。

一時之間,紫霄廣場上無人言語。隔了一會,才聽得向雲鶴開口道:“近日來江湖上都傳言武當派得了黑玉劍與那長生仙藥,不知可有此事?”陳劍平拱手道:“絕無此事。”向雲鶴又道:“數年前落霞山莊因得仙藥,而與魔教結下梁子,後覆滅於一場大火之中,那落霞山莊陸莊主生前與武當張三俠為結義兄弟,便事先將仙藥寶劍都交到了他手中,此事江湖上人盡皆知,總不會有假罷?”

陳劍平拱手道:“不錯。江湖上是這麽……”一言未畢,隻見秦曉晗愁眉緊鎖,上前道:“阿劍哥……張師兄他已經帶著東西跳崖死了!你們還要如何才肯罷休?”張劍生心下又增一分疑惑:“她怎麽知道我跳崖了?是了,定是江湖上這般流傳的。”卻聽向雲鷹道:“無緣無故何來跳崖之說?武當派想要獨吞寶藏,未免太自欺欺人了罷?”一時之間,紫霄廣場上議論紛紛,難以休止。忽然有人道:“對!沒錯!定是武當派給私吞了!”“快讓張三俠出來跟大夥對質!”陸劍風一直在後邊強忍怒氣,這時終於按捺不住,上前道:“是便待怎地?”楊天鬆道:“在下師兄百鳴道人早年前因得寶劍而死,各門各派因為此事,多少也都付出過代價,難道便輕易了結了麽?”場上眾人紛紛點頭稱是。

葉落花忽然冷笑道:“方才小姑娘說道張三俠已死,何以她自己卻盤起了發?倘若張三俠在四年前跳崖死了,那時他可還未娶她過門罷?”在場大半人不明所以。秦曉晗一聽,登時滿臉通紅,陳劍平麵露不悅之色,不知他何以知道此事。張劍生心下忐忑不安,一顆心幾乎要跳了出來。武當二俠顧劍歌向來少言少語,這時見他上前拱手道:“前輩莫要誤會,秦師妹現下是我大師兄的過門妻子,張師弟他已故去多年,的確不在山中。”話音剛落,張劍生一顆心如同撕裂了一般,煎熬萬分,不禁雙腿無力,跪了下去,一副若有所失的模樣,心下思緒萬千:“曉晗……我為了陸大哥,也為了你,我負了曉蓉,也負了自己,我選擇了你,你……你怎能如此待我?”在場之人甚眾,隻是除了陸雪生之外,沒人去留意他。陸雪生見他淚眼潸然,全然沒了平日裏那般時而嚴肅、時而親近的模樣,忙搖了搖他手臂,不住地道:“叔叔,你怎麽啦,叔叔,你怎麽啦……”久而未果,也跟著哭了起來,哭聲淹沒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嘈雜聲中。

葉落花冷笑幾聲,似是早對此事心知肚明,聽他道:“陳大俠武藝過人,江湖上人盡皆知,隻是想不到這挖牆腳的本事卻也在行啊。”便是暗嘲陳劍平了。陳劍平平日裏為人謙遜,這時卻也忍不住臉有怒色,正要開口相辯,風華師太忙道:“此間莫要再談此事。”陳劍平礙於風華師太臉麵,無奈強忍住胸中怒氣,隻是耳邊不住地傳來聲音:“想不到堂堂武當五俠之首為人竟是如此不堪啊!”

葉落花道:“言歸正傳,就算張三俠死了,但死不見屍,總是暗地裏回到了武當山來,寶劍仙藥總是在武當派手裏,隻是絕世寶物,卻不當為技高者所有麽?”場上眾人有人點頭讚同,有人卻道:“非也非也!仙藥應該平分了,人人有份,大夥兒一塊長生不老!”眾人一時相爭不下。

張劍生終於聞得陸雪生哭聲,稍轉清醒過來,心想:“不不不,我要親自去找她問個清楚,她既然沒死,卻為何這般待我?不不不,我現在這個樣子,差大師兄千倍萬倍,我……我怎麽去麵對他們?就算……就算問清楚了,她便能回到我身邊麽?我現在隻是一個廢人!她和曉蓉注定要離我而去,我又有甚麽能力去違抗天意呢?”看了看身上邋遢模樣,更覺自己卑微低賤,不入上流。見陸雪生兀自哭個不停,忙伸手拭了拭她眼角,把她抱了起來,哄她開心。

陳劍平忙拱手道:“寶劍仙藥確不在我派中,各位為何不肯相信?”當下便有人應道:“得了寶物自然會掩人耳目!”“對對對!”風華師太忙問秦曉晗道:“徒兒,張三俠真的跳崖死了麽?”秦曉晗“嗯”了一聲,道:“張……張師兄給那幫魔教妖人逼到走投無路,跳崖死了……”哪知心血**之下,竟脫口道:“我之後便沒再見著他,如果他還活在這世上,定會來找我的!”說著與陳劍平對目而視,見他臉有不悅,不禁滿臉漲得通紅,低下頭去不再言語。風華師太點了點頭,轉向場上眾好漢道:“各位便要如何才肯信我徒兒之言?”葉落花冷笑道:“讓我們搜山便是,不管有無,搜完便走。”陸劍風怒哼一聲,道:“哪有這麽容易?休想!”卻又忌憚老者了得,忙往身後退了幾步。風華師太道:“施主此舉未免太過強人所難了罷?貧尼也做不了主。”葉落花揚聲道:“那你便讓開。”陳劍平瞧了瞧場上人眾,道:“各位便待要如何?”眾人隻是你望我一眼、我望你一眼,並不作答,便是默認要搜山了。陳劍平“哼”了一聲,瞥了向雲鶴等一派首領一眼,道:“枉了各位都自稱英雄好漢!”

葉落花揮手向他身後那五個黑衣同夥示意,隨即便欲一齊衝上,武當、峨眉眾弟子紛紛拔劍相向。葉落花道:“各位要與武林各派為敵麽?”當下一招“排山倒海”向陳劍平襲去,陳劍平忙使劍格擋。餘下五人隨即使出殺招跟上,其餘各派人物躍躍欲上。張劍生一陣不知所措,心底裏五味雜陳,隻得抱緊陸雪生身子,靜觀其變。風華師太忙使開拂塵功夫,連道:“這般猖狂!”

陸劍風見勢不好,忙叫道:“我去請師父!”哪知話音剛落,一個蒼老的聲音從紫霄殿內傳來:“不必了。”言語間竟有一股不怒自威之勢,絲毫不在葉落花之下。聲音傳入各人耳中,聞者無不心下一凜。武當派眾弟子大喜道:“師父來啦!”“太師父來啦!”跟著一個蒼老的身影從紫霄殿內閃了出來,正是武當派開山祖師張三豐。隻見他以極快的速度欺到葉落花身前,一招“行雲流水”直襲他頭頂,葉落花當即頭往後仰,哪知張三豐竟自上而下襲向他身上各處,頗有行雲流水之勢,葉落花隻得連翻幾個跟頭,向後退開。張三豐轉而欺到餘下五個黑衣人中央,雙掌呈八卦卦象擺動,使開太極神功,四下登時呼呼生風,那五人為太極真氣一帶,紛紛“啊喲”一聲,向後跌去。張三豐收功站定,武當、峨眉眾弟子不住稱妙,場上人眾直看得目瞪口呆,大氣也不敢喘一聲。陸雪生不禁讚道:“叔叔你瞧,那個老爺爺好厲害的!”張劍生點了點頭,麵掛笑意,見張三豐如以前那般慈眉善目,隻是臉上的皺紋較之以前又多了幾道,不禁一陣心酸,眼眶紅潤,喃喃念道:“師父……”

葉落花心下一凜,拱手冷笑道:“不愧是武林一代宗師張三豐,晚生方才多有冒犯。”張三豐麵帶慈笑,道:“閣下武功已至爐火純青之境,隻是身上戾氣過重,日後若能少些打打殺殺,便能除去些許。”葉落花心下”哼”了一聲,道:“不勞前輩指點。”其時張三豐已一百一十餘歲,在武林中輩分最高,是以葉落花雖然年老,言語間卻也自詡晚生,稱張三豐為“前輩”。陳劍平拱手向張三豐道:“師父,我們……”剛一開口,卻見張三豐擺了擺手,道:“我都知道了。”武當、峨眉眾弟子更是大喜,對張三豐無不更增幾分敬畏。張三豐轉身向武當四俠道:“劍平、劍歌、劍鬆,你們都很好,劍風,你站到後邊去。”張三豐不怒自威,陸劍風哪裏敢違抗半分?當即拱手退到武當、峨眉眾弟子身後。張三豐轉身向風華師太道:“師太這般相助老道,老道感激不盡。”風華師太手執拂塵,作揖道:“應當的。”張三豐撫須微笑。

葉落花見狀,冷笑道:“前輩既然已經知道了,那麽甚好,讓我們搜了山便是。”張三豐轉身麵向場上眾人,麵掛一絲笑意,道:“我那第三的徒兒此間當真不在山上,老道也想了他很久啦。”說著歎了一口長氣,又道:“多半是凶多吉少啦。”張劍生不禁眼眶濕潤,終究生怕為旁人留意,忙把陸雪生放了下來,轉身向後,心底裏已經默念了幾百上千遍:“師父,徒兒在這,師父,徒兒在這……”陸雪生扯了扯他衣領,張劍生這才強忍住心中眾般委屈,心想:“到底要不要上去相認?不可不可!這裏人人為了黑玉劍與長生仙藥而來,我一旦暴露身份,定然多增事端,況且仙藥僅隻一枚,早年前已為阿雪所服,一時之間又怎麽跟這麽多人說個明白?況且我……我已是一個廢人!如何能見得人!”

葉落花仍是一副氣勢洶洶的模樣,眼露凶光,秦曉晗不禁心頭一顫,躲到了陳劍平身後,顫道:“劍……劍平……”陳劍平隻當她是害怕,忙握住她手。葉落花走上前幾步,道:“那便不讓我們搜山了麽?”韓千海言語不多,隻聽他道:“葉掌門,張真人已說得明白,何必再為難人家?”葉落花“哼”了一聲,道:“也罷,既然搜山不成,晚輩想向張真人領教一番功夫。”張三豐心想:“此人為人冥頑異常,武功又深不可測,若不答應他,可讓他不好下台,隻怕他又要多加糾纏,那時惱羞成怒起來,那可較之答應為不妙。”尋思一會過罷,凜然道:“好,那便點到為止,如何?”葉落花一聽,立馬便擺好了架勢,冷冷道:“廢話少說,進招罷!”張三豐道:“且慢,請場上其餘各人退後三十步,切莫讓我二人誤傷到。”張劍生攜著陸雪生,與眾人在一陣喧嘩之下,跟著向身後退了三十餘步,有還不放心的,便多退了幾步。

張三豐運起武當梯雲縱輕功,起身落到廣場中央,擺好了架勢。葉落花於雙掌上運足真氣,當下一招在武功低微之人看來毫不起眼的“**”直向張三豐胸前襲去。張三豐一眼便知其掌力霸道淩厲,不敢正麵接招,待得葉落花襲到身前,當下身形向左一側,避了開去。葉落花暗哼一聲,右掌便跟著向右襲去,左掌便向下夾擊張三豐,哪知張三豐不慌不忙,趁葉落花發掌空隙之際,一招“白駒過隙”使出,雙手抓到葉落花雙肘,運起太極內功,欲借力打力,使葉落花雙掌相擊,葉落花見勢不好,忙收住掌力,逼開張三豐,站定身子。張三豐後仰倒退,葉落花嘴角一揚,使開“移形換影”輕功身法,在張三豐身旁來回遊**。世上沒甚麽滄海派,也沒甚麽葉落花,此人正是玄冥教教主“冷血冥君”花流水,其餘那五人便是玄冥教五行門主段海清、於百山、牛逸勞、彭連波、白世南,六人來此之前已先易過麵容,四年以來,花流水於江湖各處明察暗訪,早已得知當日秦曉晗未死一事,為保萬一,又習得變音之術,加之江湖上認識其六人的極少,是以泱泱各派好手,竟沒一人認出他們來,當真隻道是甚麽西域滄海派的掌門人及其門下中人罷了。花流水本盤算著借各門派之勢力搜查武當山,哪知到最後各大門派竟絲毫沒了氣勢,心想此時搜山不成,就算暴露身份也沒甚麽大礙了,加之棋逢敵手,如何能不令他熱血沸騰呢?

風華師太問道:“徒兒,你說甚麽?何人是那魔教教主?”秦曉晗伸手指著眼前身法直如鬼魅的花流水,顫道:“就是他!那時……那時我中他一掌,我記得清清楚楚!”原來,早在四年之前,秦曉晗身上所中的玄冥血掌已為張三豐盡數化去。眾人一聽,大半多人將信將疑,紛紛道:“他是滄海派的葉掌門!哪裏是甚麽魔教教主?”場上又是一片唏噓聲。

花流水移形換影之間,暗運起玄冥神功,身旁周遭玄冥真氣漸強,忍不住仰天長笑幾聲。張三豐早已看在眼裏,忙立於原地運起太極神功,隨時準備應敵。待得片刻,花流水閃到張三豐身後,雙掌擺動,一股玄冥真氣正正打在張三豐後心。眾人“啊”的一聲大叫,武當眾弟子更是惶恐不安,叫道:“師父!”“太師父!”

哪知花流水神功發出,自己竟然一大口鮮血奪口噴了出來,身上鬥篷隨之迸碎,一張人皮麵具也跟著粉成碎屑,身子直直往身後飛去十來丈遠。張三豐亦是一口鮮血噴出,往前跌倒。原來,張三豐借力打力,使的正是武當派鎮派絕學太極神功第一式“移禍枯桑”,將玄冥真氣反打在花流水身上,隻是那玄冥真氣終究過於深厚,張三豐未能盡數轉移,是以自身亦受其波及,又因自己內功較之花流水為深厚,是以便受其四而花流水受其六。

眾人見了花流水神功,此時又得見他真實麵目,這才相信此人便是玄冥教現任教主花流水,不住議論紛紛。張三豐起身走到花流水身前,淡笑道:“點到為止,這便是了。”花流水“哼”了一聲,起身便走,五行門主緊隨在後。哪知一人拔刀衝了過去,大叫道:“魔教教主!你害死我大哥,我殺了你!”出言者人乃華山掌門楊天鬆座下弟子包半斤,其胞兄包八兩早年前為玄冥教某一堂主所殺,此時便是要為其兄報仇。哪知包半斤還未衝到花流水身後,已被掌法詭秘異常的玄冥血掌打中腹部,當即口吐鮮血,倒地不起。幾個華山派弟子忙奔過去把他拉了回來。場上眾人立時紛紛對花流水一行六人怒目而視。其間與玄冥教有深仇大恨的大有人在,張劍生自然也不例外,隻是誰人又敢貿然上前重蹈包半斤的覆轍?張劍生無奈咬牙切齒,轉眼看了看懷中陸雪生,見她仍是那般天真活波的模樣,心頭怒火隨之消退了幾分。待得片刻,花流水一行六人各自使開輕身功夫,離開了紫霄宮,直往山下而去。

張劍生本想留下,但見秦曉晗始終與大師兄陳劍平在一塊,心下很不是滋味,尋思道:“我如今隻是一個廢人,能夠奢求甚麽呢?這次見到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兄弟們都還安好,我也就安心啦,我不如就帶著那把劍,永遠地遠離江湖,各門各派也不會再為了它發生無謂的爭鬥,那可不是很好的麽?”想到這裏,把陸雪生放下地來,拉了她一雙細白小手,道:“阿雪,我們走罷。”便即攜著陸雪生跟在人群之中下了山去。旁人有的覺得奇怪,心想一個叫花子帶著一個小叫花子也來湊這熱鬧,瞥了二人幾眼,覺得無趣,隨即各自離去。

張劍生攜著阿雪回到林子裏,牽了老驢子。張劍生把阿雪抱上了驢,此時此刻,日薄桑榆,夕陽西下,天邊的雲彩泛著醉人的微紅,映照在二人身上。張劍生心下一陣感慨,問道:“阿雪,你喜歡跟著我麽?”阿雪道:“喜歡!”張劍生又問道:“那你可想不想阿伯和阿婆?”阿雪道:“想!”張劍生又問道:“那你可想不想跟著我浪跡天涯四海為家?”阿雪道:“可想啦!”張劍生撫了撫她頭發,麵帶微笑,又問道:“那我們先回去看看阿伯和阿婆,再去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好不好?”阿雪伸了伸小懶腰,道:“好!”二人一番問答,張劍生頓時隻覺世間美好之事莫過於如此,便再不去想那些令人傷心的事,跟著翻上驢身,把阿雪摟在懷裏,道:“阿驢啊阿驢,以後要載我們倆人,可要苦了你啦。”阿雪眉開眼笑,撲在他懷裏。

“阿雪,我教你一首小歌兒,‘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二人、一驢、一劍,逐漸消失在夕陽的盡頭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