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無極

又是幾日過去,海倫娜傷勢日漸好轉過來,此時已無大礙。這日孤島上風雪大作,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麵上此時波濤滾滾,勢如龍虎。海倫娜見張劍生在洞外雪地上孤零零地站著,麵向大海,也不知道他在幹甚麽。海倫娜得他相救,心裏自是對他感激萬分,怕他長受風寒有礙身子,忙出了洞來,登時一股刺骨寒意透過熊皮大衣直襲她身子,海倫娜不禁一陣哆嗦,走到張劍生身後,雙唇發顫,道:“恩人……外邊風這麽大,你不回洞裏去麽?”張劍生隻搖了搖頭,也不答話。海倫娜不解道:“你……你不怕冷麽?”張劍生又搖了搖頭。海倫娜道:“我不信,中國人武術再好,也抵不過天災人禍,你快跟我一塊回去罷。”張劍生仍是搖了搖頭。海倫娜心裏有些焦灼,道:“那你一個人在這裏做甚麽呢?”張劍生終於開口道:“你不必知道。”海倫娜道:“好,你不回去,我便在這裏陪著你。”站到張劍生身旁,不時斜睨他模樣,見他仍是無動於衷,不禁一陣無奈。

過了一會,海倫娜漸有些支撐不住,“咳咳”地咳了幾聲。張劍生轉眼見她模樣,終究軟下心來,道:“胡鬧。”轉身大步回岩洞去了。海倫娜會心一笑,隨在了他身後。二人回到岩洞,海倫娜忙生起篝火取暖,心裏甜甜的,不時便偷看張劍生一眼。忽聽張劍生問道:“你身子可好些了罷?”海倫娜微笑道:“托恩人的福,已經好多啦。”張劍生“嗯”了一聲,若有所思。海倫娜好奇心起,問道:“恩人,你的國家離這裏很遠,你為甚麽會一個人在這個地方呢?”張劍生道:“因為這裏沒有人世間的一切紛擾,我和她屬於這個地方。”海倫娜不解道:“她?她是誰?”張劍生頓覺失言,冷聲道:“你不必知道。”海倫娜:“恩人不肯相告,我就不問啦。”言語間頗有幾分失落。二人一陣無言,海倫娜忽道:“對了恩人,我看你人沒那麽老,怎麽頭發卻已經白了?”張劍生臉上微有不悅,道:“以後莫要再提此事。”海倫娜心頭一沉,道:“好……你救了我,我便甚麽都聽你的。”張劍生望了她一眼,道:“但願如此。”

又過半月,海倫娜傷勢已全然無恙。秋冬降臨,北極境內終日無太陽升落,籠罩在一片茫茫的黑暗裏。來年春風化雨,孤島上恢複了些許生機。這日,張劍生上山砍來幾段粗壯樹幹,運到岸邊冰麵,揮劍將其削成長板之狀。海倫娜心下好奇,來到岸邊冰麵,道:“恩人,我來幫點忙罷。”張劍生道:“你幫不上,快先回去罷。”海倫娜道:“那你這是要做甚麽呢?”張劍生頓了一會,道:“送你回去,回你的國家。”海倫娜一愣,不解道:“回……回我的國家?”張劍生道:“總不能讓你一輩子呆在這個地方。”海倫娜道:“那你……那你跟我一起回去麽?”張劍生道:“不,我想一個人留在這裏了此殘生。”海倫娜聞言,神色間頗為低落,道:“我的國家很富饒的,所有的人都很熱情好客,我父親和哥哥都是國內有名的商人,我回到家便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你不想隨我去麽?”張劍生道:“我說過,我屬於這個地方,這輩子我哪裏也不會去了。”海倫娜心下酸楚,道:“那我也不回去,我想留在你身邊陪著你,恩人在哪,我便在哪。”張劍生沒去理她,幾劍落下,又將一段樹幹削成木板。海倫娜有些想哭,終於抑製不住滿腔熱情,道:“你既救了我,又對我那麽好,為甚麽現在又要送我回去?難道……難道你一點都不喜歡我麽?”張劍生道:“你誤會了。”海倫娜道:“我除了鑽研學術,甚麽都不會,你要眼睜睜看著我一個人死在大海之上麽?”張劍生道:“若你命該如此,我也沒甚麽辦法,我該做的都已經做了。”海倫娜驀然怔住,神色茫然,愣了良久,忽的從張劍生背後抱住了他,道:“你人這麽好,你不知道我已經違背誓言愛上你了麽?我從沒像現在這樣這麽地愛一個人,可是我一旦愛上一個人,便會忠於他一生,用我的一輩子去愛他,說甚麽我也不會離開你的!”北冥淒寒,張劍生本想著再過幾年便一死了之,也好不違背曾經答應過阿雪的誓言。隻是忽然間隻覺身後女子熱情似火,忙發力掙開她摟抱,定了定神,道:“男女授受不親,請你自重。”海倫娜沒有接話,張劍生一陣無奈,隻得放下手中的活,道:“我先回去了。”海倫娜呆在原地,心裏不住想著:“為甚麽上天讓我愛上了他,卻不讓他愛上我?為甚麽?”

之後的幾日,事既已過,二人倒也相安無事,張劍生也便一心專注於伐木造船。如此過了三個多月,一艘約莫兩丈來長、半丈多寬的小型船隻已然成形。張劍生在船上備了魚幹、清水等物,這時正立在岸邊冰麵上觀察風向,忽見海麵上一些零零散散的細碎冰塊正朝孤島匯聚而來,當下也沒放在心上,隻想到:“等過些日子風向朝南,便送她回陸上去罷。”正想回岩洞去,卻見海倫娜朝己奔來,神色驚慌,張劍生眉頭微擰,待得海倫娜來到身前,問道:“怎麽了?”海倫娜喘了會氣,道:“恩人不好啦,這幾天我就感覺這島上氣溫變暖,剛才又看見一群馴鹿從山上奔了下來……”張劍生不解道:“這又如何?”海倫娜換了口氣,又道:“怕是這座島本來是座火山,再過不久就要爆發了。”張劍生道:“甚麽?”海倫娜見張劍生身後海麵不斷匯聚而來的浮冰,不禁大驚失色,忙走上前去仔細瞧了瞧,又俯下身去伸手探了探海水,但覺有些溫熱,忙向張劍生道:“恩人,你快過來看看。”張劍生忙走了過去,躬身伸手探了探海水,不禁有些訝異。海倫娜道:“這海水越來越暖,便會不斷往南流去,吸引南邊的冰水過來補充。”伸手指了指遠處海麵上漂來的浮冰,道:“你看。”張劍生不禁愁上心頭,尋思道:“這可如何是好?”忽見海麵上魚群翻湧,徑往遠離孤島的方向遊去。海倫娜看了看張劍生,道:“恩人,你能帶我到山頂看看麽?”張劍生點頭道:“也好。”轉身背對海麵,背了海倫娜,禦風神行步使將開來,不久便至山頂天池。隻是眼前這一幕不禁使得二人呆了,隻見得天池之水白煙滾滾,池底土壤已給燒得發紅,高溫氣體呼呼盤旋在山頂上空。海倫娜不禁有些站立不穩,道:“我想的沒錯,這是座休眠火山,這幾天內隨時就要爆發了,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越快越好!”張劍生一陣猶疑過罷,背著海倫娜下山去了。

二人回到岩洞,海倫娜忙收拾了幾件皮衣與魚幹、清水等物。張劍生隻身匆匆進往岩洞深處,海倫娜正想跟他進去,哪知張劍生已去得遠了。張劍生來到冰棺前,見阿雪安然無恙地躺在裏麵,鬆了口氣,忙打開冰棺抱她出來,捎上了白雪劍,但覺四周岩壁顫動,洞內越發溫熱,忙拔腿快步離開。海倫娜見張劍生懷裏抱著一個素未謀麵的女子出來,不禁一呆,心想:“她是誰?難道是……”卻聽張劍生道:“快走罷。”海倫娜兀自還在發愣,心想:“難怪之前每次我好奇想進去裏麵瞧瞧,他總不讓我進去,也不告訴我為甚麽。”正想發問,卻聽張劍生喝道:“愣著幹甚麽?還不快走?”海倫娜心中恍然,隻“哦”了一聲,心不在焉地跟了上去。

張劍生抱著阿雪,海倫娜跟在他身後,直往泊在冰麵邊上的小船趕去。哪知剛到半途,忽覺腳下大地顫動,越發劇烈,張劍生回頭舉目一望,見一團巨狀烏雲夾雜著球狀閃電籠罩在山頂天池,濃煙滾滾,其狀悚然可怖,有如死神降臨凡間。張劍生忙催促海倫娜道:“快點!”海倫娜喘著粗氣,哪裏敢鬆懈半分?跟著越來越多的珍奇異獸、飛鳥走禽出現在四周,紛紛往冰麵發奔而去,跟著躍進了海水裏。哪知海倫娜體力不支,忽的被一個坑洞絆到,“啊喲”一聲,跌倒在地,欲站身不起。張劍生聞聲回首,見她神色委屈,兩眼正巴巴地看著自己,心下無奈,道:“你在這兒等我回來。”使開輕功,不久便去到了小船上,安妥阿雪無誤後,忙下船沿路折返。半道上忽聽得“砰”的一聲徹天巨響,島心孤峰頂上一團火柱迸發開來,火紅的岩漿不斷地從天池口流淌下來,更有團狀岩漿不斷噴發出來,以星辰墮落之勢墜往島上各處。張劍生心係海倫娜安危,咬牙暗道:“該死!沒想到來得這麽快!”好在他輕功舉世無雙,不久便回到海倫娜身旁,見她麵色不安、無依無助的模樣,不禁一陣自責,蹲下身去背對著她,道:“上來罷。”海倫娜隻摟著他脖子緊緊地,說甚麽也不放開。哪知張劍生正欲使開禦風神行步,忽覺背後一陣狂風壓得人寸步難行,回頭一看,見一團岩漿來勢迅猛,正朝己襲來。眼看那團岩漿就要砸中二人,海倫娜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心裏隻想著:“能跟他死在一起,我已經沒有甚麽遺憾啦。”摟著張劍生脖子更緊了。刹那之間,隻見張劍生使開渾身解數避了開去,但那團岩漿甚大,砸在地麵,頓時漿液四濺,又因來勢迅猛異常,張劍生頓時被其氣勢震落,壓著海倫娜在地上翻滾,許久方止。這時,隻見海倫娜淚流滿麵,泣道:“恩人……恩人……”張劍生神智有些模糊,但覺左邊臉上傳來徹骨劇痛,咬牙要站起身來,又覺右腿似乎沒了知覺,也顧不得這些,忙向海倫娜道:“快走……我們快走……”海倫娜見他臉上一邊血紅見肉、一邊慘白無血,右腿上濺灑著血紅岩漿,不禁泣道:“恩人……你的……你的臉……還有你的腿……”張劍生咬牙道:“不礙事,離開……離開這裏要緊……”海倫娜拭了拭眼角,扶起張劍生身子,見身後一股岩漿熔流如潮水般滾滾而來,心想生還無望,卻見張劍生背起了自己,拚盡氣力使開禦風神行步,往小船趕去。

好在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張劍生和海倫娜回到了小船。張劍生登時躺倒在船板上,海倫娜忙張開風帆,此時風勢恰好朝南,小船也便載著三人往南駛去。張劍生昏睡了幾個時辰便即醒來,問起海倫娜發生之事,海倫娜照實說了。張劍生也便放下了心來,隻是右腿劇痛不止,忙運功封住腿上各處穴位,盤坐調養內息。好在張劍生功力深厚,幾天過去,右腿已漸漸有了知覺,隻是留下了一大片揮之不去的疤痕,左邊臉上自也是難複原狀。海上風向變換不定,小船也便漫無目的地漂著。這天夜裏,張劍生擁著阿雪身子盤坐在船心,麵色無神。海倫娜從沒見過今天這個樣子的他,胡思亂想一陣,終究忍不住問張劍生道:“她……她是誰?能告訴我麽?”張劍生沒有回答。海倫娜又問道:“是你的愛人麽?”張劍生仍舊沒有回答。海倫娜心下委屈,又問道:“可是我看她不吃不喝,眼睛也沒睜開過一眼,她是……她是已經死了的麽?”張劍生白了她一眼,冷聲道:“這些與你無關,不要再問。”海倫娜淚水似要奪眶而出,道:“她已經死了,那天你寧願先救她,也不願先救我這個活人,可見她對你很重要。”張劍生微有怒氣,狠狠白了她一眼。海倫娜頓覺他眼神可怖至極,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忙道:“你的傷……沒事了麽?”張劍生道:“不礙事了。”海倫娜“嗯”了一聲,走開幾步去到船頭,望著眼前茫茫滄海,呆然出神。

又過幾天,張劍生傷勢好轉,已能自力行走。海倫娜當下無事,問張劍生道:“恩人,以後我們要怎麽辦?要一直在這海上漂流麽?”張劍生道:“我想好了,先送你到離這裏最近的海港,我和她再回那島上去。”海倫娜道:“不不,我說過了的,我不想離開恩人你。”張劍生道:“你倒想一直這麽拖累我麽?”海倫娜忙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我的國家遠在千裏之外的大西洋海域,就算恩人送我回到了大陸,之後千裏迢迢我孤身一人要怎麽回去?”張劍生道:“那是你自己的事。”海倫娜道:“不,恩人,我不想回我的國家了,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照顧你,給你端茶倒水,洗衣做飯,有個人陪著,你也好不孤單寂寞。”張劍生目色森然,道:“你當真不想回去?”海倫娜往邊上一站,道:“若恩人非要趕我離開,我這便跳下去一死了之!”張劍生頓了一會,道:“也好,是你自己想跟著我自生自滅,並非我不出手相助於你。”海倫娜心下稍喜,埋頭低聲道:“恩人心裏有別人,我也不介意的,隻要能一直陪在你身邊,我便心滿意足了。”之後的幾日,隻要風向朝北,張劍生便揚起風帆往孤島駛去。

哪知這天,忽的天昏地暗,一陣狂風刮來,本來風平浪靜的海麵上登時波浪翻湧,一片激流如柱。小船單薄,船身登時搖晃不止,張劍生忙收起了風帆,寸步不離地守在阿雪身旁。風越刮越緊,前方海麵忽的現出來一麵巨大水牆,跟著碩大一頭白鯨躍出海麵來,猛地又潛回海裏。海倫娜登時目瞪口呆,身子有些發顫,抓著張劍生手臂,道:“恩……恩人……”張劍生暗想不妙,果不其然,那頭白鯨又躍出了海麵來,張開一張血盆大口,正迎麵往小船而來。張劍生當機立斷之下,隨著一聲龍吟響起,縱身往那白鯨躍將過去,一劍斬下,那頭白鯨碩大一個身軀登時一分為二,鯨血染紅了周圍海域,隨即擴散開來,逐漸淡去。張劍生落回船上,過了一會,一群虎鯊蜂擁而來,蠶食白鯨屍身。跟著往小船急遊過來,張劍生忙使開龍象神功功法,“喝”的一聲,一股排山倒海的龍象真氣以氣吞山河之勢往身前海域席卷而去,激起層層波浪,震得群鯊一陣顫栗,紛紛掉頭遊走,不敢再欺近小船一步。海倫娜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隻看得呆呆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之後輾轉一個多月,回到了孤島。火山早已停止了噴發,隻是此時的島上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玄冰消融,火山岩漿化為一層薄薄的岩石,覆蓋在島上各處地方。張劍生抱著阿雪身子回到岩洞,見洞口堆積著一層厚厚的火山岩,不經意間一劍揮出,登時將其化為碎屑。進到裏麵一看,見與臨走之前並無大異,心下甚喜,忙讓海倫娜幫忙收拾了些雜物。之後的幾天,張劍生重新鑿了一具冰棺,安放死去的阿雪,自己也終於安下了心來。

過了三年,火山爆發帶來的肥沃土壤讓孤島喚發了生機,此時島上綠樹叢生,百獸安棲,繁榮景象比之先前自是遠有過之而無不及。張劍生與海倫娜瞧在眼裏,自是欣慰在心裏。二人平時閑暇無事之時,海倫娜提起要向張劍生請教中土武學,張劍生也便先將幾門粗淺的入門功夫教給了她,海倫娜雖然笨拙,倒也耐心地學著,哪裏敢辜負張劍生的期望?隻是時常惹得張劍生懷疑自己的教法有誤,哭笑不得。

轉眼又是三年。這一日,張劍生正在冰麵上習練近日來自創的一套劍法,這時一劍斜刺,本該接著橫削,卻收招停了下來,暗自嘀咕道:“每套不同的劍法都該有它自己的名堂,該給這套劍法取個甚麽名字好呢?”一陣冥思無果過罷,又將整套劍法使了一遍。忽的靈機一動,心想:“這套劍法不拘泥於原定招式,隨機應變,使到酣處又渾然忘我,八為陰數之極,九為陽數之極,這套劍法共有十式,恰好超脫陽數之極,不如便取作‘無極劍法’罷?”心意已決,又分別給每個劍招取了名字,第一式“萬柳飄絮”、第二式“長河落日”、第三式“明月清風”、第四式“月下花前”、第五式“秋水煙波”、第六式“漂洋過海”、第七式“滄海碧波”、第八式“劍舞飛雪”、第九式“雪落劍生”,待得取到第十式“問柳尋花”之時,不禁啞然失笑,心想:“我這一生雖沒問柳尋花,卻也問柳尋花,當真不該至極,師父他老人家曾說過我為人總是優柔寡斷,想來他說的沒錯罷?”一陣尋思過罷,又將整套無極劍法使了幾遍。張劍生醉心於劍法之中,怡然自得,絲毫沒有留意到遠處海麵一列船隊正朝著孤島駛來。

過了半個多時辰,張劍生又使完一套完整的無極劍法,已留意到了駛近的船隊。那船上有人瞧見了他,忙朝他揮手呼喊。張劍生眉頭一皺,惑上心頭,但見船上之人發色棕黃,並非中土人氏,但各人麵目和善,似無惡意,張劍生心想:“且瞧瞧再說。”過不多時,整列船隊拋錨泊岸,跟著當先一艘船上下了幾個人來,問了張劍生幾句話,張劍生沒聽懂他們問了甚麽,隻得搖頭以對。又過一會,船上迎下來一個渾身發胖的男子,麵容有些蒼老,身著衣物比之其他人華麗非凡,手戴玉鐲,頸掛金鏈,甚為氣派。那人見了張劍生,打量了一會,問了幾句話,張劍生仍是沒聽懂一句,那人又比手劃腳了一陣,張劍生仍是不解其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隻是那人見到島上奇景,似乎打定了甚麽主意,忙招呼各艘船上的船員取了些物事下來。過了一會,各船員站定待命,跟在那肥胖男子身後,向著島內進發。張劍生無奈,忙跟了上去。

來到岩洞外不遠處的一塊平地上,眾船員在肥胖男子的命令下,竟就地安營紮寨了起來。張劍生倒也沒去相阻,正想回岩洞稍作歇息,卻見海倫娜站在洞口目瞪口呆的模樣,忽的朝肥胖男子奔了過去,邊用愛爾蘭語喊道:“父親!父親……”原來,那肥胖男子竟是海倫娜的生父。眾船員見了海倫娜,又驚又喜,那肥胖男子更是喜出望外,將奔過來的海倫娜擁在懷裏。張劍生見狀,一時沒反應過來,一頭霧水,也不去多想,自行回岩洞歇息去了。

海倫娜滿腔欣喜,父女二人互道別來之情。過了一會,海倫娜領著肥胖男子進到岩洞,見張劍生正盤坐在地閉目養神。海倫娜挽著肥胖男子的手,道:“父親,他便是那個救我的恩人。”張劍生不通愛爾蘭語,自然沒聽明白她說了甚麽,隻睜開了眼來,海倫娜忙道:“恩人,他是我父親,卡薩尼·亞伯拉罕。”張劍生早已料到些許,起了身來朝亞伯拉罕拱了拱手。亞伯拉罕眉開眼笑,說了幾句話,便是在向張劍生道謝。海倫娜走到張劍生身前,道:“我多年沒有回家,父親他擔心我出了事,便帶人出來找我了,他說他已經找了我兩年多了,現在想在島上住些日子,好儲備些回程物資。”張劍生“嗯”了一聲,道:“原來如此,不礙事。”之後,亞伯拉罕帶來的整支船隊也便在島上住了下來,本來荒無人煙的海上孤島也便熱鬧了起來。

之後的幾天,海倫娜閑暇無事之時,便繪聲繪色地給船員們講述這幾年來自己親身經曆的海上奇遇,每每談及張劍生之時,海倫娜總是禁不住滿麵羞容,言語間盡是濃濃的愛慕之意。亞伯拉罕自然瞧出了女兒心思,心下嘀咕一陣,也不知在盤算些甚麽。眾船員也由此對東方武學的神秘莫測油然生出幾分敬畏,隻是自與張劍生相處以來,隻覺他不近人情,有時候好幾天話也沒說一句,眾船員都對他沒有好感。

半年多日子過去,亞伯拉罕的船隊在島上養精蓄銳,此時已備好了回程物資。隻是海倫娜似乎很不想這一天的到來,這天,隻見她腳步匆匆,來到亞伯拉罕營帳內,亞伯拉罕見她來了,喜道:“我的女兒,我正有事要去找你呢。”海倫娜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道:“父親,女兒是來跟您道別的。”亞伯拉罕一臉訝異,道:“我的女兒,你說甚麽?”海倫娜道:“父親,我想留在這裏,這輩子……這輩子可能再也不回愛爾蘭去了。”亞伯拉罕頓了一會,道:“是因為那個中土男子麽?”海倫娜猶疑著點了點頭。亞伯拉罕道:“不行,我費盡心思這麽遠出來找你,便是要帶你回去。”海倫娜麵有乞色,跪倒在地,道:“父親,女兒這輩子沒求過您甚麽,隻求您答應我這個請求。”亞伯拉罕尋思一陣,忽然腦筋一轉,忙扶了海倫娜起來,道:“你跟我來。”當先出了營帳,海倫娜跟了上去,幾個船員忙隨在父女二人身後跟了去。

一行人進到岩洞內見了張劍生,亞伯拉罕兩手叉腰,道:“年輕人,我們明天就要走了,我問你,你可想跟我們一起回我的國家?”張劍生自然沒聽明白,一隨來的船員略通漢語,上前幾步,將亞伯拉罕的話轉述了,張劍生隻搖了搖頭。亞伯拉罕道:“我看得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若願跟在我身邊為我做事,日後便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船員照著轉述了,張劍生搖了搖頭,走開幾步,看了海倫娜一眼,道:“我仁義已盡,你便回到你該去的地方罷。”海倫娜心潮澎湃,忍不住掩麵而泣,奔出洞去,亞伯拉罕忙追了出去。海倫娜回到自己居住的營帳,亞伯拉罕隨即也便趕到,但見她傷心模樣,不禁負手踱步,尋思良策。

父女二人幾番交談,次日,領著幾個船員來到岩洞內,亞伯拉罕心知女兒說不出口,便讓那略通漢語的船員向張劍生轉述道:“既然你執意不想跟我們一起走,那你願不願意娶我女兒**人,替我這個失責的父親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張劍生頓了一會,道:“我已有妻兒,此生不再娶她人為妻。”那船員照著轉述給亞伯拉罕聽了。亞伯拉罕道:“海倫娜是我的第二個女兒,隻要你願意娶她,以後便能隨時去到我的國家分得我卡薩尼家族一半的財產,你當真不願意麽?”船員又照著轉述了,張劍生一臉淡漠,隻是見到海倫娜眼圈紅腫,想是為了此事哭了不久,不禁心生憐惜,一時之間竟不忍回絕,頓了好一會兒才道:“世間萬物於我俱是身外之物,可有可無。”船員又照著轉述了,亞伯拉罕百般退讓,卻見張劍生始終不為所動,不禁怒從中來,向海倫娜道:“我的女兒啊,既然他不願娶你,我說甚麽也不能讓你留在這裏受苦!”拽了海倫娜手腕出了岩洞去,海倫娜不禁淚如雨下,道:“父親,女兒是他救的,不管他願不願意,女兒這輩子已經是他的人了,您就讓我留在這裏罷!”亞伯拉罕氣急敗壞,竟反手扇了她一耳光,海倫娜吃痛,本就心神恍惚不定的她登時暈到在地,亞伯拉罕懊悔不堪,忙命人幫忙把她扶回營帳休息。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海倫娜醒了過來,她想了很久很久,想了很多很多,她似乎想通了,去見了亞伯拉罕,道:“父親,女兒跟您回家。”亞伯拉罕登時樂開了懷,道:“好,好,明天我們就啟程回去。”忙吩咐船員開始收營撤帳。這天太陽落到西邊,海倫娜去到岩洞見了張劍生,道:“恩人,我是來跟你道別的。”張劍生一時語塞,也不知該說些甚麽。隔了一會,海倫娜問道:“你……很喜歡她麽?”張劍生頓了一會,道:“怎麽了麽?”海倫娜道:“人總是自私的,我也一樣。”張劍生不解道:“何出此言?”海倫娜神色黯然,頓了一會,道:“這麽多年來,我有件事一直沒跟你說起。”張劍生淡淡道:“甚麽事?”海倫娜低眉垂目,神色猶疑。張劍生道:“既然這麽久了你都沒跟我說,倘若說不得,不說也罷。”海倫娜道:“不不,這件事對你來說很重要。”往張劍生走去幾步,道:“在我的國家愛爾蘭,有一位巫師,他會得一門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巫術,這門巫術能夠煉製一種丹藥,那丹藥有醫死人肉白骨的功效,可令人起死回生。”說到這裏,張劍生心頭一沉,打斷她道:“甚麽?此話當真?他現在人在哪裏?我去找他!”海倫娜似喜又悲,道:“你果然很愛她。”張劍生頓覺失態,忙道:“這……這不重要。”海倫娜道:“嗯……恩人,明天我便隨我父親他回去,向那巫師求了起死回生的丹藥來,你留在這裏等我,倘若十年後我還沒有回來,你便到我的國家愛爾蘭的韋斯特波特城的卡薩尼城堡來找我。”張劍生尋思一會,道:“為甚麽?不如……不如我便隨你們一起回去罷?”海倫娜搖了搖頭,道:“不,不,你若去了,父親他會肯讓你回來麽?嗯……那位巫師性子也古怪得很,你若去了,他多半便不肯賜與起死回生的丹藥了。”張劍生本想著海倫娜離開之後便一死了之,這時得知阿雪有望複生,不禁一陣茫然,既喜又愁,道:“十年……又是一個十年……”沉吟許久,道:“好,我在這裏等你回來。”

次日太陽掛在東邊,海風忽緊忽疏的吹著,一列船隊揚起風帆,駛離了孤島海岸,往地之西南而去。張劍生長身立在冰麵上,放眼望著遠去的船隻,耳邊隱隱傳來海倫娜的聲音:“恩人,等我回來!恩人,等我回來……”張劍生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意,感歎道:“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弱水終難替滄海,他山之雲終非巫山之雲。”

之後的幾年日子,張劍生時刻不在等待中盼望著海倫娜的到來。或許江湖上很多出世高手是在孤獨中練就出來的罷,這幾年來,張劍生在武學造詣上突飛猛進,這天孤島附近一帶海域天昏地暗,風浪迭起。島上白雪飄揚,此時張劍生正長身立在雪地上舉目觀望天象,忽的興致勃發,一套高深莫測的功法如行雲流水一般使將開來,這時隻見他以力化氣,猛地將氣勁四散開來,震得周遭草木招搖不止,頗有氣吞山河之勢,尋思道:“山河寂滅,這招便取作‘氣貫十方’罷。”忽的雙拳生風,拳鋒隨心所至,默念道:“垓下楚歌,‘力震九宮’。”轉而身形變幻,以極快的速度不斷穿梭來回於八卦卦象之間,默念道:“伏羲太昊,回天八卦。”縱躍而起,勢吞日月,默念道:“天罡地煞,七星曜月。”運功穩住下盤,上身向後傾倒,雙掌凝聚著一股真氣,將空中飄雪合而散之,散而合之,默念道:“天幹地支,離心六合。”又以雙掌前後來回掃動,囊括五行,默念道:“奇門遁甲,五行合一。”身形飄忽,忽前忽後,忽左忽右,默念道:“天南地北,包羅四象。”運功集天地萬物之靈氣,將其內聚,默念道:“天地人和,三才歸真。”左掌取陰,右掌納陽,如此反複,默念道:“陰陽流轉,兩儀微塵。”雙目緊閉,心無雜念,忽以進為退,忽以退為進,忽以攻為守,忽以守為攻,隨心所欲,收放自如,已至無招勝有招、無為勝有為之境,默念道:“天地一氣,乾坤無極。”待得整套功法使完,張劍生尋思道:“這套功法與先前所創的無極劍法於武學原理上並無大異,不如便取作‘無極神功’罷?”張劍生由此頓悟無極,神功進境若斯,一套囊括中土百家武學精髓的“無極神功”也便問世了。

歲月輪回,漫長的等待總是令人煎熬的,轉眼十年之期已至,海倫娜卻遲遲沒有到來。此時的張劍生白發依舊,雖然功力深厚,額間卻也因日夜對阿雪的思念刻上了幾縷歲月的皺紋。最近的幾日,張劍生終日立在冰麵上眺望遠處西南方向的海麵,無奈事與願違,始終沒有見到海倫娜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張劍生心生幾分失落,隨即尋思道:“長途奔波,可會是半路上有甚麽事耽擱了?她不會騙我的,不如再等一段時間罷。”主意已定,心下也便寬慰了幾分。

時間恍如白駒過隙,張劍生這再一等已是兩年,海倫娜依舊遲遲未至。這天,張劍生守在阿雪冰棺前,一陣黯然神傷過罷,尋思道:“她說過倘若過了十年她還沒有回來,便讓我去找她,如今已經十二年過去了,我已經別無選擇,隻要還有一線希望,說甚麽我也不能放棄。”開了棺蓋,輕吻了阿雪臉頰,兩行清淚落下,默聲道:“阿雪,好生等我回來。”合上棺蓋,攜了黑玉劍正要離去,豈知每思骨肉在天畔,來看野翁憐子孫,張劍生轉念間思及舊時故人,心想:“多年未歸中土,不知凡兒可已長大成人?師父他老人家和師兄弟們可都還安好?不如……不如便先回武當山一趟看看罷。”心意已決,摘來一片樹葉,去到孤島岸邊冰麵之畔,望著眼前無邊無際的滄海汪洋,沉吟片刻,手中樹葉飛擲而出,隨即禦風神行步使將開來,四下登時風聲呼嘯,張劍生淩駕著一片孤葉,踏上了回歸中土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