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逝水

不日過去,這天日落時分,來到太原地界,連日的趕路使得眾人頗感疲憊。張劍生下了馬車來,與張三豐走開幾步,張劍生道:“師父,我們先進城找處地方安頓阿雪她們一下罷,今晚再去魔教總舵走一趟。”張三豐撫須道:“為師也正有此意。”還了路費,讓車夫自行去了,一行人也便進了城去。

進城不久,此時正行走在城內街道上,眼見路上行人稀少,伴隨著一股嘈雜之聲傳來,張三豐隱隱覺得有些非常,白海棠似乎想到了甚麽,問道:“張公子,今天是甚麽日子?”張劍生掐指一算,道:“嗯……今天是九月重陽之日,怎麽了麽?”白海棠道:“玄冥教在前麵擺擂台。”張劍生等人俱是不解,白海棠又道:“我隻知道每逢每年的重陽之日,玄冥教便會派人到城內連擺三天擂台,向城中百姓收刮保護費,倘若一家之中有一人能在擂台上勝出,便可免了這一年的保護費。”崔牛不禁叫道:“還有這等子事?這魔教當真無法無天了!”張劍生愁眉不展,張三豐淡然道:“既然來了,便順道去瞧瞧罷。”

一行人循著聲音,不久便至城西擂台。見台下圍著一幹尋常百姓,無一不愁容滿麵。台上一個年邁老漢正與一肥胖大漢廝打在一塊,那肥胖大漢不是玄冥教水字門門主牛逸勞卻又是誰?眼見牛逸勞碩大一個肉拳正要打在老漢腦門上,張劍生忙俯身拾起地上一粒石子,發功一彈,正正打在了牛逸勞拳頭上,牛逸勞不禁放聲叫痛,破口大罵道:“誰?是誰!”老漢深知剛才凶險,心想勝出無望,不禁老淚縱橫,哭嚷著往一根台柱撞去,跟著台下一約莫七八歲年紀的孩童大喊道:“爺爺!”張劍生與張三豐對視一眼,忙縱身躍上擂台,搶在老漢身前攔住了他,道:“使不得!”老漢泣道:“讓我死了算了,讓我死了算了……”台下人眾不住唉聲歎氣。張劍生無奈點了老漢穴道,牛逸勞認出他來,神色間頗有些慌張,道:“原來……原來是你……”張劍生沒去搭理他,扶著老漢下了擂台,方才那小男孩忙迎了過來,撲在老漢懷裏欲哭還忍,叫人疼惜不已。

牛逸勞環顧了一下四周,瞧見張三豐,不禁暗暗心驚:“姓張的老牛鼻子也來了……這可大大不妙……我得回去稟告教主!”張劍生拋了一錠銀子給他,道:“這是我代這位老先生還的。”場上登時一片哀求的目光往張劍生投來。張劍生一陣無奈,走上台道:“這樣罷牛門主,你我在此間比試一場,倘若我僥幸勝了,便免了這眾多父老鄉親的稅用如何?”台下一片叫好聲響起。牛逸勞打個哈哈,忙道:“不必打了,不必打了,技不如人,我這就卷鋪蓋卷走人。”心裏卻想:“哼哼,待我去請教主來收拾你們!”張劍生拱手笑道:“也好。”白海棠身居玄冥教多年,哪裏看不出牛逸勞那點心思?牛逸勞招呼一幹玄冥教弟子正要走開,白海棠當機立斷之下搶到他身後,一劍直刺其後心,牛逸勞躲閃不及,跟著中劍倒地不起,喘著最後一口氣道:“姓白的……你……你……”一言未畢,已然一命嗚呼,氣絕死去。張劍生沒反應過來,道:“白姑娘……這……這……” 白海棠道:“此人留不得。”和張劍生合力將圍上來的餘下十餘名玄冥教水字門弟子一一刺死。之後,一幹老百姓在惶恐之中散去了。

年邁老漢攜著孫兒,忙向張三豐等人跪下,道:“多謝各位英雄好漢,多謝各位英雄好漢,李某無以為報啊。”張劍生忙扶他起來,道:“李老伯無需如此,還請起來說話。”李氏爺孫也便起來了,張劍生問道:“官府不管這事的麽?”李老漢歎道:“想必各位好漢是外地人罷?玄冥教在這太原城根深蒂固,人人知而懼之,強龍不壓地頭蛇,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如何管得了啊?”張劍生無奈道:“這魔教當真可惡得緊。”李老漢摟著孫兒,道:“對那些富貴人家而言,每家每戶每年繳納五石大米倒也是區區小事,可這可憐的娃兒,爹娘死得早,老頭子一人如何撐得起這個家啊。”張劍生幾番出言安慰過罷,取了幾錠細碎銀子給他,托他將一幹屍身推到城外亂葬崗。李老漢答應下來,張劍生一行人也便投店去了。

這天深夜,張劍生摟著阿雪共坐在床榻邊上,阿雪問道:“那些人是死了麽?”張劍生微微點頭,“嗯”了一聲。阿雪又問道:“那你為甚麽要殺死他們?”張劍生道:“他們無惡不作,是大大的壞人。”阿雪有些害怕,蜷在張劍生懷裏,道:“我也會死的麽?不……我不想死的……”張劍生撫著她發絲,微笑道:“有我護著你,阿雪要活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阿雪有些困了,緩緩道:“嗯……我要和你在一塊,我們永遠……永遠……永遠也不分開……”過了一會兒,張劍生見她犯困睡著,忙給她蓋上了被子,叫來白海棠、崔牛和於月荷三人,道:“牛門主一事遲早打草驚蛇,崔牛兄弟,於姑娘,當下我和我師父他老人家還有白姑娘便得去一趟魔教總舵,此間勞煩你們幫我照看好阿雪。”崔牛大拍胸脯稱好,於月荷雖有些擔心,無奈隻能應允。一番安頓之後,張劍生和白海棠到隔房叫了張三豐,一同出城往萬鬼坡玄冥教總舵而去。

三人一路輾轉,潛進了玄冥教總舵,躲過一幹教內弟子耳目,不久便來到總舵地牢後方,見牢外把守不嚴,隻寥寥數人,牢內傳來於百山那陰森森的聲音:“大哥怎生如此不開竅啊?你早日把《百毒密宗》給交出來,便能少受一分苦楚!”於百河聲音有些低微,隻聽他道:“你就死了這條心罷,要是交給了你,不知又要害死多少無辜之人……你不就是想要那味‘萬毒噬心丹’的毒方麽?那可是經過於家幾代先組不斷完善下來的結晶,乃萬毒之尊,憑你一人的本事,想是到死也無法參悟其皮毛罷?”說著一聲冷笑,引得於百山惱羞成怒,陰笑道:“好,我給大哥三天的考慮時間已到,想不到你這把老骨頭還是這麽硬,那便別怪老弟我不念昔日手足之情了!”伸出手掌,從袖子裏鑽出來一條兩寸來長的蜈蚣,於百山顯擺一會,道:“這蜈蚣可是老弟我好生喂養了數百味毒藥的毒蚣王,嘿嘿,隻要稍稍被咬上一口,便會身心俱裂而死,痛不欲生,老哥可考慮清楚了?”但見於百河仍自無動於衷,又道:“你我常年與藥物為親,身上早有了抗藥性,一旦中了毒,再好的解藥救得了常人,可難救得了我們,這點大哥可比我更清楚百倍罷?”於百河淡然道:“老夫已至垂暮之年,早已將生死看淡,要殺要剮,便動手罷。”正氣凜然,閉目待死。

於百山心有不甘,負手踱步,尋思道:“這老狐狸定是認定我殺他不是不殺他也不是,這才這般有恃無恐。”忽然靈機一動:“有了!”冷笑道:“大哥自個死活不相幹,倘若老弟我派人去把我那不成器的侄孫女擒來此間好生折磨於她,哼哼,到時可就有好戲瞧了,事不宜遲,明天我便請教主派人去把她擒來!”於百河不禁咬牙切齒,怒道:“你敢!你這……你這大逆不道的畜生!”於百河連連叫罵,於百山陣陣陰笑。

地牢外,張三豐幾個手起腳落,已將看守的幾個玄冥教弟子製住,隨即閃身進了牢內,張劍生和白海棠緊隨在後。於氏兄弟見了三人,其一大驚,餘一大疑。借著牢內火把燈光,張劍生見於百河灰頭土臉的模樣,身上衣物一道道鞭痕,破爛不堪,心下一陣不忍,卻聽於百河問道:“張賢侄,張真人……你們……你們怎麽來了?我那小孫女可無恙罷?”張劍生道:“於姑娘很好,就是委屈了前輩了,我們這就救您出去。”於百河心中重石落地,如釋重負,道:“好好,定是仰仗張真人了。”張三豐不禁歎了一口氣。

於百山回過神來,拄著拐杖退後幾步,道:“你們……你們來送死的麽?”忙朝牢外招呼道:“來人啊,有人擅闖地牢,快去天機閣稟告教主!”見無人應答,不禁失了幾分底氣,暗暗叫苦。張三豐心想:“那牛門主在太原城內死於我武當派之手,怕是早晚被查出來,現下若是再動幹戈,恐怕武當與魔教之間的恩怨再難了結了。”便道:“於門主,老道不難為你,我們救了人便走,也請於門主高抬貴手,不要與我們為難。”於百山道:“休……休想!”說著正要衝出門外,張三豐忙止住了他穴道,張劍生揮劍將於百河身上鐵索斬斷解下,見他有些站立不住,忙扶著他身子,道:“師父,白姑娘,我們走罷!”哪知話音剛落,忽聞牢外傳來一陣陰柔的聲音:“張真人還請留步。”來人正是“冷血冥君”花流水,慕容千秋與他同來。

張三豐麵不改色,道:“劍生,白家姑娘,你二人護著於穀主先行離開。”當下運起輕功,從牢門一閃而出,跟著便和花流水交上了手。張劍生無奈,一時別無他法,也隻能照做了,忙和白海棠扶著於百河出了地牢,哪知被慕容千秋攔住去路。於百山經脈堵塞,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忙朝慕容千秋使了幾個眼神,便是在道:“慕容護法,先別管他們,快來幫我解開穴道!”慕容千秋於此事沒甚麽相幹,非不得已之下,倒也沒刻意去跟張劍生為難,當即閃到於百山身前,將他被製穴道盡數解開。於百山穴道初解,不禁一陣腰酸背痛,“啊喲”連叫幾聲,暗罵道:“這張老道點穴的手法可真邪門!”張劍生也便趁隙使開輕功遁走了。

張三豐與花流水兀自惡鬥在一塊,這時隻見花流水停招站定,道:“方才本座便發覺有一股熟悉卻又叫人生畏的氣息正向我教接近,普天之下除了張真人,還有誰人能有如此強大的氣場呢?”張三豐淡然道:“花教主過獎了。”花流水冷笑一聲,道:“你們一路來到這裏,想必遇上過金門主罷?”張三豐道:“他日之前曾萍水相逢,隻是他區區二人寡不敵眾,終究拂袖而去。”花流水笑道:“好啊,常言道風水輪流轉,既然來到這裏,便是你們寡不敵眾了,還請張真人少做無謂掙紮,束手就擒罷。”張三豐道:“老道如何也不明白,這害人悅己到底有甚麽意思?花教主為何如此執迷不悟?”花流水哈哈大笑,道:“廢話少說,想要離開這兒,先問過本座再說。”二人又是一番惡鬥,花流水相形見絀,一個躲閃不及,已被張三豐太極神功“摧枯拉朽”一式襲中胸口,氣血上湧,嘔出一口鮮血。眼見張三豐飄然離去,花流水叫道:“張三豐!你勝得了本座卻又殺不了本座,總有一天本座會勝過你!”仰天哈哈長嘯,嘯聲淒厲,直叫人聞而生畏。待得張三豐去得遠了,花流水吩咐道:“於門主,即刻回去傳令我教內弟子,全力追捕武當張三豐一幹人等!”見於百山頗為不解,笑道:“本座是故意讓他們走的,姓張的那小子既然出現在這裏,他那小侄女還會離得遠麽?”於百山陪笑道:“好一招放虎歸山一網打盡,教主聖明。”花流水道:“隻是張三豐那老牛鼻子狡猾的緊,本座的傷不受得重些,怕是瞞他不過。”於百山不住地附和陪笑。

話說張三豐輕功當世無雙,不久便在怪木林裏追上了張劍生等人。張劍生心下甚喜,忙問道:“師父!您沒事罷?”張三豐邊走邊道:“為師沒事。隻是事情恐怕沒這麽簡單,你們趕緊回到城內帶了陸家小姑娘他們離開,出了城便即刻南下,待到白天去前邊市鎮上購輛馬車,趕回武當山找你大師兄他們庇護,越快越好!”張劍生不解道:“那您呢?”張三豐道:“我隨後便跟上,你們快去罷!來不及解釋再多了!”張劍生見他語氣鄭重,叫人違抗不得,應道:“好!師父多多保重。”於百河有氣無力,道:“張真人,你們實不該來救我的,我都這把老骨頭了,死了便……”,話沒說完,已被張劍生負著去得遠了。

來到城外一座涼亭,張劍生道:“白姑娘,你留在這裏照看好於前輩,我去帶阿雪他們出來。”白海棠點頭應允。不久,張劍生便回到城內客店,見崔、於二人徹夜未眠守在阿雪床邊,阿雪兀自還在熟睡,不及細說,隻道:“於前輩救出來了,快收拾好東西,我們這就走!”崔、於二人應聲稱好,忙收拾好一幹物事,張劍生背著熟睡著的阿雪,一行人匆匆出了客店,之後借由輕功翻過城牆,離開了太原城。

來到涼亭,於月荷得見於百河,爺孫二人不禁欣喜萬分,來不及噓寒問暖,張劍生忙向崔牛道:“崔牛兄弟,於前輩受了傷行走不便,你去攙著他。”崔牛應聲稱好,攙了於百河,一行人匆匆離開了涼亭。行了一程,這時正奔走在一條山道上,張劍生望見前邊不遠處一匹渾身烏黑的野馬正在啃食野草,微一轉念,駐足停下,餘下各人也跟著停下。張劍生把阿雪放了下來,見她微微睜開眼來,問道:“阿雪,你醒了麽?”阿雪望了望四周,道:“嗯……醒啦……我們這是在甚麽地方?”張劍生道:“我們要回去了,你看那匹馬,我去讓它來載我們。”阿雪柔聲道:“好。”張劍生便即朝那匹野馬搶將過去,不出一會功夫,便借由武力將它馴服,割了長長一根藤條給它係上,崔牛見狀,道:“大哥,你帶著阿雪姑娘趕緊走罷,不要管我們。”張劍生略微一笑,也不說話,隻牽著馬徑自走到旁邊一株大樹底下,手起劍落,不一會兒功夫過去,便造出來一輛粗陋的馬車。崔牛目瞪口呆,忙拍手叫好,讚道:“想不到大哥還有這般功夫!”張劍生牽著馬車來到眾人麵前,道:“總比走路快些,這便趕路罷。”眾人也便上了馬車,往南馳去。

行了一小程,張劍生終究心係張三豐安危,道:“不行!白姑娘,崔牛兄弟,你二人護著阿雪他們先行離開,我得回去找我師父!”當即停下馬來,欲要離去,阿雪忙拉住他手,道:“我跟你走,你去哪,我便去哪。”張劍生心下無奈,道:“萬萬不可,此行多有凶險,阿雪先跟白姊姊他們離開,隨後我便跟上你們,可要聽話。”阿雪柔聲道:“你不在身邊,我……我總是不安心……”白海棠道:“你若一走,倘若我們半路上遇到凶險,怕也無力抵擋,不如便一起隨你去罷,大家一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崔牛道:“對!我崔牛豈能做貪生怕死之輩?”張劍生一番思索過罷,無奈道:“也好!”掉轉馬頭,直往萬鬼坡下怪木林的方向馳去。

黎明拂曉,太原城外,萬鬼坡下,怪木林裏,千餘玄冥教人眾將一白發老者團團圍在中央,不斷與之惡鬥,倒地者已有數百,那白發老者正是張三豐。張三豐久鬥不力,已有些力不從心,暗自苦苦尋思脫身之策。花流水見狀,哈哈笑道:“張真人隻身一人與我玄冥教總舵一十四百人鬥了一個多時辰,仍舊未分上下,張真人真不愧為一代武林泰山北鬥啊。”此言雖是花流水於談笑間出口,暗地裏卻也不得不對張三豐生了幾分敬畏。張三豐對他厭惡已極,沒去搭理他。

花流水又道:“你那第三的徒兒這回讓他走了便走了罷,哼哼,你雖瞧破本座計謀,卻得舍命葬身於此,妙極,當真妙極,一代武林泰山北鬥就要在此隕落了。”朝慕容千秋使了個眼神,二人發功往張三豐夾攻而去。張三豐心想:“要想脫身,隻需製住了這姓花的魔頭和那姓慕容的護法,餘下的便攔老道不住,隻是一場惡戰終究在所難免啊。”又是一番惡鬥過罷,眼見花流水的一招玄冥血掌和慕容千秋的龍象真氣正要襲中張三豐,張三豐見已躲閃不及,尋思道:“罷了罷了,老道縱是大羅神仙也難全身而退,想必劍生他們已去得遠了,老道也就該功成身退了,是時候用上……”想到這裏,卻哪知半裏開外一輛奔馳的馬車上傳來叫喊聲:“師父!”正是張劍生。眼見張三豐遇險,張劍生情急之下想也不想便拔劍攻了過去,速度奇快異常,彈指之間便先後將數十名玄冥教弟子刺倒在地,跟著一劍接在花流水的玄冥血掌上,張三豐也便趁隙化開了慕容千秋的龍象真氣。

待得片刻,各人收功站定。張三豐歎了口長氣,道:“劍生啊,你總是改不了優柔寡斷的毛病。”一幹玄冥教弟子按耐不住,躍躍欲上。花流水見了阿雪身影,不禁揮著羽扇,笑道:“真是踏破鐵鞋無匿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啊,張三俠自個又送上門來了。”往阿雪等人望去,向萬忠雄喝道:“還不帶人去把那些人給本座抓起來?”萬忠雄拱手稱是。張劍生暗罵道:“該死!隻想著救師父,卻忘了先安頓阿雪他們!”隻得喊道:“崔牛兄弟!你們快走!”崔牛忙拉住韁繩,掉轉馬頭,哪知萬忠雄射出一枚飛刀,刺中了黑馬後腳,黑馬腳筋斷裂,一聲嘶鳴,撲倒在地,車上眾人跌了下來。阿雪心慌意亂,好在白海棠護住了她,把她攬進了懷裏。隨即便被一幹追趕過來的玄冥教弟子團團圍了起來。

張劍生心急萬分,與張三豐使開渾身解數突出重圍,去到阿雪等人身旁,花流水逞著人多勢眾、萬無一失,倒也不去阻攔。張劍生擺好架勢,隨時便要發招相攻,向白海棠道:“白姑娘,多謝你代我護著阿雪。”崔牛氣勢洶洶,往手心吐了幾口唾沫星子,擺出了吹牛大法的架勢。花流水羽扇一揮,喝道:“給本座上!除了那白衣服的女娃娃,餘下的倘若不識抬舉,一律格殺勿論!”花流水一聲令下,眾玄冥教弟子蜂擁而上。張三豐與以花流水為首的一幹教眾鬥在一塊,一時之間難分上下。張劍生與以慕容千秋為首的一幹教眾鬥在一塊,終究龍象神功不及慕容千秋深厚,又因分心護短,不久便相形見絀,接連敗退,忽然一個措手不及,為慕容千秋掌力襲中,不禁單膝跪地,嘔出幾口鮮血。

阿雪見狀,泣不成聲,掙開白海棠懷抱,奔到張劍生身前,伸開雙手護著他身子,泣道:“不要傷害他,你們不要傷害他……”張劍生起了身來,向白海棠使了一個眼神,白海棠忙過來把阿雪拉了回去。張劍生稍一振作,揮劍又上,刺倒數名玄冥教弟子,終究寡不敵眾,中了幾道刀子。張劍生渾然忘了身上疼痛,咬牙又上,幾番如此,已然遍體鱗傷,身子頗有些站立不定。阿雪捂著頭泣道:“好痛,我的頭好痛……”張劍生回頭看見阿雪模樣,不禁悲從中來,心想:“我和阿雪命苦如此,還沒過上幾天快活日子,便要雙雙喪身於此。”淡然一笑,道:“阿雪別怕,隻要有我在一刻,定不會讓別人傷你一寸發膚。”揮劍又上,張三豐與花流水鬥至酣處,哪裏分得開身來相助?崔牛與萬忠雄鬥在一塊,也已傷痕累累,兀自還在奮力拚打。

慕容千秋暗自尋思:“這小子多半知道我那不爭氣的弟弟此時身在何處,幾十年沒見他了,老夫倒是有些想他了啊,這小子傳承我慕容家族功法,老夫終究難以下得去手……”見張劍生攻來,便道:“小子,還不罷休麽?”發招向他襲去,一番相鬥,張劍生又是相形見絀,敗退不止。於百山在一旁按耐不動,似乎瞧出了端倪,冷笑一聲,道:“慕容護法何以遲遲不肯下殺手?”未待慕容千秋答話,暗運右掌,忽的往張劍生攻去,大喝道:“去死罷!”眼見張劍生躲閃不及,於百河深知於百山掌中端倪,未及細想,於千鈞一發之際衝到張劍生身前,竟以血肉之軀擋住了於百山一掌,一條毒蚣死死咬著他左邊胸口,血流不止。於百山臉色驟變,心下一慌,顫道:“老哥……不是我要害你的……是你……是你自己!”說著不禁往身後退去幾步,身形頗有些站立不定。張劍生回過神來,一劍將毒蚣斬成兩段,扶著於百河身子,道:“於前輩……於前輩……”於月荷奔了過去,一雙美目倏地蒙上一抹淚光,泣道:“爺爺……爺爺……你可千萬不要死啊……”奈何於百河毒素攻心,心力交瘁,一時昏暈過去。

張三豐見狀,無奈已極,心想:“都怪老道心存僥幸啊,再不破釜沉舟,怕是都要命喪於此。”當下一掌逼開花流水,雙掌呈太極八卦之象擺動,四下登時狂風驟起,呼呼作響,壓得人喘不過氣來。花流水暗叫不妙:“不好!姓張的牛鼻子竟還留著這麽一手!”張三豐道:“劍生,你們快走!為師自有法子斷後!”張劍生見張三豐神色鄭重,叫人違抗不得,忙招呼崔牛過來相助,負起於百河,待得張三豐太極神功三式合一,一股霸烈無雙的真氣襲向花流水等一幹玄冥教人眾,張劍生忙趁此機會,攜著阿雪等人,運起輕功匆忙離去。張三豐耗費畢生功力,將一套三式的太極神功合而為一,殺傷力之大當世無雙,數百功力低微的玄冥教弟子登時倒地不起,餘下的不是垂死掙紮,便是搖搖欲倒、神誌不清。就連花流水、慕容千秋這般功力深厚之人,卻也不禁內息紊亂,嘔了幾口鮮血,呆呆而立,隨即跪倒在地。張三豐忙憑借著僅剩不多的內力往張劍生等人追了上去,張劍生身受重傷,又攜老扶小,行得不是甚快,不久便被張三豐追上。崔牛見張三豐一身冷汗,幾欲跌倒,忙攙扶著他。

一行人一口氣行了十幾來裏路,見身後無人追來,不禁鬆了一口氣。此番死裏逃生,一口作氣之下又行十餘裏路,到得一座無名山腳下。張三豐身心俱乏,道:“安全了,大家都停下來歇息會罷。”當先盤坐在地,閉去雙目,稍作調息。張劍生把於百河靠在一顆樹背上放下,終究心撕力竭,強忍至此,當即倒地不起。阿雪心痛難掩,蹲下身去,扶他直起身來,泣道:“你不能死啊……你可不能死啊……”抽泣之間,又覺腦心劇痛難忍,道:“好痛……我的頭好痛……”白海棠甚是不忍,一時間卻又無可奈何。於百河忽然轉醒過來,道:“點她兩處風池穴……在頸上後頭部發際兩側凹陷處……”言語間甚為吃力。於月荷登時大喜,道:“太好啦,爺爺不會死的,爺爺不會死的……”白海棠稍一疑惑,也便照做了,阿雪頭上劇痛稍減,直冒冷汗。於百河又道:“再點她風府穴……在後腦與脖子相接處……”白海棠照做了,阿雪劇痛頓止,呆了一會,道:“原來……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你是我叔父,是我這一生最愛的人啊……你快醒過來罷,阿雪不想你死,阿雪不想你死啊……”張劍生似乎於睡夢之中聽到了阿雪言語,緩緩睜開眼來,崔牛忙道:“大哥!阿雪姑娘的病終於好過來了!”張劍生緩緩直起身來,稍轉清醒,見了阿雪可人模樣,心下半信半疑,待得她撲在自己懷裏,聽她道:“叔叔……你總算醒過來啦,阿雪再也不會忘了你的,阿雪還要做你的妻子一百年,一千年,一萬年……”張劍生頓時萬分寬慰,直把她摟得緊緊的。

於百河見此,欣然一笑,蚣毒攻心已久,不禁心力交瘁,麵色發黑,命懸一線。張劍生定了定神,忙和阿雪分了開來,運起僅剩無幾的真氣往於百河身上渡去,無奈頗不奏效。於百河麵帶慈笑,見於月荷傷心欲絕模樣,不禁憂從中來,拉了她手,放在張劍生手心,道:“賢侄啊……我這……我這小孫女就托付給你了,你……代我……代我好生照料她,叫她不受人欺侮……可……可好?”張劍生目中含淚,忙道:“好,好,我會的,您說甚麽我都答應您。”於百河甚感欣慰,一雙慈目望著泣不成聲的於月荷,又看了看張劍生,道:“賢侄啊……上回老夫和你說起我穀內……藥房後方一處藏有……藏有我於家貴重之物,不知……不知你可已去……去取了出來?”張劍生點頭哽咽幾聲,道:“於前輩您放心,我已將裏麵三樣東西如數取了交到於姑娘手裏。”於百河道:“好好……勞煩賢侄了……”轉眼看著於月荷,道:“月兒啊,那三樣東西你可千萬……千萬收好,對了,那玲瓏藥瓶裏……藏有爺爺私底下煉製的‘萬毒噬心丹’的毒粉,一中此毒,任你……任你武功何等高強,醫術……何等高明,世上總是無藥可解,你尋個機會……用它把你叔外公給殺了,叫他不能……不能再貽害無辜,爺爺到死也……也沒找著機會親自下手啊……”於月荷收好金針,泣道:“爺爺……月兒答應您……月兒一定會給您報仇的……”於百河了無牽掛,一陣釋然,閉目死去。

張三豐睜開眼來,歎道:“人生如蒼狗白雲,變幻無常,人死不過一具臭皮囊,便尋一處將於穀主好生安葬了罷。”張劍生等人不禁感慨萬千,怔怔出神。待得將於百河屍身入土,張劍生尋了塊山石,將之削成方狀模樣,刻上了“仁義無雙於百河前輩之墓,賢侄張劍生謹立”一行隸字,攜著於月荷跪倒叩拜,久久不願起身。逝者安息,終須一別,一行人告別了於百河孤墳,南下而去。

這一日乘上小舟,過了漢江中遊一處渡口,臨近武當。此時正值千山日暮,張劍生攜著阿雪,忽然駐足停步,張三豐似乎瞧出他心思,也跟著停下步來。張劍生回頭望著漢江之水奔波流淌,波平波又起,不禁一陣茫然,道:“師父,徒兒不隨您回武當山了。”張三豐慈笑未語,亦是一陣茫然。張劍生又道:“江湖險惡,終無平波,我此番重傷未愈,和阿雪這幾日來俱是想著退出江湖,歸隱山林,安安心心地共度餘生。”張三豐不禁咳了幾聲,歎道:“也好,也好。”張劍生心頭一澀,忙道:“隻是徒兒終究放心不下您的,您……您的內傷可有好轉?”張三豐道:“那日為師太極神功三式合一,耗盡了畢生功力,傷及經脈,沒個十年八載,怕是恢複不過來了,好在你大師兄已將其盡數學去,武當派早日前也已全權交由他掌管,你若是不想回來,便安心地去罷,好生照料陸家小姑娘便是。”望了望於月荷與白海棠二人神色,不禁又歎了一口氣。張劍生一陣無奈,隻拉著阿雪的手更緊了。

崔牛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道:“大哥大嫂隱居山林,總是不能落下我的,這江湖倘若一個人闖**,卻也太過無趣,不闖也罷。”阿雪頗感害臊,羞得埋下頭去。於月荷在旁一番糾結不已,終於開口道:“大哥哥,爺爺他臨死前將我托付與你,我……我自當一輩子陪在你身旁,盡心盡力伺候你……”怔怔凝視著張劍生,眼神中盡是濃濃的愛慕之意。張劍生心頭一緊,尋思道:“莫非於姑娘她……”想到這裏,但見她無助模樣,無奈道:“如此也好。”往白海棠望去,見她神色淒楚,往前走去幾步,張劍生忙問道:“白姑娘,你待要去哪?”白海棠駐足茫然道:“我去尋處庵廟落發為尼,絕了這塵世念想。”張劍生無奈道:“不隨我們一同歸隱山林麽?”白海棠搖了搖頭,又複往前走去,道:“張公子,海棠去了,無須掛念,後會……後會有期。”張劍生縱有百般能耐,此時卻也渾然無措,隻得在萬般無奈之中目送著一抹碧影飄然遠去。

張三豐歎了口氣,撫須慈笑道:“勞歌一曲解行舟,紅葉青山水急流,劍生啊,為師也該走了。”張劍生道:“師父,我們送您一程。”張三豐默許,轉身走在前頭。行了一陣,眼見遠處山頭僅剩一縷夕陽餘光,張三豐淡然道:“送君千裏終須一別,時候不早了,就此別過罷。”揮一揮衣袖,慢步而去。張劍生心中惆悵不已,愣了良久,遲遲沒有回過神來,直至夜色籠罩。

這天夜裏,張劍生一行人正在官道上一間涼亭裏歇息過夜。張劍生忽然心念一動出了亭來,沐著月華,望著皎皎明月,道:“崔牛兄弟常喚我作大哥,我們卻從未正式結拜過,不如此間便請蒼天明月做個見證,我和崔牛兄弟、還有於姑娘結拜為兄弟姊妹,可不甚好?”興致當頭,張劍生當先雙膝跪下,道:“天地可鑒,日月可表,今日我張劍生與崔牛、於月荷二人在此間結拜為兄弟姊妹,此後當同享福、共患難,如違誓言,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崔牛嘿嘿幾笑,拉著兀自猶疑未決的於月荷走了過去,跪在張劍生身旁,有模有樣地念了起來。張劍生喜笑顏開,起身道:“早年我曾與阿雪的爹爹結拜為兄弟,他雖已逝去,卻還是我們大哥。”頓了一會,又道:“這樣罷,阿雪的爹爹是大哥,我是二哥,崔牛兄弟是三弟,於姑娘便是四妹,你們說可好?”崔牛想也不想便拍手叫好,道:“我崔牛是個粗人,一切便聽從二哥安排。”於月荷望著張劍生,道:“我就不改口啦,仍叫你大哥哥。”張劍生微一點頭,道:“也好。”

結拜過罷,阿雪問道:“叔叔,以後我們要到甚麽地方去?”張劍生道:“我已經想好了,明天我們就啟程去落霞山,那裏有如人間仙境,甚是一處隱居的好所在。”阿雪微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