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長恨

這天深夜,逍遙穀內落葉飄零,一男子手執木劍,時而使開青霜劍法,時而使開醉八仙劍法,時而使開落霞劍法,微風四起,男子長發隨之飄揚,正是張劍生。隻是因心結纏身,張劍生所使劍法比之平時,少了幾分飄逸靈動。隻見他使完一招“霞明玉映”,跟著腳下生風,淩空躍到逍遙穀內的水湖麵上,踏水無波,劍舞水起,哪知一招“軒然霞舉”剛使到一半,手中木劍卻受不住力道折為兩斷,張劍生仰天幾聲苦笑,一不做二不休,將手中餘下的一截斷劍往夜空中一拋,發掌打成碎屑,碎屑揚撒在了湖麵上。張劍生隨即踏著湖水,去到湖中吊橋,麵對著湖心,跪下身去。

此時夜深人靜,忽然,張劍生聞得身後傳來輕盈的腳步聲響,猜到來者何人,心想:“是白姑娘……”隔了一會,一青衣女子立在他身後,正是白海棠。未待白海棠開口,卻聽張劍生道:“白姑娘,你放心,明天我會陪你去一趟長恨穀的,我說到做到。”說完哽咽了幾聲。白海棠道:“那之後呢?你怎麽辦?”張劍生茫然道:“不知道,我心裏很亂。”白海棠道:“嗯……不如便重新來過罷,我想你們能回到以前去的。”張劍生道:“一十八年了,談何容易?”

白海棠頓了良久,問道:“你恨秦姑娘麽?”張劍生隻冷笑了幾聲,也不答話。白海棠道:“你們之間的事我都知道了,她剛才都跟我說了,你……你別怪她了。”張劍生道:“我沒怪她,隻是永遠不想再見到她而已。”白海棠道:“可是她還跟我說了一些你不知道的。”張劍生道:“無所謂了,由她去罷。”白海棠道:“她說那瓶忘情香是她師父風華師太給她的,當年風華師太曾在男女感情上有過挫傷,後來得一奇人贈與忘情香,從此便沒了困擾。”張劍生“哼”了一聲,白海棠續道:“她說當年她接受不了你跳崖而死的事實,一度也在感情的陰影中度過,她問她師父有甚麽辦法可以讓她解脫,她師父便給了她那瓶忘情香,可是她最終還是狠不下心來割舍你們之間的感情。”

張劍生道:“說這些有用麽?阿雪能變回以前那樣麽?”白海棠道:“她剛才哭得很傷心,我看她對你的情意不假,你總是該原諒她的。”張劍生“哼”了一聲,道:“她就會蠱惑人心,上次阿雪離開武當山也是因她而起,之後一波三折,害得阿雪差點嫁為人婦,之後還差點葬身魔教總舵,這你也是知道的,我也已經原諒她那一次了,這次要再原諒她,估計下次更是要變本加厲無法無天,反正我再不想見著她,其他的一概與我不相幹。”

白海棠道:“雖然你大師兄說到忘情香無藥可解,但你師父見多識廣的,你也很相信他,我們何不去請教一下他老人家?說不準他能給你指引條門路,要再不行,我們到了長恨穀之後,順便請教請教那‘長恨醫仙’,事在人為,總是會有辦法的。”張劍生心想不錯,猶如看到了一絲希望,起了身來,隨即轉過身去,本想開口言語,但見白海棠正脈脈含情地看著自己,當下全然忘了要說些甚麽了。此時月光如水,湖麵上波光粼粼,不時便見幾隻螢火蟲翩翩飛舞,良久過後,才聽張劍生開口道:“白姑娘,你總是為我著想的。”頓了一口氣,又道:“謝……謝謝你……”白海棠欣然一笑,道:“不要跟我說這句話。”張劍生凝視著她眉目,心下浮想聯翩:“倘若我先遇到的是白姑娘而不是阿雪,我會不會對她動了情念?不不,像她這般好的女子,我是一點也配不上的,隻盼她日後能夠尋得終生之托,那我便安心了。”之後,二人在吊橋上坐下身去,聊聊心事,談天說地,徹夜不眠。

待得第二日一早,二人便上山到南岩宮找張三豐去了。見了張三豐,張劍生忙道:“打擾師父閉關,徒兒真是不該。”張三豐見他心事重重的模樣,道:“劍生啊,你本性極好,卻總是對為師這麽見外,有甚麽話便說了罷,為師定當盡力助你一二。”張劍生便將昨天發生的事說了,就連張三豐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道:“此事當真出乎老道意料之外,為師也是有心無力啊,現下隻能將希望寄托在為師那位老朋友身上了,劍生啊,你們趕緊下山去那長恨穀罷,越早趕到越好。”於是乎,張劍生攜著白海棠拜別張三豐,離開了南岩宮。

張劍生回房見阿雪兀自還在熟睡,不忍心叫醒她,無奈坐在床沿邊上守著她。過了一會,崔牛與方劍鬆前來探望,問起阿雪情況,張劍生連連搖頭,方劍鬆會了他意,不再多問下去,隻是崔牛接著問道:“那大哥可有甚麽打算麽?”張劍生便將要去蘇州長恨穀尋訪長恨醫仙的事說了。崔牛道:“反正山上沒甚麽用得上我的地方,大哥,我就隨你們一塊去罷,一路上也好多個照應!”張劍生稍作尋思,點頭道:“那也好,崔兄弟有心了。”方劍鬆也要跟去,張劍生忙道:“師弟,武當派事務繁多,你該留在山上為大師兄分憂才是,況且你還有那麽多徒弟等著你傳授我派武學,就不便同去了。”方劍鬆一陣失落,但終究覺得張劍生說得有理,無奈點頭答允。

阿雪醒來之後,張劍生忙端了一碗剛煮好不久的白粥給她,待得阿雪吃完,忙問道:“阿雪,感覺怎樣?頭還會像昨天那樣疼麽?”阿雪道:“還有點。”張劍生既想馬上趕路,又想路途遙遠,生怕她出一點差錯,一時半會拿不下主意。過了一會,阿雪道:“叔叔,我心裏有一個人影,從小到大他都陪伴在我身邊,可是這次他走在了我前麵,我很想追上他,可是不知道為甚麽,我越追他就離我越遠,我不知道該怎麽辦。”張劍生忙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到了那裏你就能追到他了。”阿雪問道:“真的麽?”張劍生點了點頭,阿雪雙目凝視著他好一會兒,忽然卻道:“你是我叔父?你為甚麽是我叔父?為甚麽我一見著你便叫你叔叔?”轉眼見了白海棠,道:“海棠姊姊?我為甚麽叫你海棠姊姊?”往崔牛看去幾眼,道:“崔牛哥哥?我為甚麽叫你崔牛哥哥?我是誰?我自己又是誰?我……我怎麽甚麽都想不起來?”張劍生見她心神紊亂,不由得神色愁苦,忙點了她穴道,讓她先躺下休息。隨後和白海棠、崔牛二人商量了一會,收拾了些細軟,背著熟睡著的阿雪下了山去。

離開武當山之後,張劍生雇了輛馬車,一行四人便即啟程朝著東方去往南直隸蘇州府。一路上,阿雪雖失了記憶,好在情緒、神誌日漸穩定過來,張劍生自然稍感欣慰,將這一十八年來共曆之事講成了故事給她聽,阿雪每每聽得入神,隱隱發覺自己和某一個遙不可及的人便是故事的主人公,對張劍生日漸有了一種莫名的親切感。

不日過去,到得南直隸蘇州府地界,但見天色已晚,張劍生心想:“明日再去長恨穀拜訪罷。”還了路費,讓車夫自行去了。一行幾人進了蘇州城,行走在城內街道上,雖然天色已然不早,但見大街小巷上卻兀自人來人往,好不熱鬧。又見城內各處細水長流,遠處天邊一片暮靄蒼蒼,張劍生一陣觸景傷懷過罷,看了看阿雪模樣,找了家客棧住店去了。

當天晚上,一行幾人便在客棧歇息過夜。待得阿雪醒來,已是第二日午後,張劍生不敢再行耽擱,忙收拾行裝離開了客棧,這時正行走在城內一條街道上。走著走著,忽見一身背竹簍的女子神色慌張,正迎麵奔來,那女子不時便回首而顧。張劍生忙給那女子讓了路,哪知她還是一個刹不住,“啊喲”一聲,腦袋撞了張劍生胸口一個正著。這些日子以來,阿雪有些害怕生人,忙躲到張劍生身後去。張劍生微微一笑,見那女子與阿雪一般年紀,身著淡綠色衣裳,一雙明澈如水的眼眸鑲嵌在那鵝蛋型的臉蛋上,額上掛著一簇筆直劉海,頗是小家碧玉的模樣,最顯眼的便數她身後背著的那個燈籠大的竹簍,簍子裏裝有人參、鹿茸、何首烏等一幹名貴藥材。張劍生待她回過神來,道:“這位姑娘,你沒事罷?”那女子手忙腳亂,抬頭偷看了張劍生一眼,忙又害臊得低下頭去,便如現在的阿雪一般害怕生人。隻聽她道:“大哥哥……對……對不住……”那女子方才見張劍生眉目清秀,約莫年長於已八九歲左右年紀,是以開口間便喚他作大哥哥。張劍生聽得她一口吳儂軟語綿暖音色,頓覺一股暖流湧上心頭。那女子回頭看了下來路,道:“我……我走啦。”張劍生問道:“姑娘可是要出城去麽?”那女子始終埋著頭,道:“對……對呀!”張劍生暗覺好笑,道:“那你走過頭啦,現在該往回走。”那女子“啊”的一聲,頓覺無地自容,撓了撓後腦勺,幾番欲言又止,忽的回過身去,埋頭往城門方向奔了過去。崔牛笑道:“這姑娘可真好玩。”張劍生淡淡道:“我們走罷。”不禁拉緊阿雪的手,生怕她走丟。

不久來到城外,正走在郊外一條大道上,漸行周遭行人漸少。隔了一會,身後忽然傳來呼喝聲音:“前邊那幾個,快讓開!駕!”張劍生忙與白海棠、崔牛二人護著阿雪退到路旁,跟著一輛馬車從旁疾馳而過,張劍生眼力甚好,一觀馬車上兩名布衣漢子,似乎留意到了甚麽,心想:“魔教爪牙!”又隱約聞得馬車內傳來女子細微的呼喊聲,白海棠也已發覺到了,張劍生與她對視一眼,見她點頭示意,忙縱身過去,霎時間淩空落在馬車車頂,兩名布衣漢子喝道:“小子!活膩了麽?趕緊滾下去,別礙著大爺們趕路!”張劍生淡淡冷笑,於彈指間閃到二人身後,點了他們穴道,隨即停下馬來。白海棠攜著阿雪,和崔牛已跟了過來。那兩名漢子動彈不得,見了白海棠,哆嗦道:“白……白堂主……是你……”白海棠也不答話,隻朝張劍生使了個眼神,示意他打開車門來。張劍生照做開了門來,見車內一身著淡綠色衣裳的女子背著竹簍,手腳被縛、口嘴被封,不是方才在城內遇到的那女子卻又是誰?張劍生有些出乎意料,道:“姑娘……怎麽是你?”忙解開她身上繩索,取下她口中布塊,見她滿臉漲得通紅的模樣,忙道:“姑娘,且出來說罷。”

那女子先是整理了一番著裝,這才忸怩著下了馬車來,埋著頭道:“大哥哥……謝……謝謝你……”張劍生道:“他們抓你做甚麽?”女子忸怩道:“他們是叔公……”白海棠道:“他們是木字門的人,於百山的左膀右臂。”張劍生待要相問,卻見一人已咬舌自盡,另一個兀自哆嗦個不停,聽他道:“白堂主,您大人有大量,就放了小的罷!”白海棠一劍橫架在他脖子上,道:“說罷,於百山派你們抓她做甚麽。”那人遲疑一會,終究貪生怕死,道:“她是……她是於門主的侄孫女,我們要抓她逼於百河那老東西交出《百毒密宗》!”白海棠不解道:“百毒密宗?”那人道:“於門主說是他祖傳的一本秘籍,現下在他大哥於百河那老東西手裏,我們要把它奪過來,於門主現下正在赤火堂那裏,我和鐵臂奉他命抓到了人,正要趕過去跟他會合呢!”哪知話音一落,白海棠長劍一抹,那人登時一命嗚呼。

女子忙道:“不要殺人,不要殺人!讓他們走罷!”眼見為時已晚,一陣無奈,合手朝著馬車上兩具屍體念念有詞,不知在念叨些甚麽。張劍生見她可愛模樣,問道:“你在念些甚麽?”女子道:“我……我保佑他們在天上有吃有住,他們的鬼魂便不會來纏著我啦。”張劍生暗自偷笑幾聲,問道:“於百河於前輩可是你爺爺麽?”女子點頭“嗯”了一聲。張劍生又問道:“那敢問姑娘芳名?”女子一陣忸怩,道:“我呀……我……我叫月荷……”張劍生淡笑一聲,道:“於月荷,很好聽的名字。”頓了一小會,道:“於姑娘,我們四人此行正是要去長恨穀找你爺爺。”見她一雙秀目裏滿是不解,便將此行目的說了。

於月荷此時心塞頓開,少了幾分害臊,瞧了瞧張劍生身後阿雪,見她摟著張劍生一隻手臂,不時便朝自己偷看過來幾眼,於月荷好似看到了另一個自己,撓頭傻笑幾聲,道:“那我們趕緊去找我爺爺罷,我爺爺他可厲害啦,會有辦法醫好她的!”於是乎,處理了兩具屍體、一輛馬車之後,張劍生一行人便隨著於月荷來到了太湖湖畔,之後上了一葉小舟,徑往湖西平台山島駛去,一座山峰越發清晰可見。一路上,於月荷問起各人姓名,張劍生也便說了。

小舟靠岸,一行人下了舟來。放眼往前望去,一座山穀白煙嫋嫋,三兩間簡陋的木屋坐落其中。於月荷背著竹簍奔在前頭,邊喊道:“爺爺,我回來啦!”張劍生等人跟在她身後,遠遠便見一老者頭發發白,正在一間木屋裏搗藥,那老者正是“長恨醫仙”於百河。於百河瞧見了張劍生等人,不禁麵有疑色,停下了活來。待得來到那木屋門外,於百河走了出來,於月荷便將今日發生之事說了,於百河忙招呼張劍生等人進正屋坐下,道:“張少俠,今日可多虧有你們啊,要不然我這孫女可就遭殃了。”張劍生見他憂心忡忡的模樣,道:“前輩還在顧忌麽?”於百河歎道:“老夫那不爭氣的弟弟三番幾次來跟老夫討要我於家祖傳的《百毒密宗》不成,萬萬沒料到這次竟趁著老夫讓月兒進城采購藥材,要抓她脅迫於我啊。”張劍生道:“若有甚麽用得著的地方,前輩隻管說,晚輩定當盡力相助。”於百河搖頭歎氣,愁眉緊皺,隔了一會,張劍生把那寫著“長恨”二字的紙條交到了於百河手裏,道:“晚輩便是張三豐的三徒弟張劍生。”於百河不禁一陣感慨,道:“老夫早料到了,嗯……可有十幾年沒見著張真人了,現下他可還安好?”張劍生笑道:“我師父他老人家好得很。”於百河淡笑道:“擇日該當上武當山拜訪拜訪這位老朋友了。”張劍生笑道:“他要我這次來順便跟您問聲好。”張劍生又寒暄了幾句之後,將白海棠和阿雪的情況說了。

於百河不禁愁上心頭,道:“要解天蛛噬心散之毒倒不是難事,隻是……”一言未畢,張劍生與白海棠對視一眼,喜道:“太好了,白姑娘有救啦!”白海棠朝他會心一笑。哪知卻聽於百河續道:“隻是那忘情香,老夫也無能為力……”張劍生神色焦慮,起身道:“那這……那這該如何是好?”阿雪摟著他手臂,跟著他起了身來,隻是渾不知他們在說些甚麽罷了。崔牛道:“我是老頭子,你可不是號稱那甚麽‘長恨醫仙’麽?怎麽連這點小事也沒辦法?”於月荷小嘴一撅,道:“醜八怪,別對我爺爺無理!”但見崔牛臉有怒氣,忙躲到於百河身後去。張劍生忙道:“崔兄弟不得無禮。”見崔牛消了怒氣,又看了看阿雪,心頭不禁一陣酸楚,道:“前輩,不瞞您說,她是我結拜大哥的女兒,也是我未過門的妻子,請您……請您一定想辦法醫好她!”於百河道:“前些日子你們在魔教總舵相救六大門派一事老夫略有耳聞,心裏一直是很欣賞的。”歎了一口氣,起身走到木屋門口,來回踱了幾步,道:“那忘情香我於家先人曾在醫典裏有所提及,說是集齊了一萬滴靈犀之淚,再加上數百味名貴香料草藥才煉製成小小一瓶,且每一味香料草藥的分量需得把握得分毫不差,似毒非毒,無藥可解啊。”張劍生“啊”的一聲,直直愣在原地。

於百河回身看了看張劍生,道:“本來中了忘情香之人,隻會忘了自己心中那份最無法割舍的感情,見了自己心中最牽掛的那人便能心如止水,陸家小姑娘卻是將過去一切盡數忘了,張賢侄可知其中為何?”張劍生搖了搖頭,大惑不解。白海棠心念一轉,道:“可會跟長生仙藥有甚麽幹係?”張劍生道:“是啊!阿雪吃了長生仙藥之後,本是百毒不侵的!”便將那日在玄冥教總舵天機閣外的所見所聞說了。於百河不由歎道:“老夫那胞弟當真害人不淺啊。”隨即又道:“那長生仙藥既能叫人百毒不侵,忘情香卻又似毒非毒,對啊,這二者多半脫不了幹係,想是那仙藥護主不成,卻釀成了這般結果,真是因福得禍啊。”張劍生忙道:“那可如何是好?”於百河久久沒有應答,於月荷忙道:“爺爺,你一定要想辦法幫幫大哥哥他。”於百河歎道:“老夫盡力而為罷。”張劍生忙單膝跪地,拱手稱謝。

當天下午,於百河便給白海棠所中的天蛛噬心散配製了解藥,讓她服用下去。之後又將石菖蒲、銀杏葉、天麻等幾味增強記憶力的草藥磨成了粉,熬成一碗藥湯端給了張劍生。長恨穀內夜色沉沉,這個時候阿雪正躺在於月荷平日所睡的**,張劍生正端著碗給她喂藥,隻聽他道:“阿雪,快把這碗藥喝了,你身子就會好點啦。”哪知湯匙剛湊到阿雪嘴邊,卻被她推了開去,匙內熱湯濺開,燙得她白手發紅,兩行眼淚奪眶而出。張劍生一陣無奈,忙把藥碗放回桌子,哈了哈阿雪的手,急道:“沒事罷?沒事罷?”阿雪撲進他懷裏,抽泣道:“我不要喝藥,我不要喝藥,藥好苦好苦的。”張劍生神色淒苦,道:“你忘了好多事,不喝藥怎麽能想起來?”阿雪捶了捶他胸口,道:“我不明白……你對我好,你快帶我離開這兒罷,我永遠永遠跟你在一塊……”張劍生心痛已極,見她心神又複先前那般紊亂,無奈點了她穴道,讓她躺下休息,又給她蓋上了被子。張劍生在床頭呆坐一會,走到桌旁端過藥碗,舀了一湯匙藥湯喂了喂熟睡著的阿雪,哪知藥湯剛一入口便流了出來,根本喂不下去。張劍生一陣無措,忽然心念一動,舀了一匙藥湯含著,對著阿雪的嘴,一口一口喂了下去,好在頗有成效,不久便將那碗藥湯喂完,隻是忽然耳邊傳來聲音:“白姑娘……”“於姑娘……你……你怎麽也在這兒?”張劍生回身往屋外望去,隻見四下黑漆漆一片,哪裏有半個人影?心想:“是我走神了……”

張劍生安頓好阿雪之後,提了盞油燈出了屋來,便見崔牛倒在地上呼呼大睡,心事重重的他不由得會心一笑,心想:“這些日子以來也當真勞煩崔兄弟費心費力。”怕他著涼,脫下身上外衣來蓋在他身上。

木屋之後,月色茫茫,兩個女子蜷坐在地,竊竊私語,正是白海棠和於月荷。四周一片寂寥無聲,隻聽得於月荷道:“白姊姊……大哥哥他……他剛才在做些甚麽?”白海棠道:“我……我不知道……”於月荷道:“可是我看他們……嘴對嘴的……好像很……”白海棠埋下頭去,道:“那沒甚麽,你別跟他說剛才我們在外邊偷看就行了。”於月荷道:“偷看?我沒偷看呀,我本是想回屋拿點東西的,然後……然後就撞見啦。”白海棠隻淡淡地“哦”的一聲。隔了一會,於月荷道:“白姊姊,你是不是喜歡大哥哥他呀?”白海棠道:“沒……沒有……你別亂猜……”於月荷“哦”了一聲,道:“那你知道喜歡一個人是甚麽感覺麽?”白海棠道:“你不要喜歡上一個人的好。”於月荷問道:“為甚麽?”白海棠沉吟了良久良久,道:“當你喜歡一個人卻又不能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你就會控製不住地難受。”於月荷道:“你喜歡過一個人是麽?”白海棠眼圈微微泛紅,道:“沒……沒有。”於月荷不解道:“那你是怎麽知道的?”白海棠頓時語塞,道:“我……我……”未待她出言辯解,一個男子提著一盞油燈出現在二人身前,正是張劍生。

白海棠抬起頭看了看他,道:“張公子……你……你怎麽來啦?”張劍生道:“我聽見這邊有聲音,便過來瞧瞧。”白海棠“哦”了一聲,忽聞身後遠處島岸邊上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月兒,你快過來一下!”正是於百河。於月荷應道:“知道啦!”向張、白二人道:“爺爺叫我啦,大哥哥,你們在這聊,我先走啦。”張劍生點頭應好,於月荷起身拍了拍屁股,便即往太湖岸邊去了。隔了一會,張劍生道:“白姑娘,我們四處走走罷?”白海棠一陣遲疑,道:“好。”

走著走著,來到一處離島岸不遠的平地,見一老一小正在岸邊臨湖洗藥,伴有聲音傳來:“月兒啊,你腦袋瓜總是不靈光,我叫你買的丹參你給我買成了知母,你不知道爺爺藥房裏已經有多少用不完的知母了麽?”“爺爺……月兒錯啦,月兒明天到山上給您采去。”“現在是季夏,你上哪采去?”“爺爺……月兒真的錯啦。”“還有你說,爺爺給你三十兩銀子出去,你隻買了這點東西回來,這錢都……都花哪去啦?”“那個掌櫃本來要十兩銀子才肯賣我一兩鹿茸,我覺得太貴啦,我跟他說九兩賣不賣,他八兩就賣給我啦,你說月兒可不是很聰明的嘛?”“我的傻孫女啊,八兩銀子可以買二兩鹿茸了!”“啊……這樣啊……月兒……月兒下次不會這樣啦……”“還有下次?想叫你叔外公給抓去麽?哎,下次爺爺自個去罷,瞧他敢不敢跟我撕破臉!”“嗯……爺爺別生氣啦,月兒給您捶捶背罷!”“上邊點,對對,啊喲,舒服,再往右去一點,舒服,啊喲,真舒服……”

張劍生聽著爺孫倆溫馨的對話,不禁會心一笑。隔了一會,於百河與背著竹簍的於月荷走了過來,於月荷見了白海棠,喜道:“白姊姊!我們一塊回去罷。”白海棠看了張劍生一眼,隨即忙回過頭去,道:“好。”拉了於月荷的手,回屋去了。於百河見張劍生心事重重的模樣,暗歎一聲,道:“張賢侄可是還在擔心陸家小姑娘能否恢複過來?”張劍生遲疑著點了點頭,於百河笑道:“方才老夫想了又想,失憶是一種心病,倘若內外兼治或可治好,這藥物啊隻能外用,需要內用與之結合方能見效,現下外用已有,隻差內用。”張劍生不解道:“內用?如何內用?”於百河笑道:“解鈴還須係鈴人,還得指望你自己啊。”張劍生道:“我自己?”於百河道:“不錯,倘若她因而你受了某些刺激,或許便能好轉過來了。”但見張劍生沉吟不語,笑道:“急不得急不得,慢慢來罷,日子還長呢。”張劍生問道:“那前輩的意思是阿雪她隨時可能好轉過來?”於百河道:“少則一兩天,多則三兩個月,又或三年五載,或是永遠好不過來也說不準。”張劍生不由得一陣茫然,久久呆在原地,隔了一會,於百河歎了一口氣便走了,張劍生兀自沒有發覺。

隔天一早醒來,白海棠身上的天蛛噬心毒已全然退去,下顎處的那塊小黑斑隨之消失得無影無蹤。之後的幾日,張劍生對阿雪百般照料,無微不至,又和崔牛想盡辦法逗她開心,當然結果難免讓他黯然神傷。

這一日下午,張劍生攜著阿雪,與白海棠、崔牛來到藥房裏,向於百河拱手道:“於前輩,這些時日來勞煩您費心照料、指點門路,可您說阿雪說不準甚麽時候好過來,我們總不能留在這裏叨擾您太久,這便來向您辭行。”於百河擺了擺手,笑道:“也好,也好。”張劍生拱了拱手,道:“前輩保重。”看了看一旁於月荷,朝她微微一笑,道:“於姑娘也保重。”於月荷怔怔地看著他,道:“大哥哥……你……你還會來這裏看我的麽?”張劍生道:“會的,保重。”攜著阿雪出了藥房,白海棠、崔牛隨在其後。

哪知剛離開藥房沒幾步,卻見島岸邊上泊著一艘大船,一手拄拐杖的老者領著一幹玄冥教弟子上了岸來,卻不是“長恨毒鬼”於百山是誰?張劍生暗叫不妙,忙停步回頭,道:“於前輩,魔教的人來了!”於百河聞言大步出了藥房來,不禁又怒又愁,道:“是他!想不到這次竟帶了這麽多人來!是要跟我撕破臉皮麽?”跟著遠遠傳來一個聲音:“老哥別來無恙啊!啊喲,這可不是武當張三俠麽?白堂主,你也在這?”出言者正是於百山,隻見他帶著百餘名玄冥教弟子,此時已在張劍生等人十丈開外。

於百河忙道:“張賢侄,你們趕緊離開這裏,順帶捎上我孫女!”於月荷道:“不不,爺爺,月兒留下來跟著你。”張劍生道:“前輩有難,晚輩豈能做縮頭烏龜?且看看他要如何再說。”黑玉劍出鞘,龍吟之聲隨之響起。於百河不禁讚道:“好劍!”隨即又道:“也好,賢侄有心了。”心念一動,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張劍生點了點頭,轉向於百山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於門主來此有何貴幹?”於百山命眾玄冥教弟子停在三丈開外,徑自上前幾步,道:“張三俠,這長恨穀何時輪到你來說話了?”張劍生道:“路見不平自是要拔刀相助的。”於百山老奸巨猾,道:“老夫還在奇怪呢,銅腳鐵臂怎會栽在我那手不成氣候的侄孫女手裏?哼哼,想必是張三俠和白堂主下的手罷?”張劍生冷笑道:“是又如何?你使這種卑鄙手段不覺得肮髒麽?”於百山笑道:“張三俠,我玄冥教瑕疵必報你該知道的,這筆賬待會再跟你清算!”

於百河怒道:“孽障,要做甚麽衝著我來!”於百山半躬著腰,拄著拐杖左右踱了幾步,冷笑道:“老哥,那本《百毒密宗》你還是趕緊交出來罷,不然老弟我可沒心思再跟你耗下去了。”於百河斬釘截鐵道:“休想!於家的毒是依以毒攻毒之理來救人的,不是叫你用來害人的!”於百山麵帶陰笑,向身旁一披著火紅鬥篷的男子道:“方堂主,動手罷。”跟著往旁退開幾步,手裏頭不時便有幾下小動作。那男子正是玄冥教設在蘇州一帶的赤火堂堂主方一明,隻見他拱手道:“是,於門主。”於百河怒道:“好啊,這次當真要來個魚死網破了麽?”

眾玄冥教弟子手執兵刃躍躍欲上,張劍生與白海棠長劍在手,眼看隨時便要動上手,這時卻見一葉小舟向島駛來,跟著泊在岸邊,一年輕男子與一貌美婦人攙著一病怏怏的中年漢子上了岸,徑往木屋而來,三人見了屋前眾人,先是遲疑著停了一會,後又畏畏縮縮,放慢腳步走了過來。於百山發覺身後腳步聲響,與眾玄冥教弟子回頭一看,不禁麵帶冷笑,擺手道:“方堂主且等會。”方一明拱手稱是,招呼一幹弟子收起兵刃。

待得那三人來到木屋前,於百山冷笑道:“老哥,這可是你請來的幫手麽?”美貌婦人一陣不解,道:“你們這是……”隨即又道:“哦不不,我們是來向‘長恨醫仙’求醫的。你們哪位……哪位是於老前輩?”於百河愁道:“老夫便是。”於百山“嘿嘿”冷笑幾聲,道:“可惜你們來的不是時候。”年輕男子怒道:“糟老頭子,你甚麽意思?”美貌婦人雖不認得於百山身份,但瞧了瞧一幹玄冥教弟子,忖道:“這老頭來頭不小!”忙向年輕男子道:“濤兒,不可無禮。”年輕男子道:“娘,快請於老前輩救救爹爹罷。”張劍生忙道:“還請三位擇日再來。”年輕男子怒道:“你是甚麽人?憑甚麽要聽你的?我爹娘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崔牛頗不耐煩,道:“瞎嚷嚷甚麽呢?快走快走,管你甚麽大名鼎鼎、小名沉沉的?”

年輕男子瞥了崔牛一眼,道:“醜八怪你可聽好咯,我爹娘可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奪命鴛鴦’程大為、劉素素,老子便是他們的獨子程濤!怎麽樣?怕了罷?”劉素素本來攙著程大為,這時空出一隻手來,敲了程濤一個爆栗子,程濤“啊喲”一聲大叫,委屈道:“娘!”劉素素白了他一眼,隨即賠笑道:“讓各位見怪啦。”話雖如此,心裏卻暗自得意洋洋:“乖兒子說得好!”隨即又道:“於老前輩,前幾天我們遇上了仇家,我家官人為了護著我們娘倆受了重傷,您老好心,可得想法子救救他,我們程家定對您老感激不盡。”於百河歎了口長氣,正欲開口,卻聽於百山冷笑道:“你們一家仨口廢話說完了麽?”程濤心浮氣躁,怒道:“你說甚麽?”於百山朝張劍生使了一個眼神,隨即使開輕身步法,直往程大為一家三口欺去,張劍生頓時隻覺殺氣騰騰,暗叫不妙,忙縱身搶了過去,終究為時已晚,隻拉回了目瞪口呆的程濤,與此同時,於百山一掌在程大為胸間傷口拍落,程大為身子登時抽搐不止,劉素素“啊啊”大叫,見丈夫身子迅速潰爛開來,忙放開他來,一陣手忙腳亂,坐倒在地,兀自驚魂未定。

程濤大嚷道:“爹爹!”欲要發奔過去,好在張劍生拉住了他。於百河怒不可遏,嗖嗖搶到於百山身旁,發掌相攻。眾玄冥教弟子見狀,紛紛躍躍欲上,於百山與於百河幾番拆解,森然道:“方堂主,你們都別插手!”於百河喊道:“月兒!張賢侄!你們也別過來!”於月荷傷心欲泣,張劍生示意白海棠護在她身邊以防不測。片刻過去,地上程大為屍體已化為一灘膿水,劉素素見此慘狀,忍不住掩麵大哭,跟著從褲腳抽出來一柄小刀,朝於百山攻了過去,叫道:“大為哥,素素給你報仇!”張劍生忙道:“這位大姐,不可衝動!”於百山倒也不慌不忙,冷笑道:“不自量力!”手中拐杖一頭露出來一段白刃,脫手往劉素素射去,張劍生與於百河相救不及,劉素素已然小腹中杖,血流不止,傷處迅速蔓延潰爛,在淒厲的嘶喊聲中化作一灘膿水。張劍生忙把阿雪摟在懷裏,不讓她看到眼前慘狀。程濤登時心神大亂,叫喊道:“爹!娘!濤兒來陪你們了!”跟著回過身去,往張劍生手中出鞘的黑玉劍刺了進去,鮮血四濺開來,阿雪一裘白衣染上了一片血紅。張劍生直直呆住半響,緩緩將黑玉劍抽了出來,程濤一命嗚呼,屍橫就地。阿雪受了驚嚇,撲在張劍生懷裏抽泣起來。張劍生忙輕聲撫慰道:“阿雪,沒事的,沒事的……”摟著她往後退開幾步。

於百河直氣得麵上皺紋縱橫交錯,雙目中布滿血絲,怒道:“孽障!你還要害死多少人才肯罷休!”見於百山沒了拐杖做兵刃,當即發掌直欺他脅下。於百山不驚不懼,冷笑道:“化肉散骨散遇血便起效用,老哥也想嚐嚐那滋味麽?”於百河怒道:“月荷還小的時候她爹娘就叫魔教的人給害死了,你何以始終不分是非黑白,與他們一塊為非作歹?你對得起我於家列祖列宗麽?”於百山笑道:“煉毒便需試毒,教主給了我數不盡的活人供我驗試,你說這麽好的條件我能不動心麽?再說了,我將祖業發揚光大,怎麽對不起於家列祖列宗!”於百河聞言怒極,右掌一招長恨掌法直往於百山招呼過去,於百山頓感殺氣重生,冷笑道:“好一招‘恨之入骨’,老哥終於狠下心不要我這個親生弟弟了麽?”當下也是一招“恨之入骨”,直取於百河胸膛,一番拆解過罷,雙掌相接,塵埃四起,兄弟二人各自往身後飛去數丈,幾口鮮血嘔出,俱是單膝跪地,虎視彼此。隨即一股清淡的香氣四散開來。

於月荷秀目含珠,喊道:“爺爺!”繞過白海棠,朝於百河奔了過去,哪知剛到半途,卻軟倒在地。白海棠心念一轉,皺眉道:“不好!是百花散功香!”忙朝張劍生使了個眼神,張劍生忙抱著阿雪,與白海棠、崔牛二人往後退到木屋牆邊。

於百山抹掉嘴角鮮血,站起身來,一臉得意之相,道:“老哥啊,你可忘了老弟我掌上有毒的麽?”於百河重重歎了口氣,不去應答。於月荷倒在地上,喃喃念道:“爺爺……月兒沒用……沒能……沒能……”於百山看了看她模樣,失笑道:“我這侄孫女當真不成氣候,才中了這麽點毒便渾身沒了氣力。”於百河怒道:“孽障!你要敢動她一根寒毛,我跟你沒完!”張劍生讓白海棠照看阿雪,屏息閃到於月荷身旁,抱她起來,見於百山幾枚毒針正迎麵射來,當下縱身回到白海棠等人身旁。於百山不禁讚道:“張三俠好生了得的輕功啊,比老夫的毒針還快。”張劍生也不去搭理他,把於月荷放了下來,道:“崔兄弟,你先背著她。”崔牛擺著一張苦瓜臉,應道:“好!”心裏卻想:“上回她可罵我醜八怪呢!”張劍生欲要往於百河搶將過去,於百河知他心意,緩緩起了身來,道:“張賢侄,貪多務得,你們帶著月兒趕緊離開這裏罷!老夫還能撐上一會!”

於百山一聲令下,方一明領著一幹玄冥教弟子使開兵刃,向張劍生等人圍了過去。於百河拚著餘力,縱身躍到眾玄冥教弟子前頭,擋住了他們去路,向身後張劍生道:“張賢侄!快走罷!月兒她就拜托你們了!”張劍生道:“於前輩!”於百河見他要來相助,忙道:“這裏都是毒!他們有備而來事先吃了解藥!你們千萬別過來!從後邊走,翻過了山頭便能見到岸了,那兒有艘船!”張劍生見他身上多處中刀,無奈應道:“好!”見幾個玄冥教弟子躍過於百河搶了過來,連忙幾劍揮出將來人刺倒在地,又見於百山躍過於百河頭頂,正朝此而來,張劍生心想:“若我隻身一人屏息與他們一戰,要取勝且又全身而退倒也不難,隻是現下還需分心護著阿雪和於姑娘,崔牛兄弟武功平平,也得有人護著……”想到這裏,無奈忙抱起阿雪身子,道:“白姑娘,崔兄弟,我們走罷!”崔牛應道:“好!”一行人繞到木屋後方,直往長恨山上趕去。於百河用盡氣力,抓住於百山一隻腳死死不放,方一明欲要一刀將他砍死,於百山忙道:“留活口!你且退下!”說著一掌拍向於百河腦門,於百河登時昏死過去,躺倒在地。好在張劍生等人此時已去得遠了。

張劍生等人繞過山頭,來到平台山島北岸,一葉小舟停靠在岸邊。於月荷有氣無力地道:“大哥哥……我爺爺他……他沒跟來麽?”張劍生道:“於姑娘先別擔心。”轉向白海棠道:“白姑娘,你帶著他們先進城找家客棧落腳,我回去看看。”白海棠點頭應允,張劍生把阿雪放了下來,讓白海棠扶著她身子,轉身要走,哪知阿雪迷迷糊糊從身後抱住了自己,閉著眼道:“你對我好……你不要走……不要走……”跟著兩行眼淚從眼角流出,染濕了張劍生衣襟。張劍生不由得一陣無措,回過身去,攙著她雙臂,見她無助模樣,無奈軟下心來,道:“我還是先陪你們進城找間客棧罷。”就這樣,一行五人先後上了小舟,進了蘇州城,找了一家客棧住店。

這天晚上,張劍生安妥無誤後,隻身匆匆回到了長恨山穀。眼見穀內黑漆漆的一片,四下無人,隻地上程濤的屍體隱約可見。張劍生進了藥房,提了盞油燈出來,在穀內各處仔細尋了一遍,沒有發現於百河屍體,停下來心想:“想來於前輩沒死,多半是被帶到魔教總舵去了罷?既然於百山沒有殺他,日後我便伺機去救他出來。”一時無事,往地上坐了下去,忽然想起一事:“白天於前輩跟我說在藥房後邊中間的地方,往前走十步,再往左走五步的地方埋有東西,叫我找機會去挖出來,不知埋的會是甚麽東西?”一陣尋思過罷,想到:“該不會……該不會便是那《百毒密宗》罷?”心下好奇,取來一柄小鐵鏟,來到藥房後邊,按著走到於百河所言方位,不久便將一個檀木箱子挖了出來。

張劍生撥掉箱上泥灰,打開來一看,見兩冊厚厚的羊皮本子與一玲瓏藥瓶安放其中,忙小心翼翼取了出來,借著油燈之光一看,見其中一冊封頁上寫著“百毒密宗”四字,張劍生愣住一會,心想:“果然沒錯!”又見另一冊封頁上寫著“長恨醫典”四字,不禁好奇心起,翻了開來。隻見醫典上於普天之下各種疑難雜症皆有所提及,每字每句俱蘊含著深厚醫理。忘情香自然也不例外:忘情香者,宋代黃姓奇人始創,集靈犀之淚萬滴,加之苦柑橘油二兩,波斯樹脂、橡樹苔各半兩,龍涎香三分一兩,麝香、靈貓香各五分一兩,海狸香十分一兩等等數百味香料精心煉製七七四十九個時辰,方可煉成。張劍生將數百味香料一一看了個遍,頓時有些頭昏眼花,忙定了定神,又見最後一行字格外顯目:忘情香似毒非毒,似藥非藥,世上無藥可解,時至當今,煉成此香者唯宋時黃姓奇人、峨眉開山祖師二人。張劍生不由心想:“峨眉開山祖師?倘若這位前輩尚還健在的話,便與師父他老人家一般年紀罷?隻是煉成小小一瓶忘情香如此之難,如此不顧代價,也不知那位前輩是因何苦而執著於此物?”將那本《長恨醫典》粗略翻看完畢,又將《百毒密宗》也翻開來看,隻見密宗上載有世間數百味毒藥製法、解法,又言道每一味毒藥俱可依“以毒攻毒”之理對症下藥,功效顯著。張劍生不禁目瞪口呆,感歎道:“這世上竟有如此之多我聞所未聞的東西,先人的智慧我們後人隻能高山仰止了啊。”待得看完《百毒密宗》,不禁心想:“這《長恨醫典》與《百毒密宗》是於家的東西,我這個外人偷看實是大不該,等會回去便交還給於姑娘保管罷。”又小心翼翼將那玲瓏藥瓶放到掌心端詳了好一會兒,這時心想:“既然於前輩將這小小一瓶藥與醫典密宗存放在一處,想來此物來頭並不簡單罷?我得把這小東西也帶回去,千萬不能落到魔教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