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忘情

張三豐一行人回到怪木林,與正焦躁不安的崔牛會合。隨後,張三豐與兀自還在昏迷的張劍生上了一匹馬去,陳劍平夫婦上了一匹馬,白海棠和阿雪上了一匹馬,崔牛和虛彌老僧各自上了一匹馬,一行八人連夜南下。張劍生受傷過重,舊傷未愈又添新傷,這時又在昏迷之中,無法自行運功療傷。一路上,張三豐每日便運功給他療傷一次,張劍生雖兀自還在昏迷,性命卻也無礙了。同行的三個女子麵色愁苦,生怕他再也醒不過來。陳劍平的臂傷在虛彌老僧少林推拿手的護理下,也日漸好轉過來。

這一日路經河南嵩山少林寺,張三豐等人作別了虛彌老僧,便即快馬加鞭南下武當山。

不日過去,張劍生終於從昏迷中醒來,同天下午便回到了武當山。張三豐親自把張劍生送到廂房養傷,吩咐弟子好生照料後,便和陳劍平一同回往紫霄宮,秦曉晗也便回到昔日與阿雪同住的廂房去了。阿雪和白海棠放心不下,便留在張劍生房內照料他,崔牛見沒甚麽幫得上忙的,也隻好自行回了屋去。方劍鬆一聽得消息,匆匆忙忙從道場趕了回來,對張劍生一番噓寒問暖、悉心照料。之後,張劍生麵色一日比一日紅潤,不久便能自行運功療傷,右邊胸口為玄冥血掌所傷之處的紅腫也日漸消去,白海棠也便放下了心來,阿雪更是歡喜得眉開眼笑。

這天一早,張劍生帶著阿雪和白海棠先去找了崔牛,之後幾人便一同到紫霄宮去拜見張三豐。哪知到了紫霄殿內,卻隻見到了陳劍平夫婦,張劍生忙拱手道:“大師兄,做師弟的真不知該如何謝你。”陳劍平笑道:“他人有難,我自當盡力相助,更何況我們是同門師兄弟呢?”張劍生笑道:“好,倘若日後大師兄有難,做師弟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二人擊了一掌,相視而笑,雖然此時秦曉晗就在一旁,倒也絲毫沒有覺得尷尬。一番寒暄過罷,張劍生問道:“師父他不在這裏麽?”陳劍平道:“他老人家正在南岩宮閉關呢。”張劍生稍感失望,道:“那我擇日再來拜見他老人家罷。”哪知話音剛落,殿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不必了。”張劍生聞聲轉過身去,見一白發老者從屋頂淩空落將下來,正是張三豐。張劍生大喜,心想:“師父總是這般飄忽不定。”忙去到他身前,跪下身去,道:“師父!”張三豐扶起他來,慈笑道:“劍生啊,不必多禮,不必多禮。”張劍生見他慈眉善目的模樣,呆住一會,跟在他身後進了殿去,道:“師父,阿雪和白姑娘都告訴我了,那晚若不是您及時趕到,徒兒……徒兒定是九死一生了。”張三豐道:“為人之師,該當如此,該當如此。”張劍生不解道:“不知師父那天晚上怎麽會到魔教總舵去的?”張三豐道:“那日為師收到劍平傳回來的密信,得知陸家小姑娘為魔教所抓一事,心想魔教高手如雲,終究放心不下你們冒險去救人,為師便順路趕到嵩山少林寺,約上了虛彌老友一齊趕去相助你們,哈哈,說起此事,可有趣得緊了,我們一路上比拚兩派輕功,以此為樂,那些天當真快活得緊啊。”頓了一口氣,接著道:“那晚我們趕到了萬鬼坡外的那片林子裏,遇到了姓崔的小兄弟,他自然是認得我二人的,便跟我們說起了當晚你們去魔教總舵尋人一事,之後為師與虛彌老友放心不下,便即暗中潛進魔教總舵,不久從那甚麽天機閣的地方聽得打鬥聲音,我們連忙趕了過去……”之後的也就不得而知了。張劍生聽得連連點頭。

張三豐問起玄冥教為何抓了阿雪一事,張劍生見無外人,便將那晚與白海棠在天機閣二樓門外的所見所聞盡數說了。張三豐聽到一半之時,掃視殿內各人一眼,不知為何,隱隱感到一絲不安,此時要打住張劍生說話卻也不大好,待得聽完,當下也不露形色,隻歎了口長氣,道:“原來如此。”尋思一會,又道:“此事切莫要張揚出去,不然一場剛平息不久的江湖紛爭怕是又要卷土重來了,陸家小姑娘性命也得難保。”張劍生拱手道:“謹遵師命。”張三豐笑道:“現下須得提防的便隻那魔教,隻是那教主再次受挫,為師又同他明言陸家小姑娘已是我武當派之人,料想他一時半會再不敢輕舉妄動了罷?”張劍生登時麵露喜色,道:“師父!您是答應我和阿雪的婚事了?”張三豐撫須笑道:“你倒以為你們在昆侖山鬧下的事為師還不知道麽?為人處世但求問心無愧,又何須去管他人如何看待自己?這便找個吉日把喜事辦了罷,免得夜長夢多。”

阿雪在一旁地聽著,不禁眉開眼笑,麵露桃花,張劍生把她拉了過來,二人向張三豐跪下磕頭,道:“多謝師父成全!”一番大喜之下,渾然忘了白海棠正在一旁看著。秦曉晗心下也暗自百感交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白海棠思緒淩亂,神色茫然萬千,轉身走出了紫霄殿,張劍生這才發覺過來,忙起了身來,快步跟了出去,拉住她手腕,道:“白姑娘!”白海棠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張劍生見她雙目中布滿血絲,顯是傷心過度,遲疑一會,道:“白姑娘……對……對不起……”白海棠搖了搖頭,脫開張劍生的手,道:“我去走走。”說完便即走開。張劍生一陣無奈,轉身向殿內張三豐與陳劍平道:“師父,大師兄,我隨她去一會!”張三豐點頭應允,張劍生便欲發步追去,卻見阿雪跟了出來,拽住他手臂,問道:“海棠姊姊她怎麽啦?”張劍生道:“阿雪,這裏沒甚麽事的話你先回房去罷,我去跟她說會話。”阿雪麵色猶疑,隔了一會,秦曉晗走了過來,神色頗有些憂鬱,向阿雪道:“阿雪,讓他去罷,姨娘有些話想跟你說說,能隨我去一會麽?”阿雪斜睨張劍生一眼,見他點頭應允,微微一笑,道:“好。”脫開張劍生手臂,張劍生也便發步往白海棠追了過去。

不一會兒,張劍生便追到白海棠身後,道:“白姑娘。”白海棠也不說話,繼續往山下走去,張劍生無奈已極,生怕她胡思亂想,隻得一路跟了下去。待得沿著棧道來到逍遙穀,白海棠眼見穀內高山流水、雲煙縹緲,耳聞仙山鳥語、荒獸哀啼,不禁觸景生情,停下步來,整理腦海中淩亂萬千的思緒。張劍生立在她身旁,暗自想了良久,這才開口道:“白姑娘,對不起,上次隻顧去救阿雪,卻忘了給你討解藥。”白海棠淡淡道:“不必了,阿雪妹妹她人很好,我已經了無牽掛了,活多活少也都罷了。”張劍生心下不禁一陣愴然,道:“不行!這樣罷,明日一早我們再啟程去一趟魔教總舵,說甚麽也要給你弄到解藥。”

白海棠嘴上道:“你還要我再多說一遍麽?”心裏卻在想:“你以為我不想活著麽?我也想每天每夜都能見著你的,隻是教主一向心狠手辣,我不想你再有所損傷了,你可知我心意麽?”想到這裏,搪塞道:“你的傷還沒全好,就算全好了,也打不過教主的,就算打得過,我也不跟你去。”張劍生暗自無奈一陣,忽然靈機一動,道:“有了!我去跟我師父說說,他老人家見多識廣的,說不定有法子解你的毒!”拉了白海棠的手便要上山。

白海棠跟著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張劍生也隻得停下步來,但見她心事重重的模樣,不禁問道:“怎麽了?”白海棠低下頭去,問道:“你很不想我死的麽?”張劍生點頭道:“我們是好朋友,我自然希望你能好好活著。”白海棠道:“好朋友?”頓了口氣,又問道:“那如果我和阿雪妹妹兩個人隻有一人能活著,你會……你會怎樣?”張劍生略一思索,道:“沒有這個如果,我自是希望你們都能好好活著。”白海棠道:“我知道,你不會說謊的。”斜睨張劍生一眼,問道:“現在這樣的日子你很開心麽?”張劍生道:“心滿意足了。”白海棠微微點了點頭,道:“那很好。”張劍生微笑道:“那我們走罷?”白海棠遲疑了有一會,道:“好。”二人便往山上紫霄宮去了。

待得進了紫霄宮,來到紫霄殿內,卻隻見到了陳劍平。張劍生忙問道:“大師兄,師父和崔兄弟他們呢?”陳劍平道:“師父他回南岩宮閉關去了,姓崔的小兄弟多半回自己屋去了或在道場練功罷。”張劍生道:“這樣啊,我有急事得去找師父,就不打擾大師兄了。”向陳劍平拱了拱手。陳劍平道:“甚麽急事?”但見張劍生沉吟不語,心想:“多半是難言之隱罷,我就不便過問了。”便道:“那趁師父閉關不久,趕緊去罷。”張劍生拱手道:“好。”攜著白海棠出了紫霄宮,往上邊的南岩宮走去。

二人沿著懸崖陡壁,來到南岩宮外,一小道童向二人迎了過來,合掌道:“三師伯。”張劍生微微一笑,問道:“太師父在裏邊麽?”小道童“嗯”了一聲,道:“太師父在裏邊閉關。”張劍生道:“那你去通報一聲,說我有急事求見他。”小道童道:“好。”轉過身去,剛要邁開步子,卻聽得宮內傳來聲音:“是劍生麽?”出言者正是張三豐。待得片刻,宮門打了開來,張三豐攜著另一小道童走了出來,張劍生大喜道:“師父!”忙和小道童快步迎了過去,兩個小道童見了麵,便即嬉鬧在一塊。張三豐微笑道:“空平,空海,太師父有話要與你們三師伯說,你們先下去玩會罷。”兩個小道童合掌道:“是,太師父。”下山玩耍去了。

張三豐與張劍生、白海棠二人進到南岩宮內,各自坐下身去。張三豐問起來意,張劍生也便將事情說了。張三豐不由得白眉緊皺,隔了一會,向白海棠道:“白家姑娘,且過來給老道瞧上一瞧。”白海棠與張劍生對視一眼,也便往張三豐走了過去,張三豐在指上暗運功力,點了她丹田下中極穴、頸下天突穴、肩頭肩井穴等等一十二處人身經常脈穴位,那中極穴是足三陰、任脈之會,天突穴是陰維、任脈之會,肩井穴是手足少陽、足陽明、陽維之會,等等。這一十二處穴道遭點,白海棠身上的十二經常脈便即與奇經八脈隔斷,立時便感胸悶難受,微微欲嘔。張劍生見狀,忙道:“師父!白姑娘她……”

張三豐搖手道:“不礙事。”但見白海棠神色之間越發難受,過了一會,忙解開她受封的一十二處穴位,白海棠好轉過來。張三豐冥思苦想一陣,起了身來,走開幾步,歎道:“天蛛噬心散,當真是毒如其名啊。”張劍生不解深意,道:“還請師父明言。”張三豐頓了口氣,歎道:“人之五髒六腑加心包乃是十二經常脈,方才為師點了白家姑娘身上中極穴、天突穴、肩井穴等一十二處穴位,便使她的十二經常脈與奇經八脈不能相通,之後你也見到了,她難受得很。”張劍生道:“那何以會如此?”張三豐道:“她的奇經八脈上有一股毒質正緩緩地往心包處擴散過去,方才為師使這二者相通不得,那毒質無處可去,白家姑娘便會那般胸悶難受,有些毒質已經滲進骨髓,恐怕再過不久,餘下的便會全部匯聚到心包去,到時恐怕就得心肝俱裂而死了。”張劍生心下焦急,忙問道:“那師父有甚麽法子救救她麽?”張三豐白眉緊鎖,遲疑良久,這才道:“為師一生癡迷於武學,於行醫解毒這一行甚不精通,也是無能為力啊。”張劍生不由得愁眉苦臉,白海棠更是低下頭去,灰心失落。

張劍生忙問白海棠道:“白姑娘,可還有多長時間便要毒發?”白海棠唯唯諾諾,道:“三……三個月……”張劍生道:“那好,還有一段時間,明日我便上魔教總舵去給你討解藥來。”哪知張三豐忽然仰頭大笑幾聲,道:“老道怎麽把那位老朋友給忘了呢?”一手搭在張劍生肩頭,笑道:“劍生,不必去冒那個險了,師父沒法子,不代表這世上的人都沒法子,你們且在這等一會。”張劍生喜不自勝,道:“師父!”看著白海棠,道:“太好了白姑娘,你有救啦!”白海棠輕輕“嗯”了一聲。張三豐回內房取了紙筆回來,在紙上寫下“長恨”二字,張劍生在一旁看著,頓覺有些眼熟,問道:“師父,這是甚麽意思?”張三豐將紙折了起來,交給張劍生,道:“在南直隸蘇州府太湖平台山島上有一座山,名為長恨山,那山穀裏住著為師的一位老朋友於百河,江湖上人稱“長恨醫仙”的便是他,嗯……為師得有十幾年沒同他照過麵了,他現下該還尚在人世。你拿著這張紙去找他,他認得為師字跡,定會給你一個人情的。”頓了一會,又道:“為師最近在閉關參悟一套太極劍法與一套太極拳法,就不隨你們一塊去了,你代為師跟我那老朋友問聲好便是。”張劍生稍加轉念,道:“我想起來啦,二十多年前在黑風山的時候您就說過他,還指點那幫主胡山去找他呢。”張三豐笑道:“正是。”哪知張劍生臉現疑色,將三十多年前吳平波為陳景南害得自斷一臂的事詳細說了,這時聽他道:“當時那陳景南說他的毒藥是在蘇州長恨穀向長恨毒鬼求來的,記得那魔教木字門門主於百山江湖上人稱‘長恨毒鬼’,莫非……”白海棠道:“他們是同胞兄弟,我還在玄冥教的時候記得於百山曾帶人回過好幾次長恨穀,所為何事我就不清楚了。”張劍生恍然大悟,心下隱隱一絲不安,道:“師父!那我們還是不去那了。”

張三豐笑道:“劍生啊,此番你倒多慮了,你大可放心,為師那老朋友心腸好得很,為人處世與他胞弟截然不同,他自己跟魔教扯不上甚麽關係,要不然江湖上怎會稱他‘長恨醫仙’?”一直以來,張劍生一直都對張三豐敬若神明,對他的話更是言聽計從,這時又聽他言之鑿鑿,當下消了幾分顧慮,拱手道:“也好,就依師父的。”張三豐微微幾笑,道:“弟弟下的毒由大哥來解,再合適不過了,也當真是機緣巧合。”之後,師徒倆閑聊一陣,白海棠謝過張三豐,張劍生攜著她離開了南岩宮。一路上,張劍生對白海棠道:“我們先回去收拾點東西,明早便啟程去那長恨穀。”白海棠道:“好,我聽你的。”二人一陣無言,白海棠問道:“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張劍生微笑道:“去找阿雪,明天我們三人一塊去,她現在應該還在她姨娘那呢。”白海棠道:“好。”

不時過去,二人已離秦曉晗日常所居的廂房不遠,耳邊隱約傳來她聲音:“為了他好,你隻能這麽做!”隔了一小會,忽聽得有人倒地的聲音,張劍生心頭咯噔一下,暗覺不安,邊走邊喊道:“阿雪,我來找你啦!”喊了幾次,始終沒有聽見阿雪應聲回答。待得片刻,秦曉晗打開一條門縫望了出來,一見張劍生、白海棠二人,不知為何,神色頗為慌張,連忙關上了門,道:“阿雪她……她走了,不在這兒……”張劍生奔到門前,道:“那你剛才在和誰說話?”秦曉晗道:“說話?沒……沒有!”張劍生方才見她神色慌張,這時又聽她言語間支支吾吾,不由得深覺不安,敲了敲門,道:“那你先開門,我進去一會。”秦曉晗忙用身子擋住房門,道:“別……別進來……我身子不大舒服,要一個人歇一會。”張劍生無奈,道:“那也好,阿雪去哪了你知道麽?我找她有事。”秦曉晗道:“我……我不知道。”張劍生道:“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說完正要轉身走開,哪知房內傳來阿雪微弱的聲音:“叔叔……叔叔……”張劍生心頭一緊,道:“她在裏麵!”秦曉晗急道:“不不,她不在!”張劍生忖道:“到底發生了甚麽事?阿雪她明明在裏邊,曉晗卻又為何執意不讓我進去?”想到這裏,右掌掌心暗運幾分勁力,往房門一推,秦曉晗受不住勁力,“啊喲”一聲跌在地上。張劍生忙道:“曉晗……我……我不是有意的……”秦曉晗忙起了身來,欲要再擋住房門,但見為時已晚,張劍生已和白海棠進了房來,秦曉晗不由得心慌意亂。

張劍生見房內左首旁地板上躺著一白衣女子,卻又不是阿雪是誰?忙快步奔了過去,蹲下身去扶她直起身來,神色急切,道:“阿雪她怎麽了!”秦曉晗忙道:“她……她身子不大舒服,睡……睡著了……”張劍生覺得事情不對,怒道:“睡著了?有睡在地板上的麽?”但見懷中阿雪麵色發白,臉頰上兩道淚痕清晰可見,忙輕輕撫了撫她額頭,道:“阿雪,阿雪!”阿雪雙唇微微顫動,喃喃念道:“叔叔……叔叔……”張劍生急道:“我在這,我在這!”張劍生幾番言語,豈料再聽不到阿雪應聲回答,忙伸指探了探她鼻息,覺氣息流動時緩時急,不禁斜眼怒視了秦曉晗一眼。秦曉晗心頭一緊,道:“你們在這,我……我先走了!”剛走幾步,卻被白海棠點住了穴道,秦曉晗忙道:“白姑娘,你做甚麽?”白海棠也不答話,見她右手間攥著一質地透明的藥瓶,心下轉念,把那藥瓶取了過來,秦曉晗臉色大變,道:“還給我,快還給我!”白海棠見藥瓶用木塞塞著,瓶裏裝著小半瓶透明水狀物,似水非水,問道:“這是甚麽?”秦曉晗道:“我不知道,剛才……剛才在地上撿的……”白海棠微微搖頭,張劍生背著阿雪身子走了過來,從她手中取過藥瓶,端詳了好一會,問秦曉晗道:“這到底是甚麽東西?”秦曉晗很是慌張,忙道:“我真的不知道!”

張劍生遲疑一會,解開她穴道來,道:“阿雪倘若有事,你總是脫不了幹係!”秦曉晗道:“沒事的沒事的,過幾個時辰她就會醒過來的!”張劍生瞥了她一眼,微怒道:“你怎麽知道?”秦曉晗頓覺失言,忙道:“我……我猜的!”一言剛畢,張劍生用上幾分勁力,拽了她手臂,道:“跟我說清楚去。”秦曉晗手臂給他拽得生疼,無奈隻能跟了去,向阿雪和白海棠日常所居的廂房走去。白海棠將房門帶上,隨後也便跟了去。

待得回到房裏,張劍生忙把阿雪身子放到**躺下休息,隻是他對醫術一竅不通,不禁手足無措,但見她呼吸間越發平穩,也便稍稍放下了心來。隔了一會,問秦曉晗道:“剛才到底發生了甚麽事?你快些說清楚。”秦曉晗仍自遮遮捂捂地不肯說,張劍生無奈之下,帶著她到紫霄宮找陳劍平去了,白海棠見阿雪無恙,也便跟了去。半路上遇上崔牛和方劍鬆,二人見張劍生麵帶愁容的模樣,心下好奇,問起緣由,也都跟了去。

一行人來到紫霄宮,見了陳劍平,張劍生把事情說了,又將藥瓶取了出來,道:“這是從她手裏拿的。”秦曉晗愁眉苦臉,急道:“還給我!”欲要搶過藥瓶,張劍生“哼”了一聲,把藥瓶往陳劍平拋了過去,陳劍平伸手接過,登時目瞪口呆,道:“忘情香?”陳劍平心下已然明了幾分,白了秦曉晗一眼,怒道:“你為甚麽要這麽做?定要讓我難堪麽!”秦曉晗神色慌張,轉過身去,道:“我沒有……我不知道……”張劍生不解道:“忘情香?甚麽是忘情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陳劍平一臉苦水,頗有些氣急敗壞,指著秦曉晗,道:“且讓她說!”方劍鬆道:“是啊嫂子,你就快說了罷。”崔牛為人機靈,似乎想到了點苗頭,忙向張劍生道:“大哥!該不會阿雪姑娘她……”話沒說完,秦曉晗終於開口道:“我說,我說!”也便將方才和阿雪在廂房時發生的事說了。

原來,約莫兩個時辰之前,阿雪與秦曉晗邊走邊閑聊,不久便到了此前二人共居的廂房裏,關上了門。秦曉晗招呼阿雪坐下,語重心長地道:“阿雪,你告訴姨娘,你到底喜不喜歡你叔父?”阿雪道:“可喜歡啦!姨娘不是知道的麽?”秦曉晗道:“可是上次你跟姨娘說你想通了,那不是很好麽?怎麽現在卻又想不通了?”阿雪不解道:“想通甚麽?”秦曉晗道:“就是不跟你叔父在一起啊!你不是不想他被世人唾棄的麽?”阿雪遲疑一會,微笑道:“我們都說好了的,他不在乎,阿雪也不在乎,我們都不管那些啦,隻要能夠永遠永遠廝守在一起便心滿意足啦。”秦曉晗道:“好,好,就算真是這樣,你們還是不能在一起。”阿雪不解道:“為……為甚麽?”秦曉晗道:“好,那姨娘便細細說給你聽。”頓了一口氣,接著道:“前些日子你叔父他為了把你從魔教手中給救回來,受了多重的傷你也是親眼目睹了的,到現在還沒全好,你想他再這般身受重傷麽?況且你劍平伯伯為此受的傷也不輕,你自是知道的,為人處世可不能像你這般自私的。”

阿雪頓覺委屈,站起身來,一陣躊躇,道:“阿雪……阿雪不明白。”秦曉晗道:“你想啊,吃了你的心就能長生不老,魔教那班人會輕易放過你麽?倘若你又被他們給抓了去,你叔父定然又要去救你出來,能不能救出來還是另一回事,但魔教高手如雲,你叔父受傷受挫定是在所難免的,最後恐怕還會死在他們手裏。”阿雪聞言,腦海裏回想起這些年來張劍生三番幾次為了救自己而身受重傷的畫麵,隨之又想起了每次他受傷時那痛苦不堪的模樣,不由得心頭一緊,問道:“姨娘……那……那可怎生是好?”

秦曉晗嘴角微揚,暗自竊笑幾聲,道:“你最不想這樣的是也不是?”阿雪微微點頭,“嗯”了一聲。秦曉晗語重心長地道:“姨娘為了你們好啊,早就給你們想好法子啦,隻要你不喜歡他了,不愛他了,那些事就都不會發生啦。”阿雪睜著一雙秀目,怔怔地看著秦曉晗,問道:“為甚麽?”秦曉晗微笑道:“你不愛他了,久而久之,他對你漸漸地沒耐心了,也就不愛你了,然後你就去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再也不要回來,他就不用再操心你了,隻要他過得好了,你該很開心的罷?所以說姨娘始終是為你好的,順便也為了你叔父好。”阿雪頓覺她說得在理,心想:“姨娘她說得沒錯,可是為何天命總妒良緣?為甚麽老天爺偏偏不讓我和他在一起?明明他很愛我,我也很愛他的……”想到這裏,道:“可是阿雪……阿雪總是忘不了他的,阿雪沒法子不愛他的。”

秦曉晗喜難自禁,去到裏屋取了一個質地透明的藥瓶出來,藥瓶裏裝著半瓶無色透明的水狀物,阿雪忙問道:“姨娘,這是甚麽?水麽?”秦曉晗道:“不是,這是忘情香。”阿雪不解道:“忘情香?”秦曉晗道:“隻要你聞了它的香氣啊,便能忘了你心裏那份最不想割舍的感情。”阿雪半信半疑,問道:“真的麽?”秦曉晗點頭道:“姨娘甚麽時候誑過你?”把藥瓶遞到阿雪麵前,道:“你聞了它罷,過幾個時辰就甚麽事都沒有了。”阿雪轉過身去,微微抽泣起來,道:“阿雪不想這樣,阿雪還是不想忘了他,我們現在這樣就很好很好的,沒有人會來害我們的……”秦曉晗語重心長地道:“那一年後呢?三年後呢?五年後呢?幾十年後呢?魔教那班人定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況且倘若有一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吃了你的心便能長生不老,你和他還能安生麽?你想他早早便為了你死去麽?”阿雪思緒淩亂,兩行眼淚終於忍不住流了下來,哽咽道:“不不!阿雪想他好好地活著過一輩子,為了他,阿雪做甚麽都願意的!”秦曉晗笑道:“那很好,你叔父他知道你心裏這麽想會很開心的。”

阿雪回過身去,接過秦曉晗手中藥瓶,一時之間終究難以決絕。良久過後,聽得秦曉晗道:“為了他好,你隻能這麽做!”阿雪心酸難言,終於打開瓶塞,神色茫然萬千,正緩緩地將藥瓶湊向鼻翼,哪知秦曉晗頗有些不耐煩,控製不住自己的手,竟爾將那藥瓶猛地一推,一股濃烈的忘情香氣登時沁入阿雪鼻間,直達全身各處。不一會兒,阿雪神誌恍惚,身子站立不穩,跟著躺倒在地。之後的事也就不得而知了。

這時隻見張劍生咬牙切齒,一肚子的苦水和委屈,怒視秦曉晗,道:“你為甚麽要這麽做?為甚麽!”秦曉晗忙躲到陳劍平身後,顫聲道:“都說……都說了是為了你們好……”張劍生怒道:“我和她的事用得著你來操心麽!我那麽放心你才讓阿雪跟你去,卻一點也想不到你竟會做出這種事來!你……你……”陳劍平暗歎一聲,道:“都怪我先前沒毀了它!”掌心發勁,將藥瓶擲出紫霄殿外,隔空一掌打去,那忘情香登時連瓶被震得粉碎,消失得無影無蹤。

張劍生急道:“大師兄!那現在該如何是好?阿雪她……”陳劍平搖了搖頭,又歎了口氣,久久答不出話來。崔牛道:“大哥,我們在這裏耗著也沒用,不如先回去瞧瞧阿雪姑娘罷,說不準那甚麽忘情香隻是忽悠人的呢!”陳劍平卻想:“峨眉風華師太親自用過的,怎會忽悠人?”張劍生無奈之下,也隻得先離開了紫霄宮,回房照看阿雪去了。除了秦曉晗,餘下各人也都先後跟了去。

不久回到廂房,張劍生見阿雪無恙躺在**,心中怒氣消去些許,但終究還有幾分顧慮,問陳劍平道:“大師兄,那忘情香當真有那般效用麽?”陳劍平遲疑良久,終於點了點頭。張劍生滿臉苦水,道:“那可如何是好!可有甚麽挽回的法子麽?”陳劍平又是遲疑了良久,終於搖了搖頭,道:“忘情香似毒非毒,世上並無解藥。”張劍生頓時猶如跌進萬丈深淵那般失魂落魄,蹲坐在床邊,把阿雪一雙手握在手心,喃喃自語道:“我不信,我不信!她決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的!”陳劍平在旁看著,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隔了一會,忽有一神色愁苦的女子進了房來,正是秦曉晗。張劍生見了她,二話不說便把她趕出門去,秦曉晗道:“阿劍哥哥……我……我……”張劍生道道:“這裏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不想再見著你!”秦曉晗兩行眼淚嘩嘩流下,再想說話,一時間卻又不知道該說些甚麽。陳劍平走了過去,拉了她手,向張劍生道:“師弟,你們在這好生照料我外甥女,我帶曉晗離開。”張劍生也不答話,扭頭回了房去。

陳劍平帶著秦曉晗來到一間柴房裏,一把關上了門,二話不說便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怒喝道:“誰叫你多管閑事的?”秦曉晗一點沒想到他竟會性情大變,是以沒有一絲防備,登時站立不穩,撲倒在地,眼淚更是嘩嘩奪眶而出。陳劍平這時全無一點憐香惜玉的興致,隻聽他又喝道:“自從得知三師弟沒死,我心裏一直很愧疚,我想彌補他,想多多少少還他點人情,不然你以為我這隻手是白斷的麽!你倒好,非要鬧出這等事來,叫我如此難堪!”秦曉晗抽泣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陳劍平猛的蹲下身去,托著她下巴,惡狠狠地瞪著她,道:“師弟武功不在我之下,現下雖然我是掌門,但在我們師兄弟五人之中,師父打心裏最喜歡的便是他了,我已經很抬不起頭來了,你竟然還在背後狠狠地捅了我一刀!還妄想著有朝一日能回到他身邊去麽?他以前不愛你,現在也不愛你!自取其辱倒很有意思麽?”秦曉晗忙摟著他肩膀,抽泣道:“劍平,我錯了,是我錯了,看在我為你生了坤兒的麵子上,你去幫我跟他說說,叫他原諒我,我下次再也不敢這樣了……”陳劍平終究愛她如命,欲要發泄心中欲火,這時與她相距不到咫尺,又見她傷心起來之時這另一番柔美可人的模樣,不由得怦然心動,猛地扒開她身上衣物,一見她一絲不掛的模樣,立時欲火焚身,發瘋也似地親吻著她身子各處,嘴裏不時念叨著:“你是我的,你永遠隻能是我的!”秦曉晗身子發軟,絲毫反抗不得,隻得咬牙閉上了眼睛,任由陳劍平擺布。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陳劍平心緒平定下來,起身著好衣物,淡淡道:“我先回紫霄宮去了,你待會自行回房去罷。”秦曉晗呆呆蹲坐在地,目色無神,心神恍惚,也不答話,陳劍平俯下身去吻了她一口,在她耳邊輕聲道:“柴房待會要來人了,記得早些回去,晚上再來這裏等我。”說完便即走開出了房去,留下秦曉晗一人在這空****的柴房裏黯然神傷。

時至黃昏,武當山內一片暮色沉沉,張劍生兀自還守在床邊脈脈含情地凝視著阿雪熟睡模樣。忽然見到她眼皮微微顫動,不禁又喜又憂,心裏不住嘀咕道:“她到底會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不不,她決不會忘的!”隔了一會,阿雪終於迷迷糊糊醒了過來,隱約見得張劍生愁容滿麵的模樣,細聲道:“叔叔……”張劍生喜不自勝,扶她直起身來,問道:“你可認得我是誰?”阿雪道:“問這個幹甚麽?”張劍生大喜道:“太好了,果然如崔兄弟所言,隻是虛驚一場!”阿雪渾不知他在說些甚麽,呆呆地看著他好一會兒。

白海棠本來犯了困,正趴在一張桌子上稍作歇息,這時依稀聽見聲音,也便醒了過來,揉了揉眼睛,起身走到床邊,問道:“阿雪妹妹,你沒事了麽?”阿雪見了她,柔聲道:“海棠姊姊……”頓了一小口氣,問道:“我怎麽了麽?”哪知話剛脫口,忽感腦心生疼,道:“我的頭好痛……”張劍生心下焦急,忙扶她躺下休息,道:“好好,你再好好休息一會。”白海棠隱隱覺得事情不對,暗自尋思一陣,道:“阿雪妹妹,過些日子你便要嫁人了,海棠姊姊很替你開心的。”阿雪斜過眼來,怔怔地看著她,道:“嫁人?我不想嫁人的。”張劍生登時心頭涼了半截,握緊她手,道:“為甚麽不想?為甚麽不想”阿雪忙脫開他手,側過身去,道:“男女授受不親,叔叔抓我的手幹甚麽?”張劍生登時呆若木雞,雙唇顫動,久久無語凝噎。阿雪道:“海棠姊姊,你別開我玩笑啦,我又沒喜歡的人的,怎麽嫁人?”白海棠一愣,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張劍生心亂如麻,喃喃念道:“不可能……這不可能……白姑娘,這不是真的對罷?”白海棠既喜又愁,但終究深愛著眼前男子,見他傷心失落的模樣,悲愁總是多於歡喜,想要出言安慰他,一時間卻也不知道說些甚麽才好。阿雪忙起了身來,走到張劍生身前,扶著他身子,問道:“叔叔,你怎麽啦?”張劍生一把把她攬入懷裏,道:“阿雪,你怎麽可以忘了我們之間的感情?你一定能想起來的是罷?”阿雪有些喘不過氣來,道:“叔叔……你快……快放開……我……”聲音很是微弱,張劍生此時腦中一片空白,哪裏聽得到她說了些甚麽?忽然,阿雪腦心又發疼痛,渾身直冒冷汗,道:“我頭好痛……叔叔……你快放開我……”好在張劍生終於聞得她言語,忙放開她來,見她捂著頭痛苦的模樣,不由得黯然神傷,心下一亂,在房內隨手取了一柄木劍,大步奔出房門,直往山下去了。白海棠愣了一會,暗自無奈,忙把阿雪扶上床休息。阿雪問道:“海棠姊姊,我叔叔他怎麽了?”白海棠道:“他……他沒事。”轉身走開幾步,道:“你先好好休息罷,我出去一會。”阿雪渾然摸不著頭腦,隻輕輕“嗯”了一聲。

夜色降臨,籠罩著武當山上幾個男女的心,下一刻會發生些甚麽,誰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