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故人
牙貓在孔曆的攙扶下來到了趙獨孤的房間。
她看到一個中年男人背對自己站著。這個人手握三支香,在一幅畫像前拜了三拜,把香插定在了一隻鐵龜背上。
牙貓仔細瞧著那幅畫像,“啊。”她驚叫出聲,“大師姐。”
“牙貓,還記得我麽?”趙獨孤回頭。
“二師兄,真的是你!”牙貓不可思議地看著眼前的中年男人,“你還活著?三師兄說你已經……紅狐師姐呢?為什麽掛著她的畫像?她……”
“她死了。”趙獨孤擺了一把椅子,讓牙貓坐下,他說道,“那年我們躲到了勃海之濱的一個小漁村裏。那天天氣很好,陽光很暖。”趙獨孤仰頭望著畫像裏的女子,深情地說著,“我們就在海灘邊曬著太陽,她抓了一隻海龜,翻了過來,放在我的肚子上。我們看著那隻笨拙的蠢物撲騰著四腳,哈哈大笑。就在這時候,閆天明和困虎追來了。打鬥中你師姐中了閆天明一掌,落入海中,我情急之下,躍入水中想要施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根本不識水性……我溺水了……也是我命不該絕,海浪把我衝回到岸邊,得到當地漁民的施救,最終活了下來。而你師姐,屍骨無存……”趙獨孤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可笑的是,那隻海龜,居然還在沙灘上四腳朝天地撲騰著……”他摸著畫像下方的那隻鐵龜,“就是它,我把它宰了,風幹後一直隨身帶著,到了白城後,我找人做了模子,用鐵水把它澆鑄成像,一直擺在這兒,祭奠紅狐。”
“我記得師姐給我紋玄武圖案的時候說過,她最喜歡烏龜,不管做什麽都一副慢吞吞的樣子,好像天塌下來都和它無關。”牙貓回憶了往事。
“哼,可是你知道閆天明為什麽選擇玄武作為玄門的標誌嗎?”趙獨孤冷笑道,“他認為殺人最重要的是計劃,部署計劃的時候要像烏龜一樣緩慢但是麵麵俱到,而動手殺人時,一定要快,就像玄武身上的那條毒蛇,出擊迅猛。”
“是啊,當年我們六個人,不就是像毒蛇一樣讓人聞風喪膽嘛。”牙貓歎道,“大師姐紅狐負責計劃部署、易容喬裝,五師兄刺鼠負責收集情報,二師兄你,三師兄困虎,四師兄懶蛇,我,我們四個人負責行動刺殺,真是令人懷念的時光啊!”牙貓頓了頓,“可惜今天的玄門,雖然並入了太子門下,卻早已失去了昔日的光彩。”
“果然不出我所料。”趙獨孤淺笑而道。
“什麽?”
“曆兒告訴我你是刺殺青麟王的刺客時我就在想,當今天下,能夠雇傭玄門殺手殺王的人,必定位高權重……果然就是太子。”趙獨孤得意地說道。
“唉……玄門如今雖然殺手眾多,卻已經大不如前了。你和大師姐的離開讓玄門形如斷臂。前兩年,五師兄刺鼠也死了。就拿這次刺殺青麟王來說,如果有五師兄打探消息,他一定不會不知道王爺身邊還有隱藏的高手。三師兄困虎武功僅次於你,現在也日夜留在太子身邊做了護衛,再沒有參加過行動。四師兄懶蛇貪戀權力,現在一心在幫太子清除異己,恐怕自己早已經忘了怎麽殺人了吧。至於那些師父剛培養的新手,殺殺小人物或許還湊合……玄門殺手,現在真不過是徒有其名罷了。”
“那你這次行動,有多少人?”
“除了我,師父還帶著一個小弟子負責在外接應,還有一個是五師兄早年安插進王府的花匠,是他幫我潛入王府的。”
“閆天明也來了?”
“嗯,行動失敗後花匠供出了我們,王爺的人趕到了我們的藏身之處,打鬥中那個小弟子死了,我和師父走散了。”
“沒想到時至今日,你倒是玄門裏最忠心的一個。”
“忠心?我們殺手,有什麽忠心可談?”牙貓冷笑道,“原來紅狐師姐常跟我說,她最想過的就是一個普通農婦的生活。當年你們一起逃離玄門,想去過自己的小日子,我根本無法理解……直到兩年前,刺鼠師兄執行任務陷入困境,師父見死不救,我才算真正看清楚,我們不過都是師父的棋子罷了。他收養我們這些孤兒,隻是為了給自己培養冷血的殺手而已。那時候我就心生倦意……一年半前,我終於鼓起勇氣逃出玄門,不再替師父賣命。我一個人到了雲南,在那裏的一個小山村裏,嫁給了一個莊稼漢。本想或許可以學著你們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師父卻在三個月前又找上了門。”牙貓說到這裏突然哭了起來,“我這個煞星,活活害死了憨子一家,甚至連給我接生的大媽,師父都沒有放過。他還帶走了我那剛出生的孩子……要挾我替他殺人……”牙貓冷笑了一聲,“進了王府我才明白,他就是因為我剛剛生過孩子,身上有奶水,才讓我扮成奶媽混入其中伺機行刺的。行動失敗後他暴怒的樣子仿佛恨不得吃了我,要不是剛好王府的人追殺到了,恐怕我早就死在他的手下了。”
“我若想殺你,即便是現在,你也一樣逃不出我的手掌心!”閆天明的聲音突然回**在房內,牙貓驚出了一聲冷汗。
劈啪聲響,房上瓦梁破碎,一個白發老人落了下來,他的木拐杖直插進了地麵的石板中,正是牙貓的師父閆天明。
趙獨孤握住了龜行刀,冷笑道,“閆天明,一把年紀了,還趴房頂搞偷聽,也是辛苦你了。”
“叛徒,我以為你早死在了勃海之中,沒想到,你竟然悄無聲息地躲在這裏,還幹起了鏢局的買賣。”閆天明怒視著趙獨孤。
“躲?哈哈哈,眼下,不知道是誰躲躲藏藏見不得光。”趙獨孤亮出龜行刀,朗聲道,“閆天明,今天的趙獨孤可不再是十幾年前你的那個廢物徒弟病狗了,看刀!”
趙獨孤長刀刺出,直取閆天明心門。
閆天明腳不挪動,舉起木杖,傾注內力,仰身格擋。長刀擊砍在木杖上,哐得一聲,木杖雖然嗡嗡震動,卻隻留下一絲劃痕,並未折斷,足見閆天明內力了得。
趙獨孤眼角閃過微笑,側前一步,旋轉刀鋒,迎著他的麵目削下。
閆天明騰空轉身,躲過刀鋒,緊接著扶杖畫圈,順著刀麵,吸附著龜行刀,劃出半步。
趙獨孤順勢而下,龜行刀直削木杖。
閆天明橫杖揮出,木杖上又是一道劃痕。
趙獨孤怒吼一聲,刀鋒追著木杖飛速旋轉,閆天明欲抽出木杖,奈何刀勁雄渾,吸力強大,他掙脫不出,隻得加注內力,緊緊地握住木杖,以防脫手。
趙獨孤旋刀六轉之後,收住刀勢,退後了一步。
閆天明看機會來了,邁步向前,木杖直刺向趙獨孤麵目。
趙獨孤麵帶微笑,竟然收刀,不進不退,負手而立。
閆天明雖心下納罕,仍傾注全力,木杖如箭飛出。
眼看木杖即將直擊趙獨孤麵目,如若擊中,趙獨孤必將腦漿迸裂。可是木杖行至半路,竟然突然斷裂,一分為九,掉落在地。
閆天明看著仍握在手中的一隻短木節,目瞪口呆。
“哈哈哈哈,”趙獨孤仰天長笑,“閆天明,見識了吧?這便是我這麽多年修煉而成的八步龜行刀,如果我方才旋繞的是你的身體,現在斷成九節的可就不是木頭了……哈哈哈,哈哈哈。”
閆天明歎了口氣,“沒想到,時隔多年,你的武藝竟然精進至此。”
趙獨孤跨前一步,長刀架到了閆天明的脖子上,“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永遠站在原地等著你去殺的。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難道忘了?怎麽樣,我把你和牙貓綁了,送到青麟王府如何?”
在孔曆扶持下躲避一旁的牙貓聽到這話吃驚地望向了趙獨孤。孔曆倒是心下歡喜,原來義父終究還是采納了自己的計策。
“哼,綁便綁了,有何畏懼?今日行動失敗,即便青麟王不殺我,太子殿下也饒不了我。”閆天明恨恨道。
“哦,那就有意思了,我特別想知道的是,如果太子派人來殺你,會派誰呢?困虎還是懶蛇?”
閆天明咬著牙,無話可說。
趙獨孤笑了笑,他看著閆天明,慢悠悠地說道,“如果說,眼下我有辦法可以助你殺了青麟王,你會怎麽做?”
孔曆和閆天明都驚住了。
趙獨孤掏出了孔曆給他的那塊羊脂玉,“你看這塊石頭怎麽樣?”
“哈哈哈,”閆天明大笑,“我還以為你有什麽高明計策。這石頭雖則珍稀值錢,卻還未到可以吸引青麟王的程度。如果連青麟王愛玉這一點我們都掌握不到,那玄門也是真的廢了。但是,正是因為他愛玉成癡,對玉也就格外的挑剔。據我所知,普天之下隻要是能入青麟王眼的玉,幾乎都已在他囊中。正是如此,我們才放棄從他的這一弱點著手。”
“哈哈哈,”趙獨孤亦笑道,“如果我確有絕頂難得的玉,可以吸引到他呢?”
“不可能。”閆天明不相信。
“曆兒,你來跟他說。”趙獨孤吩咐道。
“是,義父。”孔曆領命道,“玉佛,是義父手中三倍大的純天然的羊脂玉佛。”
“如果有了玉佛,你說青麟王,能不上鉤?”趙孤獨意味深長地看著閆天明。
“你願助我?”閆天明凝眉問道。
“當然願意,但前提是,”趙獨孤貼近老人的耳朵,壓低聲音道,“你要跪下來求我!我要你跪在紅狐麵前磕頭懺悔!”
閆天明側首看著趙獨孤,滿麵漲紅,沒有說話。
“怎麽樣?綁了你獻給青麟王,我可以立功,哦,對了,索性殺了你再送到王府,我想也一樣沒問題吧。”趙獨孤的鼻孔長長呼出了一口氣,又說道,“另一條路,我幫你殺王,但是你得跪下,給紅狐磕頭賠罪。你自己選吧……”
撲通一聲,閆天明跪了下來。
“病狗,”閆天明垂首,咬牙道,“師父……”他喘著氣,閉著眼睛,頓了許久,終於說道,“師父……師父求你了!”閆天明渾身顫抖,“幫我殺了青麟王,玄門是我畢生的心血,我不能讓它毀了。”他無力地趴到了地上,“當年你們離開玄門,我不該追殺你們。我尤其不該殺紅狐,我……我,我錯了……”閆天明跪著爬到了畫像麵前,磕著頭,“紅狐,你原諒師父吧,紅狐……”
閆天明話未說盡,趙獨孤突然揮刀,砍下了他的頭。
“啊,”趙獨孤仰麵朝天,歎了一口氣,“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忍不住要殺了你。”趙獨孤撇著嘴,仿佛很無奈地自言自語道。
閆天明的腦袋滾動到了牙貓腳邊,“啊,”牙貓抽搐了一下,目瞪口呆地看著它……突然,她跪下來抱著閆天明的頭顱,囔囔道,“不,不不,你不能死,你還沒告訴我孩子在哪,你不能死……快告訴我,孩子在哪裏……告訴我,孩子在哪裏!你說啊,你快說啊……在哪裏……在哪裏……”
“一個死,一個瘋。”趙獨孤的嘴角揚起一絲微笑,起手揮刀,亦砍下了牙貓的頭顱。
孔曆站立一旁,小心翼翼地呼吸著,一動不動。
“看明白了嗎?”趙獨孤突然對孔曆說道。
“義父是要幫他們殺青麟王?”孔曆試探地問道。
趙獨孤沒有回答。
“那……義父是要把他們的頭,連著玉佛一起獻給青麟王立功?”孔曆再問道。
“哈,兩句都對,但是,兩句又都不對。”趙獨孤坐到椅子上,用衣角擦拭著長刀上的血跡,“先說第一句,他們都已經死了,我為何要幫他們殺青麟王呢?”
孔曆點頭同意。
“再說第二句,如果我把這兩人的頭顱連著玉佛一齊獻給了王爺,自然是一起大功勞。”趙獨孤收刀入鞘,“這也是你之前獻下的計策。”
“是的。我們現在不好動劉萬金的最大原因不就是因為他有個在王府中當管家的親哥哥劉萬福嗎?那如果義父您,能夠在王府中取得和劉萬福相當的地位,甚至還更高一些。在上,您可以和他相互製衡,在下,我們就可以各個擊破,一口一口吃了他劉萬金。”
“曆兒,你少算了一個人。”
“誰?”
“青麟王……我們殺刺客,獻寶物,這當然是功勞。但是劉萬福跟隨青麟王多年,忙上忙下,不僅有功勞,更有苦勞。這些,他青麟王能不看得比我們更清楚?即便如你所言,我能與他劉萬福平起平坐,那你說,王爺會冷眼看著他的兩個手下互相爭鬥而坐視不理嗎?”
“孩兒思慮不周。”孔曆小心地問道,“那不知義父的意思是?”
“曆兒,你聽過荊軻刺秦嗎?”
“義父!”孔曆瞪大眼睛看著趙獨孤。
趙獨孤笑了笑,“牙貓的話,剛才你也都聽到了,那可是太子爺派人殺王的!我們依附青麟王,那得到的至多是一個白城。但是,如果我們殺了王,投靠太子,劉萬福劉萬金又算什麽?他區區一個白城,又算得了什麽?”
“如此說來……牙貓、閆天明之頭顱,便是樊於期首;玉佛,便是燕督亢之圖。”孔曆恍然大悟道,“義父實在英明,孩兒望塵莫及。”說著,孔曆雙手抱拳,叩拜而下。
“起來吧,頭顱是有了,可是光有頭顱分量還不夠,要想見青麟王,你這玉佛……”
“是,孩兒這就去再放鷹鴿,詢問鳳牙山那邊的進展。義父放心,這玉佛,我一定給你帶回來。”
嘭嘭嘭,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誰。”孔曆問道。
“總鏢頭,劉萬金派人送來口信,請總鏢頭、少鏢頭明晚赴攬月樓鳳來閣一聚,說是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