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劫佛

出白城,過匝合村,行不多久,便到了鳳牙山。

鳳牙山所指的並非某一座山頭,而是一整落山群。這落山群座座亂石嶙峋,陡峭難行,山石直直刺向蒼穹,仿若尖銳鳳牙,因而得名——鳳牙山。

往東去,隻有一條夾在兩山之間的車道。車道的這頭有一座小亭子,供來往行人稍作休息,名曰鳳牙亭。

此時,鳳牙亭中便停有三騎三人,圍著一堆篝火,取著暖。

山亭之外,寒風呼嘯,大雪飄揚。

陳二駕著馬車,路過山亭,本打算直取車道而行,可是一見眼前情景,卻不得不停了馬車。

“真他媽冷!”一個樵夫打扮的中年人拾著地上散落的木頭咒罵道。

路邊停著三輛裝運柴禾的木板車,其中一輛側翻了,車道上零零散散地撒滿了木頭,擋住了陳二的去路。

現下,正在車道上俯身拾取柴禾的樵夫,共有十人整。他們一見陳二,紛紛看了過來。

“怎麽停下了?”馬車裏的小七撩開簾子詢問陳二。

“好像是……是運柴的車翻……翻了。”陳二說道。

一個麵目白皙,長相俊俏的年輕人走了過來,他對著陳二說道,“不好意思哈,下雪天,路不好走,我們的板車翻了,擋了您的道,可能得讓您稍等一會了。”

這年輕人瞥見了車裏的小七,眼裏閃過一絲微光,又說道,“我是給攬月樓送柴禾的,叫小彎刀,請問兄台高姓大名?”

“陳……陳二。我幫……幫你們拾……”

“不可!”小七說著伸手要拽住陳二,卻隻摸到了他的衣角,陳二已經跳下了馬車。

陳二剛剛站穩,這個白麵年輕人忽然從背後抽出了兩把彎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陳二脖間一涼,打了一個激靈,驚訝地看著眼前人。

與此同時,那其餘的九個“樵夫”也從成捆綁著的柴禾裏拔出大刀,圍了過來。鳳牙亭中的那三個人,也驅馬過來,擋在了陳二的馬車後頭。其中一人,便是那烈風鏢局的孫達。

“劫……劫道的?”陳二看著小彎刀說道。

“聰明。求財,不要命,東西交出來,便可離開。”小彎刀笑著說道,他一笑,兩隻眼睛便彎了起來,和他的兩把彎刀幾乎一個形狀。

“什……什麽東西?”

“聰明人,就不要裝傻了。天這麽冷,即便我有耐性陪你玩,我的這幫兄弟們也不答應啊。”小彎刀吸了一口氣,慢慢地說道,“玉……佛。”

“什……什麽佛,佛……我不知道。”陳二輕輕地搖著頭。

“呃……”小彎刀長歎了一口氣,“不直爽,搜。”他撇了撇腦袋,三個手下便走向了馬車。

“等等!”陳二突然喝道,“我……我媳婦在車,車裏,讓她先出來!”

“呸。”馬車後有一個獨眼兒的,騎著馬從車後饒了過來,正衝著陳二的臉啐了一口唾沫,“聽誰的?在我獨眼尖刀麵前,有你說話的份嗎!”獨眼兒說著便拔出了刀,刀鋒正抵在陳二的臉上。

陳二沒有說話,他鼻孔張大,咬牙怒視著此人。那口黏糊糊的黃痰正在他的右臉緩慢地滑落著。

“誰往我夫君臉上吐的痰,誰給我擦幹淨了。”小七從馬車裏走了出來,她冷眼看著眼前的這幫人,手中高舉著一個黑布包裹,朗聲喝道,“否則,我就砸了這玉佛!”

“小七。”陳二看著她,滿目擔憂。

獨眼兒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猛地一躍而起,揮刀直砍向小七。

陳二不顧脖間的彎刀,喊了一聲,直撲而去,用自己的高大身軀擋在了小七麵前,守護著她。

小彎刀麵色一驚,亦飛身而出,他雙刀相交,哐哐兩聲,正擋住了獨眼兒砍下的大刀。

“老三!”獨眼兒怒喊道,“給老子讓開!”

“二哥,”小彎刀笑道,“這女人我看上了,賞我吧。”

“你敢跟我唱反調!”獨眼兒話音剛落,揮刀又要砍出。

“你們兩個都給我停下!”馬後的刀疤臉一發話,小彎刀和獨眼兒便都住了手。

刀疤臉下馬,走到馬車前,一把搶過了小七手裏的包裹。

他打開一看,別無他物,隻是一堆碎玉石塊。孫達趕過來探了一眼,搖了搖頭,“不是這東西。”

“放……放我媳婦走!”陳二抱著小七,回頭看著這幫土匪,他喘著粗氣說道,“放她走,我……我就把東西給你們!”

“別給他們,給了他們一樣會殺了我們。”小七氣憤地說道。

小彎刀牙齒輕咬著舌頭,饒有興致地看著小七。孫達就站在他身旁,他低聲道,“小彎刀,你眼光不錯。可惜她太年輕了,要是再老個十歲……”孫達搖頭笑道,“那才有韻味……”他又想起了那個撿來的女人,現在他隻想快點搞到玉佛,回了鏢局就可以好好地享受享受一番了。這麽想著,孫達臉上微笑就變得有點猥褻了。

小彎刀以為孫達正在對小七想入非非,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抬頭看到了馬車上的紅色棺材。

“老大,東西說不定就藏在那裏頭。”小彎刀手指棺材,對刀疤臉說道。

刀疤臉順著小彎刀的手勢,也望向了棺材。他冷笑一聲,長刀揮出,砍斷了綁著棺材的麻繩。嘭得一聲,棺材應聲落地。

五六個土匪一擁而上,七手八腳地翻開了棺材板,裏麵現出了一具白骨。

“放開我師父!”陳二嚎叫一聲,如猛獸一般撲向了他們。他身材高大,雖則不會武功,但發起狠來,那幾分蠻力,也夠驚人的。隻見他一手一個,愣把棺材旁的那幾個土匪給揪了出來。眾人見他發瘋,都吃驚地愣在了一旁。

奔到棺材旁,陳二站住了。他偏著腦袋,一動不動地看著棺材裏的東西。

小七起身,慢慢地走向了陳二。

陳二跪下,俯著身,小心翼翼地撥開白骨,從棺材裏捧出了一座約莫雙掌大小的由碎石砌成的小石房子。可惜的是,這小石房子已經塌了一半。

方才刀疤臉揮刀,棺材落下,一直就藏在棺材裏的小石房子,在砸向地麵的時候,受了撞擊,坍塌了。

陳二抱著小石房子,回身看著小七,他笑了笑,方腦袋又輕輕地搖了搖,“‘寄蜉蝣’塌了。”一說完,陳二整個人就失了氣力似的癱坐到了地上。

小七撲到陳二麵前,她一看到了那塊斜躺在碎石中小牌匾,眼淚一下就湧了出來。

那是一方約半個餃子大小的牌匾,是陳二用黑石磨了一個多月磨出來的。它本來是掛在這座小石房子外頭的亮堂堂的招牌,上麵用楷書方方正正地寫著三個字“寄蜉蝣”。陳二讓小七教他寫的,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但是這三個字他卻寫得工工整整。

獨眼兒低著頭,不明所以地看著眼前的兩人,“去他娘的,發什麽瘋……”他說著,一刀捅進了陳二後背,刀尖穿過他的身體,在胸口處破了出來。鮮血順著流到了那半座小石房子上,染紅了那些石子。

“陳二!”小七抱住了他倒下的身體,“陳……二。”她抱著他,哭喊著,聲音嘶啞而破碎,像一把殺人的刀一樣寒冷尖銳。

……

“這是什麽?”小七看到桌子上擺放著一座小巧可愛石房子,好奇地問道。

“酒……酒樓。”陳二偏著方方正正的大腦袋,故作神秘地說道。

“酒樓?用石頭蓋的酒樓?”小七半蹲著,瞪大眼睛看著這座小房子。

“對。我們那的房……房子……都是用石……石頭蓋的,蓋……蓋在海邊。”陳二也陪她蹲下,欣賞著自己的作品。

“好精致啊。”小七感歎道。

“啊……大……大點的石子兩……兩百多塊,小……小的也……一……一百多塊。”陳二天真地說著。

“你為什麽要砌這樣一座小房子啊?”

“我……我想回……回去,回泉……泉州老家,在海邊……蓋……蓋一座酒樓,就像……像這樣,名……名字我都想好……了。”

“叫啥?”小七看著他。

“‘寄蜉蝣’。”

“寄蜉蝣?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對……對……對……我哥哥當年就……就是這麽念……念給我聽的。”陳二歡喜地說道。

“你哥哥?那你怎麽一個人到這大西北來了?”小七不明白地問道。

“嘿嘿……我小……小時候……傻,傻……啥活都不……不會幹。家……家裏窮,我媽,媽媽又……又死得早,我爸……我爸要供哥哥,考……考狀元……我怕自己拖累……他……他們,就一個人……離……離開家了。”陳二摸著腦袋,嘿嘿笑著。想到這些,小七哭著哭著竟突然笑了,她抱著陳二的屍體帶著哭腔囔囔道,“你這個勺子。”

孫達走了過來,伸手掰著陳二的手要取出那石頭房子。小七紅著眼睛直撲了過去,對著他的脖子,狠狠地咬了下去。

“啊啊啊!”孫達嗷嗷叫著想要掙脫。

小彎刀抬手一肘,打暈了小七,把她抱到了懷裏。

“這瘋女人!”孫達摸著脖子上的血,罵了兩句,又走向了陳二。他從陳二懷中拽出了小房子,探著腦袋觀察著,發現裏麵果然有一件白乎乎的物件兒。

他嘿嘿笑著,探手從裏麵掏出了那尊玉佛,上麵還沾著陳二的血跡。

孫達還來不及細瞧,獨眼兒突然伸手一把奪過了玉佛,“孫爺,別這麽心急啊,這好東西,哥幾個也得好好瞧瞧不是?”

刀疤臉笑了笑,“孫爺,不著急。你這番趕來,火急火燎,都還沒好好歇歇,不妨先跟我們回山上,好好地慶賀慶賀,完了你再帶玉佛複命如何?”

“長刀龍,這……”孫達遲疑道。

“老規矩,蒙眼吧孫爺。”在刀疤臉長刀龍的示意下一個土匪強行蒙了孫達的眼睛,拽著他上了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