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阿畹是個固執的小孩,他當然不死心。
他相信自己的判斷,知道麵前這個女人外強中幹、口是心非。
盡管蕭九恩威並施,連嚇再哄,他依舊未肯聽話離開。阿畹偷偷跟在蕭九身後,摸入了機械鯨停泊點的深處,來到了八台山唐門遺址的中心區。
百餘年前,唐門的“天瑞”支脈逐漸興起,他們挖空山體,修建了一座地下工廠,與世隔絕研製機甲技術。唐門滅絕後,這裏留下了數目驚人的機甲、偃偶。順著蕭九清掃垃圾的廢棄隧道向東北,一段巨龍骨架穿過——這條機械鯨的軌道連通了機甲工廠與唐門各處。憋仄幽暗的隧道行至此處豁然開朗,中空的山腹裏,數百具機甲沉默矗立,泛著冷光。四周散落著翻到的石凳、殘破的月台還有失修的階梯,依稀可看出當年最初設計時的模樣,這裏,便到了八台山的腹地,是整個唐門的交通樞紐。
而整個唐門的機甲係統的管理中樞,被命名為“平則鳴”——這位中樞先生唯一會說的字,“不”。
因為種種曆史緣由,這位平則鳴,非常仇視人類。
不聽話的小阿畹前腳還未站穩,便被平則鳴發現,附近的機甲迅速集結,擒住了不知天高地厚的外來者。
蕭九清理完最後一趟垃圾,平則鳴掃描確認身份,放她進入了山腹深處的機械鯨停泊點。蕭九靠著牆角坐下,尚未及啃上兩口懷裏的冷窩頭,一轉頭,便看到被機甲抓著的小屁孩。
她眨眨眼,隻覺一個頭兩個大掏出煙鬥來砸吧,連煙圈都比平時大一倍。
四周盡是高大沉默的機甲,人身處其中,不自覺地便會感受壓力,覺得渺小又寂寞。她已與這種感覺相依為命了兩年,絕對的寂寞裏,蕭九精神崩潰過,出現過自殘,也想過自殺,她開始求助大麻,也會去鎮子上和不同的男人過夜。性欲與毒品,蕭九躲在放縱的幻覺裏聊以**。
蕭九舉煙的手顫抖著,她真的太疲憊了,全身關節像裂開一樣癱在那裏。後背火辣辣的疼,三天前的鞭傷又裂開了,血幹涸了與衣服凝在一起,稍稍一動,便撕層皮。
她吞煙吐霧,觀察那個小男孩。那麽沉默,那麽秀氣,可是又這麽執拗。
腦子裏想的什麽呢?
其實,她之前見過他。
三天前。
她清理完垃圾,去鎮子裏領賞。這次,她打算換些食物。
燃料不夠,人們聚集在客棧裏烤火。
“今天你們想聽什麽?這裏許多人都是尋蕭九而來,我們便講講中州傳奇蕭九的人生第一戰如何。”
正推門而進的蕭九被這話語驚住了,她的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然而目光已不由自主地飄過去。
客棧一隅,大人孩子們裏三層外三層地包圍著講話本的男孩,絕望的境地裏英雄拯救世界的故事總是格外受歡迎,就好像極端艱難的生存環境下,人們對宗教有著畸形依戀。人啊,到底不是機器,軟弱的精神成為負擔,總需要那麽一點光明支撐著。
男孩一身淡紫色衣衫,即便在這樣的困境裏,依然平整幹淨,與四周混沌環境格格不入。他時常溫溫柔柔地笑著,眼角一點微綻的紋路舒展。這是個羞澀的男孩,他喜歡英雄故事,隻有給孩子們講故事尚顯幾分自在,其餘時間便獨處一隅,陷入長久的沉默。
蕭九未做過多留意——他太稚幼了,又太柔弱,在這樣的絕境下活不了多久的。
紫衣男孩思考片刻,便開了口。
“十三年前的事了,那時蕭九十四歲。她初出江湖,便遇上了影州來的異獸——水魅。”
蕭九摸著臉頰,步履匆匆地埋首穿過人群,那裏紅腫一片,火辣辣的疼。
木鉤手是鎮子裏的首領。
她方才按照這裏的規矩向他換取工錢,接錢的時候手抖了一下,一枚錢幣落到地上。她彎腰去撿,卻被一隻腳踩住了手。挑釁的是管賬的胖子,蕭九抬眼看了眼木鉤手,他正捧著茶壺半眯眼假寐。這件事沒有他的示意默許,胖子不敢。木鉤手翹起的腳尖上下晃悠,蕭九心頭的怒氣便跟著湧起又落,她輕啐一口。
就因為這一聲呸,一壺熱茶水砸在她臉上。再抬眼時,二人目光交匯,他完好的那隻手隔空點了點——老實點,服個軟。
“那一夜風雨大作,無數船隻都被大海吞沒,船員和乘客的屍體起初漂著,很快也被吞下去,過一會,連片的衣服和血浮起來。而十四歲的蕭九,正在這樣一艘風雨飄搖的船上,她十五天前由唐門出發,搭車馬車趕到港口,搭船出海開始自己的江湖路。那時水魅已經快吃飽了,開出了條件,所有人交出自己最珍貴的東西,便放過這艘船。”
這是明顯借題發揮。木鉤手實際想唱哪出,蕭九心下一清二楚。
這樣一個小鎮子,中州江湖風雲際會,他能登上如今的位置,總理錢財大權,不過是借了“蕭九”的名頭。他宣稱自己有過奇遇,曾得蕭九傳授機甲秘術,倘若以他為首,定可大破唐門,尋得遺跡。他自言受著守護神的庇佑,但是他心裏是飄的,不踏實,因為這個名號是蕭九讓給他的。
第一次從他口中聽見自己的名字時,蕭九曾私下找過他。
他很坦誠:“我一直在等你。”
蕭九笑笑,示意他繼續。
他道:“知道大家都在找你,竟還敢現身,你很有膽子。”
蕭九不作聲。
“兄弟們到這來,就是要你的命。”說到這裏,他停頓片刻,臉孔換上了意味深長的笑,“但是其實,這事可以商量。”
蕭九挑眉。
他道:“條件是唐門機甲大軍的去向——機甲大軍深藏山底,若無人引路,就算將八台山唐門遺址翻過來,也未必能找到。如今世上,你是唯一知曉地點的人。”
蕭九悠悠點頭:“所言不錯。”
他的語氣很自信,成竹在胸:“酬勞有三。其一,將昔日的名頭還給你,幫你洗白名聲,讓你重新名滿天下。”
這是名了。蕭九點頭。
他繼續:“地心之血的開采地一公頃。”
利來了,蕭九點頭。
“此外,你可獲得妙絕山莊的最高認證,隨便查閱天下秘籍。”
蕭九笑了:“聽起來,我非但毫無性命之虞,交易還很劃算。”
木鉤人目光發亮,探過身子問:“你同意了?”
蕭九搖頭,又搖頭。
他臉色變了:“你就這麽死心塌地守著那群鐵貨?”
蕭九點頭。
“全天下都知道,那個傅為熒隻是個偃偶,它根本不愛你,是你苦戀不得,一廂情願。”
蕭九笑著點頭:“沒錯。”
“即便落魄至此也值得?”
蕭九點頭。
“被全中州追殺也不怕?”
蕭九笑了笑。
他發了狠、吹了牛、提出了條件,但蕭九始終沉默,是那種很禮貌卻明明白白掛著“不在乎”的笑。
到最後,木鉤手慌了,她什麽也沒說,可木鉤手一身冷汗。
蕭九終於開口:“江湖人寄居在鎮子裏,絕非生計艱難這麽簡單。有風雪,有暗處機甲,有內部的爭鬥,你全部都能守護?”
“那是自然。”
蕭九目光嚴肅鄭重:“既然借我名頭,就好好當。當好了。”
“哼,輪得到你說?”(這段背後的事情好好理一理,當時是還沒有暴雪麽?)
木鉤手的語氣很硬,可意誌已經軟了。蕭九笑笑,轉身離開。
她很輕易地把蕭九的威望皆給了他,便可以更加輕易地收回來。木鉤手就像個被垂簾聽政的兒皇帝,像被傀儡師提線的木偶,這種感覺很不好。他遠沒有征服蕭九的意誌,這讓他心裏不踏實。
此刻被踩著,臉頰按在地板上,蕭九知道,他要的是自己徹底的臣服,是拋棄尊嚴。
她抖落臉邊的茶葉,尊嚴麽?
“隻有蕭九拒絕了。她緊緊抱住自己的包裹,沉默著抗爭。於是全船的人拋棄了她,向水魅獻上供奉後競相離開,徒留她自己對抗海上的惡魔。狂風咆哮,翻卷著浪頭拍下,像巨石碎裂在船頭。船體隨著海浪翻騰,蕭九幾乎是四肢並用地爬上船尾,她扶著桅杆站起,抓緊了背後的弓箭。掙紮間小包裹早已散開,被風吹走,隨著海浪一起一伏飄向遠處。誰能想到,包裹裏是空的,什麽都沒有。可蕭九拚命護著它,就像在保護自己的尊嚴。哪能不戰而降?江湖路剛剛起步,腳掌抬起尚未邁出第一步,若就此降了,以後又該如何?退縮太容易,蕭九在害怕,害怕自己習慣這種感覺,江湖路還未開始,便無以為繼了。”
蕭九想不就是尊嚴麽?還以為你要什麽貴重的東西,她一個收泔水的尊嚴竟也值得這麽煞費苦心。於是她端端正正地跪下去,磕了個頭,膝行上前重新倒了杯茶,雙手捧到木鉤手的麵前。
蕭九從人群間穿過,臉頰火辣辣的疼。她懷裏揣著幾個饅頭,是木鉤手滿意她馴服的態度,額外賞賜給她的獎勵。
他知道蕭九的軟肋。如果沒有她,群山深處的機甲大軍便是一群殺器,在這劍拔弩張的時節裏,早早便被拆幹分淨。為了當年那個偃偶渴望和平的愚蠢遺願,她什麽都能忍。
“船身被頂起三丈高,又重重摔落,海水倒灌,卷起比桅杆還要高的浪頭。雷聲滾滾,一道閃電劃破,瞬間天地大白。蕭九反手握緊鐵錘,她覺得自己分外孤獨,卻又前所未有地強大。沒什麽比江湖人的尊嚴更重要——生死也不行。肌肉繃緊,一錘破空而出,穿海而過,風勢水力隨之攪動,撕裂了麵前的浪頭。海浪從中而斷,破碎成白色的花,四散天空像熠熠繁星,紛紛落下如皚皚千堆雪。那一刻,風寂海靜,似乎連月光都被這一錘之力攪碎。於是,後來的機甲訓練師所持鐵錘均喚作‘絞月錘’,用以標榜自己功力非凡。蕭九在怒海暴風中揮出了她的江湖第一錘,也向天下宣告了一個驚世天才的出世。——然而,激變陡生。她的行動徹底激怒了水魅。一道狂風掀起巨浪,船身傾覆,蕭九隨著沉船一起落進了海裏。”
山底廢棄機械鯨停泊點。
蕭九韶斜靠在牆上,即便這裏都是鋼鐵製成的機甲,她仍未摘下麵巾,僅僅掀開一角,銜著大煙。
那日,蕭九路過紫衣男孩身旁時,順手分了他些饅頭。他眉眼彎彎地輕聲說“謝謝”,好似對蕭九蒙頭遮麵的怪異裝扮和渾身惡臭全無察覺,然後將食物再分一半還給蕭九,隻剩下一點點一口塞進嘴裏,對著她笑,很滿足地眯起眼睛。
看著挺聰明的腦袋裏,到底想些什麽呢。
剛出江湖的小牛犢,靴底的紋路尚未磨平,以為憑借一腔熱血便可翻天覆地,以為名垂千古舍我其誰。其實什麽都不懂。
煙霧氤氳裏,遠處落魄的紫衣男孩,她仿佛又看見那日客棧裏全神貫注聽故事的孩子們,看著孩子們眼裏的光,故事裏上天入地、拯救世界的女英雄真是戲台子上的世界了,就像一場夢。
她籠著嘴吐了個煙圈,煙圈飄散開了,就像故事裏的那些往事。蕭九低低嗤笑出聲——
她咬著煙,搖晃著向被俘的男孩走去。他真是太年幼了,仔細聞聞,也許還帶著奶味。“如果他是自己的弟弟,”蕭九想,“一定一天打八頓,牢牢鎖在家裏乖乖讀書。倘若他想闖**江湖,便打斷腿,然後拎去醫館看腦子。”
蕭九很暴躁,偏偏這小孩還不知趣。
阿畹看見了她,像終於與主人重逢的走失幼崽,激動的全身絨毛炸起,成了毛團飛撲而至。
然而,阿畹被鉗製著,隻能用目光表達。
這個時候他真的像個小孩子了,倔強冷定的神色一褪而去,呼吸急促,臉孔都發著光。
“我一直在找你。”
“我知道你是蕭九,也是當年機甲作亂的親曆者裏,唯一尚在人世的。人們都說你殺害養父母,但我想這一定是錯怪。還有個真相被精心掩蓋住了。”
蕭九探手,從他腰間摸回了先前的錢袋——拿了封口費又不肯閉嘴,沒信義。
“這件事,請你再認真考慮。當年機甲作亂,死傷無數,江湖多少家破人亡,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幼兒,”他語氣微抖,旋即恢複正常,“……一夜間失去雙親,自此孤苦一生。”
蕭九吐出一口煙,她抱著手臂微微皺眉:“我殺過你父母?”
阿畹驀地睜大眼睛,明顯愣住。
蕭九卻隨即笑了,她舉著煙的手撐在牆上,半環住少年。她努努嘴,挑眉瞄了一圈四周的機甲戰士——冤有頭債有主。當年的正主全在這裏,該找誰找誰,要複仇快複仇。
她在調侃他,她滿不在乎。
阿畹的眉頭都皺起來了:“受害的人們等了九年,需要一個真相。”
“你九爺,”蕭九笑著指指自己:“就是真相。”
“江湖人在先進機甲麵前毫無反抗力,那場戰爭是單方麵的屠戮。兩年前,機械人偶徹底失控,即將屠殺江湖,是個女人在最後關頭,以一人之力製服機甲大軍,將它們打回八台山,拯救了整個中州。而她自己——以身體鎮守八台山,防止機甲偃偶再次作亂。人們稱她為‘鳳凰’,是和平的神明。人們相信孤身闖入那樣的危局,麵對不可一世的敵人,一人之力扭轉乾坤,這樣的勇氣和能力,絕非凡人所有。”
“但我知道,拯救世人的並不是神。蕭九便是鳳凰——蕭韶九弄,有鳳來儀。”阿畹道,“這樣的人不可能親手殺害父母。”
“我相信傳奇。”阿畹目光很深,一字一頓,“相信英雄。”
蕭九捏了捏鼻子,在牆壁磕滅煙鬥。
她沒有心力跟這樣蒸不熟煮不爛的生瓜蛋子打交道: “那你知道八台鎮那些家夥為何追殺我嗎?”
“他們的母親、愛人、師父、徒弟乃至門派上下,都是我殺的。”
“……”
“你知道蘇州城外有座鬼村嗎?空無一人,如今的水井裏還能舀出骷髏——那些人也都是我殺的。”
“……”
“江湖人有很多。不巧,我是最禽獸不如、十惡不赦的那個。”
蕭九捏著阿畹的臉,嘴角銜笑,目光冰冷:“不單如此呢。我的的確確,親手殺了養父養母。——如今你指望我協助查案、還原真相?”
看著小孩垂頭喪氣離開的背影,蕭九默默抽著大麻,煙霧籠著她的臉孔,模糊不清。
以前的事……蕭九記得不多了。回想起來就像一片粗糙的灰黑砂礫,磨得神經戰栗著疼。她每分每秒都被這種疼痛折磨,即便日日與老鼠穢物相伴、把尊嚴踩進泥裏再碾碎,也抵蓋不過這種疼痛。
那個小孩帶來的麻煩遠不至此。
方才要放他離開時,她與管理中樞平則鳴產生了分歧。
這些機甲曾在數百年的時光裏被人類研製、鍛打、訓練、奴役,它們對人類有著根深蒂固的恨意,這部分恨意曾經被機甲師們馴化為敬畏,又被九年前的戰火點燃,爆發成你死我活的仇恨。
平則鳴不願放任何人類離開。江湖人已經進犯到八台鎮,它想殺一儆百,警示他們不要輕舉妄動。
然而蕭九的態度很強硬。
一個小孩的生死並不值得關心,但是如今江湖人聚集八台鎮,虎視眈眈,機甲與人類的局勢巧妙,平衡一旦打破,九年前的悲劇立即重演。
那孩子隨時可以死,但機甲絕不能殺人。
在平則鳴的命令下,廢棄的機械鮫停泊點內,靜默佇立的機甲一架接一架地變換了姿勢,石壁兩側原本微弱的光線被鋼鐵護甲反射,幽暗的停泊點一點點亮了起來。
隨著最深處的一台機器由黑暗緩緩現身,蕭九的表情也越來越嚴肅。
“不可以。”她重複,“我不同意。”
她認識這台機器,這曾是唐門最後的殺手鐧。
在戰爭最絕望的時候,唐家向百草門求助,得到了一種神秘的蠱毒。
蠱毒的蟲卵隨風傳播,一旦進入人體,迅速在人的大腦內孵化蠱蟲。人被蠱毒控製,會喪失諸如疲憊、疼痛、恐懼等一切負麵感受,極大限度提升人體極限。在做實驗時,曾有中蠱者從地麵一躍而起便抓住了半空的思歸號,輕易地一撕為二。
這些人不會受傷,不會死亡,天下無敵。
為了使蠱毒的蟲卵快速傳播,唐門連夜製作了眼前的這台機器,原理很複雜,但可簡單理解為一台巨大的鼓風機,它能在極短時間內將蠱蟲吹遍唐家堡、八台山、八台鎮……十百而傳,最終遍布整個江湖。
那是戰爭最黑暗的時刻,唐門欲與機甲大軍殊死一戰,不惜一切消滅他們放出來的怪物。他們把這台機器命名為“曙光”。
然而,機器尚未製造完成,唐家堡的大門便被攻破,一夜之間機甲屠城,唐門傾覆。
——幸好。
蕭九想,唐門根本不知道他們製造出來了什麽。
機甲不夠,還要再添生化危機。“曙光”會帶來真正的末日。
“不能打仗。”蕭九語氣很平靜,“放他回去,便是和平的信號。”
“不——”平則鳴聲音空洞,好無語氣。但氣氛驟然緊張。
“啪!”的一聲,所有光線消失,山洞陷入黑暗。平則鳴憤怒了,它在發泄不滿。黑暗裏傳來這些鋼鐵產物們動力運輸的聲響,機甲們蠢蠢欲動。與此同時,蕭九也緩緩站直了身體,在佇立在機甲大軍裏,目光成霜,與黑暗裏的未知對峙。
有機甲挑釁似的欺到身前,尚來不及攻擊,便被她躍起一腳踹翻——這是九年來她第一次向機甲動手。連同黑暗中的平則鳴,所有偃偶機甲都愣住了。
蕭九踩著那具機甲,掏出了麵對鐵骷髏狗時用過金屬球,隨著她高高舉起,黑暗中一片格拉格拉的響動,機甲們表示臣服,重新回複原位。
這枚金屬球名為“縛靈球”,類似人類軍隊的虎符。兩年前,蕭九與傅為熒被全江湖追殺,最終走投無路回到唐門,傅為熒離開前把這個玩意留給了她,代表了號令機甲大軍的最高權威。
然而,現在蕭九舉起了縛靈球,但山洞並未恢複光亮。
平則鳴不服。
蕭九猶自慶幸,她平安送走的不僅是一個小孩,而是一根隨時燃爆戰火的導火索。她身心俱疲之際毫無察覺,在她聽不見的地方,平則鳴正與它的機甲大軍們“交流”。
就好像同一批工具,有的總是格外好用、格外靈活、麵對指令格外迅速——唐門的機甲裏,也有這樣一批性能更加優良的,它們對管理中樞傳達的指令使命必達。可看做平則鳴的心腹。
倚在牆邊的女人正啃著冷窩頭,不堪一擊。
平則鳴正在下達新的指令——
人類是仇人,機甲要報仇。
機甲比人類強,機甲會獲勝。
蕭九愛人類。
蕭九是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