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進退維穀 夫差奪霸
一
進退無路,他找來軍師長王孫執一同謀劃,商量對策。賭一賭才有機會。麵前的人是新納的謀士,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夫差苦苦思索一刻鍾,而對麵那副沉斂的麵容穩如泰山,巋然不動,夫差道:“趁夜回到國中抗擊越國,參加明日黃池會盟不與晉爭,要選哪一種?”
“第三種。”
“什麽?”
“一開始的選擇。”
“爭奪盟主?”
“是。”
“大敵當前,謀使竟還有心思與孤王開玩笑。”
謀士經典的三段論調重現:
“回國,其弊有三:
一,若沒有參與會盟,諸侯中吳國地位盡失,反使越國聲望增強,對方複越的機會又會增大。
二,吳國來此路途遙遠,急切一來一回,士兵疲於奔命,必定多有怨言。士氣低落,影響軍心,這樣一來,回國了也不一定能夠取勝。
三,吳兵這個時候回國,小道消息一定會瘋傳吳國失敗,造成的結果必定是四路大小諸侯都來偷襲攻伐,吳國難以招架。即使招架住了,也是得不償失。”
“再來,參與了黃池之會,卻不與晉國爭鋒,其弊雖然隻有一,卻最為致命:
晉國一旦當上霸主,便根本不會將我們放在眼裏了,此時他會帶著吳王去見周天子,到了那個時候吳國便會任人宰割。”
“客觀來說,吳國近年征戰四方,實力雖仍然有所保留,但虧損的國力擺在眼前,容不得這個節骨眼上再出差錯。吳王的每一步都必須小心翼翼,再也經不起折騰。一旦有失,吳國就再也沒有退路了。因此,一定要留下,而且是要拚了命地爭取霸主之位。願大王明日帶上王孫執,必要之時,王孫執會為大王血流成河,不惜浮屍千裏。”
夫差聽了這段話,暗下決心,要在第三日,最後一天,爭個高下。
如果還有什麽能夠支撐他的勇氣,是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他隻希望,這一役後,吳國平安,她們母女平安。
那夜,夫差就在主事營中和衣睡下,熱風吹得酒氣滿空,他趁著還清醒,托人捎了一封信給施夷光,隻說在忙著飲宴,可能要到天明,讓她好生習慣著,忍一忍,明日便能來看她了。
如果施夷光不是明白夫差現在痛苦萬分不願她看到,她也許會憑女人的直覺和愛一個男人的底氣衝到裏頭去找他。看看他究竟發生了什麽,能讓他不顧她,不顧孩子,不來看她們。然後為探個明白,這些話是不是都是他為別的理由找的托辭。
掙紮了很久,她原本不想去,因為她很了解夫差,夫差既然想這麽做,她就會尊重他。
隻是尊重不如擔心的力量強大,不如愛強大,她還是決定要去找他,把他帶回來。
二
“孩子,你一定要加把勁,和娘一起,把你父君搬回來。你父君這樣都是為了不讓娘親難過,所以就自己一個人承擔起這份難過。但是,娘親也一樣啊,不能看你父君這樣一個人憋出病來。來,我們一起加油。”
她臨走之前,給自己注了一個定心劑。
都說醉酒的人,重量非凡,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真的就有了那樣的力氣,像搬了一頭三百斤的母豬,還扛到了山上的感覺一樣,把他拖回了自己的寢帳。為他擦拭,洗耳,撫摸過他的每一寸肌膚。
什麽呢?
你在說什麽呢?
她俯身,靠近他的耳朵,想聽聽他究竟在說什麽,聽到綿綿的幾個字,是在喊她的名字:“夷光,”,頓了頓,還是,“夷光。”
以為隻是不停喊自己的名字,心裏有點暖,他這樣醉了還想著自己。
突然又聽到他說,“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
不由得更暖,她看著他酒醉微醺的麵龐,悄悄地吻了下去,“夫差,你放心,我們的孩子會很好,很好。不要那麽擔心我,我還能和你再熬過一個十年。什麽我都不怕,我相信,有我們的愛,孩子也不會怕的。因為,她是我們的孩子,是你我的孩子。”
施夷光一宿沒睡,第二天清晨就去了外頭的山上,在下人的陪同和指點下,摘些醒酒的草藥。
夫差醒來,頭昏昏沉沉,什麽也不記得了。看到自己在寢帳裏頭,第一反應就是夷光去了哪裏。
急急地穿上鞋子,要出去找她。
鞋子穿好甫一抬頭,便見了她微笑走來,手裏端著一盅熱乎的東西,懷裏帶著他們的孩子,發間繞著一支紫色藤蘿花,襯著她楚楚動人。
她放下這些,他看著她微笑一眼,走過去,深深地抱住她,很久很久,不肯放手,因為很害怕,這種美好的感覺稍縱即逝,很快便不再了。
抱住施夷光,把她抱在心裏麵。
她終於慢慢移開他的手,“好了,把桌上的醒酒湯喝了,一會兒該去會盟了。以後,見麵的機會還很多,不差這一時。”
她努力地在寬慰他,也在寬慰她自己,無情的歲月,請你讓每一天都過得慢一些,讓快樂再持續得久一點,讓我就這樣看著他的眉眼,一直到老,到死。
聽到西施緊張的催促,夫差鬆開手,拿過桌上的湯,看著西施寵溺的眼神,一股腦兒就喝下去,把她嚇得驚了一下,“那很燙的!你怎麽就一下子喝完了……”
“啊?很燙嗎?”夫差反應過來,舌尖上早已經被燙出了一個包,痛感一一席卷而來。西施見到這個樣子,突然想到九年之後他便要屈死的樣子,很深很深的惶恐和害怕。
她明明才剛剛遇見他,為什麽好像下一秒就要失去他了。
她不想,不願,亦沒有的選擇。別無選擇。
眼淚默默地淌過西施的眼哐,他強撐著笑道:“沒事沒事,還好。你別哭,我怕看你掉眼淚。”
每一次,夫差總是最先考慮她的感受,“夫差,你別對我這麽好。我會舍不得。真的,會舍不得。”西施的眼淚如泉水一般湧出,越發不可收拾。
她明明白白知道他的結局,可是她已經心甘情願和他走下去了,隻是不願意有分離的那一天。
“我們還會一起白頭到老,很久很久啊。雖然,我現在已經四十多歲了,對你來說,是很老了,但你不要嫌棄我就是。”
“你為我拒絕了那麽多人,我又怎麽會嫌棄你現在隨歲月滄桑的麵容。”
你深埋的情根,都在歲月之中沉澱下去,曆久彌新香。別人愛我,圖的是容顏,圖的是利益,你愛我,卻是一無所圖,反而付出了所有。
愛人的眉眼間,他以孩子為由,要她安心在這裏養胎,避免奔波,實則要她遠離那些危險,因為他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活著回來。
她目送他走遠,隻希望他不要受點傷。
三
七月初八的這天,較之以往氣氛都來得緊張。晉定公姬午休息了一夜,精神回複了很多,預備在今日真正耍起狠來,不留情麵。這一次他也把精銳盡出,誓要鬥個魚死網破。
其他人默默不做聲。諸侯彼時識趣得很,不去選擇站在哪一邊,因為站在哪一邊可能都是死。
諦聽爭執聲劃破祥和的藍天,古老的駝鈴聲也在遠方響起,增添幾抹蕭瑟之秋。
不選擇是最好的選擇。
吳王夫差說:“於周室我為長。”
周朝建立之初,在周室宗親裏,吳國的輩分的確比晉國來得更高,須知道,吳國祖先是周先王季曆的大哥、二哥。
晉定公說:“於姬姓我為伯。”
晉定公也沒有相讓的意思,在姬姓中,他們是一直以來的霸主,意思是霸主之位自然不能輕易更易。
兩方的軍隊,似乎都要隨時準備做好打一場硬仗。
為了權,每個人都可以變得麵目全非,動物界是如此,人類看人類是這樣,探究不到的人,隻是因為還未曾發覺。
此時,周圍諸侯眼看著兩個大國之主如今不顧顏麵,在眾人麵前僵持爭執不下,麵紅耳赤。
開宗明義,率先破冰後的局麵也不過一潭使人好奇的死水。
第一輪,吳王夫差和晉定公姬午開口都先是各自一頓禮貌的諸侯言辭,披著人道主義的幌子,訴說由自己來當諸侯共主會給天下帶來什麽好處,諸如地理優勢,資源優勢,和平優勢。在這一輪的比拚裏可決不能秉承著要言不煩的原則,反而是要爭取達到內容要多豐富有多豐富的境界。
然而雙方最終都發現,在這一點上兩個大國彼此彼此,對於盟主之爭起不到任何效用。
第二輪,雙方就轉向攻擊對方如何如何。天生寇仇一般,勢同水火,說的話也互相戳著對方的痛處,到了幾乎要動手打起來的地步。擦槍走火,劍走偏鋒,一次次有驚無險。
一道火花注定挑起,隻看誰先做那迎合難鳴孤掌的第二隻手,叩起關鍵一擊。
叩響的是晉定公。
相對而坐的晉定公按捺不住拍案而起,叫囂夫差是個豎子,所幸,夫差沒有仗著手中有力的拳頭來教訓晉定公,還算鎮定。因為他知道一旦自己也站了起來,四麵埋伏的兵一定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殺出,這就不止是他和晉定公兩個人的事情那麽簡單了。
一個人往往代表的是一群人。從一開始,就是牽連著兩個國家的命運。
主人公心腸似火,並著旁人看得為之捏一把汗。
晉定公不依不撓,繼續說道,把能夠激將吳王夫差的話悉數道盡,從吳王闔閭開始,最後不知怎的,提到施夷光這個名字,惹吳王驚動,為之色變。
更是惹整個吳軍驚動,這是他們心目中的國夫人,晉定公在商討盟主的重要場合說起這,是要做什麽?
是要對國夫人有所傷害嗎?
“夫差,你心愛的女人施夷光,你該不是把她孤身放在了吳營中吧?”他低頭捋了捋袖子,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夫差驚詫道,“姬午,你對孤王的妃子做了什麽!”
“無他,隻是綁了過來而已。”
說時,西施便從那後頭被拉了出來,圓潤的肚子在陽光下突出得鮮豔,染過血般的朱紅色嘴唇邊被塞了一塊素色棉布,發出嗚咽的求救聲,無辜的眼神看著夫差的臉,很是傷情。
“你!”
千鈞一發的時刻,夫差差點就要束手就擒。局勢扭轉了。
一切全賴人群中的王孫執改變了這場局麵。
他匍匐多時,暗藏已久,在夫差說話的當下,立時抽取袖間武器,飛身撲上前去,以扁諸劍架在他晉定公的脖子上,神色坦然,做好不懼一切犧牲的準備,“都別動,今日誰是這封禪台上的諸侯之主,想必諸位毫無疑問了。若是還有疑問的話,且讓我問一下死去的姬午,誰才是這裏的霸主。”
然後他輕聲靠近姬午耳邊,“接下去,你知道怎麽做了。”
底下諸侯慌了,這是要公然刺殺晉定公,浮屍千裏啊,若是不能承認吳王夫差為諸侯之主,這黃池會盟是要大亂了,周王朝原本就不安寧的局勢將更為岌岌可危,他們這些毫無地位的小國又該何去何從,如何安身立命。
晉定公雖一腔倔勁,卻也有大局之觀。若一旦死了,盟主之位也不過剩下虛名,識時務的他,預備拱手相讓,以保全性命。
“放了西施。盟主之位,姬午願由賢德吳王來當。”王孫執的劍快要逼近他的喉間要害,血絲滲出兩分。
“慢著!”趙鞅沒有顯示出一絲慌亂,下了比晉定公的還要使人震駭的決斷,“施夷光,必須留著,晉定公,也必須活。我看今日,有誰敢離開這裏!”
晉定公嗔怒道:“混賬!趙鞅,你在說什麽!你是在拿孤王的命作兒戲!難道你要謀逆嗎!”
趙鞅並沒有理會他,孤冷的模樣,堅毅的眼神,標榜著他對晉定公此時的反應根本毫不在意。他早已做好了兩手準備。
“孤王才是這晉國之主,我倒要看誰敢聽大夫趙鞅的話!放了西施,讓夫差成為盟主,他們便不會對我怎麽樣,你們聽到了沒有!還不快照做!”
晉國侍衛本來就前也不是,後也不是,麵麵相覷,此刻才終於敢開始行動。照著晉國君主的吩咐做總不會錯。
這掉腦袋的大事沒法不慎重選擇,趙鞅的勢力雖大,但畢竟還沒有積攢到足以覆國的那個時候,若他們這些個人現在不按著晉定公的話照辦,回國後第一個死的便是他們。
血流成河,痛殺三軍的畫麵還未上演,已經歸於平靜。
西施得救,夫差為主。
四
那一刻,西施帶著孩子再急趨的腳步也趕不上夫差飛奔的健步,他一把將她抱住,卻不敢太用力,輕輕拍她的背,“別怕,我來了。”
感覺到了她的眼淚,她的害怕,他恨自己怎麽沒有想到——留她一個人在那裏反而才是最不安全的。
若是早知如此,就該時時刻刻把她護在身邊,至少,隻要還有自己在她身邊,她便不會害怕。
“以後不管什麽樣的時候,你都不要丟下我。哪怕是刀山火海,要生我們也一起生,要死我們也一起死。”
“好。”
好。
伯嚭一顆心也是被吊得七上八下,打打殺殺間,終於兩人都能平安,得以久久相擁。見有情人終成眷屬,他心中也感慨萬分。羨慕之餘,因看到這樣的場麵,也引出一番思考來。
吳王夫差後宮何其之多,卻隻獨寵施妃一人,自己老來風月多年,也經得美女無數,何嚐不是如此,心中隻有一個人。
過盡千山萬水,看過許多人,還是覺得你最好。
再多的風月女子又如何,也還是不如家中的妻子,為自己遞送熱湯熱飯,噓寒問暖,日夜關懷。是那些索取財寶、假裝情意的女子,須臾幾日逢場作戲,無法真心做到的。
觸景傷懷,證悟了糟糠之妻不可欺,扼腕歎息,不禁老淚縱橫,用袖子抹了抹眼角;“感人,感人哪。”
一大把年紀,平素又是一個油嘴膩煩的人,一下子生出這樣的反常舉動,惹出周圍侍衛許多笑意來。
晉定公意識到自己既然金口一開,就絕不可能再有挽回的餘地,被王孫執釋放後,坐下安然等待夫差的歃血儀式。
盟主之位拱手相讓也就罷了,罷了。但他今晚,一定要和趙鞅理論理論了。
說起歃血,歃血儀式並非隻有盟主一人,隻是盟主必須率先進行,起到帶頭作用。自古以來,諸侯之主要想真正地成為諸侯盟主必定得先進行歃血儀式。因為尊卑有別,最為尊貴的諸侯共主需將自己的一整壺鮮血獻祭蒼天。這一壺必須是滿量足瓶,才能以此使得神靈庇佑周王朝,繼而,他自己所做的這個諸侯之主才能享有上天的福澤。其餘隨後的,可憑著意願和誠心來決定滴取多少鮮血。
夫差從手腕割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不小心割到了重要之處,血噴湧而出,他的臉色比原先還要蒼白了,醫官急忙上前止住傷口。
西施看得那模樣生疼,腹中的孩子似乎也暗暗胎動以表示不滿,為自己的父君沒來由地不平。
晉定公頗為得意,緊跟夫差,上前去接過歃血刀,隻小小地割破了血皮,滴上了幾滴,旁人倒說不得什麽。隨後是魯哀公等人陸陸續續滴血,國家的情分都在此生根發芽。
周王的代表單平公作為這個黃池之會的見證者,自然不用多說什麽,一如既往地冷峻,隻在這一時刻說了一句“禮成。”,簡單的二字之後,便到一旁退下了。
其餘時候,即便是剛剛那樣的危急時刻,他也是置身事外,袖手旁觀,沒有出麵插手調停。
他隻負責見證。在其位,謀其政,融合各國的爭端並不是他的責任。
五
當夜,趙鞅和晉定公進行了一番談話。
“趙鞅,你可知你這是變相地以下犯上?你怎麽能自作主張,不顧孤王的性命執意不放西施來救孤王!若是魚死網破,你認為以你現在的程度就能夠獨霸晉國了嗎?孤王告訴你,你們一氏還得再等上百年!孤王定會有命看到你死在孤王之前!”
“放心吧,他不會的。不會有膽量選擇魚死網破。趙鞅自是愚鈍,但察言觀色這麽多年,不會連這樣一點人情都看不出來,否則我便沒有理由坐上今天這個位置。”
他對於晉定公攝人的威嚴,沒有顯露出半點懼怕的意思。君臣之分也沒有在他身上體現出來,有的是平等,乃至於淩駕於君王之上的殘酷氣息。
“你什麽意思?”
“夫差絕不敢以西施做犧牲,更加不會鬥個魚死網破。今日的場麵,若是主上你能夠再撐得久一點,我保證他會先屈服。不僅會命刺客放了你,更會把盟主之位雙手奉上——隻求我們放了西施。在當時的情況之下,我若以西施的性命相要挾佯裝要殺了她,他一定會著急慘了。以吳人暴躁的性子,是沒法堅持下去的。這場戰,在於攻心,在於時間。”
“你還真是有膽量,敢拿孤王的命來賭。”晉定公心下想到,想要我的命,這恐怕才是你真正的用意所在吧。
“過譽了。隻是若不是主上執意下了那道命令,或許時移世易,時代的結局便會完全不同了。幸而,也不是功虧一簣。”
“莫非還有什麽,是孤王不知道的。”
趙鞅拍手道:“司馬寅,進來吧。”
說時,一個人影進來了。
“告訴主上,你都猜出些什麽。”
司馬寅道:“微臣掌管兵營,行軍打仗這麽多年,見過無數敵手,有一番淺薄之見。兩軍對陣,首看氣勢,雙方必定都會先觀察對方的氣色,因為氣色可以得出許多訊息。而以鄙臣的經驗,一個人會顯現出天大的愁容,不是家中妻兒奔逃喪命,就是國難當前。今日一見,由吳王夫差愁容之深、臉色之晦,足以得出夫差一定遭逢大難的論斷。料定不出一旬之年,吳國便會自行潰亡,到那時,吳國霸主之位不再,晉國便有二次重生之機。”
“妙哉。如此,孤王何需多慮!靜待時機便可。”
隻可惜,縱然一日外患除去,將來晉國也有內憂。
六
吳王夫差連夜回程,一路上都在想,他該怎樣麵對王都破敗的荒涼。
想象國中殘破的河山,都成為一種難言的苦楚。一顆心髒在那加急的路途之間愈來愈忐忑,還未親眼目睹之前,已經無法再正常運轉。
他甚至想過,既然不遠千裏來了晉國,既然吳國國都遭遇襲擊,不如趁此機會順道伐了宋國,以彼之長補己之短。
被伯嚭阻止了,他認為這樣極有可能加劇吳國的衰敗,因為士卒在外疲憊已久,必須回國整頓一番再做打算。
西施也是夫差的另一個考量,最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
如果已經知道結局,還必須去麵對,這樣的殘忍,幾人能夠承受。而他還是一個年逾不惑的男人,不能再隨意的任性。
年少時的孤注一擲和不顧一切的豪勇,隨著年歲的增長都會慢慢消逝,逐漸逐漸瓦解到零點以下。責任越多,披上的盔甲越多,也就越來越提不起勇氣。
吳國的現狀,已經不用多說。國外,越王勾踐派兵五千人襲擊王城,吳國一幹精兵在外,剩下的老弱殘兵根本無法抵擋,結果是太子友成為了越國人質。國內,傳來的噩耗是國中所有的米糧地裏都隻收獲了不到一半的糧食,隻有接近三分之一的稻穀結出了果實。
這比原來自己用吳國的穀子播種結出的米還要少得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它意味著,百姓們要餓一餐飽一餐,度過接下來的好幾年。那還隻是理想狀態,因為一定還會有些地方餓死人。
顛簸多時,夫差終於回到國內,顧不上整理行裝,第一件事情,就是緊急地召開大臣會議:“豈有此理!越王勾踐竟敢公然挑起吳越之戰,都怪孤王從前錯信了他!”
此後,日日同群臣商量對策,積極地應對突如其來的越兵襲擊。
白日,他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超然非凡,好似能扛下所有,護住整個江山。夜裏,他卻隻能一個人對影孤坐,悔恨以往。
幸好,這一切都還有施夷光陪伴。
她從沒放下過他,在他以為她已經睡下時,她忽然出現,走到他麵前給他寬慰,無言的陪伴成為了有力而堅定的相信。
他采擷住一絲溫暖的光,抱住她的腰身:“我不該,不該不聽伍父的話,現在招來了越王勾踐這個白眼狼!”
一切,還是應驗了,夫差的痛苦這樣逼真而貼近自己的心口。
越人踏破吳國的都城,施夷光感覺到曆史的腳步追得越來越迫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