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南巡西施 美人出山

春去匆匆,秋來一場。

星星墜落黯淡之際,一隻不起眼的飛鳥落下,渾身通體的黑,淹沒在無邊的黑夜裏,無人察覺。鳥不與人驚,卻很是靈敏,看起來技巧頗為嫻熟,像是往返了多次,對記憶中的線路了然於心,才這般地不著痕跡。

範蠡伸手取下它腳邊的一道細小暗格,拆開染墨的信條,看罷,擺頭對勾踐道:“文種這次來的信說,越國近幾年雖處於吳王的監視中難以全力施展開政為,但在他的打理之下,已稍稍有了起色,這一點君上可以寬心。還盼望著有朝一日,王上能回去。”

“對了,他還提及一件重要的事情。”

“什麽事?”

“吳王夫差作的一幅畫像。”

畫像的故事娓娓道來。

“吳王夫差能夠苦誌三年複仇,不重其他,人人以為他忍辱負重,無欲無求。原來在他殘酷的外表下,還暗藏著一顆敏感的心。

敏感,不單隻是我們當日看到的慶忌那一出,就連他的感情上也是狼藉空白,一片瘡痍。夫差此人,本是宮中妃子上千,妖嬈百媚,風情萬種,可他偏偏不近絲毫女色,白天一心處理政事,當真坐懷不亂。

隻是誰也料不到,這兩年開始,除卻白天以外,一到夜裏,他便將鬱鬱寡歡的情態得以釋放。

臨水照花,睹畫思人。

他魂牽夢縈一名女子已久,近臣與身邊貼身侍人皆已經知曉這件事情。

傳聞,他多年來一直在民間各地尋找一名畫中女子,原本秘密不宣,沒有什麽風聲顯露,可大約是因為日久,又沒有尋到,更加癡迷於找尋,反而弄得人盡皆知,就不知從哪裏傳來了好些消息,漸漸以訛傳訛,三人成虎。

高處不勝寒,要護住心中尚未崩塌的地方,做一個強者,有著太大的難以承受的代價,甚至於他明明天子之尊,卻連流言也無法遏止。

無法遏止。因為傳出的一切,吳王夫差都如蒙鼓裏。哪怕將來有朝一日,縱是止住了人言,也止不住人心。

‘吳王夫差縱情縱欲,好色成性,宮廷美女千人不夠,還要因著一個夢境,愚昧不堪地橫加征納民間絕色女子進宮。’

流言甚囂塵上。因而凡是見著尋訪畫像的人,男女老少,都避之唯恐不及,要麽擔心自己被看成類似的意中人給擄去,要麽擔心家中的妻兒姊妹給抓去。

想想這些年,他修建闔閭大墓,背了十萬性命在手上,又不顧伍子胥的麵子,暗自派兵兩番討伐了魯國,魯國雖小,卻也勞師動眾得很,鬧得早年積下的功業**然無存,吳國民怨沸騰,頗不得意。

這也正是我們重振越國的好時機。”

範蠡道清了來龍去脈,又雲:“兵法論中,攻心為上。文種在與伯嚭的往來中也取得了畫像的拓本,範蠡願南巡越國,尋找相類女子,進呈夫差,必正中下懷,再次取信吳王,為越國朝前的進程再獻上一筆豐厚的祭品。有伯嚭這個貪財奸人在側,勢必還會更加容易一些。”

“那範蠡你如何才能離開吳國?”

勾踐覺得計劃的確周詳,分析得也條條是道,如果事情可成,越國的重振自然便能更進一步,他不懷疑。

可這眼前的事才是頭號的難題。

“經過上次馬房一役,我料想以吳王夫差現在剛愎自傲的性格,必定已經對你放鬆了警惕,不會再對你有什麽擔憂,隻不過在表麵上還囚著你罷了。你身邊的我,他更加不會放在心上,再關著也沒什麽意思。菼執,你且看,如今一月過去了,再不出七日,他就會放了我。”

見到範蠡信心滿懷的樣子,勾踐大受鼓舞,也逐漸顯現出生機和力量,沉浮中也應該去搏一搏了。

死者已矣,還將憐舊意,惜取眼前人。子讕是他振興越國的第一個沾著血的墊腳石,成為築起宏圖霸業的高台地基。子讕的死,一定是值得的。

他作為一國之君,還可以再有很多個孩子,而越國隻有一個,不能再被人奪去,也是他唯一還可以爭取的。

他不會再讓與子讕同樣的事情再發生哪怕一次。

七日內,範蠡的預言果然應驗,繼而風塵仆仆地就趕去了越國的境內,臨行前囑咐勾踐萬事小心,一切謹慎,不要露出破綻,照舊按他說過的八個字來做,然後找盡一切機會對吳王示好,見縫插針,其他都等他和文種的考慮安排。

所有,勾踐虛心受教。

“駕,駕,駕!”

自是緣起緣落,都如烈焰繁花,一場華麗的盛放。誰又會知緣慳一麵的開始,到頭來盛世空一場。

苧蘿村中,浣紗溪邊,正當鮮衣怒馬少年郎。

“籲 ~”

一陣突如起來的馬蹄聲竄到她翩然的身後,一回頭隻見一匹高頭大馬淩空而起,不過麵前幾寸之遙。刹了她一個措手不及,驚得正在搗衣的施夷光一個撲通就掉進了水裏,河中如許遊魚為之沉底。

可此刻最重要的不是水底的遊魚,是,她不習水性。

少年郎飛速跳進水中,救上落水女子,她身上的粉色衣裳半打都濕透,重得人提不起勁來,步履艱難。

他……長得……有點好看……

她起身的那一刻,想到的一個念頭竟然隻有這個,沒有我死了以後會給後世留下什麽有意義的東西,我作沒作一首離騷,我去沒去見過其他國家的君王跟他怒目相向流血千裏,我在有限的生命裏又有沒有著書立作筆耕不輟著作等身或者去刺殺過什麽國家的君主。

有的隻是平平淡淡,當下想要解決的一個念頭,一件事情,一聲微不足道的心跳。

可能都是因為終日麵對曆史,見怪不怪了,曆史上什麽事情都有可能發生,什麽父奪子妻公媳**,什麽貴為一國之主流亡十幾年,什麽君王感石而生,無奇不有。所以此時她一頭沾濕了的長發,這副窘狀也沒讓她慌亂,還是出人意料的鎮靜,就那麽定定地凝望著他。

雖然不知道此刻平白出現在這個村裏的他是誰,可那瞬間,她確然是動心了。

作為曆史係的一名學生,能夠遇見古人是一種幸運,能夠遇見一個讓她心生向往的古人是一種莫大的幸運。

盡管還不知道他是誰,在青史上又有沒有名姓。這些或許都不太重要。

望著粉白的麵頰,範蠡儒雅輕聲道:“想必,你就是西施吧?”

“我……?我並非西施。”言語依然沉著,眼前的張靈歌思慮了幾秒,因為提到的這個人跟自己並不熟識,沒有關係,於是隨意一答。

西施,啊?頃刻突然反應過來他問的人是西施,惶惑不已。我記得我是穿越來的,而且的的確確還是穿到越國來的,穿越穿得非常正宗。

但我在這裏的身份是施夷光,何時成了名冠青史的西施了?

千萬要冷靜。

“那你是誰?”

“在下範蠡。”

範蠡。一切來得如此突然。如果我沒有猜錯,亦不是同名同姓,這正是曆史上助越王勾踐成為戰國之前春秋五霸最後一霸的商聖範蠡,是傳說在所有的一切都結束之後便功成身退和西施泛舟五湖的範蠡。

這時,路邊挑著一擔水的農夫經過,朝著這裏的方向大喊一聲:“西施啊,今天這麽晚了還沒回家啊。”

平素裏她總是準時,東村的人們不大能夠在這裏見到她。

範蠡眯眯笑道,豁然開朗:“姑娘,剛才為何還說自己不是西施?”

言下之意,那個農夫喊的就是自己。

施夷光撇撇頭,發現沒有人了,隻好正色一辯道:“我家中父兄皆稱我夷光,並不稱我西施,範蠡你必是認錯人了。”

擱在現代,兩千零一十七年,她跟範蠡的年紀差不了多少,可能也不過距個三五歲之間,範蠡看上去也不過二八年華。

但這個春秋時代,她發現自己和範蠡大約差了十歲八歲不止,居然還能這麽氣度不凡地開口叫他一聲範蠡,她覺得自己的形象頃刻間就高大了起來,不止一倍。

好在這個時代,對於年齡的要求並沒有那麽高,十三四歲嫁給了四十多歲的將相王侯,貴族皇孫也不是什麽新鮮事。

但是,她為什麽平白無故就想到了這些,這讓她自己也很驚訝。

吞了吞口水,咽了咽唾沫,她還是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不得不說,沉浸在古代曆史熏陶中的她,對於迎麵而來的男子,幾乎滿足了所有他對古代男子的幻想。

樣貌,儒雅,風度,博學,智慧,集於一身,再想到他後來的一番所作所為,兼是一個政治家、軍事家、經濟學家、道學家,功名成就後的急流勇退,出世入世的完美結合,她就覺得曆史上的西施有的若幹結局中之一,嫁給她,未免是一件極為幸福的事。

“農夫朝你而喊,難道此地還有別人嗎?”

範蠡頓了頓,才想起折下外衣披在了她身上,覺得眼前的小女孩,天真,不諳世事,自成一番鎮靜,有些率性的冷與美,讓他覺得很不一樣,和其他女子都不一般。

也許,這會是他想要找的人。

“我來時沿著畫像尋找一個人,直到這裏才終於打聽到你。村裏人告訴我畫像中的人,姓施,住在西村,外頭的人都叫她西施。此刻日落時分,如果還趕得上的話,能有幸遇見。”

不說碰巧遇到,而是有幸遇見,古人說話也是這麽酸的嗎?

第一麵,這句話不折不扣地歪打正著,闖入了她的心裏。

有幸遇見。真好。範蠡。

難道……

聽完他這麽一解釋,她覺得很有道理,也才知道,到越國的這麽多年來,原來自己一直披著都是西施的身份,也就是她自以為的施夷光。

做著西施應該做的事情,卻從來不知道,不經意間自己就成了未來的史書一筆,扣上千秋萬載,功過是非的帽子。

她懂半吊子曆史,隻知道西施西施,可能姓西名施。她又早該想到,自己名字裏頭有個施字,又怎麽偏偏,恰巧生在越國,又怎麽偏偏,恰巧也做著浣紗洗衣的事情。

原來,自己就是西施,她從來沒注意過這些。

村子裏識過些字的人,大多喊她夷光,大字不懂一個的鄰裏就會喊她西施,該喊她西施的人又不在跟前,喊她施夷光的人終日圍繞在身邊。

或許要怪就都怪勾踐對百姓的涵養教化太好了,讓盲丁的數量那麽少。

她便稀裏糊塗地過了下去,做起這個天真爛漫的小女孩,受哥哥寵愛,受父母關懷。

突然間,這一切就由喜轉悲。範蠡的到來,西施的身份,意味著她要沿著曆史的宿命線走下去,去看越國的興盛,吳國的滅亡,成為曆史的無情犧牲品。

不會再有昔日平淡的生活,簡單的快樂。

一切,似一個霹靂打在了她的頭上,又像炙熱的鋼鐵銅汁淋遍了全身。

她很害怕。害怕這份清楚明白的已知,又害怕捉摸不定的茫然未知。

此刻感遇而發,她突然半點也不希望自己是那個跟隨他的西施,要經曆多少的悲歡離合,才能走到最後,這份辛苦,光是想想就很艱難了。

先前嫣然的笑意凝滯住。

不過,她記得曆史上記載的西施有很多種結局,沉江沉湖,主角都不一。她永遠隻是那個隨波浮沉,等待宰殺的被動配角。自縊身亡主角隻有她自己,和範蠡泛舟相守是唯一一個男女主角都健在的美好結局。

如果能夠如此,攜手相忘於江湖,自然是最好。她忽然又釋懷了一些。

“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情。”

“其實不為什麽,範蠡想先在姑娘家中小住幾日可否?”

這樣的回答,是她萬萬沒有想到的。

聽聞是越國舊臣,輕而易舉地,他就入住了西施的家,而且頗得她家人芳心,主要是一雙父母,不過這些可能是因為範蠡腰間的錢袋。

逮著機會範蠡便夜夜與她飲酒對論,煮茶下棋,賞風吟月,常常直到入夜,西施疲勞得眼皮垂下,不自覺睡去的時候,他才舍下。

範蠡覺得,十三歲的施夷光,有著尋常女子沒有的冷靜,沉著,這正是他心目中所需要的。他需要花更多的時間,去了解她。

也正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尚未及笄卻出落亭亭的小女孩。

“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很開心?”

坐在對麵的西施愣了一愣,她不想坦坦****開口和他說‘是這樣’,因為彼時她覺得自己應該保有一份少女的矜持,所以默然不做聲,然後她覺得自己看上去的樣子應該很冷豔,甚至到很決絕,而且一定會讓範蠡這個小子以為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輕薄之話,借此唬一唬他,看看曆史上的這個範蠡如何機智應變。

她很好奇。

“好了,我知道了,跟我在一起,你的確很開心,開心到說不出話了。”

……

西施再一次木然,自那以後,她就明白了,再也不能用任何尋常的思維與想法來考量眼前的這個人。

他每一次的開口,每一次的回應,她都很難琢磨,很難猜得到。隻會一次次讓自己窘迫難堪,他總是那麽出乎自己的意料。

她也就不想再去猜了。

但是,她知道自己和範蠡在一起的數月裏,的確很開心。她不想欺騙自己。

兩個人卻誰也還沒捅破那一層薄薄的紗窗。

兩個月後的一個清晨,他們漫步在竹林裏,“家中父兄沒能有機會送你讀書識字,可範蠡覺得,你很不同,你的胸中應當藏著一份大義。你可知道,如今越王遭囚使得身為越國子民的每一個人都在忍受著無盡的恥辱,每當隻要有吳國人來時,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踐踏越國人的尊嚴,這一切,隻因為他們生來是吳國人?”

範蠡今天說的話,突然變得有棱有角,西施被不可思議地嚇到,一並覺得他不再像往常一樣圓潤可愛了。

層層遞進的話下,西施深以為然,是,他說得不錯,她性子裏的確深明大義,她現在是越國女子,理應要為越國做些什麽。

還沒等自己的思緒回過身,他突然靠近自己半分,一寸寸朝著自己逼近,原本兩個人之間的狹小縫隙距離,被生生斬斷了,他狠狠地吻過了自己,然後用飽含深情的眼神,又有點霸道的語調:“你是不是喜歡我?我看得出來。”

畫風轉換得有點快,前一秒還在國之大恥,這一秒又跟我談起了小情小愛?

在外表的重重掩蓋之外,在世人對你一生的榮辱概括下,在現代的我們對你貼上的無數高尚標簽背後,你又是什麽樣的一個人,範蠡。

西施沒有失去理智地去和他抵死纏綿,而是狠狠用力掙開了他溫潤如玉的手,可是心中卻不自覺帶著一絲留戀的餘溫。可能打從心底裏她是願意和他天涯海角永相隨的吧,哪怕要曆盡將來一二十年的滄海桑田。

那次她很清醒,清醒地覺得這個人過份得有點可怕:“對,我是喜歡你,但是沒有道理我的尊嚴就可以任你這般踐踏。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就可以任你不加詢問地施強。”

那一天的紗窗捅破以後是不歡而散。

命運安排都來得很恰巧,沒等到範蠡籌謀下一步,已經穩穩給他送上了一個大禮。

在吳國待了幾年,適應了那裏的氣候時節,這一次回到越國,且是他從前二十餘年來沒有到訪過的小地方,自然不免有些不一樣的變化。

他一生沒怕過什麽,卻在這短短的三月之間敗給了這裏的山川河流。

水土難服。

他病了,感了一場風寒,還是很不輕的傷寒,惹得上下為他著急。

施夷光以為自己對他的氣,會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都不會消散,卻被一陣苦澀的藥味消融了。她在屋子裏足足給他熬了半個時辰的藥,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惦念著他的病情。他在自己身邊,好好地就好了,上次那樣值得什麽大氣呢?

她反複地咕噥著,又左思右想,期盼著他快點好,其他都沒有關係。突然懊悔道,既然自第一麵見到他起就喜歡他,那自己上一次反應是不是太大了?

好像有點對不起他。

藥端了上來,範蠡半臥在床榻上,看著她,笑著,更多地是用眼神在笑,因為他沒什麽力氣了,弱得連和她逗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一口一口喂下,入他的腹中,很溫熱,暖得沁入血流之間。那一刻,範蠡突然有點舍不得。

藥喝完了。結束了。

施夷光回味著剛剛的一幕,如果一生生老病死,長相伴,那該會是什麽樣的?她把碗放下,忍不住輕輕地側身靠在了範蠡的胸懷,涼涼的:“我不生你的氣了。”

她依偎在她懷裏,享受蜜如甘糖的擁抱,想象著未來,暢想很多情景,我不想要有晴川與八阿哥的**氣回腸銘心刻骨,我隻要安穩一生就好了。

範蠡,我希望我會改變你,如果你真的喜歡我,你會願意就此帶我遠走高飛的吧?

去他的國家,去他的越王,對不對?

愛到深處,施夷光覺得,和範蠡在一起,她不想要等到二十年以後才可以。

她要的是從現在起的以後的每個片刻。

“上一次在竹林裏的話……”他欲言又止。

她覺得這一次,她能理解他的欲言又止。她也沒有去猜。

“沒關係,你不用說。”

他又繼續道,“上一次……我和你說吳越兩國的事……”

上一次,因為意外的一個吻,她恍惚之間,什麽也沒明白過來。這一次,她打了一個寒顫,有點微微發冷,哆嗦了一陣:“你要說什麽……”

她也開始氣息軟弱。這一次,果然還是又猜錯了。她真傻。

仿佛知道會是什麽結局。

“我想,把你進貢給吳王夫差。”頓了頓,又在她的胸口插上了一把刀子,“這是一份榮耀的使命,千百年後,或許人們會通過史冊記得你。”

範蠡,他或許是一個名重天下的策士,可他,在關鍵的時候,卻不懂女人心。

我要的難道就是萬古流芳嗎?

她咬了咬嘴唇,心尖漫過一波很徹底的哀傷,她突然不知道該怎樣麵對眼前的這個人,她推翻了先前所有的一切,那顆曾經很明媚的太陽,逐漸逐漸,逐點地模糊成為一抹泡影。

此時此刻,範蠡在她的心中已經降格為了一個願意為了他要的東西而犧牲身邊一切的下三濫的男人,包括自己,包括愛情。僅此而已。

她冷笑,卻終究沒有能夠燃起一股徹底的恨來:“嗬嗬,範蠡,你的愛,竟如此自私嗎?”

愛他,讓自己變得不認識自己,好像為他去生去死都不會眨半下眼睛似的。毫不猶豫,情願作繭自縛,也毫不掙紮,成了甘之如飴。

他看著她小小年紀就懂得使起猙獰的麵容,以為這一次又會撲了空。但他還是要努力。

彼時,她覺得眼前的範蠡可能還是舍不得她的,從他的眼神裏她能感受到一點點溫度,留戀不舍的溫度。

十多年後,還可以在一起的,張靈歌,你不要怕。不可以害怕。

對,你要相信,相信你們之間一定會有一個好的結局。

見她久久沒有言語,他慌了,用盡最後的力量:“為了我,成全我。”

這句話,實在軟弱乞求得叫人無法抵抗,更何況,施夷光原本就沒有打算要拒絕他。

“我答應你。”

最後,她選擇了用自己對他的愛,去成全他對越國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