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惡人牢2

(五)劍氣

林無垢自她身體離開自己,心中大覺輕鬆。雖聽她出言戲弄嘲諷,卻也不甚在意。

一邊聽她說話,一邊暗用師門獨傳“須彌大羅周天神力”,心中默念二十八字訣:明心淨性,不惑不瑩。無神無鬼,無物無求。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一時間真氣自丹田湧出,通達四肢百骸。初時緩如細流,隨著心中默誦二十八字訣,真氣流動隨之加速。竟然越覺順暢,越覺真氣流動加劇,心中大定。

這須彌大周天神力,乃是隱廬祖師爺於須彌山淨忘台參悟所得。祖師爺乃西漢時人,一生尊奉《墨子》學說,然而墨家學說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之後,為世人所不容。心中苦悶,半生奔波。

一日行至朔方北地郡,遊覽不周山(今寧夏回族自治區固原市頭營、二營、三營、三河鎮西側)後,似有所悟。再行至郡中須彌山(今位於寧夏六盤山北端,固原市原州區西北55公裏的寺口子河北岸)時突得大徹大悟,遂於山中一峭崖平台之上苦修,參悟墨家經典並天地玄妙之術,多年後神功乃成,稱所修練的平台為淨忘台,意謂忘淨人間俗欲。因其所悟之地為不周山和須彌山,便又將所練神功命為“須彌大羅周天神力”,又稱大羅神功。

功成之後,礙於墨家學說不容於世,行至朔方郡賀蘭山下一片沙漠旁時,竟發現一處湖泊,風景絕佳。其地湖光山色,水草豐茂,鳥語花香,環於黃沙漫漫的大漠之中,甚是奇異。遂就近隱居,創立了隱廬(此地今在寧夏回族自治區石嘴山市沙湖)。

數百年來,隱廬有歌曰“天下有事,隱者當先。四海清平,散若雲煙。富貴功名,浮塵糞土,為人本份,在我心間!”隱廬曆代弟子均尊奉不入紅塵俗世,抱定兼愛非攻,為人本份的宗旨。扶危救世,隻在危難之時,才現身江湖。而曾受其襄助之人,也遵守承諾,不露隱廬之名。

因此,在江湖上幾乎並無甚名聲。

隱廬世襲代傳,每屆有隱主一名,座下共分玄劍弓巧四君。而林無垢來自朔方,其實便是這一屆隱廬四君之中的劍君。

隱廬重入世修行,在他習劍有成之際,奉師門隱主命令出門曆練,以圖參透隱廬劍法之迷,更登堂奧,卻不料來到洛陽卻遇到了何進。以隱廬弟子天下有事的俠義宗旨,他自然進入史府,希圖鏟除惡鬼,還洛陽城安寧。

那女鬼隻見林無垢呆坐,哪知他已暗自潛運內力行功。見他呆若木雞的模樣,又道:“林公子,你使得一手好劍。年紀輕輕,竟然練習成了劍氣。”說著一聲嬌笑,道:“可惜你這劍氣,又有什麽用處。小女子便在你眼前,近在咫尺,你也隻能目瞪口呆,活象個泥塑的菩薩,連刺我一劍也不能。”林無垢一邊潛心運功,一邊聽她還要講些什麽。

卻聽她繼續譏道:“你可是很想刺小女子一劍麽?”說罷眼神饑誚,笑著看向林無垢。林無垢雖不得不與她雙目對視,卻視若無物,已達大羅神功“明心淨性,不惑不瑩”之境。

那女子笑道:“你便練習得如此劍術,又有何用?”說罷款移蓮步,輕輕走到林無垢身後。卻聽她在林無垢身後又道:“這座府中,已經是集冤之地。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被殺,還要有多少人等著被殺麽?”

林無垢聞言心中一跳,暗道:果不出所料。然而突得功行遲滯,連忙收懾心神,潛行運功。卻覺得膝下小腿已經漸漸可以活動,心中大喜。

那女子款款繞行,又走到林無垢身前,道:“便如小女子我,可憐嬌弱新娘子之身,便似這般。”說著,突得左臂自身上脫落,其狀宛若被人撕扯,掉在地上。饒是林無垢暗運玄功,也不覺大吃一驚。

隻見她斷臂處鮮血殷殷,卻恍若未覺,開口唱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嗓音清越,歌聲哀怨,才唱了兩句,突然右臂又似被扯斷,丟在地上。

室內綠光瑩瑩,隻見一個無臂女子,斷臂處鮮血汩汩,卻似未覺,依舊曼聲歌唱。但見她眼神哀怨,形容淒楚。那歌詞雖然是婚嫁喜樂之歌,但此時聽來,竟如冤鬼夜哭,無比陰森恐懼,一如鬼境。

再看她無臂的身子隨著歌聲款款舞動,就仿佛自己天生未曾生有過雙臂,又好象是那掉在地上的臂膀是他人的一般。簡直詭異莫明。林無垢隻看得汗毛直豎,毛骨悚然。

隻見那女子繼續歌道:“之子於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於歸,宜其家室。”歌聲中,雙腿依次宛若被人撕掉般丟在地上。歌到後來,隻餘一個身子帶著頭顱,依舊舞之蹈之,曼聲歌唱。

林無垢大駭,知道這女鬼是以她生前死狀來恫嚇自己,然而即使如此,目睹此情此狀,亦覺妖異無比,冷汗直流。

歌到後來,那身軀突得跌倒,頭顱竟然脫頸而落。掉在地上還不作休,竟然滴溜溜一直滾到林無垢身前一尺,麵對著林無垢,檀口開合,還在唱:“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於歸,宜其家人。”簡直詭異已極。

林無垢懼極,汗濕全身,隻覺內息紊亂,四處奔竄,幾欲散功。突得一個激靈,心中大叫:不好!急忙收束心神,心中默念二十八字訣:明心淨性,不惑不瑩。無神無鬼,無物無求。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

一邊默念,一邊漸覺靈台清明。當下安下心神,催動內息,隻覺內息流暢功行即將圓滿,雙肩以下竟然漸漸可以活動,心中漸安道:管你再弄出什麽詭異戲法,我隻不理便是。

那歌聲止住,卻見那頭顱落在林無垢身前,目光呆滯,瞪了林無垢一會,突得哭道:“林公子,小女子死得好慘嗬!”半夜裏在這綠光瑩瑩的屋裏聽來,簡直攝人魂魄。

突得眼前一花,那女子又站立在林無垢麵前,地上殘肢竟然一恍不見。此時,燈光突得轉明,那女子對林無垢道:“林公子,你看小女子死得好生淒慘,難道你就不怕麽?”

話音方落,突聽“唰”地一聲輕響,隻見盤坐在地的林無垢膝上長劍,劍尖處竟然吐出寸長的光芒,銀光乍現吞吐,宛若銀蛇,砭人眼目。再看林無垢,卻見他麵露微笑,道:“姑娘想是唱得累了,不妨坐下來歇一歇。”卻見他的右手已經緊握住了劍柄。

女鬼大驚,怔了一怔,突然笑道:“好厲害的林公子,小女子竟然看走了眼。”瞟了林無垢一眼,媚笑道:“既然如此,林公子,你便用你那劍氣,刺小女子一劍試試?”

林無垢緩緩站起身來,手持長劍,道:“姑娘,在下不願傷你。隻是煩請姑娘把這史府裏的故事說個清楚便可。”原來他強定心神,用大羅神功完全解了禁製。

那女鬼冷笑道:“小女子若是不說又便如何?”林無垢肅然道:“那麽,在下便請姑娘留在此處,直到說清為止。”女鬼聞言厲聲狂笑,道:“你要留下小女子麽,你留得住我麽?”語聲未落,突得飄身而起。

林無垢見她欲走,心中大急。又恐她是鬼物之身,普通利器難傷,口中大喝道:“不要走!”劍氣如虹,一招劍指南天,向她離開的路徑,唰地一劍刺去。隻見劍如銀虹,橫亙在女鬼身前。劍尖吐出尺長的銀芒,咻地射去,竟然將對麵牆壁穿了一個孔。劍氣一發,威勢驚人。

他不刺女鬼身體,隻因他並未有傷害女鬼的之意,隻想擋住她的去路,將其困在屋內,以便生擒。他使出劍氣,也隻是想震懾女鬼令她知難而退,束手就擒。不料那女鬼竟然視若無睹,飄身從那劍上橫穿而過,居然毫發未損。

林無垢大驚,師傅曾教導過自己:若非必要,不得使用劍氣。江湖曆練,遇到武林高手,以大羅劍法劍招對應,以招拆招即可。因為劍氣實在太過霸道,無堅不摧,出手必殺。

然而今天麵對這個女鬼,竟然對劍氣毫不在乎,從自己橫亙在她身前的劍鋒之上,一穿而過。難道真是鬼物無形,劍氣難傷麽?心中電轉,不覺寒意陡生。

卻見那女鬼麵含譏誚冷笑道:“你這凡世間的劍術劍氣,怎奈得我這陰靈之身?”說罷又道:“小女子奉告林公子,這史府乃是大凶之地,速速離開為宜。你武功成就不易,莫要自毀前程,葬身此地。”話說的婉轉,卻隱含威脅之意。

林無垢見她竟然視己劍如無物,身過劍氣而毫發無損,驚駭已極。要知即是武林中絕頂高手,也斷不敢麵對劍氣勃發而視若無睹,橫身而過。想到她身為鬼魅,心中更是恐懼。厲聲問道:“你到底是誰?”那女子見狀,嗬嗬冷笑道:“林公子,你劍氣縱橫,卻又奈我何?”見林無垢麵顯懼色,又笑道:“小女子名字喚作柳清伊,生前是史公子的新娘子,現在是惡人牢的拘魂使者。”

林無垢聽她報出姓名倒還罷了,聽她講“惡人牢”三字,隻覺今日所經之事,委實詭異莫名,口中脫口問道:“惡人牢,這卻是什麽?”

那女鬼柳清伊森然一笑,陡的一層青氣浮上麵孔,嬌美的臉龐瞬間變得冷厲異常,厲聲道:“林公子,這史府與你全不相幹,你若早走,還能有所保全。若是不走,隻怕死無葬身之處。小女子言盡於此,你要死要活,自己選吧。”語聲森寒尖利,令人不寒而栗。

林無垢雖有懼意,卻又怕她要走,心中急極,心道:方才一劍,這女鬼竟然視若無睹,實是大出意料。然而進了這史府,好容易與惡鬼對麵,又怎能讓她說走便走了。隱廬扶危濟世的宗旨,又怎能因遇到一個女鬼,便棄之如履。若是如此,自己身處堂堂劍君之職,豈不是愧對師門,愧對隱廬曆代劍君了麽?

想到這裏,不覺心中慚愧難安。見那女鬼狠厲顏色,心中又想:

天下有事,隱者當先。四海清平,散若雲煙。富貴功名,浮塵糞土,為人本份,在我心間。隱者三十二字歌訣,隱廬弟子世代吟唱,自己身為劍君,麵對險境,死則死爾,又怎能有負曆代劍君之英名?

念及此處,豪氣頓生。口中道:“是生是死,那是在下的事情,在下縱便要葬身在這史府之內,義之所趨,我也不懼!”說到“我也不懼”四字之時,不覺膽氣大壯,隻覺得眼前即使是劍山火海,魔窟鬼域,但憑隱廬扶危濟世的宗旨,亦可履如平地。口中大喝道:“再來!”聲振屋瓦,豪氣縱橫。

隻見他身上衣衫無風自動,內力噴湧,不怒自威。運足大羅神功,一招“大羅飛仙”直向那女鬼刺去。

這大羅飛仙乃是隱廬“天羅劍法”中最淩厲的殺著,對此招特有禁忌。曆代劍君不遇惡貫滿盈,武功高強的大凶大惡之徒,絕不會出手使用。隱廬曆代劍君均恪守禁戒。

隱主曾有言,大羅飛仙無堅不摧,無惡不殺。一招既出,神鬼俱滅。不到萬不得已,絕不可出此殺著。

然而林無垢此際使出這一招,實因見這女鬼不畏劍氣,又一再譏誚恐嚇,心中焦急憤怒,卻又別無選擇,大急之下,遂使出了這一招“大羅飛仙”,委實是他學會大羅飛仙以來,生平首次使用。

一瞬間隻見屋內銀光電閃,勁氣四射,“唰—唰”劍氣縱橫之聲不絕於耳。四周牆壁被劍氣掠過,宛若斧鑿般磚塵泥屑四起,斑斑留痕。室內器具被那劍氣掃過,無不一揮而斷。端得威勢驚人。

然而劍勢止住,卻見那女鬼一臉驚疑,卻毫發無損。隻見她的臉上神情瞬息變化,看著林無垢,仿佛不敢相信這世間竟然有這樣淩厲的劍氣也似。

林無垢更是大驚失色,這一招驚天地泣鬼神的“大羅飛仙”,竟然對眼前這名字喚作柳清伊的女鬼,完全失去作用。這在隱廬曆代劍君的曆史上,更是大羅飛仙自創始以來,絕無僅有。

而明明林無垢這一招全力施為,那女鬼身上至少中了七八劍之多。若依作一般武林高手,在大羅飛仙全力施為之下,身中七八劍時,隻怕身體早已四分五裂了。林無垢雖不想將這女鬼殺死,卻更未曾會想到這一劍竟然會徒勞無功。

然而,他卻眼睜睜看著這個女鬼,實實在在地站在眼前。雖然臉上帶著驚疑,身體卻不損分毫。

林無垢腦中一片空白,隻覺眼前這一切匪夷所思到了極處,簡直懷疑自己方才到底有沒有使出那一招大羅飛仙,會不會隻是作了一個夢?

正在此時,突然聽得一陣狗吠。林無垢突得驚醒,隻見那黃大頭也擺脫了禁製,正翻起身來,朝著窗外狂吠。林無垢一驚,再看看眼前的女鬼,突得心中一亮,不覺放聲大笑。

他一邊大笑,一邊以左手持劍,右掌迅速在劍上摩擦,突得右手疾如閃電般向窗口連揮三記,口中厲聲喝道:“留下來!”

隻見三記淡光咻—咻飛出,窗紙噗—噗三聲悶響,劍氣射出窗外。再看眼前女鬼,竟瞬間消失不見。

(六)故人

林無垢見狀飛身到窗前,打開窗戶,一躍而出。隻見窗外月朗星稀,哪有人跡?極目遠眺,卻見萬山園方向似有一道黑影一閃而逝。

原來黃大頭乃塞外狼種,自小被林無垢在隱廬收養,向來機敏非常。林無垢見它衝窗外狂吠,知道窗外必定有人。而他使出大羅飛仙的隱廬絕殺秘技,連中那女鬼七八劍之多,竟然對方毫發無損,委實蹊蹺怪異已極。

正自驚駭之時,見得黃大頭狂吠,突得靈光一閃,心中明了。驟然間運足大羅神功向窗外發出三記劍氣。聽那劍氣破空之聲,斷定已經射中窗外之人。然而與此同時,屋內惡鬼竟然瞬間消逝,心中頓時明白,自己所料不差,眼前屋內這所謂惡鬼,實是屋外那人在外操控。不由得心中大喜,衝出窗外。

然而衝出窗外時,竟渺無人蹤。突見此際萬山園處人影閃動,正待去追,卻聽樓內一聲狂吼:“大膽狗賊,欺人太甚!”卻正是秦沐雨的聲音。吼聲方畢,隻聽得樓內乒乒乓乓器物翻倒之聲。黃大頭受驚,更是狂吠不止。

林無忌大驚,暗罵糊塗,自己隻顧衝出樓外,難道樓內又有惡鬼的同夥麽。一念方動,想起黃真真等三人,心中大急,急忙欲再回樓內。

方才回首,卻見秦沐雨旋風般衝到窗前,五官扭曲,怒不可遏。吼道:“那害人的惡鬼往哪裏去了?”原來他也著了道兒,聽得林無垢房中乒乓乓乓激鬥不停,自己卻苦於全身酸軟不得動彈,心中急怒交集。心道自己枉為奪命神醫,竟然被人如此算計,簡直是生平奇恥大辱,莫此為甚,荒誕可惡之極。

遂在屋內拚命運用內功,隻盼著身體解脫禁製,好將那暗算的人也好,鬼也罷,撕個粉身碎骨,方才能雪心中之恥,解心頭之恨。好在他內功深厚,終於功行圓滿,繼林無後之後解脫禁製。狂怒之下,砸的屋內器物盡皆粉碎,狂吼大罵衝進林無垢屋內。

林無垢見他出來,心中方安,順手一指,正指向萬山園,道:“方才兄弟追出窗外,見萬山園方向似有人影閃動。”

秦沐雨不待他說完,竟飛身躍出窗欞,腳不稍停,隻在樓簷上一點,瞬間飛出三丈有奇。方一落地,腳下使力,便如電光石火般向萬山園追去。借命神醫,果然名不虛傳。這手輕功放眼江湖,又有幾人能夠?隻聽他口中怒吼道:“老子日日打雁,卻叫雁啄了眼。有種便等老子,老子不把你剝皮抽筋,便不叫借命神醫!”

吼聲中,人影如星丸跳擲,疾如星火。罵聲未止,人影已杳,罵到後來,聲音竟然漸不可聞。

林無垢心中暗讚,卻又怕他一人前去有失,對樓內喝了一聲:“黃大頭,去找黃真真。”腳下一點,運足隱廬天羅步輕功,疾如輕風,宛若縮地成寸,瞬息間,竟然已經追到秦沐雨身後三丈。

秦沐雨口中叫罵,腳不稍停。見林無垢瞬間近身,心中好不吃驚。一時好勝之心陡起,運足十成功力,腳下連點,隻幾個起落,宛若夜空中的大鳥,便到了萬山園前。

腳下方一落地,竟覺林無垢已經到了自己身前。心中納罕:這姓林的小子,年紀輕輕練成了劍氣,自己比不上他也就罷了。卻不料連輕功也是這般厲害。他方才發怒,此際更添鬱悶,狂吼一聲便衝入萬山園中。

他卻不知林無垢隻因方才與女鬼相鬥,知道那惡鬼實力,怕他有失。隻用了八成功力,跟在他的身後以為掎角。見他衝入園中,腳下使力竟然如影相隨。

秦沐雨心中更是惱怒,在萬山園假山中如穿花蝴蝶般疾行,待見一座石壁,上題“千峰競秀”四個大字。大喝一聲,夜空宛若月下的一隻大鳶,一躍而上。林無垢隨後躍上。

隻見天空明月高懸,萬山園中假山錯落有致,山巒間林木點綴。若非二人知道這史府內惡鬼橫行,倒也是好一番雅致景色。

隻聽秦沐雨厲聲罵道:“好個不生雙眼的王八蛋,敢在老子麵前使用這下三濫的手段。老子借命神醫,一世打雁,今被你啄了雙眼。有種便出來和老子鬥個痛快,濫用迷藥,算哪門子的英雄好漢!”他內力充沛,夜空中罵聲轟轟發發,便如天雷爆裂,震得四野皆驚,幾隻夜宿的烏鴉喜鵲,被他的聲音驚得四散飛逃,端得威勢驚人。

林無垢聽完心中一動,原來自己等方才是中了迷藥。怪不得全身酸軟不得行動。昨夜馬五爺與何進,想來定也是同樣際遇。突得又想到:既然是使用迷藥,那便定是人為而不是鬼怪作祟了。想到這裏,不覺心中一寬,膽氣大壯。

卻聽秦沐雨怪吼一聲,飛身而下,便如夜鷹掠食,直撲而下。口叫大吼:“給我留下來!”林無垢大驚,隻見那石壁前有一空地,空地有一石亭,亭前廊柱下,隱隱有一個身著淡青的身影。

隻見秦沐雨狂怒之下,身形如大鷹一般撲下,右掌探出,在月光下竟然閃出淡淡的金光。林無垢知道他大羅銷金手的厲害,但對手詭譎多詐,怕他有失,隨後撲出。

二人一前一後,林無垢在空中覷得真切,隻見那是一個身著青衣的柔弱女子模樣。再見秦沐雨右掌金光大盛,慌忙叫道:“秦兄手下留情!”

秦沐雨聽他叫聲細看時已來不及,急忙間拚力將掌力一缷,右掌一偏。饒是如此,一股驚濤般的內力向亭中湧去,那女子被掌風掃到,便似紙鳶一般飛出亭外,跌在地上。

二人腳方落地,疾撲出亭外看時,卻見那女子麵色慘白,躺在地上。一雙大眼空洞無神,望著天空,嘴角沁出鮮血,卻一聲未吭。二人走上前來,林無垢突道:“秦兄,這莫不是何大人所說的那位小玉姑娘麽?”秦沐雨聞言大驚,仔細看時,卻見她右手腕上纏著紗布,吊在脖頸之間。

秦沐雨撲上前去,扶起那女子身體,讓她靠坐在自己身上。抬頭詫異道:“林兄弟,你說這便是何進所說的小玉姑娘?”言語之中竟是有些惶恐不安。

林無垢見他這般表情,甚覺怪異。心道:他方才還怒發如狂,怎得見自己傷了這小玉,不但怒氣全消,竟然還顯得有些惶恐緊張,當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

然而見他問話,隻得道:“秦兄,你且看她身著青衣,又是在這萬山園裏,右臂纏著紗布吊在脖頸,想是臂上有傷。在下記得何大人講述,說馬五爺曾在這萬山園中傷了那個小玉姑娘,故有此猜想。”

秦沐雨遲疑道:“竟然有這般巧麽?”說著以手探她脈息,探視傷情,眼中甚是關切。既而眼光黯淡,口中道:“怎麽會這樣?”林無垢見他行狀怪異,問道:“秦兄,怎麽她傷得很重麽?”秦沐雨對他的問話似乎聽若未聞,口中喃喃道:“明明方才缷了掌力,又偏了右掌,她縱便被掌風掃到,當也不會有大礙。然而,可是,可是———”言語之中,仿佛大費思量。

林無垢見他言語遲疑,問道:“秦兄發現了什麽?”卻見秦沐雨閉起雙眼,仿佛在努力思考,即而道:“她脈息薄弱之極,似有非有,若非行家裏手,簡直難以發覺。何進曾說這小玉身在良人塚中,良人塚自稱均非活人,卻怎麽身體血肉俱全,脈息似有而非有,這卻是怎麽回事?”

林無垢聽他說得似懂非懂,心中大是疑惑,問道:“在下聽何大人所言,良人塚中均非活人。然而再聽秦兄講來,這小玉姑娘似乎又是個活人。這個女子,到底是死人,還是活人?”秦沐雨皺起眉頭,恍然道:“應該是死人。”說著又搖搖頭道:“卻又象是活人。”林無垢聽得如墜五裏雲霧,再見他閉目苦思,大覺怪異。

那小玉靜靜地靠在他的手臂彎裏,臉上淡淡的一層清光,眼神空洞,癡癡的看著遠方,仿佛方才並不曾有人傷到她也似。隻見她麵容恬淡安寧,仿佛對這世間的一切,都恍若未覺。林無垢突然心中一痛,隻覺得她好生可憐。

卻聽秦沐雨道:“在下要把她帶回孔雀樓,好生醫治,看看能不能救她活命。”語氣甚是肯定,仿佛在向什麽人承諾一般。

林無垢聽他說話大覺奇異,心道:這借命神醫的大名轟傳江湖,人均說他性格怪僻不近人情,卻怎得對這小玉這般關心。然而突聽得他講孔雀樓三字,心中一跳,脫口叫道:“糟糕,秦兄速回!”話音未落,身體已如疾風一般衝出亭外。

秦沐雨也突得想起孔雀樓中尚有黃真真與何進二人,心中一凜,不及細想,抱起小玉隨後趕上。卻見那林無垢身影已經不見,又吃了一驚,心道:這小子當真是神出鬼沒,到底還有什麽武功法寶未曾顯露,當真是深不可測。

林無垢疾如星火,瞬間即至。到得孔雀樓前,顧不上入門,一縱身便從自己房間窗戶穿入,口中急叫道:“真真,你在哪裏?”卻聽黃大頭高聲吠叫,黃真真也應道:“無垢哥哥,我在這裏。”林無垢隨著聲音追逐而去。

那聲音自何進屋內傳出,林無垢隨聲而至。打開屋門,卻見黃真真蹲在地上,撫弄黃大頭,而何進卻呆呆坐在床前,臉上竟然恍然若失,一臉淚痕。

見林無垢進屋,黃真真道:“無垢哥哥,捉到那惡鬼了麽?”林無垢微微搖頭。黃大頭見林無垢進屋,圍著他歡喜雀躍不停。

林無垢問道:“你還好吧?”又見何進那般模樣,又問道:“何大人怎麽了?”黃真真嫣然一笑,道:“無垢哥哥,方才大家都著了道兒,不過你可莫要擔心。你知道的,便是全身動彈不得,也沒人能找得到我。”言下之意,是叫他不必過份擔心自己。林無垢知道她隱術的厲害,隻要她隱起身來,便是自己也找不到她。見她這樣說話,心中大是寬慰。

再聽她道:“隻是方才我聽得你和秦先生去追那惡鬼時,我身體已解了禁製,便到了何大人這裏。何大人告訴我,就在那時,馬五爺曾來到他房中。”其實黃真真進屋之後,何進還僵臥在**,不能動彈。黃真真照拂良久,直到方才不久前才能活動說話。黃真真為了顧全他的顏麵,故意隱去了這一節。

林無垢聞言大驚失色,怎得馬五爺竟然會在這夜裏,惡鬼襲擾之際,也來到何進的房中,這是巧合,還是有人刻意為之。若有人刻意,卻又是為了什麽目的。

再者,馬五爺到底是生是死?怎麽聽何進說他昨天夜裏被惡鬼所害,然而卻既無屍體,又無痕跡。那麽,今天夜裏他來到何進房中,卻又是要作什麽呢?一時間,疑問在腦中紛至遝來,殊不得解。隻覺這史府裏隱藏的陰謀與詭異,實在是匪夷所思。心中雖心念急轉,口中卻問道:“何大人,到底是怎麽回事?”

此際秦沐雨也進得屋來,黃真真見他手中抱著一個女子,吃了一驚。秦沐雨示意黃真真,讓她聽何進講話。

(七)幻影

卻聽何進道:“方才在下正在房中,突得燈光一變,身體便動彈不得了。便如昨夜和馬五爺在一起時一般模樣。”說著語聲不禁哽噎,想是提及了馬五爺,心中難過。林無垢等三人互視一眼,輕輕點頭。看來大家都是一樣的遭遇。

隻聽何進道:“在下當時驚慌失措,委實不知道怎麽辦才好。這時突聽得林公子屋裏那女鬼歌唱,唱的歌兒恰就是昨夜她給在下與馬五爺所唱的。知道她又來了,又是害怕,又是著急。過了一會兒,又聽得乒乓乓乓的聲響,心裏油煎火燒,身體卻象塊木頭,卻是一點也動彈不得了。”

黃真真聽言道:“我也是一樣,那女鬼歌聲唱的好不駭人。不過我藏得好,就算是全身動不了,也沒人能找得到。”說著吐了一下舌頭,表情甚是頑皮可愛。接著衝林無垢一笑,意思是叫他不要為自己擔心。

林無垢見狀對她微笑,心中甚是寬慰。與此同時,隻聽秦沐雨怒哼了一聲,想是他想到方才被人暗算,心中依舊怒氣難平。

隻聽何進接道:“在下心想糟了,想到昨夜是和馬五爺,今夜和大家夥在一起,卻又是同樣光景。說實話,心裏著實害怕。”眾人默然,他比大家更多經曆了一夜恐懼,知道那惡鬼厲害,心裏害怕那是自然。

何進又道:“就在此時,突的房門打開,又複關上。在下心裏害怕已極,以為是那女鬼來到屋裏。然而,卻聽得林公子屋裏依舊有聲響。心道那女鬼應還是在林公子屋內,可來在下屋裏的,卻會是什麽鬼怪?然而萬萬沒想到,來到在下床前的,竟然是,竟然是馬五爺。”說到這裏,氣斷聲吞,似難為繼。

稍稍平複一會兒,他道:“在下隻見馬五爺站在床頭,對著在下看。在下隻覺當時心中便似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口。馬五爺站在床頭,也不說話,隻是看。”眾人心中暗歎:馬五爺俠肝義膽,卻落得現在不知是死是活之境,真是可歎。

何進道:“在下若是能開口,便要問馬五爺在下昨夜離開後,那女鬼到底將他怎麽了,現在身在何處,到底是被人擄走,還是,還是被那女鬼害了。”眾人聽言心中均覺慘然,不忍打擾,繼續聽他說道:“然而馬五爺隻是看著在下,看了好久。在下望著馬五爺的眼睛,隻覺得馬五爺仿佛也有話要說,卻說不出口。”三人互視一眼,心道:這何進心中感傷,心裏隻願馬五爺和他一樣,幸能逃出生天,所以才這樣說吧。

何進接著道:“過了好久,隻聽得黃先生從房裏衝了出去。過了一會兒,馬五爺轉過身便去了。”眾人聽他所言,均知黃沐雨也聽得林無垢房間聲響,運功擺脫了禁製前去助他。然而聽他講到馬五爺轉身走了,心中均覺戚然,暗暗歎息,心道:這馬五爺到底是生是死,卻怎會在今夜來到何進房中。他是被人脅迫,還是自己前來,他現在卻會是在什麽地方呢?卻突聽何進道:“依在下想,馬五爺定是未死,他還活著。”

林無垢等聞言悚然而驚,脫口問道:“何大人,這話可有憑據?”隻見何進咬牙道:“沒有,但在下斷定他還活著。”眾人看他表情肅穆,言語肯定。心裏想到:沒有憑據,卻肯定馬五爺還活著。隻怕他是傷心過度,才有此想吧。

秦沐雨見狀道:“各位稍候,在下懷中這女子急需療治,此間關節容後向黃姑娘與何大人解釋。待先將她安頓一番,請各位來秦某屋中詳談如何?”說罷不待眾人答允,便轉身出屋。他心中牽掛著懷中的小玉,卻又想聽大家說話,不得已隻得和大家先行說明。

林無垢並不答話,隨後跟著他出去。黃真真與何進滿臉狐疑,見林無垢出去,隻得隨後而行。

大家進得秦沐雨屋裏,隻見他小心翼翼地將那女子放在屋內**躺好,手腳輕巧,甚是小心謹慎,仿佛怕弄疼了她一般。眾人均覺怪異。

卻見那女子神態安祥,卻閉著雙眼,仿佛累極已然入睡。秦沐雨顧不上說話,手忙腳亂,自藥箱裏取出針盒,在她身上頭上,連續下了幾針,方長出了一口氣道:“好了。”仿佛如釋重負。

何進仔細端祥那女子模樣,驚道:“這不是良人塚裏的小玉麽,在下昨夜和馬五爺曾在萬山園中見過她。怎得會被秦先生帶到了這裏?”

黃真真聽他此言,也失驚道:“真的麽,何大人,黃先生,真的是小玉麽?”說罷走上前去,對她細細端祥。隻因她白日裏聽何進講小玉的故事,覺得她極是可憐。聽得這女子是小玉,便忍不住過來看她。

林無垢見狀,不等秦沐雨說話,便將自己與秦沐雨在萬山園裏的經過,向何進與黃真真講述一番。二人聽了連連驚歎,隻覺得在萬山園裏遇到小玉,簡直是奇怪到了極點。秦沐雨卻對林無垢替自己說話,心中暗暗感激。

說完了萬山園中的事後,林無垢接道:“方才與那惡鬼相鬥,卻被在下發現了那女鬼的一個大秘密。”眾人聽他說得神秘,不覺齊聲問道:“什麽秘密?”林無垢麵露微笑,道:“何大人與馬五爺,還有在下所見的那個女鬼,其實並不是真的。”眾人聞言不覺齊聲“啊”了一聲。尤其是何進,他親眼看到那女鬼的妖冶作派,親耳聽過她唱歌的聲音,若是這般還不是真的,那什麽才是真的?隻覺林無垢言語錯亂,簡直不知所雲。

卻聽林無垢將那女鬼在自己麵前歌唱,舞之蹈之,即而殘肢斷臂丟棄一地之多般詭異之狀說了一遍,隻聽得眾人毛骨悚然,黃真真更是駭得花容失色。

然後又聽他道:“然而在下解脫禁製,與之相鬥之時,卻發現這個所謂女鬼,隻是室外有人操控的幻象而已。她本身,其實並不存在。”眾人驚得目瞪口呆,齊望著他,急欲聽他講下去。

何進和馬五爺與那女鬼見時,親眼看到她在自己二人麵前妖冶作態,內心深處早就斷定這女鬼便是殺人的惡鬼,突聽得林無垢此言,心中驚急,脫口問道:“林公子何出此言?”

林無垢道:“在下昨夜與之相鬥,不得已使出師門劍氣,那女鬼身上中了七八劍之多,試想,若她是真實存在,又怎麽會安然無恙,毫發未損呢?”黃真真聞言脫口驚叫:“真的麽?竟然會有這等事麽?”隻見她睜著兩隻圓溜溜的大眼,一臉不敢置信的模樣。

以她對隱廬劍氣的了解,發生這樣的事簡直是匪夷所思,絕無可能。若非林無垢親口講述,若是換了別人,她會罵他胡說八道之極。在她心中,隱廬劍氣何等淩厲,怎麽會有人身中七八劍而毫發未損,簡直是荒天下之大稽。

秦沐雨聞言也是一驚,心道:林無垢劍氣何等淩厲,在怡心亭中,隨手三發,亭柱便如斧鑿。這女鬼身中七八劍之多而毫發未損。縱便她是鬼非人,也不至如此吧。心中狐疑,按下心神,細心聽他講述。

林無垢道:“當時在下真是心膽俱裂。隱廬劍氣,向來無堅不摧。而一人身中七八劍之多卻毫發未損,在隱廬曆代劍君記載之中,從未有過。”

說到這裏,他突覺失言,不待眾人發問,連忙接道:“在下當時幾乎絕望,然而正在此時,這黃大頭——”秦沐雨與何進聽得他講“隱廬”“劍君”,心中大是奇異,心道:這卻是什麽門派稱號,怎麽在江湖上從未曾有人說過?聽他意思隱廬劍氣似乎已經曆史久遠,怎得在江湖上無聲無息,自己從未聽說過?

正想念間,聽他說到“黃大頭”卻又止住,均忍不住去看那狗兒。隻見那黃大頭仿佛聽懂主人說到自己,搖尾吐舌,狀甚得意。眾人見狀不覺失笑:這狗子倒也有趣,不知它當時卻又怎麽了?

隻見林無垢以手撫那狗兒,道:“正是這寶狗黃大頭,蘇醒後發現屋外有人,對外狂叫,才使得我發覺有異。”黃真真聽言,捉住黃大頭,一邊以手撫其毛皮,一邊笑著讚它:“黃大頭嗬黃大頭,你果然是條寶狗,今日果然立了大功。”那狗子得意之極,突得翻身躺在地上,露出肚皮,吐出舌頭,仿佛得意討賞,撒嬌不已。

眾人見它憨態,不覺失笑。林無垢便接著將手發劍氣擊中屋外之人的事一並說了。話音方落,隻聽黃真真喜道:“無垢哥哥,照你這般說來,那在這史府裏殺人的,便不會是鬼,而是人了麽?”

眾人心中大寬,盡有此想。卻突聽秦沐雨怒道:“哪個不開眼的王八蛋,敢在我借命神醫秦沐雨的頭上動土,竟然在秦某臥榻之旁,使用迷藥害人!”他向以歧黃自負,卻不料今日竟會被人用迷藥算計,心中實是引為奇恥大辱,故而言語中憤怒之極。

然而細細想來,就算是迷藥,可迷藥又隱藏在什麽地方?若是在飯食中,那藥物等待發作的時間也太長了些,然而除了飯食之外,又會是在哪裏呢?

卻聽秦沐雨嘿嘿冷笑道:“借命神醫縱橫江湖,陰溝裏翻船,竟然會給人下了迷藥迷倒。當真是可恥之至,可笑之極。秦某若找到這下迷藥的人,定將他碎屍萬段。方雪今日之恨。”

眾人均知他縱橫江湖,所憑便是歧黃之術,其次才是武功。然而今朝被人用迷藥迷倒,確實難堪,若傳到江湖上,隻怕無人肯信,怪不得他方才急怒如狂,怒不可遏。直到現在,依舊憤憤不平。

卻聽他森然一笑,又道:“何大人,隻不知道這屋子裏的燈油是誰添的?”此語一出,眾人盡皆如夢方醒。想及惡鬼出現之前,屋內燈光嗶剝作響,即而轉暗,人身頓時失去控製。聽秦沐雨此言,再聯想事發之時,頓覺迷藥與屋裏的燈大有關聯。

何進突的跳起,道:“大膽史府奴才,在下現便去尋他。”他聽秦沐雨此言,回想昨夜及今夜情狀,隻覺秦沐雨所言大是有理,想到馬五爺及今天眾人遭遇,一時怒急,起身便要去尋那添燈油之人。林無垢連忙止住,道:“何大人,此際天色尚早,你卻要哪裏去找,待晨時史府家人前來送飯,一問便知。再說,小小史府家人,也隻怕是被人利用而不自知,絕非主謀之人。”何進聞言一怔,看看窗外,方才悻悻坐下。

秦沐雨道:“天亮時若送來飯食,待在下細細查驗後大家再食用。”眾人聞言盡皆點頭。秦沐雨又對何進道:“何大人,明日你去查訪添燈油之人,順便到府外,采購些炊具菜蔬吧。”何進詫道:“秦先生,你是說咱們以後大夥兒若是吃飯,便自己來作,是麽?”秦沐雨木然點點頭。

黃真真大喜,拍手道:“這般最好,何大人買菜時,若有羊肉,買些回來。本姑娘給大夥作一頓咱們老家的羊肉稍子麵,如何?”何進還未答話,隻聽林無垢問道:“真真,你說的可是真的?”麵露喜色,喜不自禁。

黃真真小嘴一撇,作個鬼臉道:“就知道你嘴饞,我作給大家,又不是作給你一個人吃。”何進和秦沐雨見狀,心中笑道:隻怕是這黃真真知道林無垢愛吃,所以要作。嘴巴上卻不肯承認。這對小情侶,真是有趣。

秦沐雨哈哈大笑,道:“妙極,妙極。老子是山西人,最愛吃麵。今日便嚐嚐黃姑娘的手藝。隻是此際還不天亮,經你這以一說,肚子倒象餓得等不得了。”此言一出,大家均覺好笑。

眾人均覺他言之有理,便各自回屋收拾休息。

秦沐雨見眾人離開,急忙看看躺在**的小玉,為她把脈檢查,忙亂了一陣,細細為她蓋好被子,自己方靠在床對麵的牆壁上打坐休息。

(八)南宮世家

天明時分,孔雀樓內諸人已經洗漱完畢。史府丫環彩兒,帶著兩個家人端著食盒前來送早飯。

諸人在林無垢房中置了一張八仙桌,擺好座椅各自坐定,隻見那彩兒自盒中取出小菜稀粥,還有包子點心等擺好,道:“各位老爺小姐,請慢用。”話音方落,突得驚叫一聲,幾乎跌倒在地上。

原來她看到了牆上的那幅人像,猛吃了一驚。眾人本就有事要問她,林無垢見她此狀,便問道:“彩兒姑娘,你識得這牆上的女子麽?”隻見彩兒麵色驚得花容失色,直低著頭,不敢看那牆上的畫兒,其餘兩個家人也嚇的目瞪口呆,雙腿股栗,恨不能逃將出去。

聽林無垢發問,彩兒顫聲道:“識得,這女子,仿佛,仿佛便是我府裏的少夫人。”語聲驚恐,即而又道:“可是,可是,少夫人,怎麽會畫到牆壁上?”想是她對在牆上看到少夫人畫像,大感驚恐不解。

林無垢不答反問道:“少夫人娘家可是姓林?”彩兒麵如土色,口中迭聲答道:“是,是。”林無垢微微點頭,似有所思。

府中家人均知在孔雀樓新房中少夫人死狀極慘,平日裏多不願再到此地來。奈何何進等人入府辦案,官府交代下來每日三餐必須送至,所以才不得不來。陡然間看到已經死去的少夫人的模樣,竟然被畫在這間她慘死的房間牆壁之上,這一驚端得是非同小可。

何進接言道:“我等也不知曉。前夜我與馬五爺在這屋裏的時候,還未曾見,偏生昨日上樓,卻發現有人在這屋裏畫了這幅畫兒。彩兒姑娘,你可知道是誰畫的麽?”他心中明白彩兒不會知道,卻拿來相問,便是要看看彩兒及這幾個家人的表現,以便尋出端倪。

要知前夜之事在府中轟傳,有說馬五爺被鬼抓走的,也有說馬五爺被鬼殺了的,更有人說他被分屍,讓惡鬼分食的。形形色色,惡形惡狀,不一而足。彩兒等聽他說起馬五爺,心中更懼,慌得幾乎站立不穩,全身顫抖。驚聲道:“奴婢不知,奴婢怎會知道。奴婢委實不知這少夫人,到底是什麽人,畫了少夫人在這牆上。”慌極懼極,急忙間語無倫次,前言不搭後語,可見心中委實懼怕之極。

眾人相互環視,料她不是作偽。林無垢又問道:“彩兒姑娘莫慌,你可知道,這孔雀樓中各房內的燈油,卻是誰添的?”彩兒聞言一怔,想是覺得他此問甚是奇怪,即而回道:“回林公子,自少爺大婚後,此處就一直被官府查封,前日起方有馬五爺和這位何大人,還有在座的各位老爺小姐進來,此前一直未曾有人進來過。”

林無垢聞言又與在座諸人互視,均覺她說得乃是實情。卻聽彩兒顫聲問道:“各位老爺小姐,奴婢,奴婢可以走了麽?”看她模樣,顯是驚懼交集,恨不能肋生雙翅飛離此地,連一刻也不敢留了。

何進揮揮手,道聲:“去吧。”彩兒及那兩個家人如蒙律令,爭相下樓而去。

卻聽何進又叫道:“彩兒姑娘!”卻聽慌忙應了一聲,下樓梯的聲音頓時止住,卻不聽有腳步聲上來。何進接道:“彩兒姑娘,今日午間再送一回午飯,以後便不必再往孔雀樓裏送了。我等自會處理。”卻聽匆匆答了聲“是”,樓梯亂響,這一行人忙不迭的跑了。

眾人食畢,秦沐雨道:“在下昨夜思忖,那迷藥不在燈油之中,所以那添燈油之人,也不需找了。”眾人吃了一驚,問道:“不在燈油之中,那又會在何處?”心中均道,昨夜他方說是在燈油之中,怎得今天一早,便又說不在了呢?

隻見他起身取過一盞燈來,自懷中拿出一個針盒,盒中滿是金針。即而左手自燈碗中將那燈芯取出,右手探出雙指一捋,麵露得色,笑道:“果不其然,便在這裏了。”眾人見狀,盡皆歎服,黃真真不禁拍手歡聲笑道:“秦大哥,你這借命神醫真是名不虛傳,有兩下子,這都給你猜到啦?”何進與林無垢聽言不覺暗暗失笑。

秦沐雨聞言臉上得意更甚,伸出右手拇指,讚道:“妙!黃家妹子,這個稱呼好。以後這稱呼可不許改了!”卻是說給黃真真聽的。

黃真真聽言不禁一呆,大覺失言。要知借命神醫名震江湖,武功醫術在江湖上一時無兩,哪輪得到她一個名不經傳的小丫頭當麵誇獎“有兩下子”,這事兒若是傳到江湖上,豈不叫人笑掉了大牙。

然而她與秦沐雨相處一日,隻覺他雖然性格怪僻,但為人坦**,言語風趣。再見他發現燈芯中的秘密,不覺脫口而出喚他作大哥,言語無心,卻被他逮個正著。她為人率真,也不覺尷尬,道:“不改便不改,你本來便比本姑娘年長,喚你聲大哥,也不會少了一塊肉!”大家均覺二人對話甚是有趣,開懷大笑。

秦沐雨聞言更笑道:“黃家妹子,大家夥說好了,一言為定,再不許改口了。”眾人一邊笑,一邊看他用金針挑拔那燈芯。卻見金針順著燈芯往下挑動,“啪—嗒”一聲,一個小小的黑色藥丸落在桌上。

秦沐雨用金針輕輕挑起藥丸,笑道:“便是這個東西,藏在燈芯裏,待燈芯燃至發熱,此物便隨著燈火散發了出來。秦某倒要看看,這到底是何物所製。”眾人暗讚他心細如發,直聽得連連點頭。原來這藥放在燈芯裏,待發熱時便會散發藥性,怪不得昨夜燈火先是“嗶—剝”一聲,吐出寸長的火苗,原來是此物作怪。

黃真真聞言喜道:“秦大哥,你是說你研究之後,便能作出解藥,咱們便再也不會再被此藥所製了麽?”秦沐雨聞言雙眉一挑,麵有得色道:“那是自然。你以為你秦大哥這借命神醫,是借了別人的銀子,花錢買來的麽?”

眾人聽言都笑,昨夜林無垢識破了幻術,今日秦沐雨又找出控製人的迷藥。依他的說法,完全可以配得相應的解藥。最重要的是已經可以斷定史府作祟的是人而不是鬼。眾人均覺信心大增,如釋重負,大感輕鬆。

卻聽秦沐雨又道:“黃家妹子,秦某有一事相請,不知可否?”黃真真聽言笑道:“你且說來聽聽。”秦沐雨道:“秦某房中那個小玉,等會兒帶些粥飯給她試喂,看她會不會吃。再者,秦某若是有事忙時,煩請黃家妹子替秦某多多照拂。”

眾人一聽,方才想起小玉來。黃真真心地善良,本就同情小玉,聽他相托隨口便道:“秦大哥,這還需要你說,我現在便去。”秦沐雨聞言喜道:“黃家妹子,多謝多謝。你說,秦某該怎生謝你?”他江湖上闖**慣了,自恃身份,隻覺請人幫忙自然要準備謝枕。

黃真真聞言一呆,即而一邊收拾碗碟,一邊道:“這個嘛,本姑娘還未想好。等想好了再說。”言語間便收拾好,邊走邊道:“無垢哥哥,你們先坐著,我去了。”

何進見狀起身道:“在下也得回趟衙門,回報一下昨夜進展,另外,讓知府大人下令,這府裏的家人,願意走的便都散了吧。”林無垢與黃沐雨均覺有理,這史府的家人想離去的一律遺散,留下的查訪起來確也方便。

何進方要下樓,卻見黃沐雨追將上去,從懷中取出一張紙交在何進手裏,又囑咐了幾句。何進收好紙張,遂與二人道別。

何進走後,秦沐雨自去研究那藥丸,黃真真照料小玉。林無垢走出樓門,在史府裏四處巡看。一路漫無目的,直從孔雀樓走出,繞到萬山園,又到碧河園經過怡心園,往回便走。

正走前,卻聽遠處喧嘩。回身看去,隻見一群人大約有二三十個,排成兩列,中間似乎簇擁著什麽人物。在喧鬧聲中,沿著對麵碧荷園的池塘邊上小路,徑向怡心園而來。排頭的兩個,竟然舉著旗幡。

卻見那旗幡上大書“南宮”二字,那字下麵似乎還有一行小字,仔細看時,卻是“飄鴻驚神劍,南宮第一家”。

林無垢心中一驚:南宮世家也來了?難道這江湖有名的世家,也會為了區區一千兩賞銀,到洛陽府揭了榜,前來史府破案麽?心中狐疑,隱隱感覺一種不祥之意,卻又想不明白是為什麽,隻覺大是怪異。

林無垢聞言大奇,南宮世家武功高絕,幾可與六大門派相抗,更兼財力充足,在天下廣開行號,乃是武林中煥赫十數代的有名世家。怎的在他言下卻成了妖魔鬼怪?

另外,奇怪的是他竟對南宮世家來到史府之事並不吃驚,這一點令人更是費解。正覺疑惑,突然想到,眼前這名震江湖的借命神醫,不也是好沒來由簽了生死狀跑到這史府裏來了麽?想到這裏,心中一跳,隻覺這史府血案背後,似乎還隱藏著更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這裏,問道:“秦兄怎麽知道還會有許多武林人物來到史府呢?”秦沐雨正大快朵頤,聞言一怔,不禁回眼看他,眼神中仿佛覺得他有此問,簡直莫名其妙已極。看了一看,突得似有所悟,即而笑道:“林兄弟,這江湖武林,哪有你想的那麽簡單?”說罷便不再理會,繼續吃飯。林無垢聽言如墜五裏雲霧,竟不知他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卻聽黃真真道:“無垢哥哥,你說的那個南宮世家,是不是江湖上盛傳的“飄鴻驚神劍,南宮第一家”的那個南宮世家?”林無垢點點頭,卻見黃真真撫手笑道:“哈哈,聽說那南宮世家驚神劍法,飄若驚鴻,神鬼莫測,打遍天下無敵手。無垢哥哥,要不然——”說到這裏拖長了聲音,故意停住不說。

林無垢與秦沐雨突覺有異,不約而同抬頭看她,卻見她促狹地眨一下眼睛,笑道:“要不然無垢哥哥你找個機會,和他鬥上一鬥,看看他們家那個驚神劍法,是驚了你,還是驚了他自己?”

林無垢尚未答話,秦沐雨卻險將一口飯噴將出來,拍桌大笑道:“妙嗬,黃家妹子此言深得我心,說得實在是妙!”即而拍拍林無垢道:“林兄弟,在下也有此意。聽說那南宮世家驚神劍法翩若驚鴻,宛若天外飛仙,無跡可遁。數十年來武林中無人可敵。你便與他鬥上一鬥,將這撈什子南宮世家,好好地驚上一驚可好?”

他素聞南宮世家驚神劍法舉世無雙,卻未曾親睹。前日見林無垢展露劍氣絕學,對他自是大有信心。隻覺南宮家驚神劍法縱再高明,又怎能與林無垢劍氣相比。聽黃真真說的有趣,不覺玩興大發,乃有此問。

林無垢搖頭苦笑,秦沐雨更是大笑,道:“怎麽,無垢兄弟,你怕了麽?”即而又笑道:“無垢兄弟,江湖上使劍的多了。你那手劍氣,秦某卻從未曾見過。你這一手,委實天下去得,又有何懼?”他與林無垢一日相處,大覺親近,言語間連稱呼也改了,不覺從“林兄弟”改成了“無垢兄弟”,隻覺後者稱呼,更顯親近。

卻聽黃真真繼續道:“無垢哥哥,你知道麽,那小玉姐姐今天早上吃飯了。”林無垢驚道:“真的麽?”黃真真道:“自然是真的,早上我把粥端到她眼前喂她,她不說話,卻一口一口地吃了。我試著把粥碗放在她手裏,她也會端起粥來自己吃。”

說著說著,臉上喜不自禁。然而似乎想到了什麽,臉上喜色褪去,黯然道:“隻是她還是不會說話,也不會認人。吃完了粥,眼睛直勾勾地呆呆坐著,好生可憐。”

林無垢聞言,心中甚是難過。轉眼看向秦沐雨,卻見秦沐雨黯然道:“在下檢查過了,這可憐女子,顱頂百匯穴被人下了三枚拘魂針,封住了百匯穴。身上數處經脈也被人封閉,因此才變成了無知無覺的行屍走肉。”

林無垢聞言怒道:“什麽人,竟然用這般卑鄙殘忍的手段,來欺侮這樣一個弱女子?”他知小玉可憐,又聽她竟然遭遇此等殘酷手段,不覺怒氣勃發,隻覺得這下手之人,陰狠殘忍,卑鄙下流到了極點。

卻見秦沐雨道:“這拘魂針,在下聽聞乃是一種邪術。據說湘西趕屍人,或者巫門,曾用過此術。”林無垢心中慘然,聽過小玉的故事後,隻覺這樣殘忍卑鄙的手段,用在這可憐的女子身上,委實是喪盡天良,令人不忍卒睹。又聽秦沐雨言語,心道既然他已經檢查清楚,那是否可以救治呢。於是問道:“秦兄,可以治好麽?”

秦沐雨長歎一聲,黯然道:“生命倒是無恙,隻是若是要治,治得好些,可能以往的記憶全失,若是不好,也可能隻有三五歲孩的智力了。若再治的不好———”突得眼中淚光盈盈,竟然不再說了。

林無垢與黃真真見他此狀,均覺吃驚。這借命神醫秦沐雨隻要一談及那女子小玉,便似柔腸百結,與他平日裏表現,往往判若兩人。這卻是為了什麽?不過見他肯如此費力關心救治,二人確也感他心地良善,其心可嘉。

卻聽秦沐雨道:“秦某人自幼便喜好歧黃之術,更憑醫術在江湖上闖得一番薄名。這小玉如此可憐,在下便是拚盡全力,也要將她治好。”言語之間,仿佛對人承諾,極是堅定。

正在此際,突聽得樓下有人叫道:“樓裏有人麽,南宮世家銀龍衛南宮謹前來拜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