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黑魔手1

(一)五鬼障目

眾人驚駭至極,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萬沒有想到,惡人牢的紅衣小鬼竟然隱藏在孔雀樓中。尤其是何進,看到紅孩兒時,瞬間便想到那夜與馬五爺在孔雀樓中的情景,心中恐懼悲憤之情,使他緊握雙拳,怒睜雙目,身體抖動不停。

林無垢心中更是震駭,昨天夜裏這紅孩兒還在碧荷園旁為何不可及自己奉茶倒水,自己與黃真真一同回來之際,也未見其蹤。卻怎得他神不知鬼不覺的竟然躲在了黃真真屋內床下,而樓內眾人竟然一無所覺。

尤其是自己長年修習隱廬“定識天聽”之功,可謂三丈之內,落葉飄花也逃不過自己的掌握,怎得對這紅孩兒進入孔雀樓一事,竟然也毫無所覺。想到這裏,隻覺此事簡直恐怖詭異,匪夷所思到了極點。

卻見那紅孩兒聽得昭陽居士呼喚,緩緩跨過了門框,立在門口,卻不再向前。隻見他兩眼茫然,看著昭陽居士,似乎在辯認,這個呼喚他的人,到底是誰。

昭陽居士見狀,柔聲呼喚道:“好孩子,快些過來,到伯伯這裏來。”那紅孩子兒身子微微一震,看那模樣,仿佛意似向前,卻又似被什麽東西阻止,突的眼中流下淚來。

眾人突見他流淚,心中大覺怪異。想不到這看似毫無靈識的小鬼,竟然也會流淚。然而看他年紀幼小,此時流淚竟然讓人渾忘了他往日的可怖,似乎覺得他甚是可憐,心裏便也不十分恐懼害怕了。

黃真真緩緩離開蜂娘子身子,怔怔地看著紅孩兒。心中想到:這紅孩兒看起來年齡不過七八歲罷了,正是無憂無慮的年紀,卻怎得被人弄得這般不人不鬼,當真讓人看了好生不忍。

昭陽居士見狀,左手撚訣,右手輕輕向他招動,口中柔聲叫道:“好孩兒,你莫要怕,來伯伯這裏,伯伯待你好,給你糖吃。”眾人隻覺得詭異,又覺得好笑。這昭陽居士對待這小鬼,若非大家親見,真以為是他在哄自己家的孩兒一般。

卻見那紅孩兒小嘴一咧,一對無神的大眼中淚水更是流下,仿佛是受了委屈的孩子,見到了自己親人,眼見著就要哭出聲來。

眾人見狀更覺奇異,昭陽居士這樣普通無奇的幾句話,仿佛這紅孩兒聽懂了更深一層的意思一般。眾人均見過紅孩兒,往時隻覺他隻是一個毫無靈智的小鬼罷了,可他此時卻是為了什麽,竟然哭得如此傷心?

黃真真心中大覺不忍,抬眼去看蜂娘子,卻見蜂娘子一雙美目凝視著紅孩兒,眼中盡是同情之色。

突的小玉站起身來,意似要往紅孩兒身邊走去。眾人吃了一驚,秦沐雨急忙一把抓住小玉的手,不使她向前,生怕她被紅孩兒傷害。卻見小玉轉過臉來,滿臉都是悲戚之狀,一雙大眼之中竟似要流下淚來。

昭陽居士左手撚訣,右手再複輕招,口中輕聲道:“好孩子,伯伯知道你受了委屈。你且來到伯伯身邊,慢慢跟伯伯說。”他一句話中,連續用了三個“伯伯”,言語柔婉,便如見到家中久已不見的孩子一般,親切無比。在座眾人聽得耳中,都禁不住覺得一股暖意浮上心頭。

那紅孩兒聞言,似乎擺脫了什麽,再也忍之不住,一邊眼中流淚,一邊一步一步地走到他的身前。昭陽居士見他走過來,右手輕輕撫上他的顱頂,口中輕聲道:“好孩子,你受了委屈,跟伯伯說吧。”語聲輕柔無比。

話音方落,突見他手一用力,五指如勾,緊緊捏住紅孩兒的顱頂。卻見那紅孩兒一臉驚恐,即而麵上顯出痛楚之色。小玉見狀突的想脫開秦沐雨的手衝上前去。

秦沐雨大駭,緊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到座上,複而以身子擋住她,卻見小玉滿眼淚水,麵上盡是不忍之色。秦沐雨對著她輕輕搖首,示意不要上前。

隻見昭陽居士左手撚訣,右手扣住紅孩兒顱頂,口中念念有詞,那紅孩兒漸漸麵色平複,眼神渙散,宛若癡迷之狀。眾人看得驚疑至極,均不禁伸長了身體去看,卻無一人敢上前一步。

卻聽昭陽居士突地斷喝一聲,宛似憑空打了個霹靂,將眾人齊齊嚇了一跳。隻聽他對紅孩兒厲聲道:“你且要說些什麽?”一語方出,眾人心中均大覺震駭。

他先前溫言細語,哄騙這小鬼上前,然而此時又惡形惡狀,厲聲喝問。眾人隻覺又是殘忍,又是可怖。然而他此時發問,難道竟然是在問這小鬼麽,可這小鬼又能說些什麽?

那紅孩子兒被他緊緊扣住顱頂,滿臉痛楚之色。居然兩眼眼球上翻,漸漸兩隻眼中盡呈眼白之色,觸目驚心已極。其形其狀,看得眾人人隻覺殘忍恐怖,簡直無以複加。黃真真忍耐不住,正待發聲阻止,卻聽紅孩兒叫道:“無垢兄弟,你回來啦,好得很。你快些來看,小玉現在認得我啦。”

眾人聽得此言,腦中齊齊一昏,心中驚駭訝異之情,簡直難以言表。方才對紅孩兒的同情與不忍,一瞬間便散了個幹淨。

眾人隻覺眼前事實宛如惡夢。紅孩兒口出所叫出來的這句話,正是林無垢自碧荷園回來之後,秦沐雨與他所說的第一句話。此時卻從紅孩兒口中一字不差的叫將出來,簡直是匪夷所思已極。此情此景,若非親見,當真是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昭陽居士厲聲道:“還有什麽?”隻見紅孩兒兩眼翻白,眼中隻剩下眼白,再無一絲黑色,模樣恐懼詭異到了極處。

隻聽他繼續叫道:“無垢兄弟,莫要驚慌,隻是被那鬼女人震傷了內腑,方才蜂娘子已經為在下服過藥了。以我借命神醫的所製傷藥,這點小傷又有什麽要緊。隻需三兩次內功自療,當無大礙。”

眾人麵麵相覷,臉上盡是震駭驚恐之情。由此看來,這紅孩兒竟然將樓內人一言一語,均記在心上。若按昭陽居士目前作法,隻怕他若回到惡人牢,定也是有人這般對他,他便會將在孔雀樓裏所發生的事情,一字一句予以陳述。

昭陽居士連續厲聲發問,那紅孩子兒每說一句,便均是孔雀樓中眾人所說言語。林無垢,秦沐雨等人隻駭得目瞪口呆,隻覺眼前所目睹的一切,無不是荒謬絕倫又匪夷所思到了極處。而使用這種邪法之人,更是陰森可怖到了極點。

秦沐雨一邊安撫小玉,一邊與林無垢對視,眼中隻見對方額頭冷汗如雨,滿臉盡是惶恐不安之色。二人想到這許多日在樓裏發生的一切,隻怕均被惡人牢的天魔一一掌握,隻覺這史府之中,這惡人牢的可怕,委實到了無與倫比之境。

黃真真與蜂娘子二人緊緊相擁,瑟瑟發抖,每聽那紅孩兒說一句,兩人便禁不住打個寒戰。眼前事實對她二人來說,不僅是平生僅見,即使思之過往,也是聞所未聞,想也未曾敢想過的詭異恐怖了。

卻聽昭陽居士又厲聲問道:“還有什麽?”那紅孩兒口中嘶聲叫道:“隻怕諸位一舉一動,均已經落在他人眼中了。大家且隨我來。”語聲中聲嘶力竭,仿佛心中痛楚難忍之極。

眾人聽著他的叫聲,隻覺遍體生寒。這恰是昭陽居士在樓裏所說言語。此時從紅孩兒口中說出,便似對樓內眾人深深的嘲諷,聽在眾人耳中,隻覺令人驚駭惶恐,詭異莫明的無以倫比。

此時昭陽居士語氣轉緩,又複恢複先前柔和的語聲,道:“好孩子,伯伯都知道了。你且睡一覺,把那些都忘記了吧。”一邊說,一邊左手撚訣,右手在他顱頂不停緩緩摩娑。

此時大家聽得他語聲和緩,仿佛方才心中繃得死緊,幾欲扯斷的心弦,這時才漸漸和緩下來。

隻見那紅孩兒隨著他手掌的摩娑,眼球漸漸恢複正常,似乎大感愜意,即而腳下一軟,倒將下去。眾人吃了一驚,卻見昭陽居士左手一抄,便將他抱在懷裏。站起身時,隻見那紅孩兒仿佛已經沉沉睡去。

昭陽居士口中輕輕一歎,道:“這孩兒好生可憐。”一邊說,一邊走到床前,將紅孩兒輕輕放在**。再拉開被子,細細為他蓋上。小玉見狀,輕輕推開了秦沐雨,走到床前,低頭看看紅孩兒,又複坐在他身旁,便似在照看他一般。

昭陽居士也不以為忤,徑自走到座處,對室內眾人道:“大家莫要驚恐,這五鬼障目之法,在下已經解了。”

眾人聽他此言,方才恍然大悟,心道:原來這邪法叫作五鬼障目。然而仔細一想,仍舊是滿頭霧水,委實不知道這所謂的五鬼障目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卻聽昭陽居士道:“在下三年前在山中辟穀苦修,不料被毒蛇所傷。幸而借命神醫秦先生入山采藥,方才救了在下一條性命。日前收到他八百裏加急,幸而到此,解了這邪術。如若不然,諸位在樓上一言一動,隻怕都要被人了若指掌而不自知了。”

秦沐雨忙道:“王先生千萬不可再稱秦某為先生,若不嫌棄,便喚在下作秦兄弟便了。”

昭陽居士微微一笑,道:“隻不知秦兄弟何時方能解了在下身上這借命符?”原來他被秦沐雨施救之後,依秦沐雨規矩,被他在身上種下了借命符作為交換條件。

秦沐雨訕訕笑道:“王先生莫要取笑,依秦某原來規矩,這史府裏的事了卻之時,自然會為王先生去除。不過自秦某進入府中以來,與林兄弟,何大哥等人相處,性情已然大改,這就為王先生除去了便是。”

昭陽居士淡淡一笑,道:“不妨,不妨。在下向來一諾千金,既然來到此處,便不會走。便再等些時日,也自不妨。”聲音雖然和緩,但態度堅決,秦沐雨竟然不敢相強。

林無垢問道:“多謝王先生相助。不過這所謂五鬼障目之法,到底是何道理?”一語即出,眾人均大感興趣,隻覺方才一番經曆,委實是奇異難解之極。一個個均屏聲靜氣,細聽昭陽居士解釋。

昭陽居士聞言道:“這五鬼障目之術,乃是以五行之位,在人居室之中,布下若幹紙人,施以邪法,用來迷惑居室之人的耳目視聽,掩護木童潛入,用以了解打探對方信息的一種邪法。”

秦沐雨聽得似懂非懂,忙又問道:“王先生所說木童,便是指這個小鬼麽?”

昭陽居士聞言輕輕一歎,臉上露出不忍之色,即而道:“正是,所謂木童,便是趁孩子年幼之時,便養在極陰之地。再以術法針法,封了他的靈識,將他養成一個半癡半醒的傀儡。平日不召喚他時,便如一塊木頭,是以稱之為木童。隻不知這裏到底是什麽樣的惡人,竟然如此狠心惡毒,將這天真未泯的幼兒,如此殘害。”一語說罷,語氣沉重,臉上盡是忿忿之色。

秦沐雨道:“王先生這般說來,那這孩子便如小玉姑娘一般了?”昭陽居士聞言一怔,卻見秦沐雨以嘴角示意,坐在床邊上照看紅孩兒的便是小玉。

昭陽居士道:“兩者雖然相似,卻實有不同。那姑娘本已成年。依在下看來,是被人下了定魂針之類的邪術,暫時封住了靈智。況且似乎有人已經將定魂針取出部分,是以靈智漸漸恢複。若假以時日,施救得法,將那定魂針全部取出,應可慢慢正常。”

林無垢與秦沐雨聽得暗暗讚歎,心道:這昭陽居士果然名不虛傳,並不見他曾經靠近過小玉,卻將小玉的狀況了解得如此詳細,當真是好生了得。

卻聽昭陽居士繼續道:“隻是這孩兒卻是不同。他年幼便被養在極陰之地,倍受苦楚。而且他心中靈識並未象那姑娘般全部封閉。隻是心神被控製,是以知道痛苦,也會難過,卻身不由己。故而在下方才呼喚他時,他內心深處痛楚委屈已極,是以流淚不止。”

說罷仰天長歎,恨聲道:“卻不知哪個豬狗不如的畜牲,竟然在這年幼無知的孩兒身上,用了如此卑鄙狠毒的手段。”他一邊說話,一邊憤怒痛恨之情,溢於言表。

眾人聽得無不觸目驚心,原來這令人恐懼的紅衣小鬼,卻是這樣一番遭遇。原來他比之小玉,還要更加要淒慘可憐。小小的孩兒,比之小玉所受折磨與苦痛,更要深重。

要知小玉雖然可憐,但她至少是無知無覺。可這紅孩兒,小小的身體看似無知無覺,然而據昭陽居士說來,那身體裏竟然裹著一個整日裏無時無刻不在痛苦委屈,無時無刻不在恐懼無奈的無辜孩子。

想到這裏,眾人心裏均不寒而栗。想到惡人牢如此卑劣惡毒的手段,禁不住心裏義憤填膺。更對紅孩兒產生了濃濃的憐憫之情。

昭陽居士憤聲道:“在下本來隻是償秦兄弟的救命之債,今日眼見如此卑劣惡毒之手段,這借命符解與不解,在下也決計不會走。定要叫那害人畜牲,還這孩兒一個公道不可!”說罷右手重重一拍椅背,臉上怒氣勃發,想是對殘害紅孩兒的惡毒手段,委實憤怒到了極點。

林無垢秦沐雨聽得此言又驚又喜,卻又對昭陽居士的這番俠義情懷感動之極,不約而同肅然起身施禮道:“王先生俠肝義膽,在下深感佩服。”

此時氣氛大為和緩,蜂娘子與黃真真二人見昭陽居士如此磊落,對他大生好感,將先前的恐懼之情一時忘了個幹淨。於是眾人便坐在一起,細細對昭陽居士講述這史府裏發生的血案,及各人入府以來所遇經曆。

一番細述,已近午夜時分。昭陽居士一語未發,聽著眾人講述,臉上表情不斷轉變,等得大家說完,隻見他蠶眉緊蹙,一臉肅容道:“在下初入此府,便覺極是陰鬱。初以為有人施用邪術害人,然而聽得大家講述之中,那惡人牢與良人塚均自稱為魔,由此觀來,隻怕史府之中隱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與陰謀,當真是非同小可了。”

眾人聽得心中凜然,再聽他道:“在下入此孔雀樓時,發現此處布下五鬼障目之術。然而隱隱然又有一種感覺,那便是這種術法仿佛並非一般練習邪術之人所能為。其中所蘊藏之令人不安處,令人毛骨悚然卻殊不可解。現在想來,隻怕各位所說魔之一道,大半不是空穴來風。”

此語一出,一時寂靜無聲,眾人均覺無言以對。卻聽昭陽居士道:“在下隻是常修巫術之人,卻向以正道自居。既然來此,當與各位同心協力,共抗此魔。”

說罷站起身來,緩緩走到床前,看著**熟睡的紅孩兒,道:“這孩兒已經睡得夠了,在下便放他回去吧。”

黃真真聞言大急,道:“王先生,這孩子如此可憐,你怎可——”她言下之意是既然知道紅孩兒被那惡魔所害,怎麽可以不搭救他,卻將他重新放入魔窟之中呢?

卻見昭陽居士以手示意,打斷了她的話語,道:“姑娘莫要擔心,在下自有道理。”說罷,低下頭在紅孩兒腦門上吹了一口氣,左手撚了個法訣,口中念念有詞,右手在他額頂輕輕拍了三下。

眾人此時不再恐懼,俱都圍了過去,昭陽居士也不阻攔。隻見那紅孩兒緩緩睜開了雙眼,即而起身,看著眼前眾人,眼中盡是迷茫之色。

昭陽居士見狀,輕輕撫著他的肩頭,柔聲道:“好孩子,你先回去吧。”說著右手飛快的在他後背疾速劃了十數筆,宛若在寫字一般。手指方定,口中喝了一聲:“咄!”右掌猛地按在他背上寫字之處,口中道:“好孩子,你記得我,三日後回來便好。”

眾人大覺奇異,卻均不敢多言。隻見那紅孩兒身體一震,眼神中似有所悟。即而緩緩溜下了床,兩隻大眼怔怔地看著昭陽居士,仿佛還想要聽他說什麽似的。昭陽居士微微一笑,對他微微頷首,輕聲道:“你去吧。”

紅孩兒如蒙律令,轉過身頭也不會,直向門外走去。隻聽得樓梯咚咚有聲,即而一樓大門關閉,想是他已經出了孔雀樓,卻不知往哪裏去了。

昭陽居士輕輕歎道:“好可憐的孩兒。在下已經給他留了印記,等他三日後回來,便不再讓他回去。留在這裏,在下與秦兄弟一起,將這苦孩兒好好救治便了。”

眾人心中疑惑:既然要救這孩子,為何還要讓他回去,為何非要等到三日之後。

正疑惑時,昭陽居士又道:“此際天色已晚,明日時分,辛苦各位與在下一道,將這孔雀樓好生布置一下,以免得再被人作法偷襲。”說罷,他又走到小玉身前,細細端祥,小玉呆呆地看著他,仿佛在想:這個人是誰,他看著自己作什麽?

秦沐雨問道:“王先生,小玉姑娘如何?”昭陽居士突的握住他的手,道:“秦兄弟,取掉一枚定魂針,這姑娘便有救了。”秦沐雨驚喜交集,卻聽他又道:“秦兄弟,善心善念,可敬可佩。”秦沐雨聽他讚自己,不覺又是開心,又是羞愧。

眾人自見昭陽居士進孔雀樓以來的所作所為,心中先是驚懼,後是疑惑,到得此時,隻覺他不但手段高強,人品修養更是可敬可佩。一時之見,對他親近之意油然而生。

昭陽居士突地轉過身來,對蜂娘子道:“這位娘子,在下有一言相勸。命格雖是天生,命運卻是由己而定。娘子雖多遭坎坷,卻不必沉浸其中。這世間天空海闊,想得破時,便一切圓滿了。”說罷淡淡一笑,道:“娘子若以為在下狂妄,便不須理會。”

眾人聽得此言,隻覺其中大有深意,他仿佛是在告訴蜂娘子,雖然每個人的命格雖然生下來便由天定好了,但是一生的命運,還是要靠自己來親手把握。不必太多糾結於過往,隻要想得開時,便一切都會好。

眾人對他又驚又佩,他入得屋中,並未與蜂娘子說話,卻能將這一番言語說出來贈與她,一則表明他識人之明,二則更可見他心存仁善,令人可敬。

蜂娘子見他突然跟自己說話,猝不及防。待聽他說完,微微一怔,心中仿佛若有所思。

卻聽昭陽居士道:“天色已晚,在下趕了數百裏路程,委實疲累了。各位便自歇息,明日裏再作理會。”

(二)君子問鬼

二樓本有空房,眾人幫忙收拾後給昭陽居士居住。次日清晨,眾人吃過早飯,隨昭陽居士下樓,聽他吩咐,在孔雀樓前布置陣法。

那昭陽居士站在孔雀樓前,腳下隨意走動,抬頭望天,又複觀望四周。思索半晌,便指示林無垢等移動樓前花木等物。林無垢等雖不解其意,但經昨夜之事後,均對他心服口服。是以隻要他有所命,大家無不遵從。

如此忙碌大半日時光,屋前那株梅樹被移至孔雀樓東南角上,而幾叢修竹,卻被斬伐了個幹淨。昭陽居士站在樓前,口中念念有詞,腳下似也量著步伐,每走幾步,便道一聲:“這裏。”林無垢或秦沐雨聞聲,便在他立足之處,深**下一根竹杆。

不一會兒功夫,孔雀樓前竹枝花木,均都大變。林無垢幼學“定識天聽”之功,略懂八卦之理。他看著那插在地上的竹枝及移開的梅樹,心中似懂非懂,隻覺那些花木竹枝的布置,有幾處似合九宮八卦排列之理,而轉換一個角度,卻又似北鬥七星之局。而每走到一個不同的地方再看時,眼中所見布局便又自改變,心中暗叫奇異不已。

正費思量之時,昭陽居士又叫二人到遠處花圃掘取百十株灌木。二人不敢怠慢,立即前去。

這土木之功,若叫了平常十來個工人來作,隻怕也得兩天功夫。幸而秦沐雨與林無垢均是習武之人,內力深厚,再加上蜂娘子和黃真真二人,是以事半功倍。

眾人掘來了百餘棵灌木,按照昭陽居士布置,細細栽在孔雀樓前,看那模樣,倒似把孔雀樓環繞了一圈。

種完灌木,昭陽居士又叫眾人自花圃中掘來一株梅樹,植於孔雀樓西北角上,恰與東南角處遙相呼應。此時再看,孔雀樓前頓時變了一番光景。隻見東南西北兩角兩株梅花遙相呼應,二者之間則是一排灌木連接,中間空了兩道小門。而所圍成的孔雀樓中,則有竹枝參差有序,若長若短,直插到孔雀樓前。

眾人看得不明就裏,卻也覺這孔雀樓似乎一時氣象萬千,隱隱宛若山藏海納,似乎大有氣勢。

昭陽居士站在樓前,凝目四顧,又複抬頭望天。思索良久,對眾人道:“辛苦各位,在下見距此東南三百餘步處,有一老槐。請各位前去,將那老槐背陰之處的枝上,斫兩段兒臂粗細的樹枝。另在麵陽之處的枝上,再斫三段同樣粗細的槐枝前來。”

眾人聞言前去,心中卻甚是奇怪,黃真真輕聲問道:“無垢哥哥,王先生要我等斬槐枝回來,為何又是麵陰,又是麵陽,這卻是什麽道理?”

林無垢搖頭苦笑,秦沐雨卻道:“秦某聽說槐樹為樹中之鬼。王先生要我等砍五段槐枝,兩段麵陰,三段麵陽,想來便是要來兩個女鬼,三個男鬼,站在孔雀樓裏日夜守護。這樣一來,真真妹子,你從此便可大放寬心,安心睡覺,再也不怕那紅孩兒溜到屋裏來啦。”

黃真真一聽,禁不住臉上變了臉色,口中駭道:“秦大哥,你不要駭我。”蜂娘子捉了她的手,道:“真真妹子,莫聽他瞎說,他便是在嚇你呢。”眾人一時都笑。

眾人斫了五段槐枝,昭陽居士令在灌木叢中釘下一陰一陽兩根,直露寸許在外。又令在兩株梅樹之下,同樣釘下西陰東陽兩根。剩餘一根,他在院中步測,於正中之處,埋下一根,露出地麵兩寸有餘。

埋完槐枝,昭陽居士環繞院中走了一圈,似在測量步數,待重走回孔雀樓前時,對眾人道:“各位先且休息,剩下的便是在下的事情了。”

隻見他取出一團紅色線繩,扯了那線,自西北角梅樹根處係起,依次一段一段,連同灌木叢中兩根槐樹樁連起,一直係到東南角處梅樹根上。又扯出一段,將院中竹枝一根根由底部係起,直到最後,係在正中央那根槐枝根部,至此,隻見那紅線已經將梅樹,槐樁,竹枝全部係在一起。

即而細細掘了些泥土,將那露在地麵的紅線,全部掩埋踩實。眾人欲上前相助,卻被他婉拒。隻見他一邊埋線踩土,一邊口中似乎念念有詞。等得到了最後一根槐枝之時,卻又扯出兩段,分別係在孔雀樓兩側窗欞之上。

複而進屋,在屋中一番布置,眾人沒有他的呼喚,竟然也不敢進屋去看。

約兩柱香功夫,昭陽居士自樓內走出,對大家微微一笑,道:“大功告成,辛苦各位了。”眾人莫名所以,不知這一番布置,看似無奇,卻不知道又會有何妙用。

昭陽居士笑道:“諸位,在下這小小陣法,起名喚作君子問鬼。乃本人修習巫術之時,偶有靈感所創。”眾人聞言心道:君子問鬼,這君子好端端的,卻不知道要問鬼什麽呢?隻覺這所謂陣法名字起得又是奇異,又是有趣。

秦沐雨問道:“王先生,你這所謂君子問鬼之陣,君子大概便是指這梅樹與竹枝,這槐樹樁自然就是鬼了吧。”

昭陽居士道:“秦兄說得正是。所謂梅蘭竹菊四君子,其中梅傲竹賢,皆為正氣。而這槐樹,其性為陰,有人謂為樹中之鬼,卻又有人說其具長壽吉祥之瑞。布在此陣中,可陰可陽。之所以取三陰兩陽之數,便是弱其陰而壯其陽。借其靈氣與正氣成局,倒也頗有意趣。”

秦沐雨聽得他說“樹中之鬼”時,故意逗趣黃真真,便對其鄭重點頭,那意思便似在說:看,真真妹子,我沒有騙你吧?黃真真衝他作了個鬼臉,轉過臉去,抓住蜂娘子的手,故意不去理他。眾人見狀,暗自好笑。

昭陽居士說得眾人似懂非懂,然而待他說到“頗有趣意”,眾人倒是明白,他大概對自己所創此陣甚為得意,故以此語自況。

隻聽昭陽居士接道:“各位要領教此陣趣味,不妨先走那東側灌木所留小門出去,往那碧荷園方向走三百步,再往回行時便知。”

眾人依言出了小門,黃真真悄聲道:“咱們便數著步數,到三百步時一起回頭,倒看看這王先生能變出什麽戲法來?”眾人聽得此言,雖覺她好玩心性,卻也有心驗證,便心中默默數著步伐。等到三百步時,黃真真叫道:“到了,到了,大家一起回頭。”

眾人回過頭時,卻齊齊吃了一驚。卻見背後那條小路草木依舊,唯不見了孔雀樓的所在。黃真真急道:“糟了,難不成咱們大夥兒走得丟了,那孔雀樓卻到哪裏去了?”

眾人雖覺她言語說得好笑,然而眼前事實如此,一路行走隻不過三百步而已,偌大的孔雀樓,竟然在眾人眼中徹底消失不見。若非親曆,簡直無一人肯相信眼前之事。一時之間,眾人麵麵相覷,臉上均是疑惑不解之情。

隻聽昭陽居士叫道:“諸位且先記清楚周遭標記,再回頭走三百步試試。”眾人聽他中氣十足,三百餘步距離,便似在耳邊細語,心中暗暗驚佩:這王先生術法厲害,卻不料他內力也如此精湛,當真了得。

眾人再不說話,細看周遭,恰有一座小小假山。於是便數著步伐,重新回過頭來行走。到得三百步時,隻見兩邊均是草木,哪裏有孔雀樓的所在?那偌大的一座孔雀樓,隻一個來回,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中憑空消失了,當真是怪異到了極點。

黃真真急道:“無垢哥哥,莫不是我們走迷了路,把自己走丟了?”秦沐雨知道昭陽居士手段厲害,聽黃真真此言頗覺好笑,故意逗她道:“真真妹子,這怎麽可能,你一路數著步數,大家都聽你一起回頭,若是迷路,隻怕是你數錯了步數,把三千步,三萬步,數成了三百步吧?”

黃真真一時氣結,竟然說不出話來,心道:短短三百步,怎麽會數錯。就算錯了,也最多是錯個一步兩步,又怎會是三萬步與三百步這般離譜。這秦大哥真不是好人,故意取笑我。然而又想:可是奇怪,若是沒數錯,也沒走錯,那偌大的孔雀樓,自己每日居住,熟悉無比。又怎得會憑空消失,難不成它飛上天了不成?

正在此時,隻聽昭陽居士道:“諸位不要驚慌,大家且向右轉,向前直走十步再試試。”眾人聞言大是驚異,黃真真道:“這王先生不會故意玩笑吧,那右邊正對著老大一株槐樹,若直走十步,豈不是端端撞在樹上了麽?”

秦沐雨知道昭陽居士陣法厲害,卻故意逗弄黃真真道:“真真妹子,你莫不是昨夜裏沒睡好,眼前分明是一條康莊大道,哪裏來的槐樹,等秦某走給你看看。”說罷轉過身,直向那槐樹而去。

黃真真眼睜睜看著他直直向前,到得槐樹前隻見他一頭向槐樹撞去,正待驚呼,卻見他人影倏得不見。張開嘴巴還未發出聲音,卻聽秦沐雨歡聲道:“真真妹子,你快些走將過來,秦某已經到了樓前啦。”林無垢心中明白,對黃真真道:“真真妹子,你莫管眼前是什麽,隻管走便是了。”說完衝著那大槐樹走將過去,也是一閃而沒。即而何進也如法炮製。

蜂娘子見狀,對黃真真道:“真真妹子,你隨姐姐來便是。”說罷拉著黃真真的手,直向槐樹而來。眼見著要撞到槐樹上,蜂娘子卻也不鬆開手。黃真真隻得閉上眼睛,隨著蜂娘子一直向前。

心中正擔心撞在槐樹上時,卻覺身前並無物阻擋,正覺奇異,突聽秦沐雨笑道:“真真妹子,你怎麽也穿過槐樹走過來啦。”黃真真聞言睜開雙眼,卻見自己連同方才眾人,一同站在孔雀樓前,而那昭陽居士,正對著大家微笑不語。

秦沐雨眉花眼笑,怪聲怪氣地對蜂娘子道:“莫家妹子快給瞧瞧,秦某見真真妹子腦袋上好似撞了老大一個包,也不知道痛是不痛,當真是好生可憐。”眾人聞言一起大笑,心中對昭陽居士所布陣法委實是佩服得五體投地。

黃真真知他戲謔,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對秦沐雨道:“秦大哥,你再取笑我,我便上樓取拿了紙筆,畫一頭大黑豬,整日裏教小玉姐姐,對她說,這個便是秦沐雨,小玉姐姐,你要記清楚了啊。”說罷一臉得色,扭過頭去不再理會秦沐雨。

秦沐雨萬沒想到她說出這等話來,隻驚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眾人見他這副模樣,無不放聲大笑。

眾人玩笑罷,昭陽居士道:“這君子問鬼之陣,除可迷惑敵手之外,另有對敵攻擊之法,各位且聽在下道來。待諸位掌握嫻熟,麵對敵之時,當可有事半功倍之效。”

當下便將陣法各人的占方位以及變化之法講與眾人,眾人均是高手,這攻擊之法主要是依靠了陣法變化,攻擊之術卻也簡單,三柱香功夫,大家均已掌握。

林無垢一邊熟悉對敵之法,一邊心中讚歎,這昭陽居士果然如秦兄所言,奇門之學的造詣,委實是了得。這一個所謂君子問鬼之陣,竟然將偌大一個孔雀樓隱藏得了無痕跡,而且在陣中更布下了應對強敵之手段。依此看來,即便是天魔何不可親來此陣中,隻怕也是處處受製,難以全身而退了。

他心裏一邊想,一邊禁不住口中自語道:“這陣法如此厲害,若是我山水師叔能來此一觀,那就好了。”他慨歎這奇門術數之神妙,心想若是隱廬中自己的師叔,玄君劉山水若在身邊,自己便可以聽他講述這陣法奇妙之處了。

要知隱廬四君雖然各精一門絕技,不得相互學習,以保證各自所學精純,不受幹擾。但淺嚐輒止地請教,倒也不在此例。

不料他一語方出,卻聽昭陽居士急聲道:“林公子,你方才說什麽?”語聲中驚訝急切,更似喜不自禁一般。

林無垢吃了一驚,連忙施禮,將方才所言又複述一番。隻見昭陽居士臉上又驚又喜,問道:“林公子,你說的可是當年地鼠門掌門劉仲義的親子,劉山水劉公子?”

林無垢聞言大驚,心道:這昭陽居士怎得對自己門中玄君師叔了解得如此清楚?心中驚疑,卻不得不點頭稱是。卻見昭陽居士滿臉紅光,徑自走到自己身前,突的握住他的雙手,口中急道:“那,那林公子,你莫非是,你莫非是劍君江南的弟子?”

林無垢更是大驚,要知隱廬向來在江湖上並不出名,聽昭陽居士此語,仿佛他不但熟悉玄君劉山水,更對自己師傅江南,也是知之甚詳。連忙施禮道:“王先生所言不差,在下師尊正是劍君江南。王先生,莫非你與在下師尊師叔,均是故人麽?”

隻見昭陽居士滿臉歡暢,放聲大笑道:“二十多年了,想不到,想不到,今日竟又在這洛陽史府之中,有緣與隱廬之人相會。”笑罷拉起林無垢右手,口中道:“時日不早,先準備飯食。大家都和林公子一起,大家夥且到樓上一邊吃飯,一邊聽我與林公子細細說話。”

一邊拉林無垢上樓,一邊對秦沐雨道:“秦兄弟,若能有兩壇好酒,那便更妙。”秦沐雨大覺奇怪,心道:看昭陽居士模樣,莫不是與無垢兄弟的師門大有淵源。

聽得昭陽居士說要酒,大喜道:“前日裏秦某上街買藥,帶了兩壇好酒回來,正愁沒功夫喝,今天便與大家喝個痛快。”

(三)肝膽俠義

眾人上得樓來,隻見昭陽居士竟似喜不自禁,林無垢正待要問,他卻連連揮手道:“不妨,不妨,稍等,稍等。”一邊說話,一邊在屋子裏逡巡來去,不時雙掌互搓,一副喜出望外,強自忍耐的模樣。

林無垢與秦沐雨及何進三人看得心中大是奇怪,卻又不敢發問。秦沐雨悄聲問林無垢道:“無垢兄弟,這卻是怎麽回事,難道這王先生和你們隱廬有什麽淵源不成?”林無垢麵露苦笑,輕輕搖頭道:“秦兄,無垢也不清楚。隻是方才我提及自己師尊師叔,這王先生便成了這般模樣。”

秦沐雨聞言大奇,心道:這昭陽居士定是與隱廬前輩大有淵源,隻是無垢兄弟也不知道罷了。如若不然,一慣冷靜灑脫的昭陽居士,怎生好端端的竟變成了這般模樣。

大約半個時辰,蜂娘子與黃真真將飯菜端了上來。置好碗筷,昭陽居士竟似等也等不得了,急急打開酒壇,為桌上人每人斟了一杯酒。即而站起身來舉杯道:“諸位,王某有幸,來這史府與大夥相聚。原以為是前來還秦兄弟的救命之債,卻不料欣逢故人之後,實在是感慨之極。”

卻見昭陽居士滿臉紅光,心潮澎湃,幾乎不能自己。眾人看得納罕之極。隻聽他道:“在下這杯酒,先敬玄君李晴。絕代紅顏,天縱奇才,俠肝義膽,百世留芳。”說罷,轉過身體躬下身子,將那杯酒,恭恭敬敬地灑在地上。

眾人看了大驚,心道:他所說玄君,定是隱廬四君之首的玄君了,所謂絕代紅顏,看來這玄君,原來竟是個女子。聽他說到百世留芳之句,難道這玄君已經故去了麽?

正納罕間,卻見林無垢身形大震,臉色突變。竟也如昭陽居士一般,轉過身體恭恭敬敬地將一杯酒,灑在地上,又拜了一拜。再轉過身來時,卻見他兩眼流淚,悲不自禁。

眾人看得心中驚極,卻見黃真真眼中含淚,輕輕拉著林無垢的衣角,口中輕聲道:“無垢哥哥,他說的是晴兒姑姑。”秦沐雨,何進與蜂娘子三人聞言不敢怠慢,肅然起身,將杯中酒躬身灑在地上。黃真真也如法泡製。

小玉呆呆地看著大家,既不說話,也不動,迷茫的大眼中,盡是驚奇之色。

一時氣氛變得十分凝重,昭陽居士也不說話,又斟了一杯酒,雙手舉起道:“這第二杯,在下敬弓君金九齡。蓋世英雄,神箭無敵。英明神武,我輩楷模。”說罷,依舊轉過身體,恭恭敬敬地將酒灑在地上。

林無垢雙目流淚,滿臉肅容,隨昭陽居士將酒灑在地上,再拜了一拜。眾人見狀,也隨之效法。卻聽黃真真敬酒之時,語聲哽咽,輕輕喚了一聲:“九齡叔叔。”

昭陽居士舉起第三杯酒,亢聲道:“這第三杯,在下敬隱廬隱主及玄劍弓巧四君子,乃至天下隱者,錚錚鐵肝膽,人間真俠義!”他語聲鏗鏘有力,滿含激憤,聲震屋瓦,想是心中激動已極。說罷,將酒仰頭飲下。

眾人雖不明就裏,卻也不禁被他感染,也一一飲下。而林無垢聽得他所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均直透心底,禁不住熱血沸騰,仰頭飲下這杯酒時,隻覺這酒甘冽已極。順著喉管咽下之時,便似身體裏的每一滴血,都在熊熊燃燒一般。心中激憤,委實難以自己,張口正色道:“在下林無垢,為隱廬謝謝前輩。”

昭陽居士聞言正聲道:“林公子,在下愧不敢當。在下清楚得很,不是隱廬要謝謝什麽人,而是天下人,都要謝謝隱廬才對。”說罷,也不等眾人問話,招呼眾人坐下,口中道:“諸位請就座,大家夥一邊吃,一邊聽在下道來。”

眾人依言就座,隻見昭陽居士道:“林公子,在下二十餘年前與貴師門曾有一段淵源,有幸識得上一屆玄君晴兒姑娘,劍君江南姑娘,弓君金九齡與巧君何足道四位英雄。”

卻聽昭陽居士接道:“二十餘年前,天下間黑城子的秘密引發劫難,隱廬四君齊出,一個個正是青春年華,”說到這裏,竟似哽咽不能言續。眾人聽得講述,竟然不敢發問。

昭陽居士頓了一頓,道:“當年,在下尚是師傅門中一采藥小童,年方十一歲。在終南山中,偶遇晴兒姑娘與六陽門三劍穀秋陽大俠。”眾人聽得這裏,心中方才明了,原來這昭陽居士在十一歲之時,便在終南山遇到了隱廬的玄君李晴。

昭陽居士道:“那時武林中八大門派被人挑唆,圍攻隱廬四君。晴兒姑娘與四君失散,與三劍穀秋陽被八大門派的人困在終南山中。那時穀秋陽身負重傷,而晴兒姑娘身體柔弱,並無武功。當真是危險之極。”

黃真真幼時曾見過玄君李晴,雖然她已經故世多年,此時聽來卻也忍不住關心,脫口問道:“那後來怎麽樣了?”

昭陽居士道:“那晴兒姑娘乃是一個柔弱女子,毫無武功。她憑著陣法術數之學,與八大門派高手周旋。在危急時刻,以超人的智慧,計殺崆峒派長老,更引得少林,武當,峨眉,華山等派互鬥。其聰明才智,絕代風華,在下自那時以後,在這人世之中,再也未曾見過有任何一個女子,能及得上她的一絲一毫。”

眾人聽得此語,心道:昭陽居士的術數之學,已經令我等目眩神迷,而他口中的這位隱廬玄君晴兒,以孱弱之身獨抗八大門派的事跡,簡直令難以想象,她更要高明到何種地步。再聽他對其聰明才智,絕代風華的由衷讚佩,禁不住心生神往。

黃真真泣道:“王先生,你說的一點也不錯。我幼時曾見過晴兒姑姑。她的美麗善良,直到今天,隱廬周遭幾百裏的人們,依舊在懷念。”林無垢聞言淚下,也默默點頭。

眾人心頭一震,心道:他們所說的玄君李晴,究竟是何等天仙一般的人物,竟然會被幾百裏的人們,在她故去二十多年之後,依舊懷念不已。想到這裏,心底裏不禁油生敬意。

昭陽居士眼泛淚光,微微點頭,道:“在下那時在山中采藥,遇到晴兒姑娘時,她身體疲累到了極處,仿佛連說話也覺吃力。而穀秋陽也重傷不起。在下便象今日各位一般,聽著晴兒姑娘的指令,將山間的花草樹木,一一聽她指示布置。”

眾人聽他講述,腦中似乎閃過這樣一個場景:一個絕代風華的弱女子,在終南山的叢林之中,溫言細語,教一個采藥小童,將那花草樹木布成陣法。而陣法之外的,卻是一群群凶神惡煞一般的武林高手。

昭陽居士道:“晴兒姑娘的陣法委實是精妙絕倫,任那八大門派的人武功再是高強,也隻能要麽對我三人視而不見,要麽就是踏入陷阱,束手被擒。然而晴兒姑娘天性善良,對被擒的高手,隻是令在下將之捆綁,竟然不肯加害。”眾人聽得這裏,心中想道:在如此凶險萬狀的境地,對自己的敵手仍舊不肯傷害,這玄君晴兒姑娘,果然是善良可敬。

眾人聽得此處,心中均道:雖聽他說得簡略,然而那時的凶險,晴兒姑娘的智計百出,以及儀態從容,指揮若定的布陣卻敵,還有八大門派的凶惡,卻似乎怎麽想象也不過份。莫說是昭陽居士那時方才十一歲,便是換了今日的自己,隻怕這一生一世,也難以忘懷了。

昭陽居士道:“在下那時心裏著實敬重晴兒姑娘,又因穀秋陽大俠身負重傷,晴兒姑娘行動不便。便隨著她一路前行,一直到陝西境內一處名叫紅柳山莊的地方,與隱廬其他三君等人會合。”

眾人心道:這隱廬四君會合,那便平安了。

卻聽昭陽居士道:“在下本以為自此平安。卻不料那紅柳山莊的莊主,實在是個卑鄙小人。他放出消息,引來八大門派之外,更將邪教與丐幫的人也召了過來,將隱廬四君等人全部圍困在紅柳山莊。”

秦沐雨聽到這裏,禁不住罵道:“那八大門派和丐幫,不是號稱武林中赫赫有名的正派麽,怎得和邪教一道,卻來圍攻隱廬四君,當真是不要臉之極。”

昭陽居士冷笑一聲,道:“什麽名門正派,要麽其蠢如豬,受了奸人的挑唆,要麽就是心懷叵測,前來奪那黑城子的機密。要知那黑城子,是西夏國人隱藏的一處大機密,其中財富不可勝計,更有一部唐李靖手著的所謂天書。據稱那書中藏有神鬼難測之機,若得了此書,翻雲覆雨,權傾天下,裂土分疆,自立為國也易如反掌。如此**,那般邪惡奸狡之輩,欺世盜名之徒,又有哪一個能夠放過?”

(注:《奉魔錄》為隱廬四君之中新一代劍君曆練的故事。昭陽居士所講述隱廬四君,均為鄙人另作《天機不語》一書中內容。此書乃十年前筆者與一文學群群友玩笑時啟筆,書中人物姓名均是當年群友名稱。所以在下也不免厚顏成為書中主人公——六陽門三劍穀秋陽。在此書中,隱廬玄劍弓巧四君,玄君晴兒,劍君江南,弓君金九齡,巧君何足道,六陽門下佳弟子,三劍狂刀一書生,幽靈門,白發瘟婆,喪魂魔君,乃至黑城子之謎等等的熱鬧玄奇情節,均一一備述。此故事已經成稿十餘萬字,因篇幅浩大,全書至少在百萬字內容,深恐不及參賽。故特辟新篇《奉魔錄》以用來作《天機不語》中隱廬故事的補綴。倘若有緣,讀者感興趣,《奉魔錄》完稿之時,當再續前緣,爭取早日與讀者見麵。此處借昭陽居士之口,簡述隱廬的過往。之所以為此,乃因本人武俠故事係列中,隱廬將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門派。而且其稟持的俠義精神,也是本人作品中力圖凸顯的內容。此處羅嗦,望讀者理解。)

眾人聽得此處,隻覺暗自心驚,心道:這廖廖數人,卻要怎生與那八大門派,丐幫及邪教相抗。這當真是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決死大戰了。

昭陽居士道:“那一場曠世大戰,在下畢身難忘。玄君晴兒的奇門數術,當真是可以使人一敵百,化腐朽為神奇。劍君江南的劍法,力挫八大門派,令其為之膽戰。而弓君金九齡的弓箭射術,隻消弓弦一響,什麽八大門派,什麽丐幫,什麽邪教,一個個膽裂魂飛,無不成了驚弓之鳥。至於巧君何足道,天縱奇才,所製各種器具暗器,無不巧奪天工,用來對敵,簡直是神妙無比。那幾日裏在下所見識過的凶險玄奇,見過的人性詭詐與卑鄙,在下後來數十年裏的經曆,即便加在一起,也不抵當時之萬一。”

眾人聽他說得雖不能巨細無遺,也覺精彩紛呈,一個個均聚精會神,仔細聽他講述。

卻見昭陽居士聲音突的低沉,道:“當然,那幾日裏所見的俠肝義膽,鏗鏘熱血,視生死如無物的英雄豪傑,其浩氣長存,也令在下即便活到今日,也無一日敢於或忘。更讓在下一生一世,銘記於心,刻刻追思,奉為一生矽臬。”他說到此處,右手握拳,以拳捶胸,眼中流下淚水,慷慨激奮,委實到了無以複加之境。

昭陽居士繼續道:“在下記得八大門派丐幫及邪教將我等圍在紅柳山莊中,初戰方始,晴兒姑娘對我說,小兄弟,姐姐連累你了。你且先躲起來,再找機會逃脫。外麵這些人均是武林中有名的人物,他們一定不肯傷你。”

黃真真聞言不禁流淚,心中暗道:我晴兒姑姑便是這樣善良可親,若是她今日還在,那該有多麽好。

昭陽居士道:“我脾氣倔強,不肯聽她的。我當時就說,死就死了,反正人總是會死。晴兒姐姐一行人都是好人,若是和這等好人一起死了,我也心甘情願。”

眾人聽得入神,隻覺那時危境之中,昭陽居士年幼之身卻說出這等話來,當真是令人動容。

昭陽居士道:“後來情況危急,她不及勸我,便叫鳶兒碧兒兩個姐姐護著在下。就在這時候,那弓君金九齡突的抬手兩箭,箭無虛發,當場射倒對手華山派中兩名高手。那些人見狀,一時竟然不敢向前。在下自見弓君以來,他素來不苟言笑,此際他射倒對方兩人之後,卻突地卻唱起歌來。”

大家心中驚疑,心道:這凶險當口,據他所說向來嚴肅的弓君金九齡,卻唱起歌來,那唱的歌兒卻是什麽?

卻聽林無垢突地吟道:“天下有事,隱者當先。四海清平,散若雲煙。富貴功名,浮塵糞土,為人本份,在我心間!”語聲哽咽,聲音嘶啞。眾人聞聲回首看他之時,卻見他眼中盡是淚水,一邊吟誦,一邊表情肅穆莊重已極。想是他聽昭陽居士講起自己門中先輩事跡,心中感動使然。

林無垢哽咽道:“這是我隱廬的《三十二字歌訣》。凡我隱廬之人,人人會唱會誦。這首歌訣中的每一句,每一字,都是隱廬門人一生尊奉。”

昭陽居士大聲道:“說的不錯。在下自紅柳山莊之後的數十年裏,每念及此,都會想,這世間的所謂俠義,說的不就是首歌訣麽?”

眾人聽得此語,暗自點頭,心道:這所謂俠義,在武林中有多少門派自以為是,然而真正能夠作到這三十二字歌訣的,放眼江湖,隻怕廖廖可數。這人世間欺世盜名,仿佛竟是習以為常了。

昭陽居士繼續道:“弓君這一唱,隱廬四君乃至照顧在下的鳶兒,碧兒姐姐也跟著唱了起來,就連那六陽門的穀秋陽,也跟著開始唱。在下雖然不會唱,卻按捺不住,也想跟著他們一樣。”

眾人聽得眼角發酸,心道:大概是隱廬四君等人知道此戰凶險,恐難幸免,是以齊聲頌唱此歌,用以相互鼓勵。這等鐵血俠義之人,這等壯烈的場景,此時聽來,便如身逢其會。當真令人油然生敬,心向往之。

昭陽居士道:“不料此歌一起,對方陣營裏突然奔出七八個人影,一邊向紅柳山莊疾奔,一邊大聲附和。我記得那時晴兒姑娘及其餘三君臉上欣喜之色,便似陰雨之中突顯的陽光,照得在下心也隨之亮了。”

眾人聽得奇異,心道:對方陣營中奔出七八個人來,也唱著這首歌,這卻是怎麽回事?

隻聽林無垢啞聲道:“這七八位前輩,定是我隱廬中的隱者。”

昭陽居士看了他一眼,正色道:“正是。奔過來時,在下才看得清楚,共兩女六男,分屬六個門派。一個個前來與四君見禮,他們便是隱廬中的隱者。今日聽得歌訣,知道莊中均是隱廬中人,便奮不顧身,奔過來相投。這樣一來,我方陣營陡然變強,那敵人則心神慌亂,氣勢便弱了一籌。後來我才知道,隱廬每二十年便有一批隱者,因為未曾被選為四君,便隱入江湖。雖然不再與門中聯係,心中尊奉一生的道理,以及在江湖上的行事準則,卻和隱廬四君是一模一樣的。”

眾人心中暗暗讚歎:隱者之名,果不虛傳。無事之時,便散落在人間四處,一如常人。一旦有危難,便一個個不計後果,挺身而出,若能作到如此,才稱得上真正的俠義嗬。

昭陽居士接道:“後來雙方對戰,那八名隱者一個個奮不顧身,先後身亡。在最後惡戰之中,華山派,丐幫之中又出現了兩名隱者,他們聽得歌訣,卻不顯身,隱藏在敵陣之中,為我等尋找機會。也正是虧了他們,晴兒姐姐和劍君江南,還有巧君何足道和在下等人,才得以衝出重圍。而弓君金九齡與穀秋陽二人,則自告奮勇,留在一處渡口,阻擋來敵。”

眾人聽得隱者事跡,心中感佩萬分,一個個不敢插話,仔細聽昭陽居士講述。

昭陽居士道:“後來到了崆峒山甘涼道上時,晴兒姐姐怕我再有閃失,便叫我回去。在下當時委實不肯,但深知他們前途凶險,自己又本事低微,隻怕拖累了他們。於是答應了晴兒姐姐。她怕我走失,又使銀子雇了騾夫,送在下回去。臨別之時,將一份手稿交給在下。那卻是一篇她寫的術數心得,叫我好生閱讀,認真練習。在下當時別了晴兒姐姐,心想有朝一日練好了本事,一定再找她前來投效。卻不料,經此一別之後,竟成永訣。”說到此時,語聲哽咽,眼中淚水淆然而下,想是傷心到了極點。

眾人聽得此處,均覺傷感。原來他與隱廬卻有這樣一番淵源。

昭陽居士道:“在下能有今日修為,委實是因晴兒姐姐那篇手稿所贈。在下稱她為姐姐,但心裏,即便今日,也願將她當作師傅一般相敬。似她那般智冠天下,風華絕代,善良美好的女子,在下這一生一世,也再也無緣相見了。是以方才聽林公子提及師門,在下一時激動忘形,實在便是因為當年這段緣份。”

昭陽居士繼續道:“在下在回終南的路上,遇到了穀秋陽大俠,原來弓君金九齡,便在渡口邊上,力阻八大門派等人,身受重創,力竭而死。他臨死之際,將霓虹弓交給了穀秋陽,囑他學習隱廬霓虹弓射術,繼承弓君之位。”

黃真真聽到這裏,泣道:“穀叔叔來到隱廬,隨隱主練習霓虹弓法,便成了新的一任弓君。而後來晴兒姑姑不幸,穀叔叔傷心過度,在離隱廬百裏的梨花莊隱居,為隱廬培養下一代弓君,便是我申無意哥哥,我無垢哥哥的師弟。”

昭陽居士問道:“林公子,這二十餘年滄海桑田,隱廬下一任四君都已經上任了吧,劍君是你師傅,那巧君何足道還在麽?”

林無垢答道:“在下這一任玄君是山水師叔的弟子,在下師兄衛無心,劍君便是在下林無垢,弓君則是穀師叔的弟子申無意,巧君則是何足道師叔的弟子鄭無為。我何足道師叔現在隱廬。多謝前輩關切。”

昭陽居士聞言歎道:“無心無垢,無意無為,新一任四君,當真起得是好名字。”

歎罷又道:“我後來聽說,劉山水是地鼠門門主劉仲義的公子,而劉仲義卻也是隱廬隱者,為了黑城子之密地鼠門遭惡人滅門,被門下弟子廖海龍救出,後被送到隱廬,成了晴兒姑娘之後的下一任玄君。故而方才聽你說到山水師叔,在下便喜不自禁,知道你是隱廬中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