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陣決2

(四)不惑不瑩

卻見崔一笑站起身來,緩緩走向場中。口中對林無垢道:“林公子,方才一局快劍,端得痛快無比。”邊走邊說,走到場中立定,隻見他身形高大,須發戟張,威勢駭人。

卻聽他又道:“不如再來一局,你我以劍意相較,論個長短如何?”他意思是要林無垢下場,邀他前來觀察自己劍勢,以其判斷之力,看能否破己劍法。

這種比劍方式,雖屬文比,卻對雙方對劍理的理解要求更為嚴苛。一方以劍勢試探,另一方通過對方劍勢,判斷其可能出招的方式,再提出破解對方劍法之策。

便如傳說中的棋道高手,並不在盤中落子,反而選擇口談,偌大的棋局,每一手,每一子,均熟稔於心。當真是頂尖高手方可為之。

林無垢自一局快劍之後,隻覺那“有神無法”之境,似乎離自己越來越近。聽他邀自己論劍,更是豪興大發,脫口應道:“恭敬不如從命。”說罷便起身走向場中。

武林中盛傳劍神崔一笑曾在青城山老君閣大敗武林七大劍派,故而林無垢今日能與其一局快劍對攻而不分上下,心中委實喜悅已極。雖然通過他言談舉止,已經判定他是何不可分身,然而此人在劍道之中的造詣,卻也是確定無疑。自己以隱廬初出茅廬之輩,能與這種絕頂高手一較高下,不由得使他見獵心喜,躍躍欲試。

崔一笑見他下場站定,右手輕輕揚起手中長劍,左臂微微後揚,劍尖斜斜指向林無垢。左腳向前半步,右腿微彎而著力於足尖。口中道:“林公子,你看在下此劍,如何破法?”

林無垢緩緩取出落羽劍,右手握劍,劍尖指向崔一笑握劍右手。口中道:“崔兄左腳向前,右腿微彎而足尖著力,左手後揚,若出劍時,可正前方攻擊,亦可選擇左右出劍,身法可謂靈動自由之至。”

崔一笑目光炯炯,卻不說話。林無垢繼續道:“崔兄長劍斜指在下,劍尖範圍可控製在下自膝以上身體所有部位。劍勢所控範圍之大,令在下委實難以判斷。不過,在下大言篤定,崔兄若一旦發動,必定會取在下天突,紫宮,膻中三穴之一。”

崔一笑聽他說到委實難以判斷之時,不覺大為得意。然而再聽他說“大言篤定”之時,不禁大感吃驚,脫口問道:“你卻說說,你怎知我必定取你這三處穴位?”

林無垢道:“此三穴均在中宮,中宮失守,在下必被崔兄一劍穿心。故而此處危害極大,在下縱有天膽,也不敢不防。然而崔兄此時劍尖斜指,恰留力於腕間,待劍勢發動,身形欺近之時,劍尖瞬間便即改平。目前崔兄斜指,看似無心,卻實在是有意欺敵之故。”

崔一笑暗暗點頭,卻聽林無垢道:“然而崔兄直取中宮,在下必定撤身回劍防守,以方才快劍對攻崔兄所具功力,如在下回防中宮之位,崔兄隻需足尖微一用力,身形便會瞬間轉到在下左側,在下回防中宮劍勢用老,隻能撤身移動,再揮劍防擋。這樣一來,定處全麵被動之境。而崔兄劍勢大占上風,若再既快且準,連攻數劍,在下當於五劍之內,敗於崔兄劍下。”

崔一笑聞言隻覺他將自己運劍之意廖廖數語,分析得透徹之極。一時大覺佩服,然而心中猶自不甘,又問道:“林公子說得如此透徹,卻不知閣下以為,此劍該怎麽破法?”

林無垢聞言笑道:“在下卻也無甚妙法,隻能刪繁就簡,閣下發動之時,在下且不回防,隻以劍取你右臂天府穴便是。”

崔一笑吃了一驚,暗自思索:我身形前撲取其中宮,他以劍直刺我臂間天府穴。此際我劍離其中宮尚遠,而我臂離其劍尖卻近。故而我劍尚未至其中宮之前,他劍必已刺在我天府穴上。故而若不回招防擋,天府穴一旦中劍,右臂必然受傷失力。若回防撤劍,那自己思索繁複,布置精巧的一係列攻勢,竟然在他隻出一劍之下,也告全部破功。這一劍對自己來說,防與不防,結果均是一樣,當真是厲害已極。

想到這裏,突的耳邊似乎響起林無垢所言之“刪繁就簡”四字,心中一動,道:他後發之劍,卻有先發之威,所謂這刪繁就簡,莫不就是他所說的有神無法麽?

其實他此時所想,正是“有神無法”之運劍精髓。然而他卻不知,要達到“有神無法”之境,必要首先熟練“定識天聽”之功。隻有用定識天聽之功,令自己判斷敵方一舉一動,均精確入微。才能使己身心如止水,不動如山。屏心靜氣之下,再將劍法化繁為簡,在敵劍攻擊未能展開之時,刺其要害,從而起到後發先至的神效。

天下人均知化繁為簡的道理,然而要達到這種境界,卻需要長年曆練,用心苦思,更要有相當的悟性與因緣,方才能稍有成效。林無垢自幼便練習隱廬密傳“定識天聽”之功,故而他一旦初入“有神無法”之堂奧,劍法進境便能一日千裏。如不解“定識天聽”之理,硬行刪繁就簡,卻隻是畫虎不成反類犬,非但難有進境,反而會大受其害。

所謂“定識天聽”,委實是隱廬祖師於淨忘台上,細思人間疾苦,天道循環,天人交戰數載,明心見性之後,方才悟道所得的基礎心法。爾後又複在千百年來隱廬曆代隱主,乃至四君之中,經過千百年的實戰磨礪,在原有基礎上繼續發揚光大,才得以成形的隱廬所有武功的根基心法。

要知在隱廬之中,玄劍弓巧四君各有妙法。玄君奇門術數,劍君劍法如神,弓君射術無雙,巧君妙絕天工,可謂各擅勝場。但定識天聽,卻是四君乃至隱主自幼便要必修的武學基礎。更是四君突入堂奧,達到自身最高境界的不二法門。

由此可見所謂定識天聽,委實是隱廬獨傳之密。隱廬之外,至多在武學上有聽風避器之術,似隱廬這般自小築基修練定識天聽之法門的,放眼江湖,再也無人能夠。

崔一笑心中大凜,口中卻笑道:“林公子,果然厲害,隻出一劍,便將在下劍法所蘊所有後招,破了個幹幹淨淨。”說罷,撤了方才的招式,雙肩放鬆,長劍下垂斜向下指。兩腿微彎,口中道:“林公子,在下這一式,你卻又有什麽說法?”

林無垢見狀,將方才劍勢一收,作了一個與他一般模樣的架式。口中道:“崔兄此招,無拘無法,無攻無守,劍意內斂,在下不敢托大,隻能與你一般模樣。”他的意思是,崔一笑這個劍式隱藏劍意,無從判斷,故而自己也效法於他,待他劍意顯現之時,再行出招製止。

崔一笑心道:這林無垢果然厲害,我見他先前將自己的劍意分析的透徹淋漓,此時故意暫收殺伐之心,胡亂擺個架式,竟然也被他說得透了。當真是匪夷所思。

然而心中雖作此想,口中卻道:“林公子這話卻說得不對,你我論劍之際,在下怎會廖無劍意,那在下豈不成了無事生非,無中生有之徒。”

他一邊說話,一邊心中怒氣陡生。隻因他出劍不論是有意還是無意,似乎均被林無垢看得清楚明白。此際本想內斂殺氣,以欺林無垢,好叫他費一番思量,卻不料他一眼便將自己看穿了。

他先前倒還沒什麽,但隨著說話之間,由不住一股氣急敗壞之感,陡然而生。禁不住怒氣騰騰,手中長劍握得更緊。

林無垢看著崔一笑,聽得他說話完後,淡淡道:“崔兄此際殺意已生,劍意漸漸明晰了。”

崔一笑怒極反笑,心道:方才一發怒,正想給他在劍上來個教訓,他卻又似乎看得破了。天下間怎麽會有這種怪事,這林無垢的“有神無法”到底是什麽神奇法門,竟似將自己的一舉一動,均看得清清楚楚,斷得明明白白。當真是奇哉怪也。自己偏生不信,與其嘴上論劍,不若持劍相鬥,好讓他知道厲害。

心裏一邊想,一邊笑道:“林公子,論劍不若比劍,方才在下論劍弱了一陣,自會在劍招上討得回來。你可小心了。”

林無垢心中凜然,知道他論劍占不到上風,便要以實招向自己出劍進攻。他心中暗下決心,不論他再有任何出奇不意的變幻,自己定然靜心守意,恪守“定識天聽”之理,再根據自己所領略的“有神無法”之劍,與之相抗。他心中知道,隻有和高手過招,才能使“有神無法”更進一步。

隻見崔一笑突的一聲斷喝道:“看劍。”隻見他那劍上倏地吐出一段寸長的劍芒,碧油油的宛若毒蛇吐信,煞是駭人。

林無垢緊盯著他的身形,一時間耳空目明,心如止水。身體保持原態,丹田中內力汩汩流動於四肢百骸,身體卻一動也未動。隻因他見崔一笑雖然內力灌注劍身,劍芒閃動,卻未顯劍意,故而以不動應萬動。

所謂劍意,其實說的便是出劍的目的。人之身體若動之時,則四肢百骸均會聯動。例如人若要奔跑,必收腹提氣,一腿足尖用力,另一腿離地抬起。而使劍者亦同此理,若要發招,身體必也有其征兆。運劍之始,身體各部所呈現出來的征兆,在被攻擊者眼中,便是其所謂劍意。

“有神無法”之境,實是用劍者需結合定識天聽,憑一目之明,雙耳之力,根據環境變化,再結合敵手身體微小征兆,判斷其用意。即而在其攻擊之始,驟然出劍,攻擊敵手出劍要害之處,令其劍招瞬間失效的極為高深的劍法境界。

要知隱廬密傳之定識天聽,實是通過目視耳聽,將一人周圍環境乃至一人一物,均以八卦圖理,予以定位,瞬間牢牢記於腦中。便如高手談棋,將盤中黑白之子牢牢定於腦中棋局中是一般道理。

林無垢久習定識天聽,先前常用以定物。例如他慣以目視劍之鋒芒,以判斷劍之鋒利重量。亦或將自己身周人物事物盡覽於目,在心中以八卦圖予以定位等,這些法門,均是定識天聽基礎功法。

而自從前夜初通出劍氣之學,再看了江南留下的白絹,心中若有所悟,將先前以八卦定位身周物什之理,自然而然地用於定位人體。

於是其不知不覺之間,其“定識天聽”之功,已經更上一層樓。此時在林無垢眼中,崔一笑身體四肢,無一不在他眼中以八卦分解並予以定位,其全身四肢,每一舉一動,無不在林無垢眼中,細致入微。

要知人體四肢關節,乃至每一寸肌肉,無不牽一發而動全身。例如一人飲酒,手未動杯之先,其肩,其背均有細微之征兆,甚至其麵上表情,也會因之變化。故而“有神無法”的劍理,便是通過定識天聽,根據對手的身體四肢的微小變化,斷定其攻擊的前兆,再判明其攻擊意圖。

而“有神無法”用到己身運劍之時,則刪繁就簡,徹底拋棄練劍者數十年熟爛於胸的劍法劍招,隻以一劍製敵關鍵部位。令其劍招未發,身已經受製。所有攻擊意圖,在一瞬間便前功盡棄。

隻因武林中所謂劍法,常以繁複的身法及虛招組合而成,其衷在於亂人眼目,惑人心神,從而掩飾真正的攻擊意圖,達到虛實相間,亦虛亦實之境,令敵人手忙腳亂,從而一擊中的。

可是這種劍法,一旦遇到達到“有神無法”之境的高手,過多的身法變化與虛招,在其眼中,卻反而成了可笑的累贅,徒耗人力心力罷了。

同理,習劍者一旦進入“有神無法”的境界,自己也覺以前所練的所謂劍法,實在是繁雜累贅,無用可笑之極。因而在武林傳說之中,常有一招製敵的高手,其之所以能一招製敵,道理便近乎於“有神無法”。

此時林無垢隻覺崔一笑右肩輕輕一聳,不待其劍招發出,他手中劍便瞬間銀光乍起,唰的一劍,徑直刺向崔一笑手腕曲池穴。他此時運劍,已經全然放棄自己自幼熟習的“天羅劍法”的攻擊招數。而是刪繁就簡,隻出一劍,攻其必救,已然深合“有神無法”之理。隻見他那劍宛若如臂使指,快得令人目不睱給。

原來他通過定識天聽,發現崔一笑右肩異動,同時左腳前跨,腳尖用力,左手後揚,整個身體均為為前傾之兆。而他眼光直視,正在自己咽喉之上。

故而判定崔一笑此劍必定刺向自己咽喉。他“有神無法”意到劍發,後發先至,徑自一劍,直刺崔一笑腕尖曲池穴。令他劍勢未展,劍招已經受製。

崔一笑大駭,自己劍招剛要出手,林無垢竟然一劍已經刺向自己腕間曲池穴。便好似自己曾事先親口告訴過他,此招要刺他咽喉一般。

崔一笑腳下飛退,險險避過。心中驚駭委實已經到了極點,隻覺林無垢出劍有如神助。自己攻擊尚未展開,他便一劍破了自己的所有劍招,便似自己欲柴堆舉火,火焰未炙之際,便被當頭一盆涼水,令火焰頓時熄滅無形。

崔一笑大怒叫道:“林公子,你果然好手段。”氣急敗壞之下,又連續發劍四次,卻無一不是被他一劍即破。然而林無垢雖每劍必破崔一笑劍招,卻就此而止,並不再行出劍攻擊。令崔一笑既覺驚駭,又覺憤怒。隻覺得他對自己心存渺視,狂妄無理到了極處。

崔一笑連續攻擊無效,心中怒極。發聲狂笑,口中叫道:“林無垢,你竟敢小視於我。”

其實他卻不知道,林無垢並非不想出劍攻擊,實是他才初進“有神無法”身劍合一之境,目前隻能立足於判斷敵手劍意,以劍破招而已。

此際崔一笑若不出招,則林無垢“有神無法”便覺無法可施。至於“有神無法”的攻擊要領,林無垢卻還未曾領悟。要知“有神無法”出劍時一招製敵,則又是江南絹中所言的人劍合一的更高境界了,此時的林無垢,委實還不能達到這種境界。

崔一笑須眉戟張,怒發如狂,然而每欲出劍,林無垢便後發先製,看似隨意的一劍,卻無巧不巧,正中要害。令他隻得收手,後續劍招頓時化於無形。

林無垢此際心如止水,平心靜氣,眼中耳中周圍所有事物,均納入心中定識,崔一笑一舉一動,均被定識天聽破解了個明明白白。

突的場中崔一笑人影一花,瞬間便換了三個部位。瞻之在前,忽焉在後,便如憑空出現,又如憑空消失。隻聽一陣笑聲傳來道:“林公子,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劍神無功,天魔複來!”卻是何不可的聲音。

林無垢見得此狀,知道何不可又複出現。然而他方才與崔一笑一番比試,不由的信心大增。心道:我便謹守定識天聽之力,不瑩不惑,你卻又奈我何。

想到這裏,竟然右手持劍,閉起雙眼,任何不可在場中身形變幻,隻以方才眼中記憶將之以八卦圖形定位,再以耳聽之術,分析確定其身形變幻方位。自己雙眼,卻再也不必受其身形變化之惑了。

(五)魔語魔心

卻聽耳邊何不可哈哈笑道:“林公子,你好生托大,竟然閉上眼睛來接我的劍法麽?”話音未落,身形連變三個方位,“唰唰唰”連攻三劍之多。

林無垢方才眼中已經定識,此際以天聽之力分辨,任何不可在場中神出鬼沒,憑空出現,又複憑空消失,隻要聽得劍器破空之聲,便隨手一劍,“叮”的一聲兩劍交擊,便將何不可長劍**開。

何不可連換三個方位,連續攻擊三劍,隻聽“叮—叮”三聲劍器交擊之聲,自己刺向林無垢的三劍,瞬間便化於無形。何不可口中不覺“咦”的一聲,臉上顯出驚訝之情,然而身法瞬間數變,連續閃過數個位置,卻不再發劍攻擊。

不料正在此時,隻見林無垢突的左手揚起,朝著自己輕輕一振,隻聽“噗”地一聲細響,一股淡不可見的光芒瞬間便已射到。何不可大驚失色,揮劍一擋,隻聽“叮”的一聲,宛若雙劍交擊。而自己劍脊上一陣勁風掠過,隻似刮的麵頰生疼。

何不可禁不住驚呼道:“林公子,好劍氣。”心中大凜,心道:這林無垢三日不見,竟然已經練到可以徒手發出劍氣,這等劍道進境,當真是匪夷所思已極。

要知林無垢之所以閉上雙眼,實是因為何不可身形變幻委實神出鬼沒已極。自己以眼目視之時,難免被他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身法迷惑。而閉上雙眼,依靠之前睜眼之時的定識之功,已經將場內人物位置全部定於心中,再依靠天聽之力,根據人物移動所帶出來的聲音,瞬間判斷其準確位置。

故而此時閉上雙眼,反而比睜開雙眼之時,對何不可的身法劍法判斷更為準確。尤其是,林無垢對他所謂的“失魂手”更加心存忌憚。

何不可對他的劍氣大感忌憚,忽隱忽現,又連續攻出四劍,然而林無垢閉目凝神,宛若老僧入定,耳中聽得破風之聲,便隨手一劍,“叮”的一聲,將何不可長劍**開。瞅準時機,左手一揚,便是一記劍氣。幸而何不可身形詭異,要麽以劍揮擋,要麽以身法閃避,才險險躲開。

何不可心中納罕驚駭之極,連攻四劍被他**開,又被他以劍氣突襲之後,突的心中明了,放聲大笑道:“林公子,你當真以為閉上雙眼便能抵擋在下麽?”

林無垢心中一凜,卻聽他放聲吟誦道:“北冥有魚,其名曰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裏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在兩人劇鬥之時,何不可竟然又自吟誦起莊子《逍遙遊》來。

他一邊變化身形,一邊發聲吟誦,吟誦之聲雄渾亢勁,直衝林無垢耳膜。此時聽來,仿佛具有一種魔力,令林無垢每逢他聲調抑揚頓挫之時,便禁不住心向往之,仿佛那《逍遙遊》中所呈現的大自由,大自在,無與倫比的灑脫豪邁,令自己心神**漾,迷醉無比。

更可驚的是,他吟誦之聲不絕,身形亦隨之變幻不停,在林無垢耳中聽來,便似那吟誦之聲由四麵八方同時響起,竟然讓他一時之間,完全不能判明,何不可此時到底會出現在自己身邊的哪個方位。

林無垢此時心神不定,卻聽何不可突的脫開《逍遙遊》,朗聲吟誦道:“大魚之美,鯤鵬之壯,擊水三千,鵬飛九萬,列子禦風,綸巾如雪。自由自在,曠邁無極。”誦到“曠邁無極”之時,林無垢隻覺心神迷亂,禁不住便要睜開雙眼,張開雙臂,似乎要全身投入到那無比自由自在之中。

卻聽何不可喝一聲:“咄!”隻覺自己肩井上一涼,微微刺痛。林無垢大驚失色,卻聽何不可放聲大笑道:“林公子,你中了一劍了。”

林無垢心中大亂,驚駭已極。何不可以劍刺中自己的肩井,卻一點即走,未曾深入。然而自己此時仿佛連他一劍刺中,卻不肯傷害自己的原因也無睱深究。隻覺那定識天聽之功,似乎瞬間便消於無形。至於有神無法,沒有了定識天聽,更是不知所蹤了。

卻聽何不可繼續吟誦道:“是鳥也,海運則將徙於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齊諧者,誌怪者也。諧之言曰:“鵬之徙於南冥也,水擊三千裏,摶扶搖而上者九萬裏……”林無垢心中亂極,隻覺自己胸口,肋下,小腹連續三次,在何不可吟誦遊走之中,先後被他刺中。

何不可哈哈大笑道:“林公子,你還是睜開眼睛吧。”林無垢心中驚懼已極,冷汗瞬間濕透衣衫,他知道這何不可若是這四劍刺實,自己至少已經死了三次之多。然而他初入“有神無法”之境,先前對抗劍神崔一笑時,是何等從容不迫,令自己信心倍增。然而對敵何不可之時,卻落得如此境地。想到師尊江南的殷殷期許,十年之前便藏於劍中的白絹,禁不住心中酸楚,痛如刀絞。隻覺自己魯鈍之極,深負師尊期望。

他此時“定識天聽”與“有神無法”均被何不可以魔音侵擾而失效。不得已睜開雙眼,隻見何不可笑吟吟地站在自己麵前,道:“林公子,大自由大自在,你可心向往之否?”

林無垢麵紅耳赤,隻覺他說此語,委實是對自己的嘲諷侮弄到了無以複加之境,禁不住急怒攻心,口中大喝道:“在下奉人道,遵天道,至死不悔。”

他此言字字句句均發自內心,雖然武功劍法上暫落下風,但對心中信仰,師門教誨,非但絲毫也未有動搖,反而更加堅定。是以在何不可出言戲弄之際,厲聲出言相抗。語聲之中,他左臂一振,先發一記劍氣。即而右劍一挺,一招“天羅劍法”中的“天羅萬象”,徑向何不可攻去。

要知“天羅劍法”乃隱廬劍君必修的秘傳劍法,劍法精妙,實不在武林最頂尖的劍法之下。然而隱廬劍法最高的境界卻是“有神無法”,說的便是完全棄卻劍法,而刪繁就簡,一擊而中。

他此時急怒交集,心神大亂,無法再用“有神無法”的至高心法。迫不得已使出師門“天羅劍法”,委實在劍道境界上大大的降低了一層。然而他失去“定識天聽”之力,故而也不可能達到“有神無法”之境,出此下策,也是無奈之選。

需知練劍之法,講求循序漸進。習劍者初始,先從基本功練起,即而練習套路劍法。因為套路使習劍者的攻擊行為更加隱藏難測。故而越是所謂高明的劍法,其套路越是講求玄妙複雜。

不過所謂陰極陽生,物極必反。練習劍法到了一定境界,需要在劍道上更上一層的時候,這所謂越是神妙的劍法,便反而越成了劍道提升境界的桎梏。

故而古往今來越是了不起劍客,其所用的劍法便越為拙樸。常常能夠化繁為簡,直達目的。這個道理便如隱廬的“有神無法”。

可是要達到這種境界,必須是熟練劍法,在漫長的曆練與實戰中自行體悟修煉,更兼對劍法套路的深刻理解與體悟之後,方有可能達成。故而想一開始便棄卻劍法而直接達到刪繁就簡之境,便如拔苗助長,委實是全無可能。

而此時林無垢被何不可魔音蠱惑,喪失了定識天聽之力,便是他修煉尚未成熟,僅初窺“有神無法”之境,還不能作到真正的凝神靜氣,不動如山使然。

隻見林無垢劍氣方發,何不可身形便倏地不見。而右手劍“天羅萬象”後續的三個精妙變化,頓時也失了方向。

隻聽腦後何不可哈哈笑道:“人神無道,天魔當立,林公子,你太過癡迷了。”語聲中,一縷劍風直襲後頸。林無垢反手一劍,**開了何不可手中長劍。

轉過身來時,卻見何不可笑吟吟地對著自己,突的將左手自袖中伸出在自己眼前。隻見他似乎旁若無人,隻盯著那隻手,仿佛細細欣賞,迷醉已極。口中悠然道:“林公子,這隻失魂手,在你眼中看來,是不是美得很啊?”

林無垢見狀禁不住頭腦一昏,但見那那手掌晶瑩如玉,指若蘭花,一種似青似白的幽光,若隱若現。那掌上仿佛有一種動人心弦之美,妖異無比。令看到它的人,目光似乎一絲一毫,也不肯離開。

林無垢心中大急,連忙又複閉上雙眼。他知道這失魂手的厲害,一旦被它迷住,便喪失神智,任人宰割。他更知道此時端得是凶險無比,若睜開雙眼,隻怕被那失魂手所迷。而閉上雙眼,沒有了“定識天聽”之力,自己便成了案上的魚肉,任何不可處置了。

他心中急極,心道:此時便拚個魚死網破吧。一邊想,一邊運足內力。隻見他衣衫鼓**,無風自動。內力噴湧,不怒自威。一招“大羅飛仙”徑向何不可攻去。

這大羅飛仙乃是隱廬“天羅劍法”中最淩厲的殺著,威力奇強,隱廬對此劍特有禁忌,若非遇到十惡不赦或武功強出自己數倍,並且麵臨生死關頭之際,斷不可以使用。

然而此時林無垢窮極無奈,別無他法,隻得以此招破釜沉舟,作殊死一搏。

一瞬間隻見場中劍光如憑空裂電,勁氣四射,“唰—唰”劍氣縱橫之聲不絕於耳。四周枯枝草葉被劍氣掠過,宛若利刀橫劈,齊齊斷為兩截。就連那遠處的紫玉,也禁不住俯身連退,生怕被那劍氣掃中。

何不可大驚失色,收起了失魂手,長劍疾揮,連續遮擋,隻聽“叮—叮”之聲不絕於耳。即使如此,他一襲白袍的袍袖也猝不及防被劍氣掠過,瞬間斬成碎片,飛揚在空中,便如翩翩蝴蝶,在場中勁氣之中飛舞,不肯落下。

何不可驚聲呼叫:“這是什麽劍法,好生厲害!”

正在此時,突的一個身影加入戰團,隻見她“唰唰”連續三劍,直向何不可刺去,口中叫道:“公子,我來殺你啦!”林無垢大驚失色,卻見那是一個女子,身著紫衣,恰是方才撫琴的拘魂魔使紫玉。

卻見何不可身影如翩翩蝴蝶,忽起忽落,瞬間便擋了三劍,口中道:“紫玉,你真是會挑時候,當真實在是麻煩之極。”言語中並不見發怒之意,反而好象是熟人之間調笑,哪裏有一絲象是在以命相搏之意?

林無垢隻驚得目瞪口呆,雖然他早有預料,卻也禁不住氣餒。這大羅飛仙何等神威,先前在孔雀樓時用在拘魂魔使柳清伊身上時,雖然無功,後來卻知道她是幻影並非真人。而此時何不可竟然硬接了一招大羅飛仙,雖然衣衫受損,身體卻安然無恙。這何不可當真是神秘詭異,高明已極。

然而此時紫玉突然撲入戰團,揚言要殺何不可。更令林無垢簡直不敢相信眼前所發生的事實。雖然方才何不可與紫玉問答之際,他曾聽過紫玉有殺何不可之心。然而眼見事實,尤自禁不住目瞪口呆,莫明其妙已極。

在他此時心中,何不可所謂魔之一道,所謂那大自由大自在,當真是大違人倫,匪夷所思的無所複加。紫玉與何不可同為魔道,朝夕相處,卻常懷殺他之心。一旦找到機會,便奮身而上,欲殺之而後快。而何不可明知其有殺己之心,卻一味縱容,更將她留在身邊作為貼身心腹。這種行徑,這種思維,當真令人驚駭莫名的無以複加。

他正驚駭之時,卻聽紫玉叫道:“林無垢,你呆在那裏作甚,還不來幫我一起將他殺了?”

林無垢聞言,簡直懷疑自己耳中是否聽錯?隻覺荒誕不經,莫明其妙到了極點。她與何不可本是同道,更是為其下屬,朝夕相處。此際卻叫自己這個敵人來幫她殺了何不可。此情此狀,若非二人有意使詐,簡直是荒謬絕倫已極。

而且從她語聲之中聽來,仿佛提出這種要求,委實是天經地義,合理應該之至。一瞬間,林無垢隻覺眼前一切,荒唐詭異,無以倫比,簡直是不知今夕何夕。

卻聽何不可笑道:“紫玉,你怎得如此著急,你再等些時日,又怕些什麽?”口中說話,手中劍不稍停,連擋紫玉兩劍。

紫玉嬌聲叫道:“公子,我殺你之心,刻刻銘記,委實等不得了。”一邊說話,一邊劍如疾風,狀如瘋虎,恨不能將何不可頭顱立時斬下。

聽二人口氣,倒象是家人之間閑談碎語,而語意之中,卻盡是殺伐仇恨之意。林無垢聽得耳中,隻覺眼中二人行徑言語,荒謬絕倫的無以複加,簡直令人啼笑皆非,如夢如幻。

卻聽紫玉叫道:“林無垢,你這蠢材,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麽方才不殺了你?”林無垢聽得她喚自己,隻覺自己上前也不是,不上前也不是,再聽她說這話,雖然心中實是想知道原因,卻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向她回話。

隻見紫玉運劍如風,連刺何不可。何不可揮劍連連遮擋,卻任紫玉持劍擊刺,自己卻不反擊。

紫玉一邊運劍,一邊道:“林無垢,他不殺你,隻是因為他將你當成另外一個自己,你明白麽?”林無垢聽得此言,隻覺亡魂大冒,心中瞬間閃過柳清伊與崔一笑的身影,駭然想到:難道這何不可,竟然要將自己變成柳清伊與劍神崔一笑一般的分身麽?

想到這裏,隻覺又是驚駭,又是恐懼,心中對何不可的魔道,一時厭惡到了極處,也懼怕到了極處。

卻聽何不可哈哈大笑道:“林公子,紫玉說的一絲也不差,在下正是這個想法。”林無垢聽紫玉說時已覺詭異莫明,再聽他此言,更覺毛骨悚然,禁不住怒火中燒,厲聲回道:“何不可,林無垢便是身死魂滅,碎屍萬段,也絕不會作你的分身。”

何不可聞言狂笑不已,連續三劍,擋開了紫玉的劍招。口中笑道:“紫玉,你還差得太遠了些,再給自己些時日練練,又怕什麽?”言語之間,仿佛大哥在教導小妹功課一般,哪裏又象是雙方劍來劍往,搏命廝殺的模樣。

卻聽紫玉又叫道:“林無垢,你知道不知道他為什麽不殺了我?”言語之間,劍出如閃電,連續刺了何不可三劍。何不可身影縱起,在空中連續三變,躲過了她的劍招,口中卻調笑道:“紫玉,你瘋啦。”

紫玉卻並不搭理他,手中劍招不停,一邊連刺何不可,一邊對林無垢道:“那是因為他隨時想殺,都能殺了我。”林無垢心中一動,想到:原來如此。聽紫玉的意思,若是這何不可有一天殺紫玉不再象此際這般簡單的話,那隻怕他便要殺紫玉了。

正想念間,隻聽紫玉叫道:“林無垢,你這蠢材,再不上來,便殺不了他啦!”何不可卻笑道:“紫玉,你著急作甚,天長地久,你慢慢地殺我,豈不更好些?”言語之間,竟然似在勸她,要殺自己的時日尚多,何必急在一時呢。

林無垢聽得二人對話,再看二人在場中如穿花蝴蝶,持劍相殺,隻覺眼前雖是事實,卻按常理來論,委實是莫名其妙到了極處。這二人所倡之魔道,其荒唐無稽,當真是讓人大開眼界,百思不得其解。

正在此時,突聽遠處石堤處有人叫道:“無垢哥哥,你在那裏麽?”林無垢大驚失色,原來那正是黃真真的聲音。

何不可聞聲笑道:“林公子,你那調皮的小妹子來啦。”林無垢欲張口回應,又怕黃真真聞聲前來,何不可與紫玉二人傷害於她。然而不答應,心中委實著急,這黃真真此時來到這裏呼喚,是否孔雀樓裏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一時左右為難之極。

卻聽紫玉厲聲叫道:“林無垢,你這蠢材,你若不來幫我,有一天我一定親手殺了你!”言語惡毒,語聲中竟似因自己沒有與她一起殺何不可,對自己痛恨到了極點。

何不可笑道:“林公子,你且先去。莫讓那調皮妹子等的心急。”說著話,口中“咦”了一聲,原來紫玉趁他說話,一劍差點刺中他的左臂。

他反手一劍,逼退了紫玉,對林無垢道:“過兩日在下再約林公子敘談。眼前這紫玉發了瘋,林公子你且先去,在下無睱相送,且將這瘋了的紫玉好好管束管束再說。”

林無垢聽他有意讓自己先走,不由得心中大喜。不待他說完,微一拱手,便向黃真真處而去。

(六)昭陽居士

隻聽紫玉叫道:“林無垢,你這蠢材,你今日不助我,便等著他來殺你吧!”

林無垢哪裏顧得上她,徑自奔到石堤之上,卻見黃真真迎麵而來,一頭撲進自己的懷裏哭道:“無垢哥哥,快些回去,秦大哥和何大人都被那良人塚主人打傷了。”

林無垢猛吃了一驚,他既擔憂秦沐雨等人安危,又怕紫玉與何不可前來糾纏,故而絲毫不敢停留。拉起黃真真,直往孔雀樓奔去。一邊走,一邊問黃真真。到得孔雀樓前,黃真真已將他走後,有關良人塚主人侵入孔雀樓之事說了個大概。

原來在良人塚主人離開之後,秦沐雨暈去,蜂娘子與黃真真運功衝穴,大約半個時辰之後,方才衝開穴道。將秦沐雨與何進二人連同小玉,一起帶上二樓照料。

黃真真與蜂娘子安頓了秦沐雨與何進,見二人無大礙時,囑托蜂娘子照看二人,自己便急著前來尋找林無垢。其實她一則是希望林無垢能回來幫助秦沐雨等療傷,二則也是因為孔雀樓遭此大變,心裏擔憂林無垢安危,故而急忙前來尋找。

待林無垢二人上樓進到秦沐雨屋中時,卻見屋裏又搭了一張床,想是蜂娘子為了方便照看,將何進也移到秦沐雨房中。此時蜂娘子已燒了熱水,幫秦沐雨何進二人服過了藥,正在幫何進潔麵。而小玉則坐在秦沐玉床邊,靜靜地看著秦沐雨。秦沐雨滿臉安詳,手中握著小玉的手。

林無垢見他此狀,心中又是感動,又是感慨,心道:這秦兄當真是心腸頗大,對自己安危渾然不顧,卻似對自己和小玉更為著意。他慌忙走上前去,以手搭脈,用內力為他檢視傷情。

秦沐雨笑道:“無垢兄弟,莫要驚慌,隻是被那鬼女人震傷了內腑,方才蜂娘子已經為在下服過藥了。以我借命神醫的所製傷藥,這點小傷又有什麽要緊。隻需三兩次內功自療,當無大礙。”

林無垢並不答話,仔細運功,發現他所言不差,方才放下心來。卻聽他又道:“隻怕何大哥傷得更重些。你且去看看。”林無垢聞言正欲起身,卻被秦沐雨突地握住手掌。

正覺疑惑,隻聽秦沐雨對小玉道:“小玉,我叫秦沐雨,你記得了麽?”小玉聽得他說話,看著他,對他微微一笑。此時林無垢隻覺手掌一緊,原來是秦沐雨在用力握他手掌,示意小玉已經識得自己。再看他臉上表情時,隻見他滿臉欣喜,便如孩童。

林無垢既覺心喜,又覺感動。輕輕拍了拍他的手掌,站起身來走向何進。何進此時正在昏睡,他一邊為何進檢視,一邊對身旁的蜂娘子道:“多謝莫大姐,有勞了。”

蜂娘子此時麵上又複遮起白絹,微微頷首,口中道:“我倒沒甚好謝,隻是苦了秦大哥和何大人。”她想到秦沐雨在良人塚主人麵前,不懼生死,豪氣幹雲,以自己四肢一首換取眾人性命之時,心中感動至極,此時言語委實是字字句句,均發自內腑。

林無垢已經大概知曉孔雀樓中經曆,聞言肅然道:“莫大姐與秦兄的大智大勇,林無垢感佩至極。”

卻聽秦沐雨聞言道:“妹子你可不能這般說,秦某皮糙肉厚,隻是一時蠻勇,不足掛齒。還是多虧了你的那毒手飛羽和美人蜂,好歹將那鬼女人擋在樓下。真真妹子,你說是與不是。”黃真真連忙點頭。

他自樓中見蜂娘子力抗良人塚主人之後,便對她大生好感,又兼自己已經在良人塚主人麵前親承蜂娘子也是自己妹子,此時便不避嫌,親口以妹子相稱。

黃真真自見林無垢無恙,回至孔雀樓後又聽秦沐雨與何進傷情並無大礙,一時心情大好,禁不住對秦沐雨作了個鬼臉,道:“呸!秦大哥,好不羞。我叫黃真真,你記得了麽?”

她見小玉靈智漸開,又目睹秦沐雨開心模樣,由衷地為二人感到喜悅。便禁不住頑皮,卻來學秦沐雨的語氣,故意揶揄取笑於他。

黃真真見他恢諧模樣,禁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林無垢檢視何進之後,隻覺他內傷並不甚重,隻是驚懼過甚,以至疲勞過度,亦無大礙,心中大覺寬慰。

於是林無垢與秦沐雨等人,便分別將孔雀樓及碧荷園中所發生情事相互交談。秦沐雨聽林無垢詳述,心中極是驚駭,心道:聽無垢兄弟所言,天魔何不可已經出現了三個分身,一為何不可,二為柳清伊,三為崔一笑。他到底有幾個分身,目前尚不清楚,然而可惡的是,他竟然要將無垢兄弟也變成他的分身,當真是孰不可忍,更匪夷所思了。

而林無垢心中卻想:良人塚主人雖然自稱為魔,卻心存善念,輕易不肯殺人。更對小玉關懷甚切,顯見她良心未泯。需知若以她之手段,即使當時要將孔雀樓裏四人全部殺了,縱便蜂娘子與秦沐雨等再如何奮力相抗,對她來說,又有何難。卻不知她與天魔何不可,又是什麽關係?當真是費人思量。

秦沐雨道:“無垢兄弟,秦某隻覺咱們大夥,恐怕得換個法子才行。”其實黃真真、蜂娘子等人自經今夜之變後,心中亦覺大是不妥,然而具體要如何行事,心中一時委實沒有辦法,聽秦沐雨此言,均大感興趣。

林無垢聞言道:“秦兄,你有何想法?”

秦沐雨道:“無垢兄弟,似咱們這般整天呆在孔雀樓裏,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而那天魔等人倒象把咱們一個個摸了個清楚。當真是糟糕之極。”

一語即出,眾人盡皆點頭。林無垢道:“秦兄說的極是。在下也有此心。依目前局勢來看,天魔及惡人牢經常出現的地方似乎便是那碧荷園,而良人塚主人則是在萬山園。我等斷不可再在孔雀樓中坐以待斃,更需主動出擊,摸清那惡人牢與良人塚的底細方可。”

一語方出,卻見黃真真拍手道:“無垢哥哥說得極是。我便用隱術藏在這兩處地方,好好地查看一下,這惡人牢與良人塚,到底是有什麽古怪。”

一語方出,卻聽林無垢與秦沐雨齊聲道:“不可!”黃真真頓時氣沮,一雙大眼中盡是委屈之色,看看林無垢,又瞅瞅秦沐雨,仿佛在說:你兩個家夥,難道是一道約好了欺侮我不成?

卻聽林無垢道:“真真妹子,你斷不可以一人身涉險地。這良人塚與惡人牢的手段,當真是詭異恐怖已極。若要前去,要麽是我,要麽是秦兄,陪你一同前去方可。”

林無垢與秦沐雨麵對苦笑,心中均道:方才經曆如此凶險,這真真妹子竟然好似全不放在心上,當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突聽黃真真驚呼一聲:“糟了。”眾人禁不住吃了一驚,卻見黃真真一臉驚慌,口中道:“方才我怕那良人塚主人發現小玉姐姐,將那黃大頭綁了起來,嘴巴也給捆起。不知道它現在卻怎麽樣了?”說罷急忙轉身離去。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一番劇鬥,未曾聽得那狗兒吠聲,卻原來是被黃真真捆綁所致。眾人不覺失笑,心道:這妹子卻也有急智,隻是粗心了些,那狗子綁到現在,當真好生可憐。

正想念間,隻見黃大頭隨著黃真真走進屋來,神情懨懨,渾沒了往日神氣,想是綁得久了。黃真真俯身撫摸狗頭,口中道:“黃大頭,你可莫生氣。若是不綁了你,你汪汪大叫,引得壞人上來,那可就糟啦。”眾人見黃大頭無恙,既覺安心,又覺好笑。

秦沐雨道:“無垢兄弟,秦某請的救兵,隻怕一兩日內必到,到得那時,這孔雀樓便如鐵桶一般,再也不是什麽妖魔鬼怪,想進來便進得來了。”

黃真真喜道:“秦大哥,當真如此麽?”秦沐雨滿臉得色,道:“那是自然,此人奇門遁甲之學造詣極深,秦某對此極有信心。”

林無垢出身隱廬,自玄君處也自了解這奇門術數的厲害,心知若是此人精研此學,秦沐雨所說,定不會差了。突然想起一事,對秦沐雨道:“秦兄,你我麵對敵手實力委實難以預料,在下有一想法,不知秦兄意下如何?”

秦沐雨道:“自家兄弟,你便直說就好,何必如此客氣。”林無垢道:“在下見秦兄也使劍,如蒙不棄,在下便將我隱廬隱蚊落羽,定識天聽的修練之法說與秦兄練習如何?”

秦沐雨聞言大喜,慌忙道:“無垢兄弟,這,這當真是天大的好事。這個真,真的可以麽?”要知武林門派向來對本門武功視若珍寶,哪能隨意轉授他人。是以秦沐雨驚喜交集,一來對隱廬劍法委實是心向往之,二來卻又擔心林無垢若傳了自己,會否被師門責罰。

林無垢道:“不瞞秦兄,我隱廬向不以武林門派自居,是以武林門派的規矩與我實是大相徑庭。秦兄與我患難與共,同抗天魔。便是在下師尊知曉無垢作法,也必無異議。我隱廬每二十年便流入江湖一批隱者,各個都練習隱廬武功,今日裏與秦兄誌同道合,便當秦兄是我隱廬隱者便了。”

秦沐雨又驚又喜,卻又笑道:“無垢兄弟,當真是謝謝你。隱廬高義,在下早就心向往之。不過若是作了這隱者,豈不是見了你這劍君便要跪拜行禮,那豈不是作不得兄弟,這可不成。”

第二日傍晚時分,秦沐雨身體已經大見好轉,何進內力低微,依舊行動不甚方便,但麵色已經紅潤了許多。蜂娘子和黃真真二人在樓旁廚下為眾人準備晚飯。

此時林無垢與秦沐雨二人正在房主談論劍法,突聽樓下有人道:“借命神醫秦沐雨在麽?”

秦沐雨聞言突的站起身來,喜道:“來了!來了!”林無垢大覺納罕,卻見他眉花眼笑,對自己道:“無垢兄弟,秦某的救兵來了。快和我下去迎接昭陽居士。”

說罷,轉身便向樓下而去。林無垢聞言心中大覺欣喜,他聽秦沐雨一再介紹此人精通奇門數術,心中早就盼著他能來到,卻不料今日裏便到了。

二人到得樓下,隻見一個四十餘歲的文士,背上背著行李,站在孔雀樓前,四處打量。

秦沐雨連忙迎上去施禮道:“昭陽居士,秦沐雨可算把你盼來了。”那人轉過身來,林無垢隻見他身形修長,一襲青衫,臉上一對丹鳳眼,兩道臥蠶眉,留著三咎長髯,風度翩翩,極是儒雅。

昭陽居士見兩人迎上,拱手施禮道:“秦先生,在下三年前蒙你在山中施救,今日特來向你還命來了。”

秦沐雨眉開眼笑,道:“昭陽居士,你姓王名昭陽,在下以後便喚你作王先生。至於秦某,你喚名字便是,你年長秦某許多,倒喚我作先生,實在折煞秦某了。”

秦沐雨居中介紹,三人先後進入孔雀樓中,徑向二樓行來。林無垢見那昭陽居士一邊行走,一邊四處打量,眉頭緊皺,眼神中仿佛隱藏了什麽東西似的。

到林無垢屋內,三人坐下後相互介紹。此時黃真真與蜂娘子端上來晚飯,眾人便一起進食。食畢,蜂娘子與黃真真將餐具收去。那昭陽居士卻不說話,徑自走出屋子,將二樓所有房間一間間走入,細細端祥。林無垢與秦沐雨跟在他的身後,也不敢打擾。隻見他走完所有房間之後,方才皺著眉頭,又回到原處坐下。

此時黃真真和蜂娘子為大家端上熱茶。

眾人看他舉止奇怪,想要發問,卻不知從何問起。隻見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羅盤,口中道:“秦先生,你果然住的是好地方。”眾人隻覺他此言甚是突兀,仿佛話中有話,心中大感不詳。

秦沐雨笑道:“王先生,你有話便說,莫要繞這許多彎子。”昭陽居士冷笑一聲,將羅盤放在桌上,自懷中又取出幾張黃紙,在桌上細細折疊,卻不說話。

眾人見他折紙,心中大覺古怪,卻見他三下兩下,竟然折出一個紙人,那紙人雙足直立於桌上,甚是詭異。卻聽他道:“各位不必驚異,便看著就好。”

黃真真看著那五個紙人,分別立於桌上五個方位,畫上眉毛眼鼻之後,仿佛有了生命一般,在桌上輕輕顫動,仿佛抬步欲行。心中不覺甚是害怕,禁不住捉住了蜂娘子的手,輕輕在她耳邊道:“姐姐,這昭陽居士要做什麽,看得好生怕人。”蜂娘子眼中也甚是驚慌,卻伸手輕撫黃真真身體,叫她不要害怕。

那昭陽居士取出一截蠟燭點燃,立於桌子中央。然後道:“各位,在下小小術法,大家不必驚慌。”

一語說罷,雙目微閉,口中念念有詞。然而看似有聲,細聽卻又似無。眾人覺得又是奇怪,又是驚恐。此時隻見那桌上五個紙人,仿佛聽到了他口中的念詞,竟似有了活氣,先是在桌上輕輕搖擺,隨著昭陽居士口中念念有詞,居然宛若活物,婆娑起舞。

眾人驚極,饒是秦沐雨早知昭陽居士精通奇門數術,眼見此等奇景,也禁不住目瞪口呆,大氣也不敢出。

黃真真突的想起,那狗兒黃大頭自昭陽居士進屋以來,便不吠一聲,仿佛跟他甚是熟悉。到得此時詭異之時,黃大頭依舊意態悠閑,仿佛完全不曾發生任何事情一般。心裏禁不住大覺古怪。

隻見那五個小人舞動更加頻密,眾人隻看的眼睛都直了。正在此時,隻聽屋內各處一陣悉悉嗦嗦之聲,四處傳來。似乎有許多原來隱藏在此的未知東西,此刻聽到號令,一時間全部動作起來。

大家循聲四處觀望,卻不禁齊齊被嚇了一跳。原來隻見那屋頂的梁櫞,窗戶的窗欞,乃至屋角不醒目處,竟然走出七八個便如桌上擺設,由昭陽居士折疊一般的紙人來。

更可驚的是那窗上與梁上的紙人,一個個沿著窗戶與牆壁,便如活人一般,手腳齊動,自上方爬將下來,若非親眼看見,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眾人眼見此景,不由的毛骨悚然。正在此時,卻見門口之處,也先後走入一群紙人。那些紙人身體矮小,遇到門檻之際,一個個便如活人,手腳並動,自門檻上爬過後,一步一步,徑向桌上那五個紙人處而來。一個接著一個,絡繹不絕,前後竟然有二三十個之多。

突聽黃真真一聲尖叫,嚇得眾人汗毛直豎。卻原來她未曾提防,腳邊走過一個紙人,差點碰到她的雙腳。心中恐懼,是以叫出聲來。

那昭陽居士仿佛充耳不聞,徑自念念有詞,隻見那些紙人不一會兒功夫,竟然全部來到桌前五個紙人之處,立在桌下,仿佛仰視著桌上的五個紙人,隨之婆娑起舞。

又念了一會兒,所有紙人均圍著桌上五個紙人舞蹈,卻再不見有新的紙人出現。隻見昭陽居士雙手作了個結印,口中喝了一聲:“咄!”隻見一喝方畢,那桌上與地上的紙人齊齊倒地,再也不動。

他將那劍上紙人放在蠟燭上依次焚燒,口中道:“秦先生,在這樓裏住了多久了?”

秦沐雨張口結舌,一時間竟然答不上話來。昭陽居士卻似並不等他答話,又道:“隻怕諸位一舉一動,均已經落在他人眼中了。”眾人聽得此語,齊齊吃了一驚。心道:難道便是這些紙人,會將這樓裏的消息傳遞給別人麽?

昭陽居士燒完了紙人,卻用一個布袋將那紙灰裝起,即而對眾人道:“大家且隨我來。”說罷抬步出了房門。眾人麵麵相覷,卻一個個均跟著他出來,隻見他走進了黃真真的房內。

黃真真見狀,駭得臉色蒼白,回臉去看蜂娘子,卻見蜂娘子也是一臉懼色。二人心道:他怎麽會進了我們的房裏,難道那房裏,也有什麽詭異東西不成?想到若是也象方才在林無垢房中那般景象,又想到自己等每日在那房裏歇息,禁不住齊齊打了個寒戰。

眾人圍在黃真真屋門口觀看,卻不進去。隻見那昭陽居士站在屋內,口中念念有詞,即而將袋中紙灰以手拈出,自屋內床下開始,便如引路一般,將那紙灰,一點一點,直灑到門口。

眾人看得驚疑,卻聽他又作了個結印,口中喝聲:“咄!”然後道:“好孩兒,你出來吧!”眾人聽得亡魂大冒,隻覺他此言突兀詭異之極,竟不知他這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

卻聽那床下一陣悉嗦之聲,仿佛有物往外爬行。黃真真懼極,再細看時,隻見自那床沿處,緩緩出現了一個顱頂,一點一點往外移動。黃真真尖叫一聲,拉著蜂娘子不敢再看,直向林無垢屋裏而去。

林無垢,秦沐雨及何進三人直駭的冷汗直流,心道:在這屋裏住了這麽許久,怎麽卻不知道竟然有人躲在真真妹子屋裏的床下,當真是駭人聽聞已極了。

昭陽居士朝三人微微示意,三人心中明了,趕緊後退,徑自進入林無垢屋內。隻見蜂娘子緊緊抱著黃真真,臉色慘白。秦沐雨隻覺咽喉發幹,對她二人道:“莫怕,莫怕。”隻覺心中大亂,連多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卻見昭陽居士將那紙灰一路鋪將進屋,即而坐定。見蜂娘子二人恐懼之狀,道:“兩位莫要害怕,一切有我。”說罷,對外麵叫了一聲:“好孩子,你進來吧。”

眾人聞言懼急,心道:這進來的到底是個什麽樣的鬼東西?黃真真將蜂娘子二人抱得更緊,卻偷偷自她肩頭露出眼睛,忍不住去看。

卻聽門外腳步聲緩緩傳來,眾人的心仿佛隨著那腳步聲咚咚直跳,正在此時,隻見那門外跨進一個小小的人影。眾人見到那人影之時,禁不住齊聲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