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劍與棋1

(一)陽火祛邪

待麵盛上來時,林無垢方拿起筷子,秦沐雨便如餓虎一般,三下兩下,瞬間便吃了一碗,仰天長歎道:“老天爺,這是秦某人這輩子所吃過的最好吃的一碗稍子麵啦。”說罷意猶未盡,不停咂嘴,神情陶醉已極。林無垢見狀失笑,幾將口中麵條也噴將出來。

黃真真撅著小嘴,走上前來端了空碗,嗔道:“秦大哥,你不單是饞鬼,飯桶,更是那吃了人參果的豬八戒。”說罷轉身去給他盛麵,林無垢聞言忍俊不禁。

秦沐雨卻眉花眼笑,道:“不對,不對。那豬八戒吃了個人參果,卻沒嚐出個滋味來。秦某人吃真真妹子的麵條,雖然也快了些,卻將這美味品了個甘暢淋漓,一絲兒也不敢剩。所以秦某比那天蓬元帥,可強得委實不是一星半點。”說罷表情嚴肅,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狀極可笑。

黃真真被他逗的咯咯直笑,又幫他盛了一碗麵道:“秦大哥,你和我無垢哥哥在這屋裏吃,我去給莫姐姐和小玉姐姐二人送麵過去。你們吃完了自己盛便是。”

秦沐雨見麵端上桌,哪裏顧得了許多,一邊吃一邊道:“你自去便好,不須管我們。”黃真真聞言對林無垢一笑,轉身端了兩碗麵,徑去尋蜂娘子與小玉。

眾人吃罷,何進已自府外返回。樓下停了一輛馬車,上載一具上好棺木。何進先告訴秦沐雨那信已托人啟送,秦沐雨連聲道謝。

此時蜂娘子走進屋來,先謝了何進,即而對秦沐雨道:“秦先生,蜂娘子現便將陰人之血留下,你且看如何取用?”眾人見她眼含悲戚,心中均覺慘然。秦沐雨慌忙取了一隻茶杯,道:“便滴在這茶杯之中,隻需三五滴便可。”蜂娘子聞言取出一根鋼針,自食指刺下,將那鮮血滴入杯中,轉身與眾人告辭。

待她下樓時,黃真真一意要陪她前去。蜂娘子再三推卻,黃真真卻執意不肯,蜂娘子既覺無奈,又覺感激。於是眾人幫忙將毒秀才屍體入棺後,蜂娘子,黃真真,何進三人便出府而去。

此際天已近午,秦沐雨看看天色,神情甚是焦躁道:“無垢兄弟,你且助我給小玉去取定魂針吧。”

二人隨後進入秦沐雨房內,卻見小玉呆呆地坐在**,一動也不動。兩隻眼睛清澈卻無神,直視著前方。二人進來時,一副恍然未覺的模樣。

林無垢見狀不覺暗自歎息,心道:這女子身世如此悲慘,卻又被良人塚主人弄成這般模樣,當真是可憐已極。她與段小玉遭遇相同,也難怪秦兄對她如此牽腸掛肚。

卻見秦沐雨拿出藥箱,自藥箱中取出針囊艾炙等物,一番忙碌,竟然顧不得與林無垢說話。林無垢見他忙亂,卻也不明就裏,隻是看著他。心道:看來這小玉在秦兄心目中,當真是重要之極了。

然而看秦沐雨忙碌的樣子,心中甚是感動,心道:江湖盛傳借命神醫如何怪僻乖戾,然而此番與之結交,卻深感他實乃一個至情至性的奇男子,而且心地極為純良。醫道自不用說,對武學更是見解獨道,頗有造詣。自己聽他一席說話,當真是發人深省,教益良多。

隻見秦沐雨一番忙畢,又複端了一碗清水,取出幾粒藥丸,走到小玉身前。他先將清水遞與林無垢接了,即而將藥丸倒入小玉口中,然後接過清水,幫小玉服下藥丸。這才對林無垢道:“無垢兄弟,這是秦某專製的護心丹,叫她吃了下去,過半支香的功夫,藥性醒開,我們再為她取針。”

二人坐了半枝香的功夫,期間秦沐雨再不說話,隻將那蜂娘子留下的陰人血用三枚金針蘸後,用艾條燒燃反複烤炙。烤炙之後,將金針輕輕放入針盒,走上前去,點了小玉身上幾處穴道,道:“無垢兄弟,秦某點了小**道,以防她在我二人施救之時掙紮。”一邊說一邊取出一根金針,刺入小玉食指商陽穴上。

林無垢雖不懂醫理,但自幼習武,卻也知道商陽穴屬手陽明大腸經。卻見秦沐雨脫下小玉鞋子,又將一根金針刺入她左腳足通穴中。

林無垢見狀心道:這足通穴屬於足太陽**經,秦兄這般作為,想是要將小玉體內可能蘊藏的寒氣或毒氣,由手陽明大腸經和足太陽**經末端穴位中排出。卻不知那陰人血,卻是有何作用?

秦沐雨站起身來,將那三根蘸過陰人血經烤炙後的金針取來,站在小玉麵前,俯首端祥她的腦後,表情嚴肅,甚是委決不下。林無垢見他此狀,不敢說話。卻見秦沐雨皺皺眉頭,將那三根金針,依此下在小玉絡卻,玉枕,天柱三穴之上。

隻見秦沐雨長出了一口氣,對林無垢道:“無垢兄弟,小玉被三根定魂針下在百穴匯上,據秦某觀察,隨此針而下有一種奇異的寒邪之毒,使小玉全身經絡運行均受到影響。尤其對於思維靈智,幾乎全數封閉。隻留下了簡單的維持功能。而三根針所存寒邪之毒,其影響卻各有不同。”

林無垢聽他講述,結合自己所學內功原理,在心中仔細揣摩,卻不敢說話。

隻聽秦沐雨又道:“據秦某幾天來觀察,要救小玉,需先打通其手陽明大腸經和足太陽**經。手陽明大腸經通暢,可助小玉恢複其體內陽氣,壓製陰邪。而足太陽**經一經打通,則可助小玉自身抗擊邪氣上逆,固本培元。若今日施法得當,觀察一段時間,可根據小玉身體反應,再將其餘兩針一一拔除。”

林無垢聽他講述,微微點頭。根據自身內功修練方法,隻覺他說得極為有理。

秦沐雨道:“然而要排除她體內陰邪,則需要極為陽剛的內力自小玉顱頂大穴輸入。在下大羅銷金手陽火太旺,故而需要陰年陰月陰日生的陰人之血,以金針烤炙後稍減其陰性後,刺入小玉腦後絡卻,玉枕,天柱三穴,以弱大羅銷金手的陽火。以防陽火太旺,傷了小玉。”

林無垢聽到這裏,方恍然大悟,原來所謂陰人血,是用來減弱秦沐雨的大羅銷金手的陽火之威,以保護小玉不被陽火傷害的。

隻聽秦沐雨繼續道:“在下大羅銷金手委實陽火過於霸道,然而要祛除小玉體內寒邪,卻又非得至陽至剛的內力不可。因此,不得不用陰人血作為中和。另外,無垢兄弟,你以自身內力由小玉附分穴緩緩注入,內息灌注她魄戶,膏盲,神堂,譩禧,隔關,魄門直至陽綱八處穴道,護住她的心脈,隔開秦某大羅銷金手的陽火之力,以保護她的心室不致受損便可。”

聽到此處,林無垢才全然明白。原來他請自己來幫忙,便是要自己以內力在小玉體內隔開他大力銷金手的內力,保護小玉的心室,以使小玉在診治過程之中,不至於受傷。

聽秦沐雨這番講述,隻覺他所述醫理實乃條理清晰,細致入微。而對小玉的關切與保護,更是巨細無遺。先叫她服下了特製的護心丹,尤自不放心,更叫自己以內力保護,當真是考慮周詳已極。想到這裏,林無垢對秦沐雨心中暗自佩服不已。

秦沐雨看了看小玉腦後三穴的三根金針,又看了看窗外天色,突地一咬牙,道:“無垢兄弟,咱們開始吧。”說罷,舉起右手,懸空於小玉顱頂一寸的地方。

林無垢聞言連忙走將過去,自將手掌放在小玉頸下附分穴上。二人相互目視,秦沐玉微微一點頭,兩人同時開始運功,兩股內力,分別自顱頂及頸後緩緩注入小玉身體。

林無垢努力控製自己內力,將內力自附分穴緩緩注入,一步一步,一點一點,慢慢到達陽綱穴處,連忙提住內息,穩穩地將內力控製在八處穴道之間,不使之稍稍逾界。

此時卻覺一股熱力,自小玉顱頂而下,自巨骨穴向右一分,直通手五裏,手三裏,沿著手陽明大腸經直向商陽穴而去。而另一股,則從風門,督愈穴下行,沿著足太陽**經向下而行。

林無垢心中暗自讚佩,這秦沐雨大羅銷金手的內力果然淳厚無比,而其使用之法,更是得心應手。林無垢不敢怠慢,隻覺那熱力越來越高,連忙緩緩增加內力,使自己所控八大穴道之間內息逐漸變強,以隔開足太陽**經中下行的大羅銷金手的陽火,不使其向小玉心室過份靠近。

突的耳中聽得一“嚶”的一聲呻吟,回眼看時,隻見小玉秀眉緊蹙,額上滲出些密密的細小汗珠,想是她雖然被定魂針所控,然而兩股強大內力同時灌注衝擊她的足太陽**經及手陽明大腸經,竟然使她似乎有了知覺。

林無垢心中暗喜,抬眼看秦沐雨時,卻見他臉上也是又驚又喜,然而瞬間嚴肅,專心控製內息。

卻見小玉臉上漸漸有了血色,即而出現一絲淡淡的紅潤,使得她原來慘白的臉,此際看起來顯得有了些血色。

林無垢見狀,一邊運功,一邊暗自喜悅道:借命神醫果然名不虛傳,這秦兄當真是醫道高手,經他幾天觀察分析,今日才一施為,便使這自見麵以來呆若木雞的小玉恢複了些許知覺,當真是可喜可賀之極。

正想之際,突覺小玉身體微微發抖,即而喉間劇烈鼓動。卻見秦沐雨一手發功,另一隻手突得在自己衣服下擺撕下一塊布襟,瞬間便放在小玉口唇之前。

林無垢正自不解,卻聽小玉連續咳了幾聲,突得吐出一口痰來。隻見那痰液青黑,看上去便陰寒無比。耳邊聽得秦沐雨道:“無垢兄弟,不可分神,護住小**道,秦某要加力了。”

林無垢心中一凜,連忙緩緩提起內力,穩穩地向那八處穴道,一點一點的加運內力。與此同時,隻覺秦沐雨那股熱力越來越強,越來越猛。林無垢抬眼看他時,隻見他臉色越來越紅,額上汗珠密布,想是已經到了緊要關頭。

正在此時,突聽小玉又咳了幾聲,即而連續吐出幾口痰來。隻見那痰液每吐一口,便由青黑逐漸轉成青色,再到後來,青色痰液竟自不見,轉而變成清冷之色。由痰液觀察,小玉體內的寒邪正在一點點地被大羅銷金手的內力逼出內腑。

而小玉的臉孔上,汗水涔涔而下,臉色則越來越紅。然而眼中蘊滿淚水,脖頸發紅,想是極為難受。

林無垢眼角掃至小玉右手,卻見那隻纖纖素手竟然開始發紅,隻一眨眼間,竟然紅的發赤。隻見那紅色便如潮水一般,瞬間便湧到小玉商陽穴上。隨後便如後浪推前浪一般,那紅色自手掌向商陽穴上慢慢堆積,越積越滿,越積越紅,最後竟然紅的發紫,紫得透明。

林無垢看的觸目驚心,正在此時,隻見秦沐雨突的伸手拔掉小玉商陽穴上的金針。隻聽微微一聲響,小玉商陽穴上瞬間噴出一股淡淡的煙氣,那煙氣若淡若清,細不可聞。然而離之稍近,便覺一股寒意透人而來。

林無垢心中一凜,暗道:這是一股什麽樣的寒邪之氣,竟然如此厲害。

卻見小玉商陽穴上顏色漸消,指掌由此轉紅,再由紅轉淡。到得後來微紅之時,那煙氣已經不見。再看那商陽穴上漸漸滴出血來。那血液先時紫黑,即而顏色轉淡,漸漸地越來越紅。等得顏色鮮紅之時,滴得幾滴,便不再滴,竟似凝結一般。

林無垢看得瞠目結舌,突的耳邊傳來秦沐雨的粗喘之聲,心中大驚。抬頭一看,隻見秦沐雨臉色醬紫,大汗如雨,手臂微微顫抖,顯然是內力衰竭之狀。

林無垢心中大急,他自幼修習內功,知道此時委實凶險之極。看來秦沐雨治療小玉之法應屬無誤,然而未曾料及的是,她體內寒邪的積蓄,竟似超越了秦沐雨大羅銷金手的能力範圍。在他拚力施為之下,方才打通了手陽明大腸經,驅除了此經絡上的寒邪。卻不料小玉足太陽**經中所蘊寒邪,竟然讓他大羅銷金手也力有未逮。

如果此時秦沐雨力竭,那麽非但寒邪反撲,不但治不好小玉,甚至可能使她有性命之危。另外,秦沐雨本身內力耗盡,一來有走火入魔之虞,二來寒邪隨內力入侵,隻怕對秦沐雨自身之危害,也不會下於小玉。

隻見秦沐雨咬緊牙關,臉色醬紫宛若烈火燒烤一般,怒睜著雙眼,汗水自他額上,眼睫毛間顆顆滴落,辛苦已極。林無垢知他心念小玉安危,拚卻自身受損,也不肯稍有放棄。

再看小玉足上,一股紅潮已經通過跗陽,申脈,京骨三穴,直衝足通穴上。顯見寒邪已經逼至足太陽**經末端,此時已經到了關鍵時刻,若此時放棄,不但功虧一匱,更加會反噬秦沐雨與小玉二人本身。

林無垢看到此狀,再也不敢稍有怠慢。伸出左手,按在秦沐雨背心大穴之上,努力導引大羅周天神力,一股內力直接輸送到秦沐雨體內。

林無垢額上冷汗瞬間便流了下來。他雖然久習內功,然而為人傳送內力,卻委實是平生第一遭。要知為人傳送內力,實是大為凶險,若兩人功力相克,則不但達不到相助的目的,而反會使被傳功之人大受損傷。

另外,內力傳送之時,二人配合稍有不慎,便會促使二人同時內息紊亂,引起走火入魔。然而他看到秦沐雨及小玉的樣態,深知若不出手相助,隻怕二人會同時受害。至於自己能否相助成功,亦或三人會否同時受損,一時急忙之間,竟然也顧不得了。

卻見秦沐雨突的精神一振,林無垢輸入他體內的內息瞬間便被他吸納調整,納入到自己內息之中,由小玉顱頂而下,沿著她足太陽**經滂薄而下。

林無垢大喜,右手穩定內息,護住小玉的八處大穴。左手則調整內息,逐漸增強,直向秦沐雨體內而去。秦沐雨轉過眼神看著林無垢,向他微微點頭,眼神中盡是感激之色。林無垢對他微微一笑,示意他不必如此,安心促動內力便可。

此時小玉足上亦如方才掌間一般,顏色越來越深,越來越重。直至足麵紅的發紫,紫得透明。此際小玉突的連咳了幾聲,又吐出一堆痰來,卻見那痰先前清冷,到得後來,痰色竟然淡淡發黃。

林無垢見狀,深知小玉體內火性漸旺,寒氣已卻。然而此時若還不能衝開足通穴,隻怕體內寒邪與熱力同時作用,會損傷小玉身體。

正在此時,秦沐雨突的俯下身體,電火石火之間拔掉了小玉足通穴上的金針。隻見那金針方才拔出,一股淡淡的寒邪之氣,瞬間便噴將出來。眼見的寒氣漸盡,足通穴上紫血漸滴,既而轉紅。

林無垢見狀心中暗出了一口長氣,心道:這下好了。當真是好生凶險。卻聽耳邊秦沐雨道:“無垢兄弟,多謝相助。不需再向秦某輸送內力了。”

林無垢抬眼看他,隻見他對著自己滿臉笑意,神情已然大為輕鬆,想是心中舒暢已極。林無垢聞言漸漸鬆開左掌。卻見秦沐雨右手緩緩運功,伸出左手,自小玉顱間摸娑,陡然停住,即而緩緩以左手兩指自小玉百匯穴上夾出一根寸長的銀針,同時口中道:“無垢兄弟,你我且停了內力,這根針總算是取出來了。”

(二)棋劍相劫

林無垢聞言緩緩收功,隻覺身上甚是疲累,背間出了一身大汗。而秦沐雨雖麵有倦容,卻眉開眼笑,心情大是舒暢。他輕輕解了小玉的穴道。小玉“嚶”的一聲呻吟,閉著雙眼,軟軟地倒在床鋪之上。

秦沐雨見狀道:“小玉兩條經脈中的寒邪已去,身體裏你我兩股內力與那寒邪交鬥,隻怕是累得緊了。”說罷,將小玉輕輕扶起,緩緩放在**平躺,再細細地將她臉上汗水拭去,即而拿過被子,輕輕地蓋在她的身上。突地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在地上。

林無垢見狀慌忙伸手去扶,卻見秦沐雨苦笑道:“秦某一時失慎,錯估了那寒邪的威力,若非無垢兄弟及時相助,隻怕今日凶險,誤了小玉了。”他方才內力損耗過巨,身體委實乏累到了極處。然而言語中答謝林無垢,卻隻提及生怕誤了小玉,對自己可能走火入魔竟然絲毫不以為意。可見他內心深處,委實對小玉關切到了極點。

林無垢道:“秦兄,些許微勞,不勞掛齒。隻是秦兄未曾提醒,不然無垢也不至於手忙腳亂,毫無準備,差點害了秦兄。”他的意思是若秦沐雨事先提醒他,那麽他便提前準備好,與秦沐雨演練一下內力傳輸,便不至於方才甘冒奇險貿然傳功。幸而二人內力相融,秦沐雨經驗老道,如若不然,不單會誤了小玉,連秦沐雨都大為凶險。

秦沐雨微微笑道:“不妨,不妨。多虧了無垢兄弟。秦某此生得友如此,當真是無憾了。”他言語輕鬆,卻感慨萬端。然而語聲中聽得出來,他內力損耗甚重,極需恢複。

林無垢見狀道:“秦兄方才內力損耗過甚,無垢先行告退,秦兄且先休息一會兒。”秦沐雨道:“讓無垢兄弟見笑了。兄弟也自去調養一番吧。”林無垢聞言告辭,正等出門之際,卻聽秦沐雨道:“無垢兄弟,莫忘記了秦某說的話。”

林無垢聞言禁不住回頭看他,卻見他一臉肅容,對自己道:“有神無法,守神棄法。兄弟,那天魔給你我的時間不多,你要抓緊一些。”林無垢聞言心中一凜,一來感覺自己辜負師恩,二來他知道那天魔三日之約轉眼即到,三來秦沐雨對自己的關心,頗令自己感動。禁不住長身施禮,道:“多謝秦兄。”說罷,走出了房門。

二人在屋內各自打坐行功,天色傍晚,黃真真蜂娘與何進一行回來了。由於天色已晚,黃真真從街市上買了些牛肉炊餅等物帶回,眾人坐在一起吃了。席間蜂娘子形容悲戚,眾人也不敢多話。

匆匆吃罷後,黃真真提議自己與蜂娘子及小玉同住,方便相互照應。蜂娘子與她相處,對她甚是喜歡,也未有異議。於是眾人一番忙碌,將床鋪等物集中在原來黃真真所居之處。

是夜,林無垢坐在棋盤前,默默地麵對著自己所布棋局,看著棋局上黑白縱橫。一時仿佛陷入沉思。冥冥間眼前仿佛一變,那棋盤上一條條的黑白長龍,竟然化作了兩支相互劇鬥的長劍。在棋局之上,你來我往,劍氣縱橫。

與此同時,腦中仿佛響起秦沐雨所說過的“以氣禦劍而借劍生氣”,以及更上一層樓的“以氣成劍,以氣為劍”之語。突然若有所思,信手在黑子陣中落下一子。落子之後,突然發現那棋局上黑子兩片蔚然相應,同氣連枝。仿佛劍氣更盛,直透白棋之陣。

林無垢心中一動,思付再三,心道:若這黑白兩子是兩柄長劍互鬥,則此時黑子,便是以氣成劍,以氣為劍,借劍成氣了。方才一子落下,便如手持長劍作為憑借。而棋局形勢頓時大好,恰似借劍生氣,使手持長劍所發劍氣直透白陣。如此一來,頓使白子隱隱然處於守勢,黑陣勢頭大大壓過了白陣。

他一邊思忖,一邊心中喜悅,眼中棋局,腦中劍理,竟然仿佛相成相融,宛若置身於這黑白劍陣之中。見那黑陣勢疾,自然為白陣所思。

他沉吟再三,又在白陣中布下一子。再看棋局時,隻見原來黑陣劍氣直透白陣,而此際白陣落一子之後,不但封住了對方的氣勢,反而隱然又複威脅黑陣。便如白陣持劍,劍氣衝霄,直逼黑陣。

林無垢此際仿佛全然融於這棋局劍陣之中。在他眼中,是黑白兩塊棋陣在局中相鬥,而在他腦中,則是黑白兩支長劍互拚。他舉起黑子再落一子,局勢頓時又再改觀。如是往複再三,黑白棋陣儼然相抗,黑白兩劍你來我往,互競高低,一時竟然陷入僵持。

便在這相持之中,林無垢不覺陷入冥思。良久,他腦中突得迸出“有神無法”四個字來,陡然間靈光一閃,急忙拿起黑子在白陣之中落下一子。再看棋局,竟然形成了一個“劫”。

然而黑子一落,再看那白陣時,林無垢不禁心中大是慌亂。原來白陣若應此劫,則前鋒與黑陣相鬥時必失先手。然而不應而落子,則黑陣中便會損失七八子之巨。非但如此,白子更將在黑陣之中作活,破了黑陣的大勢。

此時棋局中變化,便如白劍出奇不意,突如其來,一劍刺向黑劍意想不到的關鍵要害。而黑劍此時若要防躲,則白劍氣勢大盛,將由原來的黑白相持之局,瞬間轉為黑劍持續猛攻,白劍防守失據,陷入全麵被動之境。

但是,白劍若要將刺向要害的這一劍封住,則自己的身形步法均陷入大亂。那在黑劍趁勢進攻之下,白劍能否擋得幾招,又能否擋得住,也成了未定之天。

可是若此劫不應,此劍不封,那黑劍便勢如破竹,一劍命中。白劍則身體功力俱受大損,之後的結果,則是能否相持都嫌困難,更不要說反敗為勝了。因此,此劫應與不應,均悠關大局,關係勝敗。

林無垢思付再三,舉子欲落又止,猶豫不決,額上冷汗竟然也隱隱滲出。

他此時進退維穀,思慮再三,卻不能為白陣落子。不由地站起身來,眼睛盯著棋局,身體卻圍著棋盤反複走動。

那屋裏的黃大頭見他行狀怪異,也跟在他的身後尾隨。一邊抬起頭來看他,仿佛心中大覺奇怪,自己的主人這是怎麽了,怎得圍著這個棋盤轉個不停,難道這棋盤裏麵,有什麽好吃的,他要想法子弄出來吃麽?

林無垢圍著棋盤不停走動,眼中看著棋局上黑白對陣,劍氣縱橫,腦中卻不停閃現“有神無法”四個字。突地一擊掌,臉上大顯喜色。倒把黃大頭嚇了一大跳,突的跳將起來。

他此時哪裏顧得上黃大頭,隻見他急忙俯下身來,持起一枚白子,瞬間落入黑子陣中。再仔細看時,隻見白子落處,黑陣之中竟然也形成了一個“劫”。黑白兩陣,竟然形成互劫之勢。

隻見黑陣之中此劫亦大為凶險,黑陣若不應劫,那麽不但大受損失,同時也將使白子作活。於己方之害,絲毫不下於自己布於白陣之劫對白方的損害。

此時之局,恰與黑白兩劍互鬥,黑劍攻白劍要害,白劍防無可防,幹脆放棄防守與遮擋,反手一劍,也刺向黑劍要害。那麽,黑劍若刺中白劍要害之時,自己要害也將被白劍刺中,雙方雖均大受其害,卻也將原來黑方所占上風,瞬時間消弭於無形。

林無垢心中大喜,心道:有神無法,留劍神意而棄卻劍法。在對陣之中,說的便是不見得要將敵手攻勢見招拆招,陳陳相應。而更重要的是看準機會,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一招製敵。

這棋局中白陣被黑陣“打劫”,對黑子來說,便是出其不意,放棄與白子正麵對弈,而於敵陣中找尋機會,攻其不備。使白子對此劫應與不應都陷入困境,使之進退維穀,大落下風。

然而白子反以其人之道,還施彼身。對黑陣給己方布下的“劫”子,置之不理,反手卻在其陣中也布下一劫。使黑陣顧此失彼,進退失據。由原來的大占上風,頓時變成雙方互有攻守,互有損害,居然在一瞬間將原來氣勢高漲的黑陣瞬間打回原形。

林無垢心中大喜,隻覺這黑與白之間互以“有神無法”之法互攻,使得黑白雙方的攻守奇峰迭起,驚險已極。他看著黑白兩陣,腦中劍光縱橫,宛若自己此時正手持長劍,以有神無法之法與高手互攻。個人滋味當真是自學劍以來,從來也沒有過的驚險玄奇。

他強捺心神,思忖再三,緩緩拿起一枚黑子,補在黑陣之中,將白子之劫予以消弭。腦中劍光一閃,心知此時乃是黑劍回手防禦,放棄了那一劍的攻擊。

然而輪到他看白子之時,突得想到:若我白子並不應劫,而再尋一劫,又會如何?想到這裏,便提起一枚白子布入黑陣之中。

再看那棋局,隻見這枚白子落點,恰在黑陣右下方要害之處。若黑子不應,隻怕棋局上一個所謂“金角”,便可能被白方全部拿下。一劫未成,又複一劫,白子攻勢淩厲,便如白劍迫對方回守,又出一記妙招,直攻對方要害。

這一來,雙方攻守異形,局勢大變。林無垢下得性起,在棋局中雙方一劫未平,又起一劫。黑白兩陣直鬥的奇峰迭起,險象環生。

棋局中黑白雙方殺得難解難分之際,林無垢突的擲下棋子,站起身來,將落羽劍拔出持在手中。他此時心潮澎湃,一時竟難自己。隻覺方才局中一番棋戰,仿佛使自己離“有神無法”更進了一步。

他一邊仔細端祥手中落羽劍,一邊心道:秦兄說我劍氣與劍法還未融會貫通。而“有神無法”雖已有神,卻還是不能作到無法。也就是說,自己首先要劍氣與劍法融匯,之後才可徹底棄卻劍法,真正作到有神無法之境。

他想到這裏,調動內息,以手摩娑落羽劍脊。隻覺丹田中內息源源不斷湧到掌間。隻需稍一發力,掌緣劍氣便可順著劍脊所向,激射而出。

然而他卻隱而不發,心中道:秦兄說師尊知道自己被心中魔障所困,故而不願或是不敢練習“有神無法”。可是目前自己的境界尚在“以氣禦劍而借劍生氣”之間。必須先由此上升為“以氣成劍,以氣為劍”的境界,才能有機會真正跨入“有神無法”的堂奧。而若要達到這種境界,眼前這柄落羽,豈非便是師尊與秦兄所說自己心中的魔障了麽?

要知自己在劍法與劍氣之間,總是籍由手掌與劍脊摩娑,似乎要借了落羽的鋼劍之威,心裏才有了憑籍,才心有所恃,才能發出劍氣。若永遠如此,那麽何時才可達到“以氣成劍,以氣為劍”之境呢?

依自己所練劍氣,氣息由丹田運集,蘊於掌緣之間,氣發則劍發,是為劍氣。而這劍氣,當真不該是落羽劍所為,而自己卻一直癡迷執著於劍器本身,豈非大謬不然?

記得當初師尊教劍氣之初,怕自己心無所恃,才教自己以鋼劍為憑,借取所謂“劍意”,以調動內息,發出劍氣。卻不料從此以來,鋼劍竟然成了自己發出劍氣的必須之物。這與“有神無法”的無上心法豈非相悖?在劍氣之中,氣乃是神,而劍則是法。自己一直拘泥於法,憑借法而運神,當真是荒謬至極了。

想到這裏,突然左手一鬆,落羽劍“嗆—啷”一聲,掉在地上。將那黃大頭嚇得跳了起來,夾起尾巴,躲到屋角而去。

林沐雨閉起雙眼,心中天人交戰,心道:若不能棄卻落羽而發出劍氣,自己便是被魔障所困。便是對師尊一直以來的諄諄教誨,充耳不聞。辜負了師尊對自己長久以來的期許,當真是罪莫大焉。若如此,自己怎能有什麽顏麵,去擔當隱廬劍君之職呢?

想到這裏,禁不住意沉丹田,隻覺內息如浪潮一般自丹田之中源源不斷湧將出來,在自己兩隻手掌掌緣之上,越蘊越滿,隻覺兩掌之間,蘊力無窮,幾欲噴發。

然而內息不斷湧出,掌間內力越蘊越滿,卻仿佛找不到出口,手掌脹得辛苦無比,卻無法發出。林無垢心中大急,對自己暗罵道:林無垢,你這蠢貨,所謂氣發則劍發,你丟開了落羽劍,劍氣怎得就發不出來了?

然而心中又想:萬萬不可急躁,若心緒煩亂,隻怕內息調整更難。於是漸漸平息,將內力收回。林無垢自此往複再三,依舊不得其法。不由得心下焦躁,在室內來回走個不停。

突得腦中閃現出須彌大羅周天神力的二十八字訣來。瞬間焦躁之情,一閃而逝。他平息心情,再次緩緩提運內力,隻覺內息由丹田中如浪潮一般,一浪接著一浪,向著自己掌緣漸漸藴滿。他不敢怠慢,心中默念:明心淨性,不惑不瑩。無神無鬼,無物無求。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

他心中默誦數遍,先前倒未沒覺得,到得後來誦到“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之時,突覺靈台一片空明,“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說的不就是不必強求,自然而然,內外交融麽?

他心中大喜,意念一動,突覺掌緣內息順著自己的經絡緩緩回流,竟然又複進入丹田之內。而丹田之中的內力同時源源不絕地向掌緣之間輸送,宛若形成了一個循環。隻在轉瞬之間,隻覺掌緣再也沒有脹滿之感,反而每到內力蘊滿之際,那內息便順著經絡回到丹田。當真是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林無垢心中喜悅已極,記得自練須彌大羅周天神力之始,師尊便叫自己不斷念誦二十八字訣。多年以來,自己以為對此口訣早已經爛熟於胸。卻不料直到今天,才明白其中真正的意義。而回想以前,師尊曾無數次提醒,暗示過自己。而自己卻置若未聞,以至於始終困於心中魔障,不能得脫。

要知練習無上內功,在許多關鍵時刻,教導之人無法言傳身教,更多的是要靠練習者自身的體悟。便如禪宗佛法,半山禪師當頭棒喝,為的便是在斷喝間促使弟子頓悟。其修為實因個人,所謂棒喝,也隻是一促而力罷了。

而內功心法乃調節人體功能的最高法門,往往以言語過份教導,不但不能助練功者突破提升,反而會為其造成心中的魔障。便如林無垢練習劍氣時,以鋼劍為憑,摩娑其身,借其所謂“劍意”,方能發出劍氣,這便是他的魔障。

每個不同的練習者,所遇到的難關均有不同,因為每個人的想法與意念各自不同。因此,高手均不會對弟子強行言語灌輸,均留下時間空間,待練習者自身修行提高,自行破障而出。

當然,修習內功其理宛若修行佛法。今日秦沐雨所發之言,對林無垢來說,恰不啻為當頭棒喝。

林無垢心中喜極,竟然念出聲來:“明心淨性,不惑不瑩。無神無鬼,無物無求。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連續三遍,隻覺全身氣息奔騰流轉,宛若平原縱馬,暢快淋漓已極。

等念到第四遍之時,念由心起,口中念道:“如水如風,如氣如意,如是乃融。”融字方落,與此同時意念一動,雙手一振,隻聽“噗—”的兩聲輕響,兩掌間微風颯然,兩股劍氣破掌而出。正射在窗戶之上,隻聽“咄—咄”兩聲,劍氣竟然將窗紙洞穿。

林無垢喜極欲狂,連換幾個身形,意到氣到,氣到則劍氣發,在那房內劍氣連發,竟然毫無阻滯。而身體內內息噴湧,宛若萬馬奔騰於草原之上,颯踏不絕,委實舒暢無比。

正在此時,突聽有人道:“無垢哥哥,你怎麽啦?”卻是黃真真的聲音。

(三)劍中藏密

林無垢詢聲看去,卻見黃真真俏生生地站在門口。林無垢見狀喜極,撤了內息,三步並作兩步走將上去,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她的肩頭,口中喜道:“真真妹子,我的劍氣練成了。”情急之下,語聲發顫,心中喜悅委實無以言表。

原來黃真真安頓了小玉,陪蜂娘子說了會兒話,突的想到林無垢,便到他屋裏。卻不料正逢他練習劍氣突破之際。見他喜悅之態,不由得興奮之極,連聲問道:“無垢哥哥,真的麽?”林無垢不再說話,徑自將她拉到座上坐下,口中道:“真真妹子,你且坐下觀看。”

說罷,調動內力,對著屋角燈盞左右雙手先後一揮,隻聽“噗—噗”兩聲,兩道微不可見的淡光,從他掌緣激射而出。隻見那燈火倏然熄滅,與此同時那燈碗輕輕一響,便若被鋒利的刀刃剖過,一片邊角應聲落在地上。

林無垢與黃真真喜極,不約而同奔向前去,從地上拾起那塊缺角。隻見那燈碗原是青銅所鑄,缺角處光澤新鮮,邊緣光滑,宛若利器劈削。再看那燈後的牆壁,兩條掌緣寬窄的劈痕呈十字狀交叉,深深透入其中。原來那兩道劍氣斬滅燈火,劈開燈碗後尤自餘力未消,直深深鑿入牆壁之內,由此可見林無垢所發劍氣之威。

林無垢大喜欲狂,隻恨不能將黃真真抱將起來,縱聲狂嘯,方能渲瀉心中喜悅之情。然而心中蠢動再三,卻一再忍住。突見黃真真抬起俏生生的臉兒,兩隻大眼中卻滿是淚水,癡癡地看著自己,欲言又止。不由地心中喜悅之情瞬間全消,大驚問道:“真真妹子,你怎麽了?”

當他鼻端聞著黃真真發絲散發出來的淡淡幽香,懷裏輕輕挽著這個聰穎可愛,一心牽掛自己的美麗姑娘時,隻覺此情此景,委實是自出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刻。一瞬間,隻盼著這一刻永遠不要過去,永生永世都如此才好。

林無垢此時又是心痛,又是感動,又覺快活無比。心中道:都怪自己困於心中魔障,原來害真真妹子為自己擔心了這麽久。可憐她卻從來也沒給自己說過。

想到這裏,隻覺自己委實對不起黃真真。禁不住又將她抱得更緊。卻覺黃真真嬌小的身體在自己懷中輕輕顫抖,耳邊聽她泣道:“無垢哥哥,你可知道,江南姑姑為等這一刻,等了多麽的久?”

林無垢聞言身形一震,緩緩鬆開了黃真真。口中不覺問道:“真的麽?”口中雖然在發問,眼中淚水卻不禁淆然而下。因為他知道,黃真真說的一定是真的。

黃真真緩緩離開他的懷抱,看著他,兩隻清澈的大眼中淚光盈盈,對他輕輕點頭,卻不說話。林無垢再也忍不住,口中嗚咽道:“真真,無垢對不住師尊,也對不住你。”一語方罷,臉上已是熱淚縱橫,情難自禁。

說罷,微微平息心情,便將今日裏秦沐雨與自己的一番話,巨細無遺地告訴了黃真真。黃真真聽得極是認真,聽他說完,口中道:“秦大哥當真是好了不起。”

林無垢聞言輕輕點頭,他知道,若無秦沐雨今日裏對他一言中的,那他心中的魔障,委實不知道何時何地方能破解。若不能破除心中魔障,那有神無法更不知何時方能練習。

想到師尊對自己的殷殷期盼,想到黃真真一直為自己的牽腸掛肚,對秦沐雨的感激之情,在他心中,實在是無以複加。

黃真真見他此狀,輕輕握住他的雙手,口中嬌聲道:“無垢哥哥,你不要難過了吧。江南姑姑若知道今日之事,不知道該有多麽歡喜。”

林無垢的雙手被她一雙柔荑輕輕握起,隻覺一股股熱力隨著她的小手直透入自己的心裏,心中千回百轉,眼中淚水又再流下,心中道:林無垢,你這一生一世,斷不可負了師尊,也不可負了眼前的真真妹子。

黃真真所說的江南姑姑,便是隱廬上一屆劍君,林無垢的師尊。秦沐雨自然想不到林無垢的師尊乃是女子之身,林無垢卻也未曾對他細講。

林無垢自幼聰穎明敏,跟隨江南練習隱廬劍法,成就遠勝其他弟子。又對江南極為依戀孝敬,故而被隱主及四君選為下一任劍君。然而林無垢自幼孤苦,長久以來與江南雖為師徒,隱隱之中,卻情勝母子。其實在他心中,江南委實代替了自己的親生母親。他知道自己若為劍君,則江南便要離開隱廬。心中猶豫痛苦之間,竟然在心中形成魔障。

黃真真的父親便是秦沐雨曾問過她的“大隱神龍”黃柏康,當年縱橫江湖之時,一次機緣巧合,為隱廬四君中弓君所救。深為隱廬大義所感,乃放棄江湖霸業,隱入隱廬。後來妻子病故,隻留下女兒黃真真陪伴自己。

黃真真在隱廬長大,尤其與江南極為親近,自小便稱江南為“姑姑”。因此她與林無垢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待得年長時,二人久生情愫,江南與大隱神龍黃柏康心中自是明白,均也樂觀其成。

此次林無垢奉師命出門曆練,怕黃真真跟著自己受苦,所以自己一人出門。卻不料大隱神龍黃柏康也有意讓女兒出門長些見識,於是與江南商量。

江南本就擔心林無垢,聽大隱神龍這麽一說,心中自是高興,臨行前對黃真真一再囑托。黃真真家傳隱術天下無雙,一路跟隨林無垢,卻未被他發現。隻在林無垢入史府之時,方才顯身與他相見。

其實劍君江南苦心孤詣,一心想要造就林無垢。待發現他心中魔障之後,心裏又是焦急,又是難過,卻不敢直言說破。深怕一經說破,不但不能使他破障而出,反會令他的進境就此而止,反而荒廢了他。

然而她對林無垢疼愛倍至,期盼殷切已極,又怎忍他就此止步不前。因則心中痛苦之極,卻又不曾對他明言。此次令他出遊曆練,便是想叫他在江湖上增長見識,更期盼他能尋找機緣突破魔障。以在劍法上更登堂奧,真正接領隱廬劍君之職。雖然她視林無垢如己出,與林無垢分離也極為不舍。但隱廬曆代規矩均如此,她也隻能稟持大義,棄卻私情。

林無垢心中雖然明白師尊的苦衷,領命而出,卻始終不能正視自己心中的魔障,故而對江南的長久以來的苦心毫無所知。白日裏秦沐雨直言他心中魔障,相當於對他當頭棒喝,令他已經凜然生惕。此時再聽得黃真真這簡單的兩句話,更使他愧悔無地,暗自責怪自己。此時他對師尊的期望,心中感激涕零已極。可是一想到未來要與師尊分離,仍然忍不住難過,是以流淚不止。

想到她對自己的期許與疼愛,一時又是慚愧,又是思念。一瞬間仿佛變得無比脆弱渺小,竟似在黃真真溫暖的小手掌握之中瑟瑟發抖,心裏隻是想:林無垢,你便是肝腦塗地,也不可辜負了師尊的期望。可是同時又想:若是師尊能留在隱廬,不必離開,那該多麽的好?

突覺黃真真緩緩放開了雙手,在自己眼前遞過一柄劍來,卻是那柄“有神無法”。林無垢緩緩接了過來,口中嗚咽道:“真真妹子,你莫要笑我。”

黃真真柔聲道:“無垢哥哥,真真怎會笑你,真真便是喜歡你這樣有情有義。”林無垢心中一震,抬眼看她,卻覺淚眼朦朧之中,黃真真一臉鄭重,美麗溫柔,動人已極。

然而再仔細看時,仿佛她身後還站著另一個身影,對自己笑意盈盈,殷殷期許,關懷無限。那人卻正是隱廬劍君,自己的師尊江南。林無垢心中大痛,淚眼模糊,一時竟然癡了。

黃真真見他此狀,心知他心中難過。由不住也覺酸楚,口中卻道:“無垢哥哥,真真自幼便與你一起長大。除了爹爹,隻有江南姑姑與你,是真真最親近之人。你可知道你此次出來,江南姑姑跟我說過些什麽?”

林無垢聞言抬起頭來,驚疑地看著她。隻見黃真真道:“江南姑姑叫我跟你說,這世間的孩兒,無論怎樣,總有離開娘親的一天。”林無垢聞言淚流如雨,她聽得師尊轉述“娘親”一語,心中酸楚之極,卻又溫暖已極。

要知他私下裏早將師尊當作娘親,卻不知道如何說破。而萬萬沒有想到,師尊卻似看破了他的心思,叫黃真真向他轉述這番話來。在他心裏,師尊與娘親,自幼便合而為一,再也不能分割開來。而此時聽黃真真轉述,委實心中又是溫暖,又是痛楚,一時之間,竟覺如夢如幻。

黃真真拿出一方絹帕,替他輕輕擦拭眼淚,口中繼續道:“江南姑姑叫你不要難過,她說,不論是娘親,還是師尊,都隻希望自己的孩兒能有出息,能接了自己的衣缽。這便象沙湖大漠裏的雄鷹,總是會要小鷹自己在天際翱翔。卻不要它隻是呆在巢裏,陪自己一生一世。”

林無垢心如刀割,心道:我委實辜負了師尊的期望。可是,若是我便象那雄鷹一般展翅翱翔,而師尊卻不必離開隱廬遠去,那該有多麽好?

黃真真繼續道:“江南姑姑說,每隻小鷹振翅高飛,它的娘親也好,師尊也罷,心裏都會為它高興。便是一生一世,都覺得開心。都覺得,那天上飛翔的,最了不起的那個,便是他的好孩兒。不論她到了哪裏,不論她活著,還是死了,都會是這樣的。若不能如此,她該多麽傷心難過。無垢哥哥,你知道麽?”

耳邊聽黃真真又道:“江南姑姑囑咐我,說隻要我看到你有哪一天,能夠放下修蚊落羽,自己便能發出劍氣時,便叫我親自將這柄有神無法遞到你的手中,讓你開始練習。”江南此舉,一是要黃真真瞅準時機,助林無垢突破魔障。二是如此以來,也表明了她對林無垢與黃真真二人的態度。

林無垢恍然大悟,他原以為黃真真隻是想和自己相伴,卻不料師尊背地裏卻還叫她來督促自己。由此想到師尊對自己的關切愛護,委實細微到了極處。而黃真真對自己的一番深情,更令他刻骨銘心。

他心中拿定主意,抬起手擦去淚水,又再緊握住手中的“有神無法”,口中道:“真真妹子,謝謝你。無垢定不辜負師尊囑托。也,也不辜負你。”他說到“也不辜負你”時,略微頓了一下,卻仍舊說了出來。

黃真真臉上一紅,眼波流轉,嬌羞無限,禁不住低下頭去。卻聽林無垢道:“隻是真真妹子,你可不許笑我。”

黃真真聞言輕輕將自己的身子偎入他的懷中,口中輕聲道:“無垢哥哥,我哪裏會笑你。真真便是喜歡你這般有情有義的男子。”她此番回話,與前番一般無二,卻加了“男子”二字,委實是情到深處,情難自禁,有意表達心意。她語聲輕柔,說到後來時,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林無垢心潮澎湃,高高舉起“有神無法”,心道:我定要修成這有神無法,方不負了師尊和真真對自己的一番期許與情義,想到這裏,將“有神無法”自鞘中緩緩拔出。

黃真真自他懷中抬首去看,隻見那“有神無法”黑沉沉的暗淡無光,劍身比修蚊和落羽要寬上許多,出鞘之際,並無鋒利之感。心中暗道:這柄劍看起來平平無奇,卻為何是隱廬劍君所謂劍法的最高境界呢?

林無垢緩緩拔出“有神無法”,心中隻覺神聖無比,那劍在他手中,宛若泰山之重。一時禁不住仿佛在心中呐喊:師傅,徒兒終於要練有神無法了。師傅,無垢必不會辜負你的囑托。

黃真真輕輕離開林無垢的懷抱,隻見他一臉凝重,緩緩舉起“有神無法”,那劍在他手中,便似有萬鈞之重。他將手臂伸直,眼光與劍尖形成一線。

隻見他猛然間提運內力,衣衫無風自鼓,即而身上一股氣勁順著手臂注入劍身,隻聽“嗡—”的一聲,那黑沉沉的劍脊上竟似起了波紋,順著劍身直透劍尖。

緊接著林無垢體內勁氣便如浪頭一般,一浪一浪地注入劍身,那黑沉沉的劍身上“嗡—嗡”之聲連續不絕,劍脊上的波紋,便似勁風吹過湖水,一波未散,一波又起。

卻見那劍脊上波紋宛若活物,越來越密,越來越頻。黃真真正看的入神,突得聽到“哢—嚓”一聲輕響,那“有神無法”的劍身突的一斷為二,一截劍身竟然“嗆—啷”一聲,掉在地板之上。而林無垢手中,卻隻剩下半截斷劍。黃真真見狀,不覺大驚失色,失聲驚叫。

這一下變生肘腋,委實是令人猝不及防。有誰能想到,隱廬劍君至高無上的“有神無法”劍,會在林無垢運功貫注劍身之際,竟然一斷為二。

黃真真再看林無垢時,隻見他臉色土灰,兩眼流淚,突的頹然跪在地上,口中道:“我竟然毀了有神無法,我竟然毀了有神無法。”口中喃喃不絕,其間懊惱,悔恨之情,便如深入骨髓。

黃真真慌極,撲上前去,抓住林無垢的手臂,口中連叫:“無垢哥哥——”卻見林無垢雙眼流淚,麵如土灰,口中連聲輕喚:“師傅—”不已,仿佛心中無比的悔恨與愧疚,均卡在喉中說不出來。口中隻顧輕喚師傅二字,卻對她的叫聲宛若充耳不聞。黃真真見狀心中懼急,眼中不由地流下淚來。

她深知林無垢才破開心中魔障,而有神無法竟然在他手中折斷。那此時他心中愧悔與自責,黃真真連想也不敢再往下想了。她連叫幾聲,林無垢均似充耳不聞,便如癡呆。

黃真真見狀,禁不住哭出聲來。正在此時,隻見秦沐雨與蜂娘子出現在門口,秦沐雨失聲叫道:“無垢兄弟,真真妹子,你們這是怎麽了?”黃真真哭道:“秦大哥,莫姐姐,快來幫我無垢哥哥。”

秦沐雨聞言大急,一個閃身便到了林無垢身側,待看他時,卻覺他內息走岔,若再耽擱,隻怕會走火入魔。心中大急,急提內力,以右掌貼在他背心大穴為他輸導,而左手並不稍停,在他胸前大穴連翻搓弄。

蜂娘子一身素服,見黃真真模樣,連忙撲將過來,攬住黃真真的肩膀,口叫輕聲喚道:“真真妹子,你莫要著急,莫要著急。”然而聲音雖然輕緩,卻隱含顫抖,心中委實驚懼交集。她自與黃真真相處,深感黃真真善良純真,此時見她如此驚慌傷心,也不由地心中發急,擔心她的安危。

黃真真突地掙脫了蜂娘子,爬到那半截斷劍前,伸手將之撿起,拿到眼前細看。蜂娘子見狀,一時竟然不敢阻擋,隻左右打量黃真真與林無垢,心道:這二人卻是怎麽了?

卻見黃真真仔細端詳斷劍,突的右手自那斷劍中扯出一截白絹來,打開一看,絹上卻寫的有字。隻聽黃真真脫口叫道:“無垢哥哥,你莫要著急,這裏有江南姑姑寫給你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