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與魔2

(四)醒魂帖

林無垢回到屋裏,回想起這兩日來在史府的種種經曆,心中甚是煩亂。黃大頭在他身側搖尾吐舌,他也懶得理會。那狗兒自覺無趣,便躲到屋角臥著。

林無垢自行盤起腿來打坐,內息周天之後,隻覺身體大是放鬆,腦中一片清明。再度想起何不可與良人塚主人的詭異身法,心中道:自己自小開始練習定識天聽之功,本已為大有所成。卻不料與這兩人相鬥之時,隻覺他們身法詭異,竟然無法看出其中奧秘。然而有一點似乎可以確定,這兩人的身法似乎也有跡可遁,隻是自己一時之間尚未找到訣竅而已。

例如與南宮正明比劍之時,南宮正明的身法與前者兩人如出一轍,隻是修為稍遜。那時他身化三人,自己卻也能在紛亂之中,刺中其中兩個。隻不過功虧一匱,刺中的卻是兩個幻影罷了。

其實反過來想,那天魔何不可與良人塚主人最可依仗的,便是他們的詭異身法,若無此身法,其威力則要大減。想到這裏,禁不住暗暗提醒自己,看來對那定識天聽之力,更要加緊練習才可。

至於那隻失魂手,聽黃真真所述,似乎是在手上套取了什麽東西。若是如此,那倒也是有跡可遁,隻要與他再多接觸幾次,應能發現一些端倪。

然而最可怪而且可怖的便是,這天魔何不可與良人塚主人,到底因何而建立了所謂惡人牢與良人塚。二人均自稱為魔,而行徑目的卻是大有不同。一個殺人製蛹,一個收留良人。這兩者之間到底是什麽關係,當真是費人猜疑。

而二者對人的看法卻極其相近,均對所謂人性持有極大的惡感。隻不過一個更加殘忍暴虐罷了。然而他們在史府中濫殺無辜,更設局誘使這些武林中人到此,除了殺人製蛹亦或收留所謂良人之外,最終卻是什麽目的,目前尚無答案。

不過其實最根本的是,到底是為了什麽原由,才促使這兩個不論是魔也好,是人也罷,作出這等行徑,更是撲朔迷離。

想到這裏,心中不禁一動。若是能揭開這個秘密,那麽天魔何不可與良人塚主人的秘密,應該便會大白於天下了。然而又思來想去,有關這一點,卻要從何開始查起呢?一時間之間,線索紛亂如麻,全無頭緒。

正在此時,卻見黃大頭自屋角站將起來,看著屋門。即而響起敲門聲。林無垢尚未回應,屋門便已打開,卻原來是秦沐雨。

林無垢見狀抱拳道:“秦兄,你可自行休息,無垢已經打坐過了。”卻見秦沐雨道:“無垢兄弟,不忙。你我均是練氣之人,三五日不睡,也沒什麽打緊。秦某想借這個機會,與你作一番深談。”

林無垢微微點頭,請秦沐雨坐下。他心知何不可曾說及秦沐雨進入史府的原因,秦沐雨也當場承認,隻是還未曾細想。知道他心裏想,若是再不講,隻怕與自己會產生嫌隙。

二人坐定,秦沐雨道:“無垢兄弟,請恕秦某一直隱瞞。其實原因也很簡單,秦某原以為無垢兄弟,也是要到這府裏來找尋秘笈寶物的。”林無垢微微一笑,點點頭,道:“多謝秦兄坦誠相告,無垢可以理解。隻是無垢確非如此。”於是將在史府門外遇到何進的過程,向他講述了一番。

秦沐雨慚愧道:“無垢兄弟,隨著兩日相處,秦某與你和真真妹子等人,真的是一見如故,大覺投契。秦某今夜前來,一是向你無垢兄弟坦誠來這史府的原由,再者,還有一段故事,想叫無垢兄弟知道。其實秦某在江湖被人稱作借命神醫,委實有一個緣故。”

林無垢聞言大感興趣,心道:他在江湖上人稱借命神醫,立下那般不近人情的古怪規矩,聽他此時講來,卻原來並非本意。且聽他說說,到底有什麽故事。

隻見秦沐雨長歎了一聲,道:“無垢兄弟,這番話秦某平生未曾與第二人說起,今夜不論兄弟你信與不信,秦某都願意講給你聽。”林無垢道:“秦兄但講無妨,隻要秦兄信任無垢,無垢自然投桃報李。”

秦沐雨看了林無垢一眼,眼神中竟然隱隱出現些許感動之意,即而道:“實不瞞無垢兄弟,在下乃山西洪桐縣人士。家中醫道傳家,已經曆經三代。秦某乃家中獨子,後來家道敗落,父親早故,隻餘寡母含辛茹苦,將秦某養大。”說到這裏,他看了看林無垢,隻見林無垢注視著自己聽得十分認真。

他繼續道:“到得十二歲時,寡母也不幸離世,隻餘秦某孤身一人。”說到這裏,想是心中難過,頓了一頓,繼續道:“幸而鄰居有一個段姓員外,家中有一小女,名字喚作段小玉。”林無垢聽得“段小玉”三字,心中猛一跳,心道:段小玉,小玉。怪不得他對那小玉這般關切,原由卻在此處了。抬起眼來看他,隻見他目光炯炯,對著自己微微點心,似乎在向自己說明,自己猜的沒錯。

隻聽秦沐雨繼續道:“那小玉天性善良,性格溫婉,自小便與我交好,時常背了家裏人,拿些米麵柴油,來我家裏周濟。我能在那般困苦之下,尚能讀書學習醫道,全憑了小玉周濟。”林無垢聽到這裏,暗暗點頭,心道:聽他講來,那段小玉當真是一個善良可愛的美好女子。

秦沐雨道:“到了我十四歲時,遇到了秦某的恩師。恩師乃是世外高人,醫道武功放眼天下,幾乎無人可以比肩。尤其是醫道之學,更是冠絕天下。那時他憐我一人孤苦,又見我自小學醫,良才難遇,便與我商量,欲帶我離開家鄉,隨他學武習醫。”

林無垢聽到這裏,心道:原來他這一身醫術武功,卻是得自這位世外高人之授。隻是不知這位高人姓名,不過秦兄若是不願詳述,想是自有因由,也不必追問了。

秦沐雨接道:“我那時孤身困苦,又見恩師醫術武功,自是想追隨而去。於是便別了小玉。”說到這裏,竟似說不下去,頓了一頓,又道:“小玉那時很是難過,我記得她拉著我的手,囑咐我快快學成,早些回來。”

林無垢心中一酸,心道:秦兄自小孤苦,那小玉出身員外之家,家中豐裕卻對秦兄情根深種。秦兄自然明白,二人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隻不知後來又發生了什麽事情,使秦兄變成了江湖聞名的借命神醫。

隻聽秦沐雨道:“那時我心裏也是難過。但也知道,小玉出身富貴,自己與她斷不會有什麽好的結果,萬萬不可因自己一念之私,誤了她的終身前程。”

說到這裏,林無垢隻見他兩眼潮濕,心中不覺感動:秦兄與那小玉兩小無猜,卻因家境懸殊,隻能遺憾終生。好在秦兄心中自己也明白,能有這種想法,依他那時年齡,這秦兄也算不易了。

秦沐雨道:“秦某與恩師一起雲遊天下,學習醫術武功。前後共十年光景。期間也曾數度回到家鄉,暗暗打聽小玉消息。卻聽鄉鄰都說,小玉被段員外嫁給了鄰鄉的一個書生。”林無垢心中一動,心道:這段小玉怎得與這裏的小玉,竟然好象是一樣的遭遇?

卻見秦沐雨眼睛看著自己,眼神中深長幽遠,仿佛麵對的不是自己,而是那個段小玉。隻聽他道:“秦某雖然心裏難過,卻也暗自為小玉祝福。雖然秦某不能與小玉一生廝守,但她若嫁了個好人家,秦某心裏也是高興的緊。”說到這裏,秦沐雨突的眼中掉下淚來。

林無垢隱隱然似有預料,然而突然見他如此,卻也忍不住捉住他的手臂,問道:“小玉後來怎麽了?”卻見秦沐雨聽他發問,抬起頭來,眼中淚水直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直落。張口欲言,卻嘴唇顫抖,竟然說不出話來。

林無垢見狀,一來被他感動,二來更覺詫異,心道:平日裏隻看他性格怪僻,豪爽不羈,卻不料他竟然是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人。怪不得在怡心亭中才聽何進說了小玉二字,他便禁不住脫口讚說“小玉,這個名兒可真好聽”。

卻原來他心中原有一個小玉,竟然是如此情根深種,刻刻在心。也怪不得他對眼前這個小玉,如此牽腸掛肚,卻原來他把眼前的這個小玉,當成了自己心中那個小玉的影子。

林無垢看著秦沐雨悲不自勝的模樣,隻覺這借命神醫在自己眼中,又換了一個全新的印象。

卻見秦沐雨嘴唇顫動,良久說不出話來。突得低下頭去,啞聲哭道:“那段小玉的遭遇,便和何進所說,現在這樓裏的小玉姑娘一模一樣。”說罷雙肩聳動,啞聲哭泣,其情其狀,委實是悲痛到了極點。

林無垢不覺心頭大痛。他知道何進所說小玉的遭遇,這賢淑溫婉的女子,被夫家無恥拋棄,更被娘家拒之門外,投告無門,居然自縊。這等慘事,不料在自己知道這個小玉故事之前,便發生在秦沐雨身上。

卻聽秦沐雨低頭哭道:“無垢兄弟,這等故事,隻除了你一人之外,秦某再未跟第二人說。連自己的師尊也不曾說過。”林無垢兩眼發潮,輕撫秦沐雨肩頭,對他這句話心中說不出的感動,卻說不出話來。

秦沐雨啞聲哭道:“無垢兄弟,雖然當年忍痛與小玉分別,然而在我心裏,委實是把小玉當作秦某這一生一世,最親最愛的人。秦某雖然礙於自己身份,不想誤了小玉的終生,卻真心誠意,指望她嫁了個好人家,有人疼她愛她敬她,秦某便是一生無緣再與她說一句話,也是甘心情願。卻不料,卻不料……”說到這裏,竟然痛哭失聲,氣吞聲吞,語難為繼。

林無垢看著眼前這個在武林中不可一世的男子,此時悲痛哀傷,啞聲哭泣,竟如孩童。他心中知道,秦沐雨所說的每一句,每一字,字字句句均是他刻骨銘心之語。那段小玉,當真是他這一生一世最親最愛的人。自己此時想安慰他,竟然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覺這人世間最能安慰人的言語,也難使眼前這個男子心中的創痛,恢複萬一。

良久,秦沐雨拭去眼淚,看著林無垢。眼中突的泛起一股憤怒仇恨之意,便如兩條火舌,令林無垢竟然不敢直視。

隻聽他道:“我那時正在家鄉附近遊曆,聽得訊息在夜裏到了那座土地廟中,卻不見小玉蹤影。用了好些手段,私下打問,卻被人告知,我的小玉自縊之後,婆家娘家竟然均不肯前來收屍,竟將她用草席卷了,拋在村外的亂葬崗上。”說到這裏,圓睜的雙眼中淚水直落,胸脯劇烈起伏,雙拳緊緊相握,直攥的手指青白,也不肯放鬆。想是此時心中悲極恨極。

林無垢聽他說到了土地廟中,心知段小玉應是便在這廟中自縊身死。而又聽他說用了好些手段,知道他情急之下定是用武力脅迫鄉人。及至聽到小玉竟然被拋屍,也忍不住驚怒交集,憤恨滿腔。然而想到小玉一個賢淑溫良的弱女子,無辜被婆家娘家輪番拋棄欺辱,心中酸楚,一時也難自己。

再聽秦沐雨此時稱小玉為“我的小玉”,心中不禁大痛,秦兄對小玉情根深種,竟致於此。小玉生前,他對其不得已遠之。小玉蒙冤而死,他才敢將之稱為“我的小玉”,想見他心中之苦,委實筆墨難以形容。他與小玉若非家世原因,這人間悲劇,或許可能避免。

然而轉念一想,若那時秦沐雨不必顧忌家世,又當如何?可是想到這裏,卻不禁暗自搖頭,心道:這人世間的規矩,卻怎是說破就能破的?可是這世間的規矩,卻也真不是件件圓滿,有時候,當真是害人不淺。

卻聽秦沐雨又複哭道:“我到了那亂葬崗上,找到了我的小玉。隻見她,隻見她,好生淒慘……”說到這裏,林無垢心中自是閃過千百種慘況,然而聽秦沐雨隻用了“好生淒慘”四字,此時他心裏隻覺這四字之中,將那令人肝腸寸斷的的慘況,仿佛瞬間描繪得淋漓盡致。這世間便有更多的言語筆墨,似乎也無法象這四字一般,來概括秦沐雨此時的心境。

卻見那秦沐雨咬緊牙關,恨聲道:“我將我的小玉帶走,找了個地方,尋和尚道士整整作了七天法事,將她葬了。”林無垢看著他,心中對他又敬又憐,心道:這秦兄當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子。

卻見秦沐雨切齒道:“可是我的小玉,又怎能這樣白白死去,我怎麽能讓那些害死她的人,一個個不受懲罰,逍遙快活地活在這個世上。”林無垢聽到此話,心中一驚。

隻見秦沐雨咬牙道:“我趁夜裏進入小玉婆家,將那負情忘義的畜牲和無恥忘恩的老豬狗,全部殺了,取了他們的人頭,埋在小玉的蚊前,來祭奠我的小玉。”說到此時,隻覺他心頭恨意絲毫不減,又咬牙繼續罵道:“似這等豬狗不如,背義忘恩的畜牲,便是殺一千次,一萬次,也不能抵了我小玉所受的冤屈。”

林無垢聽了心中默然,心道:那小玉在婆家所受的冤屈,當真是令人痛惜。

卻聽秦沐雨道:“秦某恨意難消,再次到小玉娘家,將那一門老幼,全數殺個幹淨。”林無垢聞言心中大驚,殺那婆家也就罷了,怎得把小玉娘家人也殺了?

秦沐雨悲聲哭道:“畜牲尚有舐犢之情,身為父母兄弟,眼看著自己家的血肉受了莫大的冤屈,孤苦無依以至自縊身亡。其心何狠,竟然連屍體也不肯收留葬埋,居然至拋屍於亂葬崗上。此等冷酷自私,卑鄙無恥之徒,留在這世間何用?”語聲方落,隻見他全身抖個不停,仿佛心中冤憤悲痛,尤自不休。

林無垢心中大慘,心道:連小玉家人也殺了,這秦兄委實也太過了一些。然而再聽他言語,看他此時悲憤難抑之情,卻也隻能暗暗搖頭,小玉這些家人,也確實太過冷酷自私,隻顧著自己家所謂的名聲,卻一絲也不憐惜骨肉血脈的親情。

良久,隻聽秦沐雨道:“自那以後,秦某便遊戲江湖。隻覺這人世之間什麽親情世故,全是虛情假意。故而雖然學得一身醫術,卻自己巧立名目,刻意刁難求醫之人。不過,秦某私下裏告訴無垢兄弟,秦某刁難之人,均是大家富戶,江湖大豪。私下裏那些貧苦人家,秦某便換了另一個麵目,自去周濟診治。以要脅富人之錢,換個麵目去救治貧苦人家。隻是這世間也奇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借命神醫之名,卻借著那些富戶豪強,越傳越神。而那個私下裏救助貧苦的秦沐雨,卻無人可知,你說可笑不可笑?”

林無垢聽他這番言語,心中大是釋然,心道:原來借命神醫除了這一個身份之外,還暗下裏以另外一個名目幫助救治貧苦之人。然而借命神醫名聲越來越大,卻也隻因是那些富戶豪強自己在人世間聲名遠揚,故而借此之故,倒使得借命神醫風傳江湖,而私下裏幫助窮人的秦沐雨卻無人知曉。

想到這裏,不禁喟歎:這人世間貧富不公,竟至於此,同是行醫救人,為富者行醫,即使惡意刁難,大敲竹杠,卻也能聲名遠揚。而為窮人治病,哪怕是分文不取,竟也是無人可知。如此之人生,當真是令人慨歎。

隻聽秦沐雨道:“兩月前,在下遊曆江南,於杭州西湖一處旅舍歇宿,竟然在桌上發現了一張所謂的醒魂帖。”林無垢聞言心中一驚,看來這便是那何不可放的誘餌了。

隻聽秦沐雨道:“那醒魂帖記載極是奇妙,上有針法,更有藥方。兩者配合使用,竟然可使死去未過三日之人蘇醒說話。當時在下看了之後,心中極是驚異。私下裏找人一試,竟然果真如此。”

林無垢大吃一驚,道:“秦兄,這醒魂帖竟然真有如此奇效?”

秦沐雨看著他連連點頭,道:“秦某自幼習醫,從未見過如此神妙的醫帖,故而一試之後,再也不能釋懷。那帖上留言,說這醒魂帖係出所謂《天魔醫道》,若想窺其全貌,可到洛陽史府之中雲雲。其中更言所謂醒魂帖僅為《天魔醫道》記載其中之一,若得全本,使死人複活,也不在話下。”

林無垢隻聽得目瞪口呆,聯想到何不可所製作的那些魔蛹,心道:隻怕是秦兄所說的《天魔醫道》恰正是何不可製作魔蛹之法了。所謂生死人之說,更是子虛烏有。至多便是役使死人屍身的邪術罷了。

隻聽秦沐雨道:“待秦某前來,方知大繆不然。所謂生死人之說,自昨夜看來,隻不過是役使死去之人屍體的邪術罷了。”林無垢點頭表示認可。

秦沐雨道:“故而昨夜那何不可說及此事時,秦某便將那醒魂帖取出焚毀。不過,秦某早將那醒魂帖上所記法門背得爛熟於胸。經過這兩日觀察,秦某發現,那小玉顱上百匯穴中所刺三枚定魂針,依此帖所記方法,似乎可以破解。”

林無垢聞言大喜,道:“若真如此,破了小玉的定魂針後,那這府中那些什麽良人與魔蛹,大致也可找到破解之法了?”一時之間,隻覺雲開日明,心中大喜過望。

秦沐雨聞言道:“無垢兄弟,尚不至如此樂觀。依秦某看來,目前應該先將小玉的三枚定魂針取去其一,那良人塚主人對她的控製之法,當會破解。然而若要將小玉徹底恢複,另兩枚定魂針,秦某還得仔細研磨。”

林無垢聞言心中不禁一涼,然而又複一喜,道:“不論怎樣,先取一枚定魂針,若小玉真能擺脫良人塚的控製,那也是好的。再以秦兄醫道造詣,剩下兩枚定魂針,定也可找出破解的法門。”

隻見秦沐雨微微點頭,道:“無垢兄弟,你說得不錯,秦某也是這般想,隻要給秦某時間,秦某也有這份自信。”

林無垢大喜過望,秦沐雨卻皺眉道:“這取出第一枚定魂針,十分凶險。因此,明日務必請無垢兄弟以內力助我,幫小玉護住心脈。以你我內力修為聯手,應不是難事,隻是有關鍵一件事物,卻不知哪裏尋找?”

林無垢急問道:“秦兄你說是什麽事物?”隻見秦沐雨道:“那醒魂帖上記載,如此施法時,必要有一極陰之人的血作為藥引,方可有效。然而在這史府之內,卻哪裏去尋這極陰之人呢?”

正在此時,突的屋門打開,隻見黃真真扶著蜂娘子走了進來,那蜂娘子麵上遮著一塊白帕,想是已經敷了秦沐雨所開的藥。

林無垢和秦沐雨吃了一驚,卻又覺驚喜,心道:真真妹子這個鬼精靈,卻不知用了什麽法子,哄蜂娘子竟然同意使用秦沐雨所開的藥。然而這會兒這兩人來到此處,卻又要作什麽?

卻聽蜂娘子道:“秦先生不必心急,蜂娘子便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你若需用藥引,蜂娘子給你便是。”

(五)陰人血

林無垢與秦沐雨又驚又喜,慌忙站起身來施禮,秦沐雨更是喜出望外,卻又不敢將臉正對二人,怕她們看出自己方才流淚。然而口中卻喜道:“蜂娘子,你說的可是真的?”蜂娘子淡淡道:“自然是真的。”

秦沐雨驚喜交集,脫口道:“這下小玉有救了。蜂娘子,在下,秦某委實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語聲中竟然帶著些微顫抖,一副喜不自禁的模樣。

林無垢見狀,心下也暗自替他高興。知道他自從段小玉死後,他在心中始終念念難忘,雖然他未曾向自己說起,但從他講述段小玉故事來看,段小玉之死不但使他性格大變,更使他在心中常常懷著深深的自疚之感。在他內心深處,始終認為段小玉之死在某種程度上實在是肇因於己。林無垢雖然看得出來,卻也不便勸他。

然而在史府裏再次遇到這個何小玉,卻喚醒了他內心深處對小玉的懷念。不知不覺間將何小玉漸漸地化成了段小玉。故而對眼前這個小玉的生命安危,甚至一舉一動,都映照成了當年的段小玉。是以如何診治救護何小玉,委實是成了秦沐雨心中最為關切的事情。

卻聽蜂娘子聞言道:“秦先生莫要如此說話,是蜂娘子應該謝你。”說罷又將目光注視黃真真,道:“還有真真妹子。若不是她,蜂娘子隻怕還是個活著的死人。”黃真真看著她的眼睛,一臉純真,聞言握住了她的手,口中嬌嗔道:“莫姐姐,你不要這樣說,真真心裏委實難過的很。”

林無垢與秦沐雨見二人如此形狀,不由得心下大奇,心道:真真這小鬼靈精,到底和蜂娘子說了些什麽,竟使她精神大為好轉,又說出這般話來?

卻聽蜂娘子道:“蜂娘子正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人,故而一直命運多舛,乃有今日之劫。”說罷,兩隻美目中流出兩行清淚。眾人見狀心中均大覺不忍,卻聽她又道:“好在今日有真真妹子勸解,才使蜂娘子又再複有了勇氣能夠活下去。自此之後,報仇一事,要多多仰仗各位了。”說罷,深深一福。

林無垢與秦沐雨二人見狀連忙回禮,秦沐雨更道:“蜂娘子,在下對你好生相敬。你與尊夫之事,便是秦某之事。秦某但有一口氣在,必與那惡人牢不死不休。”

蜂娘子眼中露出感激之色,問道:“不知這陰人之血,秦先生何時需要,需要多少?”秦沐雨喜道:“明日午時便可,僅三五滴足矣。”蜂娘子道:“若是這般,明日午時蜂娘子自當獻上。莫說這三五滴,隻要能報仇,蜂娘子全身血液,又有何可惜?”

林無垢和秦沐雨聽得此語,不覺心中一痛。卻見黃真真握著蜂娘子的手,口裏嬌聲喚道:“莫姐姐。”似乎在責怪她怎地說出這樣的話來。蜂娘子見狀,以手輕撫她的秀發,口中道:“真真妹子,你放心,姐姐記得你說的話。你且先與兩位兄長聊一會兒,姐姐再去陪一會兒秀才。”說到秀才之時,眾人均聽她語帶悲戚,便也不敢勸她。

說罷,蜂娘子轉身出屋。黃真真欲待跟上,卻被她以手虛阻,便也隻得止步。眾人眼睜睜看著她出屋而去。

待蜂娘子走得遠了,林無垢忙問道:“真真,你這小鬼靈精,你卻是怎生勸解蜂娘子了?”語聲中大感驚奇,似乎對黃真真能夠勸解蜂娘子大覺不可思議,卻又大感欣喜。

黃真真還未答話,秦沐雨又道:“是嗬是嗬,真真妹子,你當真了不得。先是在酒席間打了那色鬼,還用隱術幫你無垢哥哥對付那個天魔何不可。便在方才,你不動聲色哄走了良人塚主人,更沒想到蜂娘子經過你一番勸解,也大為好轉。想不到你這嬌滴滴的小妹子,除武功隱術厲害,更加聰明伶俐,秦某人當真是對你這嬌滴滴的小妹子要刮目相看了。”

卻見黃真真聞言臉上毫無喜色,道:“秦大哥,你快不要說了。想到酒席上我打了莫姐姐,心裏不知道有多麽難過。莫姐姐,其實真的是好人。”說著臉上悵然若失,仿佛對自己在酒席上打蜂娘子一事,耿耿於懷。

林無垢秦沐雨二人心知黃真真心地善良純真,自見蜂娘子毒秀才二人寧死不屈之後,對二人大生敬意。再想到蜂娘子目前可憐形狀,更對自己曾經對她出手一事耿耿於懷。二人心中均想:這世間上的人竟然是如此複雜,想那名門正派,武林世家的南宮正明,麵對惡人牢之時,也不得不低頭俯就。反而是往日裏被視為邪門歪道的蜂娘子與毒秀才,卻以死相拒。這正派與邪派,好人與惡人,當真不是隨便就能說得清楚的。

卻聽黃真真接道:“方才我去找莫姐姐,她坐在那裏,看我進來一聲也不吭。”二人聽她講述,眼中仿佛閃現出蜂娘子絕望悲傷的模樣。於是安靜下來,聽黃真真繼續講。

黃真真道:“我見她不理我。便走過去,先跟她道歉,說在酒席宴上是我用隱術打了她和色鬼。她卻也不作聲。”林無垢與秦沐雨互視一眼,心道:真真妹子當真是善良,在酒席上那二人惡形惡狀,換成別人打了便打了,她卻因蜂娘子後來的表現大感後悔,以至於耿耿於懷親口致歉。當真是純真天性,可愛之極。

黃真真繼續道:“我見她不作聲,心裏委實難過。便跟她說,我覺得好生對不起她,若是知道她後來是這樣,自己斷斷也不會那樣做。若她不肯原諒,便叫她打還與我。”

秦沐雨隻覺得她說到這裏,隻覺她純真可愛,不覺心中大生憐意,然而一時之間卻不知道怎生是好,故意開玩笑道:“真真妹子,我猜那時定是哭了。”黃真真聞言詫道:“你怎生知道?”一雙大眼充滿驚奇之色,看著秦沐雨。

秦沐雨微微一笑,卻不答話。心道:這小妹子,縱是聰明機警,心裏卻仍是如此善良單純。

卻見黃真真看他不說話,嗔道:“秦大哥,你若是再打岔,我便不說啦。”然而嗔罷又道:“她見我哭了,回頭看看我,好象很是驚奇,卻還是不說話。”

秦沐雨與林無垢心道:那蜂娘子久曆江湖,見慣的是各種爾虞我詐,幾曾見過似這憨妹子一般,方才打了人,現在卻又哭哭啼啼去道歉。莫說蜂娘子,便是換了任何一個江湖人,恐怕也會大覺奇怪。

黃真真道:“我跟她說,我見到她和毒秀才兩個人對那惡人牢的所作所為,心裏好生相敬,隻是當時自己被那何不可點了穴道,幫不到他們,心裏委實難過得緊。”林無垢與秦沐雨看著眼前這俏生生的黃真真,隻覺得她又是可愛,又是可敬。

黃真真接道:“我跟她說,她夫妻二人,在我眼中,委實是了不起的好人。比起那個什麽南宮世家,要好上千倍萬倍。”林無垢與秦沐雨聽到這裏,禁不住又互視一眼,心道:隻怕這蜂娘子自入江湖以來,從來還未曾聽有人說過她夫妻是好人。更不要說是什麽大好人。這話若是換了別人說,隻怕蜂娘子定會認為是惡意嘲諷,非殺了他不可。然而經由眼前這個小妹子說來,似乎當真是大有不同。

卻聽黃真真繼續道:“她聽到這裏,對我說,她蜂娘子和毒秀才,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什麽好人,也從來不稀罕要作什麽好人。”林無垢與秦沐雨暗道:蜂娘子夫妻以惡人自況,是他二人行走江湖以來的行事標準。隻是若換了自己,定然不會對蜂娘子這般說。要知自己心裏的好人,一定是既要這般,又是要那般,哪裏能似黃真真說的這麽簡單。

然而轉念一想,心道:就蜂娘子夫婦來說,這好人與壞人,當真便似自己想的那般界限分明麽?秦沐雨禁不住想到自己和小玉的故事,心道:這好人與壞人,好象真不似那麽複雜,有時候好象確也簡單。在不同的情況之中,似乎好人也會變成壞人,而壞人,好似也能變成好人。

卻聽黃真真繼續道:“我聽她這麽說。便跟她講,不管她認為自己是不是好人,稀罕不稀罕要作個好人,在我心裏,她都是真真心中,最好最好的人。”

林無垢與秦沐雨突然覺得感動,心道:這天真爛漫的姑娘,將人世間那般複雜的事情,說得如此簡單,一來讓人感動,另外卻也叫人好生擔憂。

黃真真道:“她聽我這麽說,怔怔地發了一會兒呆,突得眼中掉下眼淚來。我趕緊勸她,叫她不要太過傷心。告訴她,我們都會幫她,我們都不想作惡魔,一定要與那何不可鬥將下去。”

她說的雖然簡單,秦沐雨林無垢二人卻禁不住心頭一亮,心道:是嗬,再壞的人,至少還是個人。卻憑什麽放著人不作,一定要去作個惡魔?心中對那何不可所行所為,一時更增惡感,更堅定了與之對抗的決心。

黃真真接道:“我不停地勸她,她隻是哭。隻到最後,她才對我說,小妹子,你可不能事事都這麽想,對什麽人都這麽好。要知道,這江湖上人心詭詐,小心他們害你。我聽她說話,好生高興。可是她說這話卻又是什麽意思,難道是我錯了麽?”

說罷,她睜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看著秦沐雨與林無垢,滿臉疑惑,似乎直到現在,她也沒弄明白蜂娘子跟她說了這番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林無垢見狀,柔聲道:“真真妹子,她說的沒錯,你也沒錯。”他一時之間,竟然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才能讓黃真真明白其中的道理。

秦沐雨也道:“正是,正是,真真妹子,你沒有錯。”然而話雖如此,心中卻道:真真妹子如此天真爛漫,以後倒要怎生教她識得這人世間的險惡,免得她以後吃了虧。然而突然又想:若這世上人都象真真妹子這般,那哪還會有什麽爾虞我詐,勾心鬥角,若真能那樣,該有多麽好?

黃真真見二人形狀,口中“哦”了一聲,雖然依舊不甚明白,卻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便道:“後來我勸她用秦大哥給開的藥。她對我說,事到如今,這張臉孔這樣便好,不需要再為它費心了。那顆東珠何等珍貴,不要在她這裏浪費了。”

林無垢秦沐雨心道:這蜂娘子自毒秀才死後,便心如死灰,一心求死。此時肯與真真說話,想是心結漸開。卻不知真真是如何勸她,讓她回心轉意,使用藥物的呢。

黃真真道:“我便跟她說,這東珠雖然珍貴,但確是她的作為叫秦大哥感動,心甘情願給她使用。所以她不要刻意放在心上。我們大家都希望她能節哀順變,都希望她好,這東珠和藥,委實是代表了我們所有人的一番心意。”說到這裏,問秦沐雨道:“秦大哥,你說我說的是與不是?”

秦沐雨連忙點頭道:“是,是。”黃真真一笑,接著道:“她看著我,表情好生複雜。我又跟她說,姐姐,你生得這麽美。美又不是什麽罪過,你若是不肯服藥,豈不趁了那個惡魔何不可的心思。他欺侮我們,害姐姐你受了傷毀了麵目,你卻要為什麽再幫著他來害自己?”

聽到這裏,秦沐雨與林無垢心中不覺大讚:這句話說得端得正中要害,說的一絲也不差。那惡魔要逼我等作魔,要害那麽許許多多的人,那被害的人既然不肯作魔,自然不能趁他的心思,憑什麽要幫了他來傷害自己?

黃真真道:“她聽了我這番話,猶豫了一會兒,才肯叫我給她服藥。”林無垢與秦沐雨心中暗歎:也虧了是真真妹子勸她,若是換了別人,隻怕沒法子這麽快便讓蜂娘子能夠回心轉意。

轉念一想,這人世間看似複雜的事,仿佛都隱藏著一個簡單的因由或是結果。便似真真妹子這般,一片純真,倒把看似困難的一件事給作成了。到底為何如此,似乎讓人隱隱覺得,世間上的人,不管經曆多少風險,變得多麽世故。好象在內心深處,都深深藏著一種對善良的需求。便如真真這般,毫無心機,坦言直告,卻大有奇效,當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黃真真道:“她用了藥,突然提出要來無垢哥哥和秦大哥處表示謝意。我便陪了她前來。誰知道秦大哥與無垢哥哥在屋裏正在談小玉的事情。”

秦沐雨吃了一驚,竟然有些手足無措。林無垢見狀心道:想是方才兩人談得入神,秦沐雨傷心感懷,自己也被他深深打動。一時之間,竟然沒有發現黃真真二人已經到了門前。這黃大頭卻也是古怪,想是知道外麵站的是黃真真,一時偷懶,竟然沒有上前迎接吠叫,當真可惡。

卻聽黃真真道:“秦大哥,你莫急。我們都會助你照料小玉姐姐。”秦沐雨雖覺尷尬,聞言卻不禁眼眶發酸,口中連聲道:“謝謝,謝謝真真妹子。”

林無垢突道:“這一夜來經曆了這些事,卻由不住讓無垢想到,那何不可一再說人性如何卑鄙下流,如何不堪。誠如他所言,這人世間確有許多寡廉鮮恥,見利忘義的事情。然而從秦兄乃至蜂娘子毒秀才的經曆而言,這對與不對,好與不好,當真不似他所說的那般簡單。在下林無垢自幼受師尊教導,一慣稟持立身為人的道理,經此一番際遇,倒真更堅定了與那何不可之間,人道魔道一鬥的信心。雖然現時我等尚處下風,然而無垢相信,人道必勝魔道。”

他這番話有感而發,說得堅定無比。黃真真聞言不覺鄭重點頭。秦沐雨卻道:“無垢兄弟說得好,便如毒秀才所言,作了一世惡人,卻也不願再作個惡魔。老子便憑了這番話,也要與那何不可鬥個到底,不死不休。老子在這世間,不論如何,還算是個人,憑什麽要老子聽了他的胡說八道,好好放了人不作,倒要去跟他作個魔?”

黃真真聞言笑道:“秦大哥說的話好生難聽,隻是道理卻對。”屋內三人聽得此話,相互環視,均微微一笑。

三人聊得投機,竟然毫無睡意,不覺天光漸漸明亮。正在此時有人敲門進來,卻是何進。

秦沐雨突的站起身來,自身上摸出一張紙交給何進道:“何大人,勞煩你無論如何想個法子,將這封信在官家的驛站通融個熟人,將這封信幫在下以八百裏加急送到南京。詳細地址均在這信上。”何進聞言一驚,心道:這官府驛站的八百裏加急,哪能說用便用的?

卻見秦沐雨又複拿出兩張銀票道:“何大人,有錢能使鬼推磨,在下知道這洛陽府幾乎每日均有通往南京的八百裏加急,你將這兩千兩人銀子拿去使,隻要能將這信送到,銀子不夠再到我這裏取便是。”

何進見他說的緊急,忙接過來收了。道:“在下在官驛確也有幾個熟人,隻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在下且先去試,若是不行,秦先生可不要怪我。”

秦沐雨笑道:“定能使得。在下用這法子,又不是頭一回。不信何大人盡管去試。”何進滿臉疑惑,告別了三人自去出府不提。

林無垢見何進出去,問道:“秦兄,你這卻是要作什麽?”秦沐雨笑道:“無垢兄弟,真真妹子。在下可是有名的借命神醫,這江湖上肯幫在下的奇人異士,目下倒真有一個。要知在這裏與那何不可鬥,單憑你我這點力量怕還不夠。因此在下昨天夜裏便寫了這封信。收信這人被我救過命,有我給他的借命符,隻要接了這封信,三五日便可前來相助。

林無垢問道:“秦兄要請這位高人卻是何人?”秦沐雨道:“此人是個隱士,在江湖上並不出名。然而精通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一身奇門之學,當真是驚世駭俗。我那時救了他,他許諾秦某,定為秦某效命一次。”

林無垢聞言大喜,他身為隱廬四君之一,所謂隱廬四君,乃為玄劍弓巧,其中玄君為四君之首,便是熟習奇門遁甲之學的緣故,自然深知厲害。聽他要請這等奇人相助,不覺喜出望外。

卻聽秦沐雨道:“此人姓什麽倒不知曉,自號昭陽居士。若他前來相助,這孔雀樓經他一番布置,當真是鐵桶一般,任他何等妖魔鬼怪,再想輕易進入,那可是千難萬難。”

(六)有神說

此時天光已然大亮,黃真真笑道:“無垢哥哥,秦大哥。你們兩個慢慢聊,我給你們兩個作稍子麵去。”此話一出,二人均覺肚中餓餓。秦沐雨幾乎口水都要流了下來,笑道:“真真妹子,那稍子炒得香些,另外,麵也要多些。你秦大哥食量頗甚大,你便當秦大哥是隻飯桶便了。”

黃真真正要出門,聞言咯咯直笑,道:“秦大哥,你這隻飯桶,小妹定會幫你裝滿,你盡管放心好了。”說罷轉身出屋。那黃大頭見她出門,也尾隨而去。

林無垢奇道:“秦兄有話盡管直言。”心下奇怪,他又有什麽事情要說麽?隻聽秦沐雨問道:“無垢兄弟,昨夜在南宮世家酒席上曾聽兄弟論劍,兄弟自謂已經練成修蚊與落羽,卻不知那有神無法,兄弟卻為何說不曾練習?”

秦沐雨自從與林無垢在怡心亭短暫較量,再在南宮世家大會上眼見林無垢劍法之後,對他的劍法可說佩服的五體投地。然而聽他所言,似乎其劍法的最高境界便是有神無法,而林無垢卻說自己沒有資格練習,心中大覺奇怪,故有此問。

林無垢聞言不禁皺起眉頭,怔了一怔,方道:“秦兄,你我二人經此一役,可謂肝膽相照。在下便將自己師門來曆,向秦兄作一介紹。”說罷,便將隱廬曆史緣由,從祖師在朔方淨忘台悟道,再到沙湖建立隱廬,乃至曆代隱廬堅守宗旨,以及隱主、玄劍弓巧四君和隱者世代相襲之事,巨細無遺,向秦沐雨一一闡述。

秦沐雨聽得呆了,口中不覺念道:“天下有事,隱者當先。四海清平,散若雲煙。富貴功名,浮塵糞土。為人本份,在我心間。”一番念罷,竟然禁不住擊掌讚道:“好一個天下有事,隱者當先。好一個為人本份,在我心間。李太白《俠客行》裏寫的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不就是如此麽?想不到當今世上,還有這樣的春秋俠義。當真是令人讚歎。”言語中隻覺他悠然神往,讚佩已極。

林無垢見他如此情狀,禁不住豪氣頓生,道:“我隱廬四君,每任二十年。到得換屆之時,便離開隱廬隱跡江湖。便如以前未曾選為四君的師兄弟一般。隻在關鍵時候,或者聽隱主及四君號令,或者遇世間有危難時自行現身。除此而外,終其一生,便隻是人間默默無聞的一名隱者。而且終其一生一世,再也不以隱廬麵貌出現在江湖之上。而成為隱者之時,也再不與隱廬聯係。因此,目前這世間到底還有多少隱者,即便是隱廬,也不能完全知曉。”

秦沐雨聽得此處,臉上神情千變萬化,卻盡是神往讚佩之情,頓了良久,才道:“這世間到底還有多少隱者,竟然連隱廬也不知道了?”言語之中,仿佛竟然不敢相信。

然而說罷想了一想,卻又道:“若真如無垢兄弟所說,其實這世間還有多少隱者,卻也真的不重要了。”林無垢聞言大疑,隻聽他又道:“便似我這般人,隻要知道這世間,還有象無垢兄弟這樣的人,隻要還有隱者存在,便已經足夠了。”

他語聲悠長,似有無盡感懷。說罷,仿佛禁不住眼底潮濕,眼神悠遠,似有似無地看向窗戶。仿佛那目光透過了窗紙,正搜羅於天地湖海之間,那隱世的隱者,宛若在他眼底一一閃現。

二人相對無語,卻似又有千言萬語,於默默無語間相互交流。過了一會兒,林無垢道:“我隱廬不求名,也不辟名。為人本份,作事向來不求名份。雖也不忌將自己來曆,告知相知之人。然而隱廬卻會與之約定,無論與隱者相知相交,亦或受到隱廬之助,均不在江湖上宣揚隱廬之名。故而千百年來,在江湖上並無隱廬之名流傳。”

秦沐雨聽他這樣說,卻不回話,隻是默默點頭。然而仿佛心中若有所思,卻又欲言又止。突的仿佛轉換了話題,問道:“無垢兄弟,若我所料不差,兄弟你便是隱廬玄劍弓巧四君中,新任的一屆劍君,對麽?”

林無垢聞言點頭道:“不敢瞞秦兄,正是如此。”秦沐雨兩眼放光,突得站起身來道:“想我秦沐雨是何等人,竟然能與隱廬的新任劍君成為朋友。”說罷哈哈大笑,仿佛歡喜無限。笑罷又問道:“無垢兄弟,那你還未曾告訴我,你為何說自己尚未能修習那有神無法劍法呢?”

林無垢聞言怔了一怔,皺起眉頭,道:“在下自幼便修習定識天聽,修蚊與落羽劍法,然而唯有這有神無法劍法,師尊卻告訴我,此劍法無法傳授,隻能依靠學劍者自悟,方能成道。故而此番江湖遊曆,一來是增漲閱曆,二來是師尊告訴我,要我在這江湖之上,好好體悟這有神無法的意義。等我回到隱廬之時,能夠窺破有神無法的奧秘。到得那時,師尊便要離開隱廬,歸隱江湖了。”他說到師尊要離開隱廬之時,語聲越來越輕,眼中含淚,言語形態之間,極是難過。

秦沐雨心知如隱廬規矩,上任劍君若離開隱廬,便和隱廬斷了聯係,自然林無垢也難以知曉自己的師傅隱入江湖之後,會隱身到何處。想來他幼時便與師傅相處,經他一手培養**,感情逾若父子,自然深厚無比。所以他的難過,實是自然之極。

秦沐雨見他難過,突得靈光一閃,問道:“無垢兄弟,這有神無法之劍令師說無法傳授,全靠自悟。在下突有一想,不知無垢兄弟可否肯聽秦某說來?”

林無垢聽他說的奇怪,抬起頭來,卻不說話。秦沐雨道:“此劍法既名有神無法,其意必在於神,而不拘於法。所謂有神無法,似乎便是一種境界,便如秦某方才與兄弟所說的一番話一般,兄弟你可曾回想得起來?”

林無垢聞言後仔細回想,卻覺茫然,緩緩搖頭。

秦沐雨笑道:“方才你我論及隱者,你我均以為,這隱者在人間到底有多少,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便是,隻要知道這人間還有隱者存在,便已經足夠了。”

林無垢聞言大吃一驚,頓時腦中靈光大閃,瞬間似乎遮擋在自己靈台前的一扇門,馬上就要打開了。心中委實是又是驚喜,又是怯懼,一時難以形容。

卻聽秦沐雨道:“無垢兄弟與令師情同父子,方才你說及若悟出有神無法的堂奧,令師尊便會隱入江湖之時,兄弟神情難過已極。兄弟,你倒要好生想一想,你到底是不能,還是不願去練習這有神無法呢?”

此語一出,宛若一個驚天的巨雷在林無垢腦中炸響,林無垢隻覺腦中轟響不停,不停地問自己:林無垢,你到底是不能,還是不願?林無垢,真是這樣麽?林無垢,到底是你不願意練習有神無法,還是不舍得師尊離開?你自己真的不知道麽?

他心中連番發問,便如天人交戰,既惶且懼,一時心亂如麻。

卻聽秦沐雨繼續道:“有神無法,其意在神。無垢兄弟對師尊的依戀,會不會成了一道心魔,令你不知不覺之間,想了千萬條因由,來製造自己無法練有神無法的理由。無垢兄弟,你好生想想,會不會是如此呢?”

林無垢驚的目瞪口呆,隻覺秦沐雨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如一柄巨錘,狠狠地敲在自己的心上。然而每敲一記,仿佛自己心中秘密的偽裝便隨之脫落一層。每敲一記,那心中的魔障便隨之一點一點曝露出來。一時之間額頭上冷汗竟然禁不住流了下來。

秦沐雨見他此狀,心中暗自點頭。卻假意沒有看到,口中道:“其實無垢兄弟,隱廬一派經你口中說來,秦某委實是感佩神往,無以複加。秦某隻恨自己沒有你這等福份和機緣,能投入到這般慷慨俠義的門中。可你身為隱廬劍君,卻怎生忘記了隱廬的宗旨與令師的渴望呢?”

林無垢聞言心頭大震,心中禁不住連聲問道:我真的忘記了麽?我真的忘記了麽?即而又在心中大吼:我絕不能忘,我絕不會忘!然而看著秦沐雨,額上冷汗涔涔,口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秦沐雨道:“天下有事,隱者當先。為人本份,在我心間。每一屆的隱廬四君,均稟持三十二字訣的精神。而到了兄弟你這裏,若因為自己與師傅之間的私人感情,遲延甚至放棄境界的提升,那曆代四君作如何想,隱廬祖師又作如何想,在下替令師想來,那又是何等的傷心,又是何等的失望?”

林無垢聞言隻覺心中巨痛,禁不住流下淚來。口中卻道:“秦兄,你莫要再說了。”

秦沐雨見狀頓時心中明了,心中暗自感懷:這無垢兄弟身為隱廬劍君,善良淳樸,自幼與師傅相處,定然對他有著千百般依戀。然而這種情份卻成了他心中的魔障,令他不能,甚至不敢在劍法上更進一步。自己這番話雖然說中,然而細想起來,對於無垢兄弟來講,卻也有些殘忍了。

於是又道:“無垢兄弟,秦某在席間看你論劍,又看你用劍法先後擊敗南宮世家二人,雖然一時不慎,敗於南宮正明魔劍之下。但秦某卻發現,你的劍法,若以有神無法來論,其實已經大顯端倪,隻是你不肯承認,也不願承認罷了。”

林無垢心中難過,聽他講到這裏,卻又禁不住心中一動。隻聽他道:“秦某與無垢兄弟初次在怡心亭中,便領教了兄弟的劍氣。而兄弟練成劍氣,卻與劍法暫未能融匯貫通。故而在與人較量之時,要麽以劍法對敵,要麽以劍氣出手。”

林無垢聞言心中不禁駭然,心道:這秦兄果然是高手,聽他講解自己的劍法,竟然一語中的,當真是不可小視。

秦沐雨又道:“兄弟發劍氣時,以掌摩擦劍脊後發出劍氣對敵。此可謂以氣禦劍而借劍生氣。然而為兄想來,若再上一層樓,當可棄劍而直接用氣,那便會是所謂以氣成劍,以氣為劍了。兄弟,你覺得秦某所說的可對?”

林無垢聞言又驚又喜,道:“秦兄所言絲毫不差,在下師尊便是達到以氣成劍,以氣為劍的境界了。”他一邊說話,一邊對秦沐雨佩服已極。

卻見秦沐雨微微一笑,悠然道:“秦某雖然沒有這般機緣慧根,卻不料也能言之成理。然而知易行難,秦某這一生一世不要說以氣成劍,隻怕是連借劍生氣也不能夠了。”言語之中大是遺憾。

秦沐雨即而又道:“而無垢兄弟與南宮世家三人較量之時,自創人之初劍法。其實便是留劍神意在胸,根據敵方變化,隨機出劍應變。這便是有神無法的有神了。隻是兄弟心中還不能忘棄劍法,故而劍雖有神,卻依舊有法。雖然如此,無垢兄弟的有神無法已經大顯端倪。隻是兄弟因為種種緣故,故作不知罷了。”

林無垢聽他娓娓道來,隻覺他說的每一句每一字,均正中自己內心深處,細加揣摩之後,隻覺他所說大有道理。

隻聽秦沐雨接道道:“依秦某想來,令師必定對無垢兄弟心中的魔障症結了然於胸,卻不肯說破。因為一經說破,這魔障隻怕由虛變實,那麽林兄便再也無法如令師所願,練成有神無法神劍了。所以無垢兄弟,對令師一番苦心,你當心有所感,戒慎凜惕了。”

這番話說得當真是振聾發聵,林無垢隻覺麵紅耳赤,心中暗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我竟然如此辜負師尊一番苦心。若非秦兄今日提醒,我這般糊塗當真是要伊於胡底。一邊責怪自己,一邊對秦沐雨感佩交集,感激無比。

林無垢聽到此處,禁不住站起身來,對著秦沐雨深深一拜,口中道:“多謝秦兄教誨。秦兄一番話當真如醍醐灌頂,令無垢茅塞頓開。”秦沐雨見狀慌忙閃過身形,口中連連道:“無垢兄弟,不可如此。秦某隻是信口胡言,你若覺得無理,不需理會便是。”

林無垢起身正色道:“秦兄金玉良言,足夠無垢享用一生一世。秦兄但請放心,無垢經秦兄教誨,必定幡然悔悟,定不負秦兄矚托。更不會辜負師尊教誨。”他表情嚴肅,言語鏘鏘,一字一句,說的極是認真。

秦沐雨見狀抱拳道:“無垢兄弟,你我兄弟一見如故,可謂良師益友。大家便不需如此客套了。若以後秦某人劍法若有不明之處,還要請兄弟指點一二。”

林無垢慌忙道:“不敢,不敢。秦兄但有所請,無垢無不從命。”林無垢聽了他一番話,心中先是憂懼,後來是羞怯,而到此時卻盡是感激佩服。隻覺他言之有物,正中要害。使得自己眼前的迷霧,竟然一掃而空。對隱廬,對師尊,更對有神無法的認知,達到了一個新地境界。

秦沐雨見狀哈哈大笑道:“無垢兄弟,謹尊師命便是有神,牢記師恩便是無法,你說是麽?”林無垢聞言一怔,突地也哈哈大笑,道:“秦兄說得極是。秦兄的金玉良言,當真是字字珠璣,無垢受教了。”

他心知秦沐雨在點醒自己,心道:秦兄說謹尊師命是有神,當然要留在心中,一生一世踐行不二,不可或忘。而所謂師命,便是要自己窺破有神無法,在境界上再上層樓。而所謂師恩即是無法,便是雖要牢記師恩,卻不能拘於形式,否則便不是師尊真正所願了。想到這裏,隻覺一時雲開霧散,困擾自己許久的心魔一掃而空,心中快慰無比,對秦沐雨的感激之情,當真是無以言表。

正在此時,卻聽黃大頭突的衝進門來,歡聲低吠。再聽樓梯噔噔作響,黃真真叫道:“秦大哥,無垢哥哥,羊肉稍子麵作好啦。你們且嚐嚐真真的手藝吧。”

秦沐雨聞言大喜,猛吸口水道:“真真妹子,你當真好巧手,這麽快便作好了麽?”說罷喜滋滋地迎出門去。

不一會兒進得屋裏來,隻覺一股濃香飄滿屋子。隻見秦沐雨端了一隻大鍋進來,卻是一鍋稍子。一邊進屋一邊道:“快些快些,無垢兄弟,快將桌子收拾一下,真真妹子這稍子當真是香死人了也。”

二人坐下,黃真真正在盛麵,卻見林無垢麵上有異,奇道:“無垢哥哥,你怎麽啦?”林無垢大覺尷尬,卻聽秦沐雨道:“真真妹子,快些快些,你無垢哥哥饞你這碗羊肉稍子麵,和秦某聊天聊得都快要哭將出來啦。”

黃真真白了他一眼,嬌聲道:“我無垢哥哥才不象你,你才是真正的饞鬼。”秦沐雨拍案大笑道:“真真妹子所言極是,你秦大哥我不單是饞鬼,還是飯桶。快些盛麵上來,我這饞鬼飯桶聞得你這麵的香味,當真不被餓死,也被饞死了。”

三人聞言一起大笑。頓時將林無垢的尷尬瞬間化作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