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與魔1

(一)蜂娘子

卻聽那蜂娘子突地嘶聲道:“老娘又不是貨物,憑什麽要你交給這個送給那個。你最好現在便將老娘殺了。但留一口氣在,老娘定將你們一個個剝了皮,作成燈籠。拆了骨頭,砸成肉泥去喂狗。再將你們皮肉煉成了油,作成蠟燭,來祭奠我的秀才。”

她描述欲行報複之凶殘惡毒,令人不寒而栗。而語聲中錐心泣血,更令人惻然心動。說到“我的秀才”四字之時,簡直撕心裂肺幾欲失聲,委實是悲痛怨毒到了極點。令人隻覺她心中之恨之怨,縱有千萬巨筆,也難描之萬一。

林無垢悚然動容,在他聽來,這番話並不覺其狠,反覺其哀。毒秀才臨死之前,對她情真意切,諄諄囑托。常人聽來雖覺言語乖戾,大違倫常。然而此夫妻二人稟性之剛烈,情意之真摯,卻著實令人感動。

此刻蜂娘子這番嘶吼,看似悲憤恨毒,實則是她喪夫心痛之餘,自忖報複無望,一心求死罷了。林無垢目睹她夫妻二人死別之時,早已感動不已。再聽蜂娘子這番話,生怕魔手書生加害於她,忍不住回頭去看。

然而萬沒料到的是,隻見魔手書生此時怔怔地看著場中蜂娘子的背影,眼中竟緩緩流下兩行淚水。林無垢目睹此狀,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親耳所聞,魔手書生一再說這世間無一人不可殺,無一人不能殺。殺人一事,對魔手書生而言,隻有願與不願,而絕無可與不可,能與不能。

他親眼所睹,看著場中接連殺人時,魔手書生談笑從容,酒到杯幹,何等輕鬆愜意。那場中一條條人命,一個個均微如草芥,全然不值一顧。其所言言猶在耳,其所為曆曆在目,然而此刻他居然流下了眼淚。

林無垢隻覺腦中一片空白,腦中不停閃現一個疑問:這惡魔竟會流淚,他竟然流淚了,他卻為什麽要流淚?

蜂娘子放下了毒秀才的屍體轉過身來,一張原本嬌媚無比的臉上滿是恨毒與怨憤,形容扭曲竟如厲鬼,戟指對著席中的魔手書生罵道:“你這不人不鬼,裝神弄鬼的王八蛋,還不快來殺了老娘。”

林無垢尚未及反應,魔手書生突地鬆開了林無垢,人影隻一閃,便到了蜂娘子身旁。左手製住了蜂娘子的左肩井大穴,令她身體不能動彈,右手卻撫上了她的臉龐。

林無垢身上解了禁製,怕他傷害蜂娘子,提起落羽劍運足輕功瞬間便到了二人身旁。卻見魔手書生眼中流淚,麵孔猙獰,右手在蜂娘子嬌豔的臉龐上輕輕摩娑,口中卻恨聲道:“你這**賤女人,白生了副好皮囊,這張臉孔媚惑了數不清的男子,今日卻在這裏充什麽烈婦,簡直可笑之極。”

林無垢見他舉止失態,渾沒了方才談笑從容的樣子,說到“簡直可笑之極”時,竟似聲嘶力竭。嘶吼聲中,一種“卿本佳人,奈何作賊”之恨,簡直呼之欲出。便似在他心裏,蜂娘子這等風華絕代的美人,如此行為不端,為人詬病,實是大大的不該,極度的可恨。

林無垢隻覺他言行舉止,大異尋常。深怕他出手加害蜂娘子,一時竟然不敢向前。而身周南宮正明等四人一臉驚慌,沒有拘魂使者的命令,也不敢有所動作。

四人身後紫玉那張冷厲可怖的俏臉上,一雙森寒的美眸空洞無神,甚是詭異。隻遠遠對著林無垢,既不阻擋,也不上前,仿佛場中一切,均與她無關似的。

而蜂娘子任魔手書生在她臉上撫弄嘲罵,卻毫無懼容,美目中盡是不屈之色。突得柳眉一擰,閉上雙眼,伸出一隻纖細柔美的右手,五指箕張,直向自己臉上抓下。魔手書生見她突然伸手,猝不及防竟然將手移開,仿佛不敢阻擋她似的。

林無垢見狀失聲叫道:“莫大姐,不可。”他初見蜂娘子時,聽那色鬼稱她為蜂娘子莫如意,對她放浪形態甚為厭惡,及至目睹毒秀才死狀時,不知不覺竟然心生敬意。此際見她欲自傷,忍不住脫口而呼,卻喚她作莫大姐。

然而蜂娘子充耳未聞,隻見纖纖五指上的長甲自她額上狠狠刺入,再緩緩下劃,指甲劃過之處,無不皮開肉綻,血肉模糊。一張絕世嬌顏,就在眾人目視之中,瞬間變得慘不忍睹。

林無垢驚得呆了,一時竟也說不清楚是挽惜,還是憐憫亦或是敬佩。隻覺這蜂娘子稟性之剛烈,簡直無以倫比。而她對自己下手之狠,更是令人觸目驚心。

蜂娘子鬆開手掌,隻見那張絕世嬌顏瞬間變得血肉模糊,隻餘一雙美目,在滿臉血汙中充滿怨毒,望之令人心寒。她看著魔手書生,口中一字一頓,森然道:“你這不人不鬼的怪物,老娘劃破了這張臉,看你還怎生用你那髒手來汙辱我。你要殺便殺,要怎樣便怎樣。老娘若皺個眉頭,便不喚作蜂娘子,更不配作秀才的娘子。你若以為這般手段便能嚇到老娘,當真是作你的春秋大夢。你若是還不殺我,便速速給老娘滾開。”

她語聲聲嘶力竭,憤怒已極。顯見她對這魔手書生的痛恨,委實已經到了刻骨銘心之境。隻因他在自己臉上摩娑,竟然狠心下手抓破自己的臉孔,以示自己之不屈,以示對魔手書生之痛恨厭惡。蜂娘子行為之剛烈,痛罵之振聾發聵,簡直是令人驚心動魄,又複令人不忍卒睹。

林無垢不忍看她滿臉鮮血的模樣,然而聽他對魔手書生如此喝斥,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敬佩,百味雜陳,簡直無以複加。

魔手書生臉上淚跡未幹,臉上又是震驚,又是狐疑,他怎麽也想不明白,這豔冠武林,**名遠播的蜂娘子,竟然會如此剛烈,發狠之下竟然毀了自己這張讓武林中無數豪傑魂牽夢繞,怦然心動的絕世容顏。隻覺眼前這個女人,若是殺了她,便恰好遂了她的心願。可若是不殺,卻又要如何處置,一時之間,竟似沒了主意。

卻聽蜂娘子厲聲道:“你若不殺,老娘便不死不休,必定要殺了你們這些不人不鬼的怪物方可。現在你要殺便殺,要放便放,給老娘個痛快便是。”

毒秀才之死,令她悲憤怨毒已極,早將生死置之度外。是以言語鏘鏘,不屈不懼。說到“你要殺便殺”之時,竟似居高臨下對魔手書生喝斥命令一般。

卻聽魔手公子突的嘿嘿一笑,臉色瞬間便恢複平常,道:“若要殺你,便如捏死一隻螻蟻。原本並不想殺你,可是你既然一心求死,倒叫本魔主想改了主意。”

蜂娘子聞言冷笑不語,雖被他以手製住肩井,封了啞穴不能說話,卻將臉兒仰得更高,便似盼他立即下手殺死自己,方才趁了心意。隻見她一張血肉模糊的俏臉上滿是不屈與不屑之情,令人看了心中禁不住難過,卻又暗自敬佩。林無垢大急叫道:“魔手書生,你怎可出爾反爾?”

魔手書生突然反手點了蜂娘子的啞穴,令她不能說話。轉過臉來,卻是一臉嘲弄之色,道:“林公子,人間迂腐之理,豈可用在魔之身上。在下身為天魔,自名何不可,天魔何不可在這世間隨心所欲,自由自在,有何不可?”此話說的鏗鏘有力,便似自己義正辭嚴,林無垢無理取鬧似的。

林無垢聞言不覺語塞,突得記起方才酒桌前他曾對自己說過三個“有何不可”,心中道:原來他喚作天魔何不可,這名字當真起得貼切,以他這般無法無天,狠毒詭異,當真是無所不可了。

卻聽天魔何不可道:“在下雖改了主意,卻想與林公子賭上一局。若林公子答應在下一事,這蜂娘子便由你帶走。”

林無垢心道:聽他曾和那紫玉說過,似乎並不想殺害自己。雖然他出爾反爾,但現在舊話重提,倒似真是如此了。然而他為什麽不殺自己,卻又要自己答允什麽,想到這裏,不禁心中大是疑惑。

隻聽天魔何不可道:“三日之後,仍在此地,在下邀林公子獨身一人前來赴約。若能答允,蜂娘子便由你帶走。若是不允,這蜂娘子是生是死,便由不得你了。”

卻見蜂娘子聞得此言,一臉憤怒,然而苦於穴道被製,口不能言,那雙俏目中,隻欲噴出火來。林無垢記得蜂娘子曾說“老娘又不是貨物,憑什麽要你交給這個送給那個。”他知道蜂娘子悲痛過劇,一心求死。然而敬她剛烈,又憐她可憐,脫口便道:“在下答應了。”

與此同時心中暗想:卻不知他約我來此,又有什麽陰謀。然而轉念一想:以他身手,要殺自己便如其所言,均在舉手投足之間。況且他如此邪惡狠毒的行事作為,自己身為隱廬劍君斷無放手不管之理。既然如此,且先救了蜂娘子再說。

天魔何不可嘿嘿一笑,口中淡淡道:“很好。”卻將臉又轉向蜂娘子,道:“你這蠢女人,隻管跟了這位林公子去。要知我天魔何不可暫還不會殺他。他那裏安全得緊,你若要報仇,盡管想好了法子,放馬過來。若想逃走,那便趁在下還未殺他之前早早走了便是。”

他對蜂娘子說完,轉過頭來對林無垢道:“在下要與你好生鬥上一鬥,好叫你知道到底是魔勝,還是人贏。讓你瞧一瞧,這什麽秦沐雨,蜂娘子,何進,還有你那調皮可愛的黃家小妹子,到底能扛多久,到得後來,究竟還有幾個肯陪在你身邊。”說罷仰天狂笑,笑聲中仿佛林無垢早就敗局已定,故而對自己這種安排,既覺滿意又極其得意。

林無垢心中一沉,這惡魔當真惡毒已極,不但漠視人命,殺人如草,更將人屍體作成所謂魔蛹,任意羞辱。如此殺人奪命辱人屍體尚嫌不夠,還要讓人自甘認輸,心悅誠服,來證明自己惡行的合理和人性的可笑。

這種狂妄囂張,這種狠毒無忌,放眼古今也無人能比。而自己自幼受師尊教誨,要自己立身為人。更何況“天下有事,隱者當先”本就是隱廬世代倡導,值此危難之際,若稍有退縮,豈不辱沒了隱廬曆代師祖,又怎能配享劍君之職?想到這裏,禁不住豪氣頓生,朗聲道:“天魔何不可,你既有此說,在下便一定奉陪到底。”

天魔何不可聞言更是大笑,口中道:“妙得很,好得很。你我一人一魔,便來鬥上一鬥。”笑聲歡暢,得意已極。笑罷又道:“林公子,在下眼前不殺你,卻不是永遠不殺你。不過若想殺你時,則會提前知會你。那時你若是想逃走,任你逃便是,在下絕不阻攔。”

林無垢聞言不覺冷笑,亢聲道:“在下既答允你要來鬥,那便是一人一魔,至死方休。我林無垢哪怕隻是孤身一人,隻要留一口氣在,便與你不死不休。”

然而話雖出口,心中卻在想:憑眼下自己武功劍術與這天魔決鬥,顯然是輸多勝少。若是真到了那危急生死時刻,何進是公門中人,武功低微,去留隨意。而秦沐雨來到這史府的目的,也不甚單純。這蜂娘子報仇心切,雖然剛烈,行為處事卻非正道人物。突地想到黃真真,心中隻覺一暖,道:其他人不敢說,真真妹子定是會陪著自己了。然而心中禁不住酸楚:真真妹子天真爛漫,對自己用情極深,自己卻怎能忍心讓她陷入到這種險境之中呢?

天魔何不可拍手笑道:“好的很,妙得很。今日之後,這史府中陸續會有人來,咱們便在這府中拉開局麵,好生鬥將一鬥。”林無垢聞言心道:看來他果然陸續誘來不少武林人物,他狂妄自負如此,自己倒要好生盤算一下,如何與他相鬥。

正在此時,卻聽一人吼道:“無垢兄弟,你怎會孤身一人,莫忘記了還有我!”卻是秦沐雨。他被何不可點了穴點,一直在酒桌前拚力運功衝穴,此時功行圓滿終於衝開穴道。

林無垢聞聲去看,卻見秦沐雨並不向前,徑自到黃真真身前俯身為她解穴。口中繼續道:“無垢兄弟,不管你信與不信,秦某和這惡魔便和你一樣,必要鬥個不死不休。”

言語間黃真真穴道已解,跳起身來叫道:“無垢哥哥莫怕,真真一定陪在你的身邊,一同來對付這個惡魔何不可。”林無垢聽二人言語,雙眼發潮,一時心潮起伏,竟然不能自己。

卻見何不可聞二人所言,緩緩搖頭,口笑道:“你們這些人說得好生熱鬧,好得很,妙得很。”言語輕佻,語帶諷刺中竟似充滿不信。突的大聲道:“借命神醫秦沐雨,你這般慷慨激昂,怎不將你如何來這史府的原由說來聽聽。”

隻見黃真真和秦沐雨一前一後走上前來。何進原躺在地上裝死,見得此狀,也爬將起來,隨二人身後跟來。秦沐雨聞言道:“便是那張醒魂帖麽,老子不要就是。”說著自懷中摸出一張紙來,雙手一搓,瞬間起火,向天一揚,盡作飛灰。

手中動作,口中卻不稍停,道:“莫說這張醒魂帖,你便是將那所謂的天魔醫道,全部放在老子眼前,跪在地上求老子,老子也不稀罕。”原來他便是何不可用一張醒魂帖以天魔醫道為誘餌,引來到這史府之中。此際他用大羅銷金手,將那張醒魂帖瞬間焚毀,慷慨陳詞,以示與何不可水火不容之意。

秦沐雨接道:“便如方才毒秀才趙兄所言,他作了一輩子惡人,卻不想作個惡魔。老子雖然不算惡人,也從來不稀罕要作個好人。卻也更不願作個惡魔。尤其今日裏見了你,老子更是斷然決定,要與這無垢兄弟一道作個好人,和你這惡魔,好生鬥上一鬥,哪怕身化飛灰,老子也無怨無悔。”他毫不隱瞞,道出來史府的緣由,言語中更以毒秀才為楷模,堅決肯定,顯是心意已決。

語音方落他已經走到林無垢身邊,卻對蜂娘子深施一禮,口中道:“蜂娘子,秦某往日對賢伉儷多有不敬,今日裏見趙兄二位如此剛烈,羞愧難言,特向二位賠罪。”

說罷,對著毒秀才的屍體,又是一禮。他方才雖被何不可點中穴道,卻耳聽目視,對場中發生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故而對蜂娘子與毒秀才往日成見大為改觀。更對兩人剛烈稟性,佩服之極。他性格雖然怪僻,卻豪爽耿直,是以見到峰娘子時躬身施禮以表敬意。

蜂娘子見狀,一張滿是血汙的臉上突然平靜,一雙美目中,怔怔地流下淚來。想是她見秦沐雨向自己與毒秀才行禮,心有所感,不覺悲從中來。

卻聽黃真真大聲道:“何不可,你快些放了這位莫姐姐。”她見蜂娘子依舊掌握在何不可手中,怕他再度出爾反爾,故出言叫何不可放了蜂娘子。

何不可離言笑道:“黃家小妹子,在下自然會放了她。難道還能騙你不成。”說罷手一鬆,身體向後退了三步,蜂娘子頹然倒地。

黃真真見狀趕緊撲上去將她扶起。蜂娘子原本急怒攻心,一心求死。卻不料竟然見到秦沐雨向自己和毒秀才行禮,又向自己賠罪說話。要知秦沐雨在武林中的地位當真是非同小可,蜂娘子禁不住想到,若是毒秀才能和自己一起看到這番情狀,那該有多麽的好?

然而猛地想起毒秀才與自己就此天人永隔,不覺心中大痛,一時心力交瘁,竟然跌倒在地上。

黃真真見她一張嬌美的臉龐變得如此血肉模糊,醜陋不堪,再想到她與毒秀才的生死離別之情,以及她自毀容貌的剛烈慘狀,禁不住流淚,輕聲道:“姐姐,你莫要怕。便跟我們一道,我們一起為你報仇。”

(二)孔雀樓

隻聽何不可道:“紫玉,喚紅孩兒出來,帶了這些魔蛹與侍魔人,你們先走吧。”眾人聽得他說“紅孩兒”三字,腦中不禁浮現出那個身穿紅衣的小鬼模樣,心道那個紅衣小鬼,卻原來喚作紅孩兒。

然而又想,今日隻見這個紫玉,可另一個曾在孔雀樓裏現身,說是史公子新婚妻子的柳清伊卻哪裏去了。這史府之中,看來除眼前的何不可,紫玉和紅孩兒外,或許還更多的不為人知的秘密。

卻見紫玉聞言嘬起口唇,一聲呼哨,那紅衣小鬼竟然不知從哪裏冒將出來。紫玉再一聲呼哨,那小鬼紅孩兒引著那十個魔蛹,先頭而行。紫玉令閃電刀郎青與康大勇二人隨後跟上。自己與南宮正明和南宮兆將南宮世家弟子一個個救醒。紫玉再在那些人頭上依次拍了一掌,卻也不知用了什麽法子,那二十餘人一聲不吭,徑自跟在南宮正明與南宮兆身後,隨著紫玉一行人影逶邐而去。不一會兒,便隱沒在黑夜之中。

秦沐雨幾番都欲撲上,卻被林無垢暗暗示意,口中道:“秦兄,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且回孔雀樓先計議再說。”他知道何不可有截聽傳音入密之能,故而一邊暗示秦沐雨,一邊大聲說話。

何不可那隻失魂魔手之神秘詭異,委實令人記憶猶新,林無垢知道自己目前絕非他的對手。又兼何不可一眾行蹤詭秘,尚有諸多未解之謎。如那柳青伊,還有何進所言萬山園前的吊死鬼,今晚均未顯身,在根底未明之際貿然動手,自然絕非上策,是以一再止住秦沐雨。

隻聽何不可道:“林公子,你是人,在下是魔。然而在下卻覺若天人便都如你這般,確也不至如此可厭了。”林無垢聞聲回道:“這世間如無垢這般人物,多如過江之鯽,你太過誇獎了。”

何不可微微一笑,道:“鳳毛麟角,你偏說是過江之鯽。身而為人,縱如林公子這般,也是虛偽矯飾,當真可厭得緊。”說罷,看著紫玉一行已經人影不見,突的仰天長歎道:“林公子,你好自為之。莫要再對人抱著太多的妄想,便如這秦沐雨,更如這蜂娘子。在你身邊,隻怕除了這黃家妹子,其他的人,嗬嗬,嗬嗬。”說到此處,卻不再往下說,徑自冷笑連連。

突得眾人眼前人影一花,何不可竟倏然不見。當真是來無蹤去無影,神秘詭異已極。隻聽他的聲音不知從何來:“林公子,三日後三更之約,千萬莫要忘記了。”

秦沐雨見何不可已走,問道:“無垢兄弟,你為何一再阻攔秦某?”林無垢道:“秦兄,你我都曾與他那所謂失魂手交手,你好生揣度一下,若是今天你我便與他動手,能有幾成勝算?”秦沐雨聞言頓時默然。

卻聽黃真真道:“無垢哥哥,那何不可手上,好象戴了什麽東西。”此言一出,林無垢與秦沐雨均吃了一驚,隻聽黃真真道:“那時我和小玉姐姐隱在一起,看到那個何不可對著你們兩個,伸出那隻什麽勞什子的失魂手。我遠遠的看,隻覺他那隻手發出一種奇異的光澤,可是手掌與手腕之間卻大有不同。”

林無垢不由的大喜,道:“真真妹子,你再說仔細些。”黃真真道:“他的手掌與手腕顏色不同。手掌閃閃發光,手腕處卻與常人無異。可是卻叫人想不明白,怎得你兩個看到他那隻手,便似糊塗了?我看你們兩個好端端的發呆,直愣愣地看著他那隻手,好一會才想明白,原來你們兩個竟是被他那隻手給迷惑了。”

秦沐雨聞言問道:“黃家妹子,你看到那隻手,便沒有什麽感覺麽?”黃真真奇道:“沒有啊。我隻是覺得他那隻手閃閃發光,好看得緊。”秦沐雨聞言大疑,心道:怎得我與無垢兄弟兩個會被那手給迷惑,而黃家妹子卻不會。若論武功內力,我二人無論如何也強過了她,偏生我倆會被迷惑,她卻不會,當真是奇哉怪也。

卻聽林無垢道:“看來那失魂手若要迷惑人,應該和人與它離的距離有關係。秦兄和在下兩人與何不可離得太近,所以會被迷惑,而真真妹子離得遠,便感覺不到那種魔力了。”

秦沐雨聞言恍然大悟,突的想起來什麽,問林無垢道:“無垢兄弟,你看到那隻失魂手時,眼前可否出現了什麽?”林無垢聞言大奇,道:“在下看到那失魂手,隻覺腦中一空,瞬間眼前隻剩下那隻手,隻覺的那手千變萬化,好看之極。眼光始終不願意擺脫。聽到真真妹子傳音入密時,腦中稍稍清醒,才將眼光移開。”

話音方落,隻見秦沐雨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口中喃喃道:“怎得與秦某如此不同,這卻是怎麽回事?”聽他語音,看他表情,仿佛對林無垢所說百思不得其解一般。

眾人見狀大驚失色,怎麽兩個人同時被那失魂手所迷,而兩人眼中所看到的情狀,聽秦沐雨說來,竟似大有不同,這可真是怪異到了極處。黃真真搶道:“秦大哥,你卻說說,你被那失魂手迷惑之時,卻又看到了什麽?”

秦沐雨聞言一驚,臉上竟然出現一種尷尬的神情,似乎欲言又止,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咱們回到孔雀樓後再向大家細表。”眾人隻覺他臉上神情古怪,大覺納罕。卻見他似乎想起了什麽,叫道:“黃家妹子,小玉卻到哪裏去了?”語聲焦急非常,臉上似乎還著深深的自責之情,仿佛自己忘記了小玉的安危,實是大大的不該。

眾人心中疑道:怎得秦沐雨對小玉這等的關切,這卻是什麽原由。隻聽黃真真道:“秦大哥,你莫擔心,小玉姐姐藏得極好,咱們現在便找她出來,一道先回孔雀樓便是。隻是不知出來這麽許久,那寶狗黃大頭會在樓裏鬧成樣子。”她語態輕鬆,想是對隱藏小玉一事頗為自信,順便還提及了那條狗兒。秦沐雨聞言,頓時放下心來。

林無垢到蜂娘子麵前,深施一禮,道:“莫大姐,且先隨我等一道回去,待明日何大人到府外尋人,助你將尊夫收斂了再作計議,你看可好?”蜂娘子滿臉血痕,慘不忍睹。眾人看她臉上,心中均覺大為不忍,再想到她身受喪夫之痛,更覺惻然。

卻見蜂娘子聞言,麵無表情,口中隻淡淡道:“好。”語氣平緩,然而眾人聽來,隻覺那一聲好說得雖似簡單,而這一字之後所隱藏的悲傷,盡在她那張血肉模糊,卻木無表情的臉上濃得化也化不開了。

卻見她走到毒秀才身前俯下身去,秦沐雨何進走上前正欲幫她,卻聽她道:“我的男人,我自會處理,不勞煩大家了。”說著,已將毒秀才抱將起來。

隻見她一個纖弱聘婷的身體,抱著一個身材長大的男子,顯得竟然是那般嬌弱。毒秀才在她的懷抱之中,腳幾欲拖在地上。她滿臉血汙,卻表情平靜,一雙美目中恬淡而深邃,似有千言萬語,卻隻淡淡地說了一句:“秀才,娘子再送你一程。”語聲平淡,說著邁出腳步向前而行。

眾人隻覺心中一酸,不敢勸阻,黃真真卻看得流下淚來。連忙擦了眼淚,帶著大家尋出小玉,一行人離開了碧荷園,徑向孔雀樓而行。

到得孔雀樓前,隻聽黃大頭在樓裏奔跳狂吠,以爪抓門,想是等的焦急了。黃真真前去開了門,並不與黃大頭嬉鬧,將蜂娘子先引了進去,安頓在一樓大廳。

秦沐雨正欲將小玉抱起,小玉卻突地站了起來。眾人吃了一驚,卻見小玉徑自走下小車,轉身背對著孔雀樓向前走去。黃真真發覺有異,飛奔出來,口中叫道:“小玉姐姐,你怎麽啦?”一邊用手去拉小玉的衣襟。卻見小玉充耳未聞,徑走向前而行,一邊邁步一邊左顧右盼,仿佛在尋找什麽。

林無垢突然叫道:“大家噤聲!”眾人心頭一凜,頓不敢作聲。卻聽林無垢輕聲道:“大家仔細聽。”眾人聞言運足耳力,隻聽寂靜無聲的夜空中,隱隱傳來一陣幽遠詭異的聲音,非琴非笛,突的心中一凜,原來這聲音卻是呼哨聲,便如惡人牢裏那個紫玉所吹類似,隻是音調大為不同。

何進大駭道:“是良人塚,良人塚主人來了。”在他語聲中,隻見小玉不顧黃真真阻攔,徑自徇著那聲音而去。秦沐雨聽何進所言,不禁大驚失色,不待細想隻一個閃身便到了小玉身前,一把將她抱起,直向孔雀樓而來。卻見小玉在他懷中,竟然大力掙紮,全無眾人所見她一直以來的安靜恬淡之狀。仿佛那聲音,對她有著無比的魔力似的。

秦沐雨大急,他知道小玉手臂有傷,深恐再有閃失,一時竟然停了腳步不敢前行。正在此時,林無垢身形一閃便到了二人身前,從衣襟上撕下一縷布條,在手中隻一搓,便成了兩個小球,一邊一個塞入小玉耳中,小玉這才安靜下來。

秦沐雨急極,臉上冷汗淋漓,飛身衝入孔雀樓,口中一邊叫道:“黃家妹子,你快些進來,和小玉還有蜂娘子隱藏好,不論發生什麽事情,千萬不可出來。”黃真真聞言跟將進來,從秦沐雨手中接過了小玉。秦沐雨不及說話,返身關上樓門又複衝了出來。

林無垢道:“何大人,你先進樓裏去避一避。”何進突地叫道:“在下不去,在下要在這裏問一問那良人塚主人,馬五爺到底到哪裏去了?”林無垢與秦沐雨心中一動,他怎得一直確信馬五爺還活在人間,他怎得對此事如此篤定?

林無垢與秦沐雨曾聽何進講過良人塚的故事,隻覺那良人塚與惡人牢均自稱是魔,卻似略有不同。一個殺人,一個卻是收留所謂可憐之人。然而兩者手段均詭異殘忍,一個將人作成魔蛹,另一個卻將好端端的人變成白癡。而二者關係,良人塚主人曾自言二者乃是同類,卻更是說不清道不明了。

前日裏林無垢與秦沐雨二人自萬山園中帶回小玉,想是這良人塚主人四處搜尋,竟然找到孔雀樓來了。三人心裏均是惴惴不安,心道:今日才會了惡人牢,卻不知這良人塚的手段,卻又是如何。

三人凝神戒備,卻聽那聲音越來越近,瞬間便到了附近,三人汗毛直豎,隻覺那聲音詭異悠遠,離得越近,那聲音便似直鑽入人腦中深處,直叫人心神不定,目簇神搖。

正在此時,卻聽有個女聲喚道:“小玉,小玉,你在哪裏?”與此同時,那呼哨聲隨之停了下來。三人聞聲相互目視,卻見秦沐雨臉上冷汗淋漓,緊張至極。

隻聽那聲音繼續喚道:“小玉,小玉,你在哪裏,快些出來,外邊很是寒冷,快些出來與姐姐回家吧。”語聲輕柔,仿佛關切無限。然而聲調冰冷詭異,聞之不似人聲,令人不寒而栗。

卻聽秦沐雨突的大喝道:“什麽人大半夜地擾人清淨。什麽小玉大玉,隻管鬼叫些什麽?”林無垢與何進相顧駭然,二人萬不料秦沐雨會突然發聲喝斥,一時之間,委實弄不清楚他此舉到底是什麽意圖。

聲音方落,突然三人麵前閃出一個女子來,隻見那女子頭上挽著宮髻,一身華服。神情冷厲,蛾眉淡掃,一對杏眼寒意襲人。看似大概年近四旬,竟然是個風韻不減的美人。然而身上宛似罩著一層淡淡的清光,離三人尚有丈許時,便覺陣陣寒氣逼人而來。

何進心中大駭,他那時與馬五爺在萬山園中曾與良人塚主人相會,然而那時她坐在轎中,未曾得見真容。今日一見,卻原來是這般模樣。想到那天夜裏那一股神秘的大力將自己與馬五爺瞬間擊倒,心中更是恐懼。

那良人塚主人見到何進,口中道:“何大人,你怎得還在這裏,小女子再三告誡,你真的不要命了麽?”不待何進答言,又道:“你們三個,可曾見過我的小玉妹妹?”

林無垢正不知如何回答,卻聽秦沐雨搶道:“你這女人問的好沒道理,此際深更半夜,大冷寒天,哪會有誰家的妹子不在自己屋裏呆著,卻四處閑逛遊**,當真是奇哉怪也。”

秦沐雨一慣豪勇,然而今夜與何不可一遇,不覺銳氣大減。他深知若是貿然與這良人塚主人動手,勝負委實難料。自己倒還無所謂,可是若因自己之故,傷了黃真真或是蜂娘子,尤其是小玉若是再被她帶走,再去作那無知無覺的人偶,他隻需那般稍稍一想,便覺心痛難忍,絕計原諒不了自己。因此他故意發聲搶白,指望此時能瞞過這良人塚主人,再作計議。

卻見那良人塚主人聞言臉色一沉,眼中寒光大盛,森然道:“你這廝油嘴滑舌,絕計不是好人。”話音未落,人影突地向前一滑,瞬間便到了秦沐雨身前。

秦沐雨早有防備,大喝一聲:“看掌!”大羅銷金手運足十成功力,夜色中隻見一隻金光閃閃略顯暗紅的手掌,帶著一股宛若巨濤的熱風,直劈向良人塚主人。

他這一掌便喚作“化鐵熔金”,早有預備。尤其念及小玉安危,更如情急拚命,實是他入史府以來唯一一次全力施為。要知江湖盛傳借命神醫的大羅銷金手,可化銷鐵熔金,此時全力而發,委實是駭人已極。

林無垢與何進二人饒是與他相處兩日,知道他大羅銷金手的威力,也禁不住被他這一掌驚得目瞪口呆。

卻見那良人塚主人口中輕叱一聲:“大膽。”伸出一支素手,輕輕一揮,正擊在秦沐雨掌上。隻聽“轟”的一聲巨響,秦沐雨身體如中重擊,陡得跌出一丈有餘。

與此同時一股巨大的氣浪迸散出來。林無垢先覺一股炙人的熱風瞬間刮過自己身體,即而一股更大的寒氣撲天而過,直逼得自己身體幾乎禁不住後仰,將先前的那股炙熱瞬息消失的幹幹淨淨。

再看何進也是一跤跌了出去,足有兩丈有餘。林無垢駭極,秦沐雨的大羅銷金手威勢已然出乎他的意料,而這良人塚主人輕輕一揮之間,竟然完全壓製了大羅銷金手,更將他震得跌出丈外。

卻見良人塚主人右手一抖,一股撲鼻的焦臭味散將開來,原來她的衣袖竟然被秦沐雨大羅銷金手燒焦。

隻見她森寒的臉上怒氣大盛,口中森然道:“好厲害的手段,小玉妹妹定是被你這三個狗賊藏了。”說罷,人影一花,竟然瞬間繞過了林無垢,到了孔雀樓前。

林無垢大急叫道:“留步!”電光石火之間,手掌自落羽劍上摩擦,瞬間發出三記劍氣。他夜間比劍之時,都未曾使用過劍氣,此際見秦沐雨被她擊倒,尚不知傷情如何,而良人塚主人竟然身如鬼魅,繞過自己完全不及阻攔,委實心中焦急已極,是以連發三記劍氣。

卻見那良人塚主又是人影一花,竟然消失不見。那三記劍記“咄—咄—咄”三聲,竟然全部射在孔雀樓大廳門上,竟然全部洞穿。卻聽那良人塚主人叫道:“好厲害。”竟然又出現在自己的身後。

林無垢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良人塚主人身法與那何不可竟然如出一轍。他向引以為豪的劍氣,居然被她輕易躲過。心中驚駭之情,簡直無以複加。然而不及細想,發覺良人塚主人到自己身後之時,返身便是一招天羅劍法中的“過眼雲煙”,落羽便帶起一片寒光,向後斜刺向良人塚主人。這一劍與前三記劍氣竟似渾然天成,銜接的天衣無縫,委實是妙到毫巔。

與此同時,秦沐雨自地上猛地騰空而起,手掌金光裹著一層暗紅,大吼一聲:“再來!”直向自己身後的良人塚主人撲來。

正在此時,樓門突的打開,一個聲音道:“秦大哥,無垢哥哥,你兩個到底在鬧些什麽,驚到了莫大姐,你們卻是於心何忍?”語聲清脆嬌憨,卻滿含嗔怪,仿佛是一個小妹妹在責怪自家的大哥不顧家中有事,徑自嬉戲玩鬧一般。在這險惡萬端的鬥場之中,尤其顯得令人矚目。

正在此時,那良人塚主人竟然身形再變,林無垢那一劍“過眼雲煙”又再走空。秦沐雨掌力再度擊下時,卻打得地上煙霧彌漫,磚屑灰塵四起。

卻見良人塚主人不知怎麽竟然又到了孔雀樓前。林無垢與秦沐雨相顧駭然失色,隻覺她的身法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簡直是宛若鬼魅,匪夷所思已極。隻聽她道:“小妹妹,你可曾見過我家小玉妹子?”

林無垢與秦沐雨心中大急,心道:這真真妹子真不曉事,叫她不可出來,怎得她竟然從樓裏走出來了?

(三)去複來

卻聽黃真真道:“小玉?沒有啊。我莫姐姐家人出了事情,正在傷心,你們怎得在半夜裏吵鬧,若是驚擾到了她,她該多麽傷心嗬。”良人塚主人看著她,卻見她一臉純真,滿含嗔怪。說到莫姐姐傷心之時,聲音哽咽,竟似要流淚一般。

林無垢聞言雖心中慌亂,卻也禁不住暗讚:原以為真真妹子魯莽,卻不料她竟如此機靈。想是她在屋裏聽到了秦沐雨的說話,深明其意。便將計就計順著秦沐雨的意思與良人塚主人應對。看她說話娓娓道來,聲情並茂,絲毫不露破綻。換了場中任何一人,隻怕也不能象她這樣。隻是不知道這良人塚主人會不會信她。

隻聽良人塚主人道:“小妹妹,你喚作什麽名字?”黃真真道:“這位姐姐,我叫黃真真。怎麽,你妹子走失了麽?”她喚良人塚主人作姐姐,語氣自然親切,看那模樣,真象是一個鄰居家的小妹妹在回話一般。同時又關切她妹子是否走失,更顯得純真可信。

卻聽黃真真道:“那你進來吧。隻是你須小心些,我莫姐姐正傷心得緊。”說著讓開門戶,讓良人塚主人入內。接著又對樓外三人道:“無垢哥哥,秦大哥,何大人,你們三個不可再鬧了,莫姐姐傷心得很。”

言語中淺嗔薄怒,似乎在責怪他們,這良人塚主人前來尋找自己的妹妹,讓她進來尋找便是,何必在外麵大吵大鬧,倒害得莫姐姐在樓裏傷心不已。而說到不可再鬧時,實際更是在暗示三人不可輕舉妄動。

三人相顧失色,不知黃真真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心道:這真真妹子叫我等不可再鬧,實是叫我等不可再輕易動手。然而這良人塚主人若是進去真發現了什麽,卻又要怎麽辦才好?正想念間,卻見良人塚主人已經跨入樓門,三人生怕有失,隨後跟了進來。

卻見樓內黃真真已燃起了燈火,大廳屋角一張桌上,停著毒秀才的屍體,蜂娘子徑自一人呆呆坐在屍體旁邊,一言不發。黃大頭見良人塚主人進來,撲將上來唁唁作呔。林無垢忙捉了它,以手握住它的嘴巴,喝斥它不得再叫。

良人塚主人麵無表情,在廳內來回逡巡,舉目四顧,走到蜂娘子身旁時,問道:“這人是誰?”

黃真真答道:“這位姐姐,這裏停的是我莫姐姐的夫君。”良人塚主人又問道:“他為何停在這裏?”黃真真道:“好叫姐姐知曉,他被那惡人牢裏的魔鬼害了,莫姐姐正傷心的緊。我無垢哥哥不讓你進來,便是因為如此。”林無垢等人手心幾欲捏出汗來,隻恐稍有不慎,被這良人塚主人發現了什麽破綻。心中更是疑惑:小玉卻到哪裏去了?

卻見良人塚主人看著蜂娘子,問道:“你這女子,好生美麗的一張麵孔,卻怎得傷成這樣?”眾人聞言心中狂跳,心道:若是這蜂娘子應答不對,那可就糟了。

卻聽蜂娘子聞聲回道:“我自己抓的。”良人塚主人似乎吃了一驚,卻不說話,隻輕輕一歎道:“你這女子,倒真是狠心下得了手。”言語中,竟似甚是挽惜。眾人正在緊張,蜂娘子又道:“我家秀才被惡人牢逼死了,你可是要來殺我的麽?”語聲平淡,仿佛生死在她心中,已經無可留戀。

眾人心中又是一緊,這蜂娘子好端端的這般問話,若是惹惱了她,豈不又是麻煩?

不料良人塚主人聞言怔了一下,輕輕歎道:“我不殺人,隻找我小玉妹妹。”說罷喚道:“小玉妹妹,你在這裏麽,快些出來,跟姐姐回家去吧。”一邊喚,一邊開始在廳內四處行走。隻見她腳下移動,上身卻四平八穩,宛若在廳內滑行一般。

隻見那良人塚主人在廳內尋找了一會兒,口中道:“小妹妹,我要到樓上去瞧瞧。”話音未落,人影已經閃到二樓。猝然之間,樓內眾人竟無一人看得清楚,她到底怎生從一樓便直接到了二樓。那身形閃動全然不似人類,真的是令人觸目驚心,匪夷所思。

林無垢等三人心中緊張已極,尤其是秦沐雨,額上冷汗涔涔,若非林無垢暗暗拉住他的衣角,幾乎直欲衝上二樓。

卻見黃真真對著三人微微搖頭,暗示三人不可輕動。林無垢等人見狀,知道她將小玉已經隱藏好。然而心中尤自擔心,若是小玉聽到良人塚主人的呼喚自行走出,那可如何是好。

卻聽良人塚主人在樓上不停呼喚:“小玉妹妹,你在這裏麽,你快些出來,和姐姐回家吧。”眾人隻聽那呼喚的每一個字,都象一柄小錘般輕輕敲在自己的心上,直敲的人心驚膽戰,驚悚已極。

隻聽她喚了一會兒,突得又閃到一樓廳內。林無垢見她忽隱忽現,心中又是驚恐,又是奇異,心道:她這到底是什麽身法,怎麽忽隱忽現,難道真如她所說,良人塚與惡人牢均非人類,都是魔麽?

卻聽良人塚主人道:“我已經遍尋這間孔雀樓,三位若有機會看到我的小玉妹妹,便請叫她趕緊回家,她姐姐擔心得緊。”話音方落,人影倏忽不見,便如憑空消失一般。

秦沐雨長出了一口氣,正欲說話,卻見黃真真食指放在唇邊,示意他不要講話。眾人隻見她走到門前,將樓門關上。然而食指依舊放在唇邊,更搖頭示意,叫大家務必不要輕易說話。

眾人看的莫名其妙,卻聽黃真真道:“秦大哥,勞煩你趕緊配些藥來,好醫莫姐姐臉上的傷口。”秦沐雨應了一聲,臉上卻一臉焦急,想問小玉的下落卻又不敢出聲。

黃真真見他此狀,大聲道:“秦大哥,真真知道你是借命神醫,不會輕易醫人。也懂得你的規矩,你那一千兩銀子,真真稍後奉上,你若有什麽要我作的,真真一定遵命便是。”

秦沐雨聞言大急,正欲分辯,卻見黃真真瞪著一對水靈靈的大眼,對著自己狠狠搖頭,看她模樣,分明是在示意他千萬不可說話。秦沐雨連忙閉嘴,一邊疑惑,一邊焦急無比。

卻聽蜂娘子冷冷道:“不必勞煩了,蜂娘子這張臉孔,這樣正好。那一千兩銀子雖是不缺,隻是蜂娘子這一生一世,再也不想給別人賣命了。”她語聲平淡,卻透著一種看淡世情,生無可戀之感。

秦沐雨急極,心道:自己的規矩乃是立給江湖人的,自己早有言在先,林無垢黃真真等人絕不在此例。可這黃家妹子怎得卻跟自己說出這等話來。急忙間正想分辯,卻見黃真真阻止自己說話,心中正自氣悶之極,卻不料蜂娘子又說出這等話來。

話音方落,樓門突的大開,那良人塚主人倏地又閃將進來。樓內眾人猝不及防,盡都吃了一驚。秦沐雨至此方才恍然大悟,心道:這黃家妹子看起來年紀幼小,然而委實是聰明絕頂。怪不得她一再示意,卻原來料定了這良人塚主人會去而複返。

隻見良人塚主人臉色森冷,目光對著眾人一一掃視,口中道:“我小玉妹子真的不在這裏麽?”

黃真真見狀道:“這位姐姐,你怎得又回來了?這裏樓上樓下全讓你看過了,若她真在這裏,你喚了那麽多聲,她應該早就出來和你相認了。你若擔心她,那可得趕緊去找,這天寒地凍的,若是出了什麽危險,可真是不得了。”

良人塚主人聞言,眼神如冰直盯著黃真真,仿佛小玉的下落,便藏在她臉上一般。黃真真本來是一臉無辜的模樣,見她此狀突地駭然道:“姐姐你怎得這樣看我,你那眼睛叫我好生害怕。”語聲充滿恐懼,仿佛真的害怕之極。林無垢等人看著黃真真,暗自運足內力,一顆心均提到嗓口,生怕被這良人塚主人一旦看出了什麽破綻,自己便立即上前相助。

卻聽良人塚主人道:“小妹妹,我今日便信了你。然而若是被我發現你若欺瞞於我,你們這樓裏所有的人,都不會有什麽好結果。”她臉色冷厲,語氣森寒充滿威脅之意,令人聽了不寒而栗。

卻聽何進問道:“馬五爺他在哪裏?”良人塚主人聞聲看向何進,冷冷道:“他不在我那裏。”何進正欲再問,卻聽她對眾人道:“你們這些人,惡人牢今日未曾殺你們,卻不是殺不了,更不是永遠不會殺。你們若想活命,盡快離開這史府便是。”說罷,人影又複不見。

眾人暗暗咋舌,隻覺這良人塚主人神出鬼沒,委實詭異已極。秦沐雨再也不敢亂講話,對著黃真真眨眨眼睛道:“黃家妹子,我去拿藥箱。”

黃真真一臉嬌憨,衝他吐出舌頭,作了個鬼臉。秦沐雨見狀不禁露出微笑,心道:這黃家妹子聰明絕頂,卻還是小姑娘稟性,可愛得緊。心裏一邊想,一邊自行上樓而去。

等他下得樓來,隻見他手裏拿了十餘顆藥丸,又從懷中取出一顆龍眼大的珠子。走到蜂娘子麵前道:“蜂娘子,這是秦某以三十餘種奇藥配製而成的玉膚生肌丸,一顆內服,一顆打碎和水外敷。外敷時將這顆東珠磨成粉末分成五份,與那藥粉摻在一起塗抹,連續五日,待傷口愈合時,應有奇效。”

眾人聽他說話均吃了一驚,要知所謂“東珠”,號稱寶中至寶,乃稀世奇珍。又被稱為“北珠、大珠、美珠”,乃是關外出產的淡水珠蚌裏取出的一種珍珠。自古以來均為朝貢之物。眾人看他手中這顆東珠,竟然大如龍眼,其價隻怕在千兩白銀以上。而他竟肯拿出來送於蜂娘子作治傷之用。想及他借命神醫往日在江湖上所傳之名聲,當真是令人大出意料。

蜂娘子目光黯淡,癡癡道:“謝謝秦先生。蜂娘子今生隻有一事可作,還要這張臉孔作什麽,不必勞煩了。”眾人聽她說“今生隻有一事可作”,心知她一心報仇,除此之外,再也沒有什麽可牽掛的事了。眼見著這樣一個絕代美人,如今滿臉傷痕,血肉模糊,眾人心中均大覺慘然。

卻見黃真真走到秦沐雨身前,伸手接過了藥丸和東珠,對秦沐雨使個眼色,口中道:“那良人塚主大概不會再來了吧。不過為了以防萬一,且先將這一樓門插好。樓上還有一間空房,不如大家將莫姐姐和秀才大哥先請上樓去,大家夥一起到樓上,也好輪流照應。”

眾人均覺她說得有理,卻聽蜂娘子道:“不敢勞煩各位,我自己的男人,我自己會照應。”說罷,抱起毒秀才的屍體,徑自上樓。

到了樓上,眾人幫忙收拾了那空房,將毒秀才屍身安頓了。林無垢道:“今夜大家累了,先自去休息,有事明日再說。在下還不甚困乏,為大家守夜便可。”秦沐雨道:“無垢兄弟,你身上有傷,自去休息,我來值守就是。”二人爭執一會,遂決定林無垢先休息一個半時辰,爾後再來接替秦沐雨。

林無垢暗自交代何進,叫他天明時出府尋人幫蜂娘子收斂毒秀才,何進應了。黃真真欲邀蜂娘子同房休息,蜂娘子卻要陪著毒秀才,隻得作罷。

秦沐雨急火火地走近黃真真,低聲道:“真真妹子,小玉到底在哪裏?”黃真真衝他伸了下舌頭,引他到他自己屋裏,卻見屋裏除了床鋪和家具,更無一人。

秦沐雨大急,卻聽黃真真笑道:“秦大哥,你可不許眨眼,仔細看來。”秦沐雨聽她說話大覺奇異,隻見黃真真走到床前,將那**帳帷隻一揮,卻見小玉正靜靜地躺在**。

秦沐雨又驚又喜,走上前來,隻見小玉耳中塞著布團,雙眼緊閉。看她表情恬淡寧靜,想是身體疲累,已經睡熟。耳畔卻聽黃真真得意道:“秦大哥,我說若要隱藏什麽,這屋裏所有人,隻除了那個寶狗黃大頭,永遠也找不出來。這下你可信了?”

秦沐雨喜出望外,連聲道:“信了信了,秦某委實是信得不能再信了。”即而又道:“你這小鬼靈精,當真是厲害,演的一手好戲,更藏的一手好人,隻是方才差點把秦某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