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世界 最壞 罪名

叫 太易動情

但 我喜歡這罪名

1

大雪夜,小區裏整棟樓燈火通明,男人從懷裏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抬頭望向目的地——頂層閣樓,黑的,像一隻瞎掉的眼睛。

沒坐電梯,他一層層走上樓,在閣樓前收了腳,站定,抻了抻衣服下擺,心怦怦跳,嘴幹喉澀。深吸一口氣後,左手推著右手,敲響了門。

嘎吱,門沒鎖,開了。

“沒人看見吧?”夏雪突然出現在門後,白得像一抹幽靈。

男人猛搖頭,額頭沁出一層密麻麻的汗珠,盯著夏雪,舔了下嘴唇,覺得更渴了。

“進來吧。”夏雪徑直走向臥室,沒開燈。

見男人走了進來,夏雪關上臥室的門,反鎖,拉上窗簾。

臥室更黑了,夏雪看著男人,雙眸黑得攝人。

男人從褲袋裏掏出手來,迫不及待,撲向夏雪。

真聽話。男人脫褲子時想。他最怕女孩哭了,那聲音像刀,紮得他腦仁疼。昨晚那個就哭得太凶,他實在受不了,隻好掐死她。

“一次多少錢?”男人壓在夏雪身上,剛要動時,夏雪問。

“別人五百,你,”男人烏汲汲的眼珠把夏雪自上而下滾了一番,“兩千。”

夏雪心裏粗算了一下,一次頂一學期生活費了。

“啊!”男人滿足地喟歎了一聲,然後就不動了。

夏雪放下頂在男人胸口的電擊槍,穿衣,下床,開燈。

她不想在臥室裏弄,前一天才用鋼絲球把每一塊地磚蹭幹淨,包括縫隙。猶豫了一下,她把男人拖進衛生間。

開始她不知道怎麽辦,骨頭不是那麽容易弄斷的。她又返回臥室從書架裏抽出一本食譜,翻到白斬雞,逐字看做法。

五分鍾後,她打開工具箱,拿出橫斷鋸,找準關節,從男人的胳膊開始鋸,先是割斷肌肉和纖維,然後是骨頭。

男人被疼醒了,剛張開嘴,還沒叫出聲,心口就被插了一刀。

夏雪看著男人胸口的血,比她想像中得要紅,“早點死就好了。”她一邊鋸胳膊,一邊想。然而她知道,即便她早做掉這個男人,她還是會在去年生日當晚被拖到廢棄的工廠強奸,然後懷孕,墮胎。這是她的命,逃不掉。就像她媽會和外國人出軌跑出國,她爸會和三陪女結婚拋下她,都是命。

夏雪知道她改變不了自己的命,但是,她想改變別人的命。她想救別的女孩,不讓她們像她一樣被人渣糟蹋,可以繼續活著,生長,長成女人。

所以,人渣必須死。

啪嗒,胳膊掉了下來,落在浴缸外的地磚上,腕上還帶著佛珠。

夏雪開始鋸另一條胳膊。

兩個小時後,她打開櫃櫥,拿出一個黑色垃圾袋,從浴缸裏撈起幾塊,放進去,紮緊。

這一刻,她不再是自己,而是被男人摸過的、侵害過的、毀掉的、殺死的,每個女孩。

夏雪看著浴缸裏的血,覺得腳下的地磚起了浪,迎麵向她砸來。

她倒了下去。

再次睜開眼時,她渾身酸痛,嘴唇剛翕動了一下,一杯熱巧克力奶便送到嘴邊,一隻滾燙的手找到她藏在被下的指尖,合攏,扣緊。

臥室裏暖融融的,言默散發的溫度就像一條剛剛從熱水裏擰出來的毛巾,瞬間蒸騰出夏雪所有的驚懼和疲憊。

剛才所有的一切,那些黑暗、汙穢、血腥,是夢吧,一定是夢。

夏雪想著,掀開被子跑向衛生間,鞋都沒穿。

衛生間散發著橘子的淡淡清香,每塊瓷磚都白得發亮。

果然是夢。夏雪長舒了一口氣,俯身,又站起來。

雪停了,天上的月亮像是被雪洗白,顯得格外得大和圓。廚房裏熱氣騰騰,言默在煮麵,夏雪在切蔥。

“放番茄和雞蛋。”她對言默說,右手伸進睡衣口袋,緊攥著剛才在衛生間拾起的佛珠。

2

“太爽了!這種奸殺幼女的變態人渣,被剁成一百塊也活該。”小護士邊給鄭執換藥邊回想著小說情節——白蘭在網上連載的新書剛發了新章節。

“輕點輕點,你手底下的不是變態人渣,是正義警察。”身邊的胡醫生替鄭執說出了心聲。

“飯沒了,菜還剩下一勺宮保雞丁。”從食堂回來的小李把飯盒塞給躺在病**的鄭執。

“一勺?你家一勺宮保雞丁裏隻有四粒花生米和一塊雞肉啊!”鄭執餓得想咬人。

“別碰雞肉,是留給小花的。”

“小花是誰?”

“我家樓下的流浪狗。”

鄭執一下從**跳下來,撲向小李。

白蘭推開319病房門時,小李趴在**,鄭執騎在他的背上。

放下手中的果籃,她拿出手機,聚焦,拍照。

“白,白……”

“拜拜?我剛來,你就攆,這麽性急啊!”白蘭又按了一下快門,歪著頭,看著鄭執和小李。

“鄭隊,我查清楚了,石榴上的那輛黑車,和白姐的車品牌顏色一樣,但型號不對,白姐的是新款,那車是老款,套牌車。還有,那個目睹譚靜和白姐起爭執的目擊者,我去了她家,把白姐的照片給她看,她說不是,而譚靜墜樓時白姐正在圖書城開讀者見麵會,根本沒有作案時間。”小李梗著脖子,小聲和鄭執咬耳朵。

看來傷沒白受,院沒白住,這小子總算幹了點兒正事,還了白蘭清白。鄭執長出了一口氣,癱在小李身上。

“白蘭,你放心,我一定會找到那輛套牌車,然後宰了那孫子!”鄭執瞪著眼,正義感快要撐破眼眶。

鄭執認識的人隻分兩類:“這小子”和“那孫子”,前者指兄弟,後者指罪犯。

“是逮捕嫌疑人。”白蘭糾正,從包裏拿出一把瑞士軍刀,打開,削蘋果。

白蘭削著蘋果,鄭執的眼睛削著白蘭。第一次想約她時,她失蹤了,一失就是十六年;第二次約到她時,餐廳的後廚炸了——煤氣罐爆炸。雖然白蘭命好,走到一半發現錢夾忘在車上,出門去取,沒去吧台,躲過了一場意外。可鄭執還是覺得老天在搞他,他寧可英雄救美,為白蘭衝進火海被燒得外焦裏嫩,也不願意跑到一半時餐廳的自動滅火裝置啟動,被淋成了落湯雞,還摔了個狗吃屎,扭了腳,住了院。

“警察局旁邊新開了家麵館,番茄雞蛋麵做得特別好吃。”鄭執記得白蘭愛吃麵,尤其是番茄雞蛋麵,百吃不厭。

“你怎麽知道我好這一口?”小李汲了下口水,“鄭隊,我這周日有空。”

“誰問你了!”

“那你問誰?”

“周日去吃。”白蘭把削好的蘋果遞給鄭執,一條長短粗細一致的果皮扔進垃圾筒。

“太好了!”鄭執和小李一起從**跳了起來。

3

邢澤站在電梯裏,看著一個個亮起的數字,覺得身體很重,仿佛有無數廢物在體內沉澱。

昨晚,他失眠了。

白蘭在書房寫書,床空了一半,邢澤把小貓放在身邊,之前它一直撓臥室的門,小聲嚎叫。

可能是沒有安全感吧。邢澤想。他覺得貓和女人很像,飄忽不定,琢磨不透,若即若離。

果然,小貓上了床鑽了被窩後,用毛茸茸的腦袋蹭了蹭邢澤,蜷起身子睡了,半分鍾後,還打起了呼。

邢澤卻睜眼到天亮。

叮。“1”亮了起來,電梯停下,門打開,邢澤走出公寓,剛好六點整。

他每天都過著分秒不差的生活。早晨五點半起床,六點出門,跑十公裏,無論刮風下雨。然後繞道穿過街心廣場,抵達俱樂部,一三五打泰拳,二四六練以色列格鬥,周日打靶。

一方麵鍛煉身體,另一方麵,他需要一種節奏、規律來束縛自己,扮演正常人。

交通燈還有5種鍾變綠,邢澤站在十字路口,望向對街。

俱樂部門前站著一對年輕夫妻,女人抱著孩子,男人護著女人。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吃蛋糕的孩子身上,愛意滿滿,濃稠得可以拉出糖絲。

邢澤看著,背後滾起一片雞皮疙瘩。

他不喜歡孩子,一是天性使然,二是他還是個孩子時,父母也不喜歡他。

邢澤是遺腹子,做為情人的媽媽還沒等生下他向富豪討名份,富豪就因為和另一個情人**時心髒病發,猝死。

討不到名分討份遺產也好,她查過,私生子也有遺產繼承權。

等生下孩子,拿到親子鑒定就去討錢,然後出國。她計劃著。

邢澤早產,富豪一家移居加拿大,她的計劃全部落空。

她又找了下家,開連鎖超市的富二代,有家室。她不在乎,隻想著有個家。

富二代脾氣暴躁,剛開始,打她;後來,他開始打邢澤;最後,母子一起打,一打就是半宿。

邢澤5歲那年,有一天,她給了他一百塊錢,讓他去買蛋糕,還有藥。買回來後,邢澤坐在客廳的小板凳上吃蛋糕,她吃了藥躺下睡覺。邢澤吃完蛋糕刷好牙後,也躺到她身邊,睡覺。

第二天富二代踹醒他時,她的身體已經涼了,桌上還剩半個蛋糕,邢澤忽然想起來,今天是他的生日。

綠燈亮了,手機接連震了五下,邢澤點開屏幕,五張照片依次彈了出來。

可惜隻是背影,沒露臉。

看著照片下綴著的那句話“喜歡嗎?”邢澤退出App,關掉手機。

他走到對街時,俱樂部門口那對小夫妻已經離開,地上還扔著孩子沒吃完的蛋糕。邢澤彎腰拾起蛋糕扔進身後的垃圾桶裏,走進了俱樂部隔壁的寫字樓。

“你好,我要預約,全天,這位醫生。”邢澤指著宣傳欄裏的照片,盯著照片裏的人,鎖定他的雙手。

就是這雙手。

他在腦海中比對著匿名郵件裏摟著白蘭的那雙手。

“江笙醫生?”心理診所的前台小姐跟邢澤確認。

“就是他。”邢澤確認。

4

許絮往橙汁裏倒伏特加,按照白蘭教她的比例,給自己調了一杯螺絲起子。

太可笑了。明明自己是酒吧老板,調酒卻是客人教會的。如果有一天白蘭不寫書,她一定是個頂級的調酒師。許絮邊喝邊想。

酒吧晚7點才正式營業,還可以享受三個小時的個人時光。許絮打開投影儀,一團綠幽幽的火焰立即燃燒在酒吧的天花板上,肆意但冰冷,安靜又詭譎,就像他。

他……

許絮的視線下移,落在吧台上,一張張照片散亂地疊放在一起,他的照片。

“不喜胖,不喜黑,不喜婊,不喜作。”許絮盯著照片中老板的臉,猜他的心。有時候,她覺得那張陶瓷般清冷的臉,什麽也沒說。有時候,她又從中窺到了陶土的溫暖,探查到了一切。

她又想起老板的味道:佛手柑、檀香、樺木。禁欲的味道,也是,縱欲的味道。

隻是看著照片,許絮內心就上演了一出10集的日劇——開篇、矛盾、曲折、**。短、快、準、狠,完全的許絮Style。最重要的是,有一個Happy Ending。

越想越熱,越渴,她一口幹了手中的酒,覺得自己快炸了,少女心快被撐炸。

後門開了,又關上。

“名字,車子,房子,”許絮拿起伏特加直接對瓶吹,“兩個月過去了,你至少搞清楚一樣了吧。”

“不是給你照片了嗎?”左思的眼角瞄向吧台。

“他是,餐廳老板。”左思說了句廢話。

“我在開酒吧之前是學醫的,我能把你大卸八塊的同時還能告訴每塊有多少神經叢和肌肉鍵。”

此刻的許絮,看上去像一隻刺蝟,短發林立,眉骨、顴骨、鎖骨棱角分明,望上一眼就會被刺出血。她對左思扯出了一縷微笑,仿佛雄獅瞥見羔羊。

“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太難搞了,沒朋友、沒親人、沒情人,每天都會甩掉我,我都不知道到底是誰在跟蹤誰。”左思苦著臉,就差給許絮下跪了。

“真的查不到?”

“真的!”左思正視著許絮刀片般淩厲的雙眼,豎起右手三根手指發誓。

他撒謊。

他知道老板的名字、車子、房子,甚至還知道房子裏和老板住在一起的女人。至於是同住還是同居,他還沒來得及搞清,就沒機會了。剛才,他對許絮說的謊話中有半句是真話,他被老板反跟蹤了。這對一個以跟蹤偷拍為生的狗仔而言,是奇恥大辱,太丟臉了。不過,他丟得起;他丟不起的,是命——再跟蹤下去,自己的小命就沒了。

兩害相權取其輕,最終,左思決定欺騙刀子嘴豆腐心的許絮。畢竟,刀子嘴不是真刀子,殺不死人。

“滾。”許絮看著左思的哭喪臉就心煩,結賬,轟人。

我愛她,但不能跟她言語,我窺視著她,以便不與她相遇。

微信的每日箴言公眾號彈出了今天的箴言,作者是卡夫卡。

許絮喝茫了,把“她”看成了“他”。

5

江笙剛打開書櫃,一隻白細的手就繞過他的脖頸,伸向書櫃後的酒櫃,勾起一瓶伏特加。

“解剖器材好貴。”白蘭從冰箱裏拿出一瓶橙汁,卻沒倒進伏特加,“骨剪,顱骨剪刀,軟骨刀,探頭還有電動顱鋸。”她一樣樣列舉著自己買來的冰冷工具,眉目舒展,就像妻子和丈夫嘮叨著下午在菜市場買了哪些蔬菜。

“先是用一把大解剖刀,從他兩肩肩胛骨開始,一直到胸骨,切一個深‘V’。接著從胸骨一直向下切到恥骨,將‘V’擴大成‘Y’。然後用顱鋸,就是外表看起來像小型鉻合鑽機的東西,頂端有一個獎章大小的圓齒輪鋸,開動後,鋸開肋骨,掏出心、肝、肺。”白蘭直接將一杯沒加橙汁的螺絲起子倒進嘴裏。

“這次你殺的是誰?”

“你猜。”

“新書裏的新渣男?”

白蘭點頭,又搖頭。

江笙立即放棄了,他討厭和白蘭玩猜謎遊戲,結果無非兩個:他猜錯了,他又猜錯了。

“你猜對了一半,是個渣男。”

江笙心尖冒著一絲喜悅。

“不過,不是小說裏虛構的渣男,是現實中的、活生生的、渣男。”

“你殺了人?真人?”江笙表情依舊鎮定,尾音卻抖了一下。

“算是吧。”白蘭又倒了杯酒,點頭。

“誰?”問題又繞回了原點。

“別擔心,不是邢澤,”白蘭眯著眼睛看江笙,欣賞著他瞳孔裏轉瞬即逝的恐懼和忽明忽滅的憂慮,“白旭成。”

“你父親?你殺了你爸?!”

“我一直想殺他,親手殺他,自從他再婚生了兒子後。我想了十六年。沒想到他自己先出手了。”

“啊?”江笙徹底被白蘭繞懵了。

“肝硬化,白旭成喝酒把自己喝死了。”白蘭**了一大口酒,把後麵那句“活該”灌了進去。

“啊,是病死的啊。”江笙的語氣隨著緊繃的肩膀一起鬆了下來,有那麽一秒鍾,他真的以為白蘭殺了人。

“我要求屍檢,我親眼觀看了白旭成被解剖的全過程,感覺就像親手殺了他。當他的屍體在解剖台上敞著,像一個被打開的錢包時,我終於放下心來。他真的死了,死絕了,死透了,不會再毒害我了。”

“毒害?”江笙從這段毛骨悚然的話中,拎出了關鍵詞,他有預感,這是造成白蘭抑鬱症的元凶,病灶。十六年了,白蘭第一次開口提起父親,他必須抓住機會,否則下一個死的就是會白蘭自己——死於抑鬱症,或是酗酒。

“人活著其實並不需要那麽多東西,隻要有錢,和一點點愛,可是他兩樣都沒有給我。我算是自己把自己養大的。”

白蘭的聲音漸漸黯了下來,眼睛裏熬著東西。

“我能理解,對於無愛婚姻產出的大女兒,愛怎怎,愛誰誰。”

白蘭說完,江笙也舉起伏特加,喝了一大口。他覺得不借酒精麻醉一下神經,聽不下去這個故事。他猜到了白蘭童年生活很悲慘,畢竟,第一次見到白蘭——她獨自一人背著書包來到診所,他就替她心疼。但親耳聽到她說出自己的身世,那種隱痛瞬間被放大百倍,像鈍刀子淩遲。

看出了江笙眼底的憤怒和疑問,白蘭輕輕搖頭,“不,他沒有侵犯過我,他連一個手指頭都沒動過我。”

“我說的毒害,是指基因方麵。我查過資料,罪犯的子女犯罪的幾率遠遠高出常人,罪惡的基因是可以遺傳的。”

“你是說,”“我也是個人渣,自私、冷漠、殘酷,和白旭成一樣,上中學時我就發現了,我也知道無法改變。最開始,我想死來著,因為我不想長成那種人,沒人喜歡那種人。後來,我開始寫小說,然後一直活到了現在。”

“小說就是你的繭,保護了你。”

“不,是保護別人。”白蘭用淡淡的、酒精泡過的音色說,“保護他們不受我的傷害。”

江笙走上前抱住了白蘭,心酸和心疼擰成了一種情緒。

其實他知道,白蘭自己就是自己的心理醫生,她解剖童年的創傷性經曆,找出了那顆毒瘤,卻沒辦法割除——割了還會長,割不光的,她知道。所以,她任毒瘤生長,觀察它,滋養它,控製它。她誠實地麵對了自己的病態,承擔了因此產生的欲望和痛苦,完全的自我負責。就像一個強悍的戰士,不管中多少彈流多少血,依舊把槍口對準敵人。

這個世界就是如此,有的人出生時就開了掛,將生活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有的人,為了活下去,一直要跟生活搏鬥,直到死。

江笙把白蘭抱得更緊了些。

“我喘不過氣了。”白蘭咳嗽了一聲,江笙鬆開了手。

“你父親影響了你的愛情觀。”江笙背過身,開啟了新話題,他一直覺得邢澤配不上白蘭。

“小說、電影、現實中人們都在說愛是甜言蜜語,是心心相印,其實,愛是金錢,人對自己所愛的人,是不惜花錢的。”

“就像你對邢澤?”

白蘭沒說話,喝了口酒。

“你們倆的關係不健康。”

“煙酒也不健康,可是我離不開。”

“煙酒可以戒。”

“戒了就會死。”

“診療結束。”江笙收起酒杯和空酒瓶,怒氣滿溢眼底。白蘭總能刺破他心理醫生的外殼,激出他身為男人的責任感,身為兄長的保護欲,讓他失控。這不是一個專業的心理醫生該發生的狀況,他知道,卻控製不了自己。

或許,比起來看病的白蘭,他這個醫生才病得更重吧。

“你今天白天幹什麽去了?”又是一個病人不該問的問題。

“有個病人付了診費,約了全天,卻沒有來,我幹等了一天。”他還是回答了,控製不住。

“我表妹學的是心理係,想在課餘時間多接觸一下病人,我告訴她可以在你這裏實習一段時間。”

“好。”江笙知道最後自己肯定會說這個字。他累了,不想再像每次一樣,拒絕、爭論、後悔再妥協了,直接快進到最後一步。

“她來了,就在門外。”白蘭吐了個煙圈。

6

小李趴在方向盤上聽相聲,正樂得拍大腿,就看見鄭執從俱樂部的大門跌了出來,滿頭大汗,雙目無神,腳下拌蒜。仿佛剛從地獄裏逃出來,可憐得像隻狗。

“鄭隊,練得怎麽樣?”

“超棒!我一進健身房,所有肌肉男都震住了,一半羞愧得含淚跑出大門,一半崇拜得跪地拜我為師。我剛舉起杠鈴,就被一群美女圍住,求合影,加微信,你知道我是個貞潔烈男,隻好拔腿就跑,她們就在後麵狂追,我隻好使出絕招:先是托馬斯720度回旋,又接京格爾1080度空翻,最後以博爾特百米衝刺的速度突出重圍。”

小李關掉了相聲,專心聽鄭執胡扯。覺得他應該放棄給刑警學院試藥的兼職,跑去天橋說相聲。就憑張嘴就放炮的天賦技能,肯定賺到盆滿缽滿。

鄭執坐到副駕駛灌了一瓶礦泉水,喘了十分鍾的粗氣,才活了過來。為了周日和白蘭約會時一雪前恥,不練出人魚線,死不罷休。“你這健身卡再借我用用,改天請你吃飯。”

小李連忙擺手,故作矜持,“就今天吧,我從現在到晚上12點都有空。”

“臭小子,膽兒肥了啊。”鄭執一胳膊肘把小李的腦袋夾在胸前。

“唉唉,白姐”“在哪?”“白姐的車。”

小李臉憋得通紅,指著左前方一輛車牌號為盛A18A88的銀色捷豹。

鄭執剛一鬆勁兒整理發型,小李就滑了出去,躥到捷豹前,趴在車玻璃上向內探。

“白姐不在。”小李回頭高喊,又繞到了車後蹲了下去。

“你是看車呢,還是偷車呢?”鄭執把頭伸出車窗吐槽,小李的臉正貼著捷豹的車屁股,太丟人了。

“不是白姐的車。”小李顛顛跑了回來,高舉著右手。

“啥?”

“不知道哪個熊孩子把這玩意粘在車牌上了。”小李把摳下來的口香糖遞給鄭執。

鄭執撇嘴打掉小李黏糊糊的手,抬眼看向捷豹,車牌號變成了A48A88——口香糖粘在了4的小三角上,讓他倆誤看成了1。

“嘁,瞎激動,嚇了我一跳。”鄭執剛豎起的劉海立即耷拉了下來,他再次勒住小李。

“唉唉,白姐!”

“白你個頭!臭小子睜眼說瞎話!”

“真的,鄭隊!”小李在半空中撲騰著雙手,扣住鄭執的腦袋向前扳,對準車窗正前方。

一個纖細白淨的女孩從俱樂部隔壁的寫字樓走了出來,下巴微翹,嘴角上揚,在夕照下,耳側的發絲被鑲了細巧的金邊,像撒上了一層琥珀色的糖漿。

鄭執的思緒忽然被掀開一角,回憶如走馬燈般流轉,最後定格在十六年前學校的操場上。那也是個夏日,也有很美的黃昏,還有十五歲的女孩。

女孩站在籃球架下,像一株沾著露珠的白荷花,一頭烏黑的長直發,一襲雪白的棉紗裙,微風拂過,發絲和裙角輕輕揚起,盛夏裏,忽然下起了雪。

鄭執看著回憶裏初見的白蘭,看出了神。

“不是白蘭。”他看著走下樓梯的女孩,眉頭皺了一下。那女孩走路的時候喜歡撩頭發。人會無緣無故看不慣一些事。鄭執就看不慣撩頭發的人。何況她長得和白蘭極像,又更年輕。

“白姐!白姐在後麵!”要不是鄭直勒著,小李會跳起來,頂破天窗,衝到車外。

白蘭走下樓梯,跟在女孩身後,不緊不慢。

“你看白姐前麵的姑娘,又美又安靜,就像冰皮月餅,外麵涼絲絲,裏麵甜滋滋,我都聞到糯米粉和煉乳的味道了。”小李邊說邊吸氣,還吞了一下口水。

“再看白姐,絕對的高冷範兒,十足的冰美人,就像月亮,明明高不可攀,卻讓人止不住仰頭去看,看不夠,仰斷頸椎,看瞎眼睛也樂意。”

看著小李一臉花癡,鄭執想給他一槍,為警隊除害。

“鄭隊,小姑娘讓給你,你是我哥,我不和你搶。白姐我來守護,算命先生說我五行缺姐,八字欠妻,適合姐弟戀,白姐配我,正合適。”

“我看你是五行缺罵,八字欠打。”鄭執邊說邊上手。

等小李被揍得滿臉桃花開,渾身潑油彩時,白蘭已經開著車帶楚恬離開了。

“我也是個男人,也有需求,也想談戀愛啊!”小李雙手扒著車窗,望著捷豹離去的方向,淚眼汪汪。

“乖,不哭,等我和你白姐結婚了,就讓她把那冰皮月餅姑娘介紹給你。”

“不,我隻要白姐!”

“晚上請你吃飯。”

“我非白姐不嫁!”

“你這周的飯我包了。”

“好的,鄭隊,祝你和白姐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小李握著鄭執的手,錄下視頻為證,生怕鄭執反悔。

白蘭和女孩一起出門,證明她真的是單身。想到這鄭執不由得神清氣爽,中氣十足:“走,去沙縣小吃。”

小李猛踩油門,鄭執的老福特發出了垂死的掙紮,就像奄奄一息的老頭在嘶吼。“鄭隊,我總覺得白姐的車看著很眼熟。”小李扯著嗓子喊。

“當然,那是你未來嫂子的車。”引擎聲震耳欲聾,鄭執也喊了起來。

“那你也該換輛捷豹,和白姐一樣的,情侶款。”

“你出錢,我就換。”老福特還沒發動起來,鄭執心想是該換輛車了,他盯著左前方那輛和白蘭一樣,車牌號隻差一位的捷豹看。

“把你手機給我!”鄭執突然大叫一聲,手伸進小李的牛仔褲,掏出手機,打開相冊,翻照片。

小李剛回頭,就被鄭執眼裏飛過的閃電擊中了。他鬆開了油門,閉上了嘴。鄭執在想案子,他太熟悉這種表情了。

一張張照片在鄭執眼前劃過,一股股電流在他神經上流竄。當他點開“石榴失聯案”的照片時,劈啪,所有線索都匯聚在眼前,編成一張網。

他把照片舉到小李眼前,放大,再放大,“看車牌。”

看著這張已經看過上百遍的監控視頻截圖,小李一頭霧水,還是湊近了,仔細看。

“看那個1。”

“啊?”

“口香糖。”

鄭執眼睛瞄向煙灰缸裏被小李摳下的粘在車牌上的口香糖。

“鄭隊,我知道了!石榴上的那輛黑車不是套牌車,是,是做了手腳,在4上貼了藍色膠布,偽裝成了1,這樣車牌號就變成盛A18A88,變成了白姐的車牌。”

“看車屁股。”

“有一處凹痕。”

“再抬頭看。”

小李順著鄭執的目光看向左前方,那輛被他錯認成白蘭的車的捷豹。

“就是它,就是這輛盛A48A88,石榴上的就是這輛車!”小李指著捷豹車尾的凹痕,嗓子都啞了。

“噓!”鄭執一把捂住小李的嘴,按下他的頭,一個年輕男人從俱樂部隔壁的寫字樓走出,穿著黑色運動服,身體猶如獵豹般精瘦,走路時,有種貓科動物的優雅。

他站在捷豹的車前,拿出手機,放到耳邊。

“我晚上想吃麵。”手機另一頭傳來女人的聲音。

“好。”男人點頭,收起手機,打開車門,上車。

“查到了,盛A48A88的車主。”小李舉起手機猛對著捷豹拍照。

“名字?”

“邢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