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楚子建國
周成王七年三月，正值初春，細雨潤葉，草木滋發。這幾日，丹陽城裏格外熱鬧，街道上滿是做生意的商客，服飾千奇百怪，有賣奴隸的、有賣牛的、有賣銅器的、有賣布的、有賣茶葉的、有賣酒的、有賣鹿皮、有賣魚的，一頭壯牛可以換三個夔龍女奴，七張鹿皮能換一口銅尊，三張熊皮可以換九隻羊羔。家家戶戶的大門上都掛著一束用麻線紮著的稻草，稻草已經枯幹了，穗朝左上，根在右下，大戶人家的大門上，則是用絲線吊著絲袋，絲袋內裝著稻米，絲袋上畫著幾個碩大的稻穗。
老百姓們都從家裏出來了，男女老少都穿著漂亮的衣服，捧著陶盆、陶碗、陶盤，裏麵放的是稻穀、果實，有身份的人則捧著銅簋（gui）、銅簠（fu）、銅盤，裏麵放的是煮熟的肉。眾人都在向城東一座建造精致的建築走，那建築上掛著一塊木牌，寫著“華陽廟”三個篆書大字，廟前有一口雙耳大圓鼎。老百姓們先走到廟門前，把自己所帶來的貢品交給廟公，廟公將貢品擺進廟裏，然後將一株香草交給百姓們，百姓們將香草投進銅鼎裏焚燒，然後跪在地上，拜三拜，禱祝一番。
這丹陽城，與其說是一個城，不如說是一個集市，方圓不足五裏，街道三四條，百姓們在此聚集，進行商品交易，因為人口聚集，所以有許多人來經商，街麵上就多了些旅店。在城北，有一家大客店，招牌上寫的是“芝蘭居”，客店門前搭了一座草棚，棚裏裏擺放一些茶桌，提供一些茶水和酒飯。芝蘭居的南側靠窗的位置坐著兩個人，一個年輕的，有二十歲上下，眉清目秀，一個年長的，有三四十歲，蓄著大胡子。從相貌打扮、舉止言談上看，二人不像本地人，亦不像是官吏和商人，正在飲茶交談。
“仲華，我們離開鎬京有多長時間了？”年輕的說。
“公子，有兩個多月了。”年長的說。
“走這麽久了，這裏還真是蠻荒之地啊！”
“天子讓公子開疆拓土、懾服四夷、宣化文明，可不就要來這邊遠未開化之地嘛！”
“離開中國倒沒什麽，天子從眾多功臣世族中，選中我來此地建國立業，足見對我們家的恩遇，當時，我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今後中國是回不去了，我們就要在這裏立基了。”
“公子，這地方的臣民，雖然遠離中國，但也是我們華夏子孫，是帝禹的兄弟災父的後人，聽聞當年災父不滿夏啟殺伯益，率部族從豫州遷徙到此，我們是祝融氏的子孫，數來都是軒轅氏的後裔，是我們的親族，不算蠻夷。”
“——嗯！等吃完飯，我們去麵見隨國大夫。”
巳時過後，外麵的大街上突然熱鬧起來，街上的丹陽百姓，都手舞足蹈的，唱起了歌來，是用當地蠻語唱的，嘻嘻——咦咦——。芝蘭居中坐著的這二位，被歌聲吸引，從座位上站起，臨窗向外看，但聽不懂他們在唱什麽。
“公子，你看這丹陽好熱鬧啊，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看是有什麽慶典！他們都打扮得這麽漂亮，又都眉開眼笑的。”
芝蘭居的店主走了過來，奉上茶水。
“店主，我們是外地來的，不知這地方風俗，這丹陽今天有什麽大事嗎？大街上這麽多人。”年長的問道。
“二位客人，我也不是本地人，我是管國來的。”
“管國？管叔鮮的管國？那離洛邑不遠呐！難怪你的口音，我這麽熟悉，同雅言相似。我們是從鎬京來的！”
“鎬京？”
“是啊！”
“原來是王畿之人！難怪氣質非凡，那你們一定對王畿之事很了解了！我向你們打聽一件事可以嗎？”
“什麽事？”
“聽說周天子要遷都洛邑，不知遷了沒有？”
“嗯？！你問這個做什麽？”
“不瞞二位，在下李同，我有一個兄弟李衡，是個木匠，三年前，他應征去洛邑修王宮去了，後來我就來到這邊經商，一直沒有回去，斷了聯係，所以聽到你們是王畿來的，我想起了兄弟，丹陽這邊很少來家鄉人，就打聽問問。”
“哦！那我也介紹一下，我是熊易，這是我的朋友熊仲華。國都沒有遷，洛邑王宮倒是修好了，但是三監亂國，打亂了計劃，天子還在鎬京，那洛邑是九州中心，聽說天子打算將九鼎置放到洛邑。”
“這外麵百姓都在做什麽？你知道嗎？”仲華問道。
“哦——！今天是華陽祭，也就是華陽的祭日，丹陽老百姓都要在今天到華陽廟拜祭華陽。”
“華陽？是什麽人？”
“華陽不是人，是狗。”
“狗？”
“對——！”
“這倒奇了？”
“聽老百姓說，五百多年前，無薑國受到天神的雨露恩惠，田裏的稻穀生出十個稻穗，家家戶戶都收獲了堆積如山的糧食。因為糧食打得太多，百姓們都不知道珍惜，大量地浪費糧食，丟到地上都沒人撿，糧倉爛了也沒人去修，小孩拿著吃的糧食做玩戲，剩飯剩菜都扔掉。天神震怒，收回稻穗，田裏的稻子，一個穗也不生了，沒有了糧食，老百姓大量餓死。這時，華陽跪到了地上，向天神禱祝，乞求天神不要收回稻穗，天神被華陽所感動，給每一株稻子上留下了一個稻穗。因此，華陽救了百姓們一命，被無薑國老百姓供奉為神，老百姓們吃的飯也被俗稱為‘狗食飯’。華陽死後，無薑國的老百姓就建了華陽廟，每年的三月七日都要祭奠華陽，感謝它的救命之恩。無薑國原本每年舉行的是應龍祭，後來華陽的影響越來越大，超過了應龍，華陽祭就成了無薑國的第一祭祀，太廟祭祀都要讓位。”
“有意思！”
“無薑的老百姓家家戶戶都養狗，但不允許殺狗、吃狗。”
熊易和仲華吃完了飯，從芝蘭居裏出來，先隨著人流向華陽廟去了。華陽廟應該說，是丹陽城裏最漂亮的建築，幹欄式的大殿，雄壯威武，同丹陽城裏老百姓的房屋不同，它以整個木頭搭成，屋頂上沒有覆蓋茅草，而是用一塊整木板，一體雕成，那應該是一棵千年以上的大樹。廟裏麵供奉著華陽，是一尊銅像，人身狗頭，正襟危坐，一隻手裏握著稻草，一隻手裏端著一個大簋。大殿裏擺滿了貢品，香草燃燒，芳香四溢，老百姓們虔誠地向華陽叩頭。
熊易二人離了華陽廟，一路來到東城的原無薑國行宮——丹陽宮。自鬻熊率周軍攻克丹陽城之後，丹陽城一直由隨國侯管轄，隨侯姬康是周文王姬昌的兒子、武王姬發的弟弟、周王姬誦的叔叔。武王滅商後，分封諸侯於天下，將弟弟姬康封到了南方的隨地，為侯爵，姬康創立了隨國，為第一代隨侯。隨國是大周在南方最大的諸侯國，也是南方各諸侯國的中心，武王命他監理南方各蠻夷，拱衛大周邊疆。隨侯姬康住在隨國國都炎城，派大夫費衍駐守丹陽，管理丹陽一切軍政事務。
周武王滅商兩年後，便因病逝世，他的兒子姬誦被立為大王，也就是周成王，周成王時年十三歲，因年少，由武王的弟弟、周公姬旦監國攝政。周成王七年，周公旦還政於王，周成王親政。親政後，姬誦決定封一批功臣到各地去，此時，功臣鬻熊已經去世，他的兒子熊麗、孫子熊狂也去世了，於是，便將鬻熊的曾孫熊易封到了丹陽，為子爵。
熊易來到丹陽王宮，那王宮雖被稱為王宮，其實不過是圍起來的幾排木房子，十分簡陋，還不如鎬京一個普通官員的宅院，這偏遠荒蠻之地同中國相比，差得太遠了。熊易向守宮的官兵通報了身份，官兵進宮向隨大夫費衍通報，不過一會兒，費衍從宮裏出來迎接。
“不知楚子駕臨，有失遠迎！在下隨國大夫費衍，有禮了。”
“費大夫不必多禮，是我們來得突然。”
“請進宮——，請進宮吧！”
熊易二人跟著費衍，進了丹陽王宮。
“你們來了就好了，我可以回去向隨侯交差了。”費衍說。
“有勞費大夫了！今天在這丹陽城裏走了走，農業興旺，商業繁忙，百姓安居樂業，費大夫執政有方啊！”
“哪裏！哪裏！丹陽城小，民風淳樸，政務不多，我不過略盡微薄之力，不算什麽！”
“大夫先不要急著回去，我們初到丹陽，對城務一無所知，還需要大夫在一旁輔佐參謀啊！”
“願為效力！尊祖鬻熊乃文王之師，又親率大軍為我大周打下了這千裏無薑國，功勳卓著，我主隨侯也曾多次聆聽他的教誨。兩個月前，隨侯送來消息，言說大王封了楚子，是鬻熊的後人，我道你們秋天到呢，沒想到這麽快就來了。楚子不愧為名人之後，果然容貌雄偉，氣質非凡，隨侯特意叮囑，言說楚子初到，要我盡心協助，幫助參謀。”
“感謝隨侯，想得如此周到。”
“楚子既然到了，接下來就是建國了。”
“費大夫說的是，我年紀尚輕，閱曆少，經驗不足，建國之事禮儀繁雜，還要勞煩費大夫！”
“楚子勿憂！建國並不麻煩，隻需依照周禮行事即可。首先，拜天、拜地、拜王，其次，築太廟，祀祖先，再次，明周禮，封百官，最後，登大位，受百官臣民朝拜。”
“我非姬姓諸侯，建國之事可從簡計議！”
周成王七年四月二十七日。
丹陽城北的一方空地上，搭建了一座方台，台上放了一個香案，案上放了香爐，台四周插有大旗，北方一杆大旗，旗上寫著“周”一個篆書大字，其他幾處是黃龍旗。方台四周有衛兵把守，任何人不得靠近。
午初一刻，樂官吹響祭天號角，祭天禮樂奏響，祭天大典開始。首先，兩個巫師戴假麵一邊舞蹈，一邊在前方引路，中間，四個司禮官抬少牢，後麵，楚子盛裝隨行。巫師先上方台，伴著迎天神樂，持鉞而舞，迎天神臨凡，舞畢，司禮官抬少牢上台，將少牢置放於香案上，楚子登台，行三拜九叩大禮，焚香，禱祝，向天帝稟明建立國家、造福黎民的決心。
亥初一刻，行拜地大禮。方台四處架起火盆照明，同祭天禮相似。首先，禮官吹響祭地號角，祭地禮樂奏響，兩個巫師戴假麵一邊舞蹈，一邊在前方引路，中間，四個司令官抬少牢，後麵楚子盛裝隨行，巫師先上方台，伴著迎地神樂，持鉞而舞，迎地神臨凡，舞畢，司禮官抬少牢上台，將少牢置放於香案上，楚子登台，行三拜九叩大禮，焚香，禱祝，向地神稟明建立國家、造福黎民的決心。
子時，行拜王大禮。方台上撤掉了香爐，放上了天子贈送的定國國鼎，楚子直接上台，麵向國鼎，行三拜九叩大禮，並向天子稟明建立國家、造福黎民、拱衛中央、守邊開疆的決心。
楚太廟坐落於丹陽城東，原為無薑國太廟，楚子命人進行了清理打掃，改建為楚太廟。周禮高度重視祭祀禮，祭祀是國家活動的重要組成部分，凡諸侯建國，先立太廟，有廟才有國。依周禮，諸侯建國需立五廟一壇一撣，五廟，即為父廟、祖父廟、曾祖廟，這三廟需每月祭祀一次，高祖廟、始祖廟，這兩廟需每季祭祀一次。
周成王七年五月三日，立廟活動開始。辰時一刻，禮官奏響子爵祭祀樂，兩個戴假麵的巫師一邊舞蹈、一邊在前方引路，中間，四個司禮官抬著少牢，後麵，楚子熊易盛裝隨行。巫師首先進入始祖廟，持鉞而舞，迎祖先神明降廟歸位，始祖廟裏供奉了熊氏始祖祝融氏，舞畢，司禮官抬少牢上殿，將少牢供奉於香案之上，楚子進殿，焚香，行三拜九叩大禮，並進行禱祝，表達對先祖的思念，稟明建功立業、光耀先祖的決心。然後到高祖廟，立高祖熊邕，再到曾祖廟，立曾祖鬻熊，再到祖父廟，立祖父熊麗，再到父廟，立父親熊狂，程序同立始祖廟一致。
周成王七年五月十日。
丹陽宮甲殿，楚國開國國君熊易登基即位。
禮官奏響禮樂，宮內升起楚國旗。楚子熊易著子爵冠冕，進入甲殿，登上君位，為楚國開國之君，後麵，兩排大臣緊隨進殿，立於兩側。太史衛伯代國君宣讀任命狀，任命仲華、厄來、屈生三人為卿，其中，仲華是天子欽點輔佐楚子的，任命崇陽、宰牲、伯虞、霧生、祝鄲五人為下大夫，任命飛芒、夏叔澶等二十七人為上士，任命黃文伯、夏不死等八十一人為中士，任命鹿田、霍女等二百四十三人為下士。
眾臣跪謝楚子封官賜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