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周都遊賞

周成王七年十一月六日,熊易和少陽抵達大周國都鎬京,距離朝覲還有二十多天。鎬京又稱豐、豐鎬,周文王之時,周國國都從岐遷於此地,此地作為周武王伐商的大本營,實乃大周龍興之地,武王滅商之後,與群臣商議,將此地定為大周國都。多年的開發,鎬京已成為華夏大地上一座大城市,八方諸侯拱衛,九州財貨聚集,城中有商街、有旅店、有工坊、有樂坊,還有許多古跡名勝。熊易家在城北,這是他的曾祖鬻熊留下的一處宅院,昔年,渭水之濱的鬻熊聽聞西伯侯姬昌禮賢下士,便舉家前往投奔,姬昌拜鬻熊為老師。在鬻熊、太顛、閎夭、散宜生諸臣的建議下,姬昌將國都東遷到了鎬京,並賜了這塊宅地給鬻熊,鬻熊率領全家開荒伐木,在此地築起了宅院。

酉時,從夔龍國武陵城出發的熊易和少陽,飛抵鎬京,正是深冬,天黑得早,在熊氏大宅的後院空地上降落時,已經看不清人影了,但鎬京卻是燈火通明的,街道上都張了燈,迎接各國諸侯的氣氛。家裏人看到天空飛來的七香車,都非常驚訝,因為七香車很長時間都沒有動過了。鬻熊臨終之前,下過遺言,說七香車非人間之物,不是普通人能夠享用,不是寶物,而是禍物,不準熊氏子孫再動,因此七香車在倉庫的角落放了十多年,直到熊易被封為楚子,這是家族榮耀。在出發赴任之前,熊易偶然間發現了七香車,他聽了七香車的傳說,堅持要把七香車帶走,家裏人攔不住,隻好隨他,熊易的母親媯榕認為七香車比翼而飛,熊易獨自帶走,也用不了,就沒有阻攔。今,看到沉寂幾十年的七香車重新飛上天空,眾人又驚喜又害怕,驚喜是熊易回來了,害怕是怕人覬覦七香車,引來禍患,媯榕領著家人到後院來迎接。

“母親,我回來了——!”

“椒生——!”

“母親,你還好嗎?”

“好!你從小沒離開過我,這一次到那麽遠的地方,在那邊過得好嗎?”

“好,我過得很好!來,母親,我給你介紹,這是我的夫人,你的兒息,少陽!”

“——兒息?!哦——好——好啊!少陽——!真漂亮!”

“母——母親,你好!我們訂了婚,還沒有辦婚禮呢!”少陽說。

“都一樣!都一樣!”熊易說。

熊易和少陽跟著母親進了屋,鎬京的十一月,已是仲冬,少陽還從未經曆過如此寒冷的冬天,在七香車上有神龍護體,並不覺得寒冷,但從車上下來,一股股涼氣襲來,還真是冷嗬!母親拿來自己的羊皮大襖給她披上,少陽又把手放到了爐火上烤了烤。

“母親,我這次回來,是朝覲的,也是帶少陽回來,見見你和叔父們。”

“過兩天,我把你幾個叔父叔母都叫來,大家一起吃頓飯。”

“行啊!”

“椒生!給我講講你和少陽的故事吧!”

“母親,我們那楚國和鎬京不一樣,那裏有山有水,湖泊河流特別多,樹木長年不落葉的,你看這鎬京,一到冬天,樹都全禿了,母親,你也搬到我們楚國去住吧!”

“要去,要去!我得見見少陽的父母啊!”

“母親,我們楚國南邊有一個應龍國,少陽是應龍國的公主。”

“嗬!少陽還是公主!”

“是啊!母親,少陽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就去世了,她是由她的阿公撫養長大的!”

“啊!這樣啊!來,少陽,坐過來,坐到母親身邊來,以後你嫁給了椒生,我就是你的母親!不要把我當外人!”

“母親——!”

熊易和少陽陪母親聊了一晚上,子時才睡覺,熊易住到了他原來在家時的房間,少陽住到了他旁邊的廂房。同楚地幹欄式的木屋不同,鎬京的房屋是夯土築成的,建在地上,地上鋪了地板,又鋪上了一層毯子,少陽睡在了一張土炕上,炕燒得火熱,上麵鋪了兩層毛皮和絮被,蓋的是一床羽絨絲被,外麵冷風怒號,她裹著被子,非常溫暖,難有的幸福!

少陽睡到了第二天巳時才醒,家裏人都沒有叫她。醒來之後,少陽發現,陽光都快射到臉上了,打了個哈欠,想起來,但又覺得冷,又眯了一會,想到初到椒生家裏,得給母親留下好印象,就起床了,穿上衣服,理理頭發,打了個哈欠,開了門。

“少陽,起床啦!”母親說。

“母親,現在什麽時間了?”

“剛巳時!”

“巳時?我起這麽晚呐!”

“冬天,天亮得晚,你起的不晚,你沒看椒生還沒起來呢!”

“他還沒起來?”

“是啊!冬天嘛!那裏都冷,出不去門,沒有什麽事幹,就是睡覺的季節,你看那熊、蛇都要冬眠的。”

巳時三刻,熊易開了門,出來了,去洗了臉,一家人開始吃飯。

“母親,吃什麽呀?好香!”

“混沌。”

“混沌?是什麽?我沒吃過。”

“來,你看這鍋裏煮的就是。咱們這冬天冷,吃熱混沌,暖身子。”

“什麽做的?”

“用蕎麥擀的皮兒,裏麵包的是羊肉、白菜、椒菜、蔥。”

“哦,好香!我真餓了!”

“來,你先吃一碗,剛出來,熱,涼一涼再吃。”

少陽端起了一碗混沌,拿起筷子,這筷子用了幾個月了,很熟練了,夾了一個,在冒熱氣,看上去挺熱的,少陽吹了吹,一口吞掉了。

“好熱!哦!好熱——!”

“外邊涼了,裏邊還是熱的,不要一口吞,慢慢吃!”

“哦——,我知道了!”

“來,這有一碟醋。”

“醋?什麽呀?”

“這醋,是酸的,調味用的,你把混沌放到醋裏蘸一蘸,就不熱了,還好吃呢!”

“真的!酸酸的,滑溜溜,好吃!”

母親也給熊易盛了一碗,一家人不知不覺就吃冒汗兒了。

“早就聽椒生說,鎬京吃的多,花樣兒多!”

“咱們這早飯呐,花樣兒是挺多的,喝的,有小米粥、棗米粥、羊肉湯、蛋花湯,吃的,有混沌、麵條、蒸餃、蒸糕、油餅,這都是小吃。少陽,你喜歡,母親都做給你吃!”

吃完飯,熊易便邀少陽出門去玩,少陽來鎬京主要的任務就這兩個,——吃——玩。天氣很好,陽光足,風不大,兩人穿好皮襖,戴上皮帽子,坐上馬車,出發了。

“少陽,我帶你去東城,那裏我最熟!”

“這裏的房屋與我們那兒是不一樣,我們那兒都是木房子,架在半空,這裏的都是建在地上的。”

“丹陽那兒下雨多,地濕,這兒下雨少,幹!”

“嗯——!”

“——少陽,你看那是什麽?”

“華胥!”

“那是華胥廟!”

“華胥?我聽過!”

“你不知道,五千多年前,這裏是華胥國,華胥國有一個女子叫華胥,她和燧皇結婚,二人合力將火帶到了這裏,自她開始,人就不再吃生肉了,吃煮熟的肉。”

“哦——!”

“她還是我們共同的祖母呢!她有一對兒女,就是伏羲和女媧。”

“伏羲和女媧,我知道!”

“大洪水衝毀了華胥國,華胥國隻留下了伏羲和女媧兩個人,伏羲和女媧結為夫妻,繁衍了我們華夏族。”

“我們進去吧!拜拜始祖母!”

二人下了馬車,走進了華胥廟,大殿裏供奉著始祖母華胥氏的塑像,華胥氏麵容慈祥,頭上係一條麻繩,注視著參拜的眾生。大殿左側有黃帝、炎帝、堯帝、夏啟、商湯、周文王,曆代帝王祭拜華胥,所撰寫的頌詞,這廟有幾千了。

熊易和少陽跪到地上拜了三拜,離開前殿,來到後殿,後殿供奉了燧皇、伏羲和女媧,二人又拜了拜三位始祖。

“燧人氏是一個部落的首領,他的部落在現在的宋國那裏,他是個傑出的首領。”

“燧人氏我不知道,沒有聽阿公講過。”

“燧人氏教會我們用火,沒有火,世界就會寒冷,他還給世間的萬物起了名子!”

“起了名子?”

“你說世間千門萬類的動物,它們是什麽?總有一個名子,它們的名子都是燧人氏起的。”

“哦——!”

“還有,他還定了人倫。”

“人倫?”

“他沒有定人倫之前,那時候,沒有‘結婚’這個詞,人倫混亂,沒有夫妻,沒有兄妹,沒有子女,人同妻共夫,父親可以和女兒生孩子,母親可以和兒子生孩子。”

“啊?!”

“燧人氏定了人倫,就有了結婚,有了夫妻,有了子女,有了兄弟姐妹。”

“那伏羲呢?”

“伏羲也是傑出的首領,他創造了捕魚的網。”

“網還是很有用的。”

“他還創造了八卦,我們現在卜筮,都他創造的。”

“哦!真厲害!”

“他還創造了姓氏,你姓夏,我姓羋,這些姓氏都是伏羲創造的,有了姓氏,就有了族係和血脈。”

“沒想到!”

“他還創造了樂器,我們現在聽曲子,曲子也是伏羲最先創造的。”

“這個他也創造?!”

“還有,他還發明了數字,一、二、三、四,都是伏羲創造的。”

“這也是?!”

“還有,他還創造了曆法,我們這一月、二月、三月,子時、醜時、寅時,是他創造的。”

“神呐!”

“還有呢!我們華夏人的龍,我們都說是龍的傳人,最先將龍定為華夏族b標誌的也是伏羲。”

“這也是?!我都不知道!”

熊易和少陽又坐上了馬車,沿著街道,轉了幾條街,鎬京的街道很寬闊,有來自各國的商人,賣的東西千奇百怪。街道過於擁擠,熊易和少陽下了車,走著逛街,買了很多工藝品,少陽買了發簪、梳子、耳環、項鏈、翡翠,熊易買了水杯、小銅鼠、木簫、玉佩。

到了下午,二人來到一家飯館。

“少陽,這家店,有一道菜,非常好。”

“什麽菜?”

“火湯!”

“是什麽?”

“這道菜呀!先在火爐上放一個鬲,然後倒進去他們密製的香湯,熬沸,再把切好的羊肉片、鹿肉片、魚片,放進去,涮一下,夾出來吃,味道很好!有一年沒吃了,今天我得過過癮!”

進入店內,一股熱浪襲來,人還挺多,有一桌剛吃完飯,熊易和少陽就坐下了。夥計換了一口鬲,放到火爐上,然後提著一個壺過來,往鬲裏倒了香湯,香湯裏有一些不知名的草葉、小木枝、小果子和肉末,又有夥計端來羊肉片、鹿肉片和魚片,還有幾盤菜。

“來,放羊肉片!”

“切得好薄啊!”

“你嚐嚐!”

“嗯!好吃!有點辣了!”

“這還有酢香羹,可以蘸著吃!”

“嗯,酸酸的,甜甜的!”

“這火湯,就是要在冬天吃!”

“我得把皮衣脫了!”

二人足足吃了兩個時辰,從未時吃到了酉時,吃得大汗淋漓,腿麻腹脹,桌上的盤碟摞得高了,才盡興!到家裏,已是戌時,兩人都懶得動了,躺到炕上,就睡了。

幾天裏,熊易帶著少陽逛遍了東西南北城,參觀了鎬京王宮,欣賞了大周歌舞,拜祭了三皇廟,拜祭了禹王廟,掃**了所有好吃的地方,少陽從未這麽快樂過,下來,胖了不少!

十六日,鎬京降了大雪,一夜之間,滿城白茫茫的一片,城外的大山被大雪封凍,黃土地的高原,成了雪原,涇河、渭河、河水河都結了厚厚的冰,大雪覆蓋,人間是白色的天和地。

辰正二刻,少陽睡醒了,從被窩裏伸出手,頓感比平時冷!穿上衣服,拉開門,哇——!白色的世界!潔白的雪地,飄飛的雪花,眼睛一下子亮了!興奮起來!——是雪!真正的雪!從屋裏走出來,走到雪地裏,走一步,一個腳印,她在院子裏轉了一個圓,畫了一個圈,又在圈裏走了兩條線,畫了一個“田”字。伸出手,接雪花,白色的雪花一到手上,就變成了水,怎麽接也接不到!用手去捧地上的雪,捧到眼前,細細地觀察,亮晶晶的!少陽宛如一個懵懂的孩子。

“椒生,外麵下雪了,快出來看——!”

“下雪了?”

“天上地上都是白的,真美!”

“有得玩了!”

“下雪天有什麽玩的?”

“我們去射箭!”

“射箭?”

“對!你能騎馬嗎?”

“馬?不會!”

“今天,我們去騎馬,打獵!我教你射箭!”

熊易拉開了門,出來了,吸一口清新的空氣!少陽在雪地裏,他也跑到了雪地裏,院子裏腳印一下子亂了。

“誰叫你過來的,看,都踩亂了!”

“你在幹嘛啊?”

“寫字啊!”

“少陽,你沒見過雪吧?”

“沒見過,我聽阿公說過,雪是白色的,不知道雪是什麽樣子。今天是看到了,雪是這樣子的,你知道嗎,聽木客唱冬曲,我想象中的雪,是米粒那樣的,就像下雨,沒想到雪是飄著來的,真美!”

“雪很輕,要不,怎麽有人說鵝毛雪呢!”

“嗯,我們要去哪兒呀?”

“驪山,那裏有一個獵場!”

熊易和少陽吃過了早飯,收拾妥當,出發了,仆人牽來兩匹馬。

“少陽,走吧!”

“我不會騎馬!馬這麽高,摔下來怎麽辦?”

“不會,馬很聽話的,你沒看大街上,那麽多人都在騎嗎?”

“還是坐馬車吧!我真是怕!”

“來嘛!我們倆騎一匹!你踩著這個鐙,我扶著你,用點力,翻過去,對——,這不就上去了嘛!”

熊易也踩著鐙上了馬,坐到了少陽的後麵,仆人騎上了另一匹馬,三人向驪山而去。

“少陽,這馬很聽話的,這是韁繩,你往那邊拉,馬就往那邊走!來,你試試——!”

“好——!”

“手不要抖!”

驪山是鎬京的王公貴族們打獵射箭的地方,不是很高,坡很緩,山腳下有一塊很大的空地,驪山上有獐子、野羊、野鹿、兔子。有人已經狩獵回來了,收獲頗豐。驪山南麓有一座射場,擺了一排排的靶子,是供學者學習射箭的,雖是下雪天,但也來了不少人。

“少陽,我們先去射箭吧!”

“——好。”

“鎬京的王公要學會‘六藝’,就是禮、樂、禦、數、書、射。禮呢,就是要學會周禮;樂,就是要學會音樂,彈琴吹曲,要會一點,女人們多學這個;禦,就是要學會騎馬駕車,這是男人要學的;數,是數學,要會計算,會算數;書,是要讀書寫字,不但要會說,也要會寫;射,就是這射箭!”

“哦!”

熊易和少陽來到了射場,射場的管事看熊易來了,便忙過來打招呼。

“熊公子,你回來了!”

“太仆叔,別來無恙啊!”

“這位姑娘是?”

“這是我的夫人!還沒辦婚禮呢!這是教我射箭的太仆叔!”

“太仆叔,你好!”少陽說。

“你們來得巧啊!癸位正好沒人,就去癸位吧!”

熊易和少陽各拿了弓和箭,來到癸射擊位。熊易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搭弓便射,正中靶心。

“——好,厲害!”

“從小就練了,這叫白矢!來,你也射一箭!”

少陽也從箭囊裏抽出一支箭,學著旁邊的人,也搭到弓弦上,瞄準靶子,開弓,“嗖”的一聲,射了出去,箭從靶子的上麵飄了過去。

“射得不錯!你射的時候,抖了一下,偏了!”

“剛才有點心慌,現在好了,我再射一箭!”

“力量有點小了!再來——!”

“我以為這一箭能射好呢!靶子太遠了!”

“不遠,不遠,很短了!”

少陽連射了幾十箭,箭囊裏的箭都射完了,有五支箭中了靶。射禮中有“五射”,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熊易向少陽展示了參連、剡注、井儀。一年沒有射箭,熊易的技藝,一如往常,在鎬京的王公貴族中,他的射技還是很有名的。

有一個多時辰,二人騎上馬,去上山打獵,從驪山南麓出發,順著山道,踏雪前行,林子裏,樹上,地上,都覆蓋了厚厚的雪,馬蹄踏過,土地震動,樹上的雪,都落了下來,掉到了身上。林子裏,不時有獐子、野鹿、野兔在活動。二人上了驪山山頂,山頂有一處烽火台,有軍隊在此駐紮,遠眺,整個鎬京,盡收眼底,下了雪的緣故,霧氣蒙蒙,看不是很清楚。向北望,皆是山,重巒疊嶂,樹木上都是雪,霧凇,一排連著一排,如海浪,白茫茫的。

天空中,雄鷹翱翔,有鷹俯衝進山林,不久就飛了出來,抓了一頭獐子,摔了下來,然後又飛進林中,抓起獐子,飛上藍天。少陽從未見過這樣的風景。山頂很冷,風很大,看了半個時辰,熊易和少陽下山了。山道上,熊易連射多箭,獵獲了一頭獐子、三隻野兔,少陽也射了好多箭,但都沒有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