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回

針鋒相對,兩敗俱傷(一)

玉龍信已經守了鄭肖鱗兩天了,他還沒有蘇醒的跡象,倒是嚴魏先清醒了過來。客棧外整個天都是昏沉沉的,壓抑的讓人心情沉重。不時有東西撞上屋牆,屋子跟著一顫,發出沉悶的呻吟。

看屋子晃動的程度就知道,要不是鄭肖鱗事先用仙法將客棧護起來,恐怕現在他們也已經隨著屋子,被撞成碎片了。

玉龍信眉頭緊鎖,因為他知道,他們已經被惡靈包圍了。

“你是誰?我師兄呢?”醒來的人一臉慌張的看著玉龍信。

他衣服上暗褐色的血跡,證明曾經經曆了多麽殘酷的爭鬥。他的頭發有些淩亂,舉手投足間帶有一絲女人氣。

這個人就是嚴魏,鄭肖鱗的小師弟。他的臉有些清瘦,是典型的瓜子臉,眉毛比較細,但是眉形比較溫和,如果是個女人,一定不是潑辣之人。可惜這張臉上竟然長著毛茸茸的小胡須。這得令多少男人惋惜。

“我是玉龍信,你的祖師爺爺的爺爺。”玉龍信挑挑眉。

兩天不食不睡的守護,並沒有在他的臉上顯出倦態,也許玉龍信本來就不會有累的感覺。

嚴魏被他的一句話弄蒙了。他開始懷疑自己昏迷前是不是拉錯了人。但是,他並不是一個笨人,所以他很快就發現了躺在一邊的鄭肖鱗。

“師兄!他怎麽會這樣?”嚴魏轉身看向玉龍信,眼中幾乎要噴出火來,就像是一切都是玉龍信害的一樣。

“被愛困住,醉生夢死了!”玉龍信歎了口氣。

“啊?什麽?”嚴魏不可思議的看著鄭肖鱗。

就在這個時候,鄭肖鱗動了動手指,人還沒起來。氣劍便擦著玉龍信的耳朵打了過去,直接打穿了他身後的牆。

“你個不開眼的蝦兵孫,是不是真瘋了?恩將仇報啊!”玉龍信氣的鼻孔都大了。

鄭肖鱗漠然起身,瞪了玉龍信一眼,翻身下床,關切的看著嚴魏問道:“你感覺怎麽樣?”

“嗯,我沒事了,謝謝師兄。你是不是在救我的時候受了傷?”

“救你的是我,你應該先感謝我吧?真是師兄弟啊!我辛辛苦苦在這守了兩天。結果你們兩個,一個滿臉的質問,一個就是殺氣騰騰。”

嚴魏看看玉龍信,又看看師兄,顯然還沒弄清楚眼前的情況。

“這是上清玉龍劍的劍靈,玉龍信。他說的話,大都不可信!”鄭肖鱗冷冷的說道。

“我的話不可信?要不是我,你能走出心魔?要不是我,你能救的了他?我說是你們的祖師爺爺的爺爺這話有半句假嗎?”玉龍信一直以來,在鄭肖鱗麵前都是以長輩自稱,如今竟然也耍起孩子脾氣來,定要將那話掰個明白。

“沒有!”鄭肖鱗緩和了臉色,接著說道:“你隻是說的太多了。有時候,說太多的話並沒有什麽好處。尤其是當你知道得多的時候。”

玉龍信瞬間明白鄭肖鱗針對的是哪一點了。看來鄭肖鱗剛才是惱羞成怒,才會對他下手。還好他並未真心要置玉龍信死地,否則按照玉龍信跟主人的“契約”,玉龍信是必死無疑的。劍靈不能違抗主人的命令。

“好好好,不說就不說。”玉龍信無奈的搖搖頭,心裏暗嘲:“在女人那裏受了傷,就到處撒火。真不知道該說你癡情好,還是說你無情好。”

這時候,屋子又一陣猛烈的震顫。顯然,這一撞擊比之前的都要猛。三個人都有些站立不穩。

鄭肖鱗慌忙問道:“你剛才說,我們昏迷多久了?”

“滿打滿算,兩天!”玉龍信伸出兩個手指,斜眼看向嚴魏。

“兩天?我竟然讓諾兒離開了我兩天生死未卜!”鄭肖鱗一巴掌摑在自己臉上。

“師兄!”嚴魏驚叫一聲,他滿臉緊張的拉住鄭肖鱗的手:“哪有人這麽用力的打自己的!”

“我是人嗎?我把諾兒弄丟了,我還算人嗎?她仙法受封,又失去了記憶。外麵這麽危險,我竟然把她弄丟了。我怎麽對得起她?又怎麽對得起師傅,對得起天下蒼生?”

“師姐下山了?”嚴魏不可思議的問出這句話,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秘密。但是,有時候表情越是誇張,暴露的反而越多。玉龍信已經感覺到了嚴魏表情裏的異樣。

“你是怎麽受傷的?”玉龍信問道。

“我奉命追蹤饜太子的下落,幾次被他甩下。昨天在林子裏看到了他的身影,但是卻……”

“卻沒想到會遇上惡靈。”鄭肖鱗接著他的話說了下去。

“是。哦不,我當時莫名其妙的就遭到了圍攻。因為那些東西似乎都是透明的,我看不出他們的身形。隻是饜太子卻是向著那些東西所在的方向去的。我很好奇,他是怎麽在其中行走自如的。而我就像是被困在了一堵無形的牆裏。我拚了命的望外闖,可能是我幸運吧,我竟然闖了出來。後來就遇到了師兄。”嚴魏講到這裏,恍然大悟:“師兄,你那天說你在追重要的人,不會就是師姐吧!”

他不說話了,因為他已經從鄭肖鱗的眼睛裏找到了答案。

“我真該死!我竟然阻止了你去救師姐,我才是罪人!”嚴魏突然一掌拍在旁邊的椅子上,那椅子應聲而碎。

“我說,你們兩個這麽緊張幹什麽?”玉龍信一臉若無其事的,在僅剩的一把椅子上坐了下來。

“如果你們說的茈諾有什麽閃失,我是可以感應到的。除非她手上的冰凝翡翠珠斷了。”

鄭肖鱗跟嚴魏都長舒一口氣。隻要茈諾沒事,他們就還有機會。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怎麽從這裏出去。

屋外的撞擊越來越強烈,屋子的搖晃也一次比一次劇烈。鄭肖鱗知道,出去是早晚的事。這些惡靈要比他們想象的還要厲害。能讓他的陣法撐了兩天,已經很不容易了。隻是最後是被打出去,還是他們自己出去。就有區別了。

就在這時,玉龍信突然通體發起光來。鄭肖鱗跟嚴魏的表情,還未來的及完全放鬆,就又緊張起來。甚至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玉龍信,你!”鄭肖鱗說了這四個字,再也說不出話來。一種不祥的預感,已經喧賓奪主,占領了他那整顆懸著的心。

如果在平時,他一定會說一聲:“玉龍信,你個烏鴉嘴!”但是現在,他就像傻了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那。似乎害怕他自己一動,就會給茈諾帶來傷害一樣。

“我感到了一股巨大的能量。很可能茈諾遇到了什麽高人,而且還是兩種能量在相互排斥。”

“這是什麽意思?難道有兩個高手在諾兒身邊打架?”

“不,是兩種力量在諾兒體內。”

“難道有人給師姐傳授仙術?”嚴魏吃驚得問。

鄭肖鱗聽的一臉茫然。如果諾兒沒有受傷,為何要給她傳授仙術?

“具體的情況,我怎麽會知道?但是,這股力量應該是茈諾體內本身存在的,隻受到了什麽的引導,才會被喚醒。”

“是不是師姐體內的靈力已經蘇醒了?”嚴魏不是一驚一乍的性格,但是她現在的表現就像是受了什麽刺激一樣。

“她有危險了?不行,我們得趕緊去救她!”鄭肖鱗才不關心什麽能量。他隻在乎茈諾。

“等一下!我動不了!”玉龍信焦急的說道。

“怎麽回事?”鄭肖鱗想去抓他,伸過去的手卻被一股強力彈了回來:“怎麽會這樣?”

鄭肖鱗不可思議的看著玉龍信。他念動咒語,企圖強行將劍靈召喚回來。然而,糟糕的是,他發現念動咒語後,玉龍信的身體卻開始變得的透明,就像是要隨時消失了一樣。

鄭肖鱗本能的衝過去想要抓住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竟然穿透了玉龍信的身體。

“不!”他的臉上出現了驚恐的神色,也許玉龍信早就在幾經生死之後,成了他不可缺少的兄弟。

人,隻有在麵對失去的時候,才會明白,將要失去的到底在心裏占據著什麽樣的位置。

玉龍信一臉的猙獰之色,五官因為痛苦而揉捏到了一起。鄭肖鱗不知道該做什麽,他也不敢做什麽了。焦躁煎熬著他的整顆內心。一邊是自己心愛的人下落不明,一邊是這個陪伴自己幾經生死的人飽受折磨。

“師兄!”嚴魏抓住了鄭肖鱗的左肩,現在誰都不敢輕舉妄動。

大概半盞茶的時間,玉龍信忽然身體一軟,跌坐在了地上。就像是全力盡失,任人宰割的小羊羔一樣。索性的是,他的血肉之軀又真真實實的出現在鄭肖鱗麵前了。

“玉龍信!”鄭肖鱗趕忙去扶他。但是,當玉龍信抬頭的時候,他卻駭住了。

那雙曾經神采奕奕的眼睛裏,現在竟然透著狼性的綠光。就在玉龍信抬頭的同時,一道強力從他雙眼中射出。如果不是嚴魏反應快,將鄭肖鱗拉開,恐怕現在鄭肖鱗已經成瞎子了,也或許已經死了。因為那道光不但打碎了鄭肖鱗身後的整個牆,也打開了鄭肖鱗事先設下的仙陣。

一切都發生的很突然,一切又都發生在一瞬間。緊接著,一個龐然大物從牆外砸了進來,鄭肖鱗連喊的機會都沒有,就那樣眼睜睜的看著玉龍信消失在自己的視野裏。

“不!”看清了砸過來的東西,鄭肖鱗一陣驚呼。原來那竟然是一個蛇尾人身的怪物,那怪物身長有一丈,這塊頭砸下去,誰還能活?

怪物落地發出一聲嘶吼,那吼聲沉悶又震耳欲聾,就像是悶天響了一聲雷。

在鄭肖鱗的驚訝中,一道劍光閃過,那怪物竟然被截為兩段。上清玉龍劍飛將而出,一個鬥旋又飛回鄭肖鱗的手中。除了地上的那個斷為兩截的屍體,大概不會有人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

“好哇!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鄭肖鱗循聲望去,隻見站在人身蛇尾的怪物中的,有四個人黑衣人。

如果不是看到說話之人的裝束,鄭肖鱗大概會以為剛才喊話的是一個女人。那嗓音跟他的樣貌極其不搭,雖然他身形瘦小,但是臉上卻是胡子拉碴。

“鄭肖鱗!你是束手就擒乖乖的跟我們合作?還是要我親自動手?把你身上的東西留下!”那個大胡子又叫喧起來,就像是發現了糖果的孩子,焦急的嚷著:“要要要!”

想必這就是魘族的人了。除了那個大胡子以外,剩餘三人都是同樣的裝束,連身高體型都是一樣的,隻是那三個人都蒙了麵紗。遠遠看去,就像是同一個雕刻師雕刻出來的小像一般。想來那個大胡子就是他們的小頭目了。

“就憑你,也敢惦記我身上的東西?你一根毫毛也休想得到!”鄭肖鱗從鼻孔裏冷哼一聲。

周圍還在激烈的爭鬥。那幾個大怪物雖然體型巨大,但是卻對那幾個魘族人進不得身。普通人是看不明白的。但是明眼人心裏卻很清楚。

圍在魘族人周邊的,便是那些看不見的惡靈。這麽看來,那些惡靈果然是魘族人製造出來的,要不怎麽會受他們的指使。

“哈哈,你還真當自己是個人物嗎?要不是你體質特殊,能成為絡尹稀珠的容器,你早就死了幾百次了。你也就是逞一時的口舌之快,識相的趕緊交出來,否則別怪我下手重!”

“絡尹稀珠?恐怕你們還要不起!”鄭肖鱗說完,將嚴魏往身後一推,便揮劍如雨,啟動咒法,將刀光劍雨指向大胡子。在鄭肖鱗心裏,那些人實在是該殺!

大胡子隻是冷冷一笑,根本沒有挪動一分,就見鄭肖鱗打出去的劍雨像是打在了什麽堅硬的牆上一樣“叮叮叮”都落在了地上。

“你以為就憑你的仙術,能打得過我?”

鄭肖鱗臉色微變,看來這個對手並沒有他想的那麽簡單。本以為他們周身隻是有惡靈護著,所以鄭肖鱗召喚劍雨從上方進攻,沒想到他們居然有金剛罩。

正在這時,他聽到一陣“咚咚咚……噗噗噗……”的聲音,正是那怪獸口中發出的交流聲。鄭肖鱗的心為之一顫:“難道,那晚帶走諾兒的,便是這家夥?他們有什麽企圖?”鄭肖鱗劍鋒一變指向那怪獸:“你們把諾兒帶哪去了?說!”

那怪獸本來是齊心對付魘族人的,當他們看到鄭肖鱗劍鋒所指,不禁變了臉色。

“啞巴?”鄭肖鱗知道自己是問不出什麽了,唯一的良策就是抓一個帶路。

就在他們分神的擋,那幾個怪物突然渾身一震,一個個眼睛都失去了神彩。下一秒,那群怪獸就像瘋了一樣,向鄭肖鱗奔了過來。

鄭肖鱗暗叫不好,提氣躍到半空,躲開了怪獸的一次衝擊。他已經察覺出了其中的不對勁。果然,他從大胡子狡黠的眼神裏,看到了殺氣。

突然,他的手臂就像是被什麽細針刺了一下,整個手臂一麻,上清玉龍劍脫手而落。

鄭肖鱗臉色一變,他已經感覺到了自己手臂上傳來的奇癢。然後腿上也傳來了同樣的感覺,鄭肖鱗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但是鄭肖鱗等待的第三下卻遲遲沒有來。因為,那大胡子看到那把劍竟然有些色變。手下的動作慢了下來。而嚴魏就趁著他慢下來的時候,撲到了鄭肖鱗的身上。鄭肖鱗來不及反應,就貼上了嚴魏因為痛苦而扭曲的五官。

“嚴師弟!”鄭肖鱗這下徹底被激怒了,他並不害怕死亡,但是他卻不願意看到自己身邊的人受傷。尤其是因為他而受傷。

“師兄,快走!快!”嚴魏像是在吐出最後一口氣,他已經用盡了全力,推著鄭肖鱗要他離開。

那個大胡子像是看到了什麽不得了的事,驚訝的呆立在那裏,氣也忘了喘。

鄭肖鱗將嚴魏扶趟在地,抬眼時,眼睛裏已經因憤怒而充血,看上去就像是要一個要吃人的野獸。

他的右手已經麻木了,他的左腿也已經不停使喚。但是他竟然站了起來。左手一翻,落在地上的上清玉龍劍飛旋而起,他沒有挪動嘴唇,但是一招“萬箭穿心”、一招“所向披靡”、一招“梨春帶雨”卻連續發起了攻擊。

魘族人竟然毫無招架之力。那幾個些巨形怪獸,也在三招之後化為血雨,一個個栽倒在地。那三個魘族的人,一見大事不好,慌忙舍身救主,也都死在了劍雨之下。隻剩得那個大胡子苟延殘喘,看上去也已命不久矣。

鄭肖鱗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癱坐了下去。再看他的兩隻手,已經變成了紫黑色。

“大胡子發的暗器竟然有這麽強的毒效,看來是個下毒的行家。”但是,想到絡尹稀珠就要落入他人之手,鄭肖鱗就咽不下這口氣。他試圖掙紮著從地上爬起來,給那個大胡子再來個致命一擊。

“不要!不要去!”鄭肖鱗的衣角被嚴魏死死攥住。

鄭肖鱗轉身查看嚴魏的傷勢,發現他雖然也已經沒有力氣,但是麵色依然紅潤。或許嚴魏種的不是同一種毒。

“傻師弟。”鄭肖鱗說出這句話之後,就再也不能發聲了,因為他再次倒了下去,他的嘴也已不受控製,醬紫色蔓延了也整張臉。

鄭肖鱗知道自己這次是真的站不起來了,但是惡靈卻漸漸向他們聚攏了過來。就像是聞到了血腥味的鯊魚,準備隨時將鄭肖鱗的魂魄,吸食進他們自己的身體裏。

鄭肖鱗的眼角竟然滑落了一滴淚,這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不想看著自己的師弟被惡靈折磨致死。

突然,天空中傳來一聲空靈的哭聲,就像是天在為他們而哭泣。

鄭肖鱗瞥了一眼,那大胡子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不見了。滿地的血跡開始慢慢的聚攏。

那哭聲越來越大,鄭肖鱗已經無法控製自己的身體了,因為他連眼睛都動不了了。

很快,那哭聲已經變成了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周圍的惡靈竟然現了身,就好像是這哭聲之中帶著一種魔力,使他們走向滅亡的魔力!

如果鄭肖鱗能動的話,他一定會拍手叫絕的,因為那些惡靈竟然在頃刻間爆裂,化為青煙彌散在空氣中。

可惜這場好戲他就要看不到了,他的眼睛裏已經起了一層霧。視線開始變得模糊,耳朵也開始鳴響。

“一切就要陷入黑暗了,我要沉睡下去了麽?還是會灰飛煙滅,跟那些惡靈一樣,化為一縷青煙?”鄭肖鱗想到自己竟然要跟那些邪惡之物融在一起,心裏不免感到一陣悲涼。

突然,他的眼前出現了一個很模糊的影子,但是那張熟悉的臉型依然讓他的腦袋充血。

也許當你真正喜歡一個人的時候,與她相關的一切,早已隨著你吸入的空氣,融入到你的血液,在你的心裏印下深深的印跡。

因為,眼前的那個人正是茈諾!

隻是,鄭肖鱗已經無法再聽到她用甜美的嗓音,也看不到她掛淚的動人模樣了。

但是對於鄭肖鱗來講,他寧願自己死的悄無聲息,也不願意讓茈諾因為他而多流一滴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