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回

深宅相府,禍福相依

天一亮,孤竣就走出了茅屋。那些可怕的異形人,在陽光照到身上的時候,一個個栽倒在地,就像是耗光了所有的力氣。

一切都像孤竣所預料的那樣。他必須要找出破解之法,雖然這有可能是昆侖山的人所為,但是隻要有機會解救這些凡人,他願意做出更大的犧牲。

他聽到門口有所響動,知道諾兒已經醒了。

他揮手將那些橫七豎八的屍體處理幹淨。這樣的場麵還是不讓諾兒看到的好。

四周又恢複了昨日般的寂靜,諾兒跟著孤竣走在路上,心情輕鬆了很多。也許是昨晚休息的好一些,也許是麵具下的那張臉令她放寬了心,也或許是他昨晚說的那句話令她心安。

兩人又走了一天的路,本以為又要一無所獲了。天黑之前,他們發現了一個看上去很是氣派的宅子。宅子大門緊閉,裏麵的樹木生長的卻是鬱鬱蔥蔥。而且,似乎有琴聲從裏麵傳出來。

諾兒跟孤竣對視一下。孤竣很自然的向前跨出一步,將諾兒護在身後。他伸手敲了敲門,裏麵的琴聲戛然而止。

“請問,有人嗎?”林諾兒喊了一聲。半盞茶的功夫之後,有腳步聲漸近,門隨著一聲沉悶的“吱呀”,露出了一條細縫。

“娘呀!是鬼!”一聲驚呼後,門又“砰”地一聲關上了。

“哪裏有鬼?”孤竣轉身看了看,有些不明所以。

林諾兒卻“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麽?”

“我笑你被人當成鬼了!”

“我有這麽嚇人麽?”

“有有有,你看看你一身黑袍的樣子……”林諾兒還沒有將話講完,就見孤竣黑袍一翻,竟然變成了一個玉樹臨風的公子。

玉帶束腰,繡竹紋的白衫。素淨的裝束,顯得臉上那副麵具更加精致。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定會認為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公子,或者哪個名門武派的傳人。

“看夠了嗎?”孤竣忽然將臉靠了上來。

“啊,你這麽快就換了衣服?”林諾兒回過神來,孤竣突然的問話,令她有些慌。

“因為我是妖啊!”孤竣抿了抿嘴角,像是在笑。

他轉身叫門到:“打擾了,我們是外地來的劍客,誤入此地,還請借宿一晚。”

門裏的人聽完他的話,戰戰兢兢的問道:“你們是人是鬼啊?”

“我們若是鬼,這區區一道門,也攔不住我們。我還敲它做什麽?”

這時裏麵又傳出一個聲音,說道:“開門吧!”

“少爺,這……”那人還有些遲疑。

“沒關係,這麽多年來,我們的宅門不是從來都沒有被打擾過嗎?他們能進來,一定不是一般的人。”

“是!”

門終於“吱呀”一聲被打開了,開門的人哆哆嗦嗦的站在了門的一邊。頭埋得很低,斜著眼睛看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迎麵一位翩翩公子含笑而立。他麵如中秋之月,峰眉,薄唇,舉手投足帶著華貴之氣。

孤竣抱拳施禮道:“公子過獎了,我們隻不過是普通的流浪人,誤打誤撞的走到了這裏。”

見那公子隻是回禮笑笑,孤竣接著說:“我叫孤竣,她是林諾兒,路經此處,打擾了!”

“兩位請進,不必客氣。二虎,你去準備一間客房。”站在一邊戰戰兢兢的那位長者應了一聲,小跑著離開了。

那個公子接著說道:“不知兩位怎麽會到了這裏,這裏實在是很多年都沒有外來人了。”

“我們兩個也是迫不得已,在一座山洞裏迷了路,才誤闖進來。我看這裏如此冷清,不知可是發生了什麽。”孤竣想要了解這裏的情況,但是在敵友未分之前,每個人都會習慣性的保持戒備。

這個院落看上去雖然樸素,但是卻有華貴的氣質。想必這家的主人也不是一般之人。

孤竣發現這裏的空氣十分清新,入門是一個大院,院子正中是一座流水的假山。

已經是深秋季節,單是這裏卻一片生機盎然,就像是這些植被一年四季都在鬱鬱蔥蔥的生長一樣。或者他們就像是被定格在了某個時間段,永遠都不會發生變化一樣。

一路過來,遇到的奇怪之事已經夠多了,現在這樣的情況,對於一般人來講應該會變得麻木了。但是孤竣卻不知疲憊的繃緊了身上的每一根神經。他隱約感到這座宅子裏,蘊藏著一種強大的能量。所以他一踏進這座宅子,渾身就說不出的舒爽。

那公子笑笑說道:“二位想必一路奔波勞累,就先用餐休息吧。回頭我會讓人將飯送到你們房間。二位請!”

諾兒心想:“這個人看似風度翩翩,語言中卻處處躲閃,難道有所隱瞞?”

吃過飯後,諾兒本想出門走走,卻發現門竟然被人從外麵鎖住了。

“孤竣!”她一臉的驚異之色,那雙大眼睛撲朔撲朔的,不用說什麽,孤竣就已經知道她想問什麽。

孤竣笑著說:“無妨,我們去安心歇息就是。”

“你早知道他們會這麽做?”諾兒有些不敢相信。

“剛才送飯之人,離開的時候,就已將門落了鎖。我們還是靜觀其變便把!或許他們隻是出於本能的自衛。這個地方一片荒涼,基本沒有什麽正常的活物。所以,就如同我們對這個宅子存在疑慮一樣,他們自然也會提防我們。但是,他們能接待我們,並且提供食宿,可見這宅主心腸不壞。況且,小小的一把鎖又如何能困得住你我?”

聽孤竣這樣一說,茈諾就放寬了心。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有多厲害,如果不是很有把握的事,他不會這麽淡定。

淡定、沉穩就會給身邊的人一種安全感。

經過這幾天的折騰,茈諾也確實累了。尤其是她一進入這個宅子,就有種說不出的疲憊。

可能是這裏的生活環境看上去太安逸了吧!那些緊繃的神經一放鬆下來,她覺得身子沉沉的,腦袋也昏昏的,一沾床就睡著了。

孤竣劍不離手的在窗前守著。他對這個突然出現的宅子和見到的那幾個人,還心存疑慮。

在這樣一個地方,出現正常的人反倒顯得不正常了。可見人們對世間萬物的評判都是需要對比的。

“這是?”孤竣轉身的時候,發現諾兒的右手臂居然閃著微光,孤竣狐疑著走了過去。

“這是什麽?”孤竣揭開了諾兒的衣袖,那冰凝翡翠珠正發出幽幽的綠光。茈諾的皓腕,在那幽光的映襯下,就像是玉雕的一般:“難不成這是昆侖山的器物?”

他看了一眼諾兒。此刻她睡得正香,兩頰都帶著紅暈。孤竣伸手去摘那手鏈,卻碰到了茈諾滾燙的肌膚,而那冰凝翡翠珠,就像是跟茈諾的手腕連在了一起。

孤竣心底一驚:“她生病了?”

他將手放到諾兒的額頭。諾兒喃喃自語的叫了一聲爹爹,孤竣的心隨著她的一聲輕喚震顫了一下。他知道她的爹爹已經故去了。

“這丫頭難不成是奔波的太辛苦,發起了高燒?但是,這個手鏈是怎麽回事?它居然寒氣逼人!”

孤竣用中指摁住了諾兒的脈門,想用法術進入諾兒體內查探一下原因。

但是她體內好像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在往外衝,竟然直接將孤竣的法力抵了回來。

孤竣心裏一驚,她一個凡人怎麽會有這麽強大的內力?難道是因為這個手鏈?

“熱,好熱……”林諾兒輕吟起來,後麵說的什麽孤竣聽不清了,那是斷斷續續的幾句話。但是很多時候,茈諾都是嘴唇在動,但是卻不發聲。

看著諾兒難受,孤竣的心也繃了起來。

他得幫諾兒降溫,隻是這裏找不到什麽可以降溫的東西。

孤竣的目光最終落在手鏈上,他眼前一亮:“或許,這個手鏈的溫度,可以有所幫助!”

諾兒體內的力量那麽強大,外力根本打不進去,除非……

隻要是能幫助諾兒減輕痛苦的方法,他都願意一試。所以孤竣毫不猶豫的聚氣凝神,用法力將冰凝翡翠珠的寒氣吸入了體內。這是他眼下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這股寒氣還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了的。孤竣很快就渾身發冷,嘴唇也變成了醬紫色。但是他還是堅挺著。將諾兒抱入懷裏,用自己的體溫幫助茈諾緩解體內排不出熱量。

也許是這個辦法真的發生了作用,諾兒的情緒漸漸穩定下來,又安穩的睡著了。

這一夜格外漫長,孤竣終於挨到了天明,也終於承受不住倒了下去。

諾兒醒來的時候,發現孤竣臉色慘白的倒在自己身旁,但是他的呼吸卻很均勻。

“孤竣?”諾兒搖了搖他。但是,孤竣沒有任何回應。倒是門外傳來了腳步聲,聲音極輕像是有人故意躡手躡腳的走動。

諾兒悄悄下了床,秉著呼吸慢慢的向門口靠近。不過,來的人隻是悄悄打了門上的鎖,沒有再進行下一步動作。

諾兒靜靜的聽了一會兒,見還是沒有動靜,索性拉開了門。

“姑娘早!我們家公子已經備好早飯,邀請兩位一起享用。”這個人諾兒見過,正是昨天被稱為二虎的人。看來剛才開門的人就是他。

“讓您家少爺費心了,不過孤竣還沒有醒,我要等孤竣醒了一起吃,還請見諒。”諾兒不想在他不清醒的時候離開。

“林姑娘果然癡心一片。”昨天的那位公子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了二虎身後。

“少爺!”

“你先下去吧!我一會兒再叫你。”那公子讓二虎退下了,然後在庭院的小桌旁坐下。

“林姑娘請坐!”

諾兒沒有向他所在的小桌走過去,隻是解釋道:“公子,我想您可能誤會了,我跟孤竣……”

“孤某竟然起遲了,沒有好好迎接公子。”孤竣臉上的倦容還沒有褪去,笑容就掛了上來。

這世上有兩種人不好惹,一種是臉上永遠冷漠的人,一種是臉上永遠帶笑的人。他們的共同點就是,表情從來不會出賣內心。

“你怎麽起來了?”茈諾驚訝的看著這個頑強的男人,這個男人好像永遠都是那麽強大。休息對他來講,就像是一件不屑一做的事。

“嗯,醒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你們說話。”孤竣說著很自然的將手搭在了諾兒肩上。

那位公子看了看孤竣宣示主權的手,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孤公子醒了,不如我們一起去前堂。”

“好!”孤竣做了個請的動作,兩人跟著那公子一路向前堂走。

“昨天沒有來得及介紹,在下雍士邧·仁裏,家父本是侯爺,隻可惜因為七年前的一場意外,才會成為今天這般落魄的局麵。”

“雍什麽邧裏?”茈諾悄悄地問孤竣。

“哦!叫我仁裏就好,‘仁義’的‘仁’,‘裏外’的‘裏’。”那公子笑著說道。

茈諾尷尬的吐吐舌頭,但是這一切都被仁裏看在眼裏。他笑笑不語。

“原來竟然是侯爺之子,失敬失敬!”孤竣慌忙抱拳施禮。

“孤公子不必客氣,你們是江湖中人,不需要講究這些。”仁裏的語氣中帶著謙遜。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讓這裏變成了這副模樣?”孤竣趁熱打鐵的追問。

“七年前,也就是我新婚之日,這裏發生了一件不得了的事。當時一陣大風席卷而來。就像是卷來了一場瘟疫。所有的人都成了你們來的路上看到的樣子。”仁裏頓了頓,他用餘光看向孤竣。

孤竣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的變化,還是那般淡淡的微笑。好像他什麽時候都不會失禮,什麽事情都不會波動他的內心。

他的臉永遠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誰都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什麽瘟疫?那些人很可憐的樣子,但是又好可怕!會吃人的!”茈諾插話說道。她一想起那些人,就渾身不自在。那吃人的一暮始終是她心裏的一個陰影。

“沒錯,那些人既可憐,又可怕。那裏麵或許還有服侍過我的家丁。”仁裏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回憶裏,他的腳步越來越慢,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陰鬱:“當時那些被咬的家丁,也成了那樣的人。然後他們就會反過身來咬其他人。好好的一場婚禮,最後卻變成了慘劇。”

“那,你是怎麽逃出來的呢?還有這裏活著的人。”茈諾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跟孤竣不同,她總是將心裏所想的擺在臉上。

“我們躲進了這院子後麵的一個山洞裏。躲了七天七夜,出來的時候,這個宅子裏已經全是屍體。”

茈諾震驚的睜大了眼睛,她怎麽也不敢想象,這麽幹淨的院子裏趴滿屍體的樣子。

“他們都死了?”

仁裏轉過身子看著茈諾充滿驚恐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都死了!”

“他們是怎麽死的?”

“不知道,也許是餓死的,也許是自相殘殺。不過得病的人終歸會死。”

“後來呢?”

“後來,這裏一片寂靜,再也沒有人來過。”

“那你們吃什麽?”

“這,一會兒你們就知道了!”仁裏眼裏的憂鬱消失了,一臉笑意的看著茈諾。他的臉色變得這麽快,剛才的陰鬱一掃而光。

說話間,幾個人已經到了前堂。桌上的菜比較清淡,都是常見的蔬菜。桌子上沒有肉食。不過也難怪,這樣的地方,就算是真的見了肉星,恐怕也沒人敢吃。

“這些蔬菜沒有什麽特別啊!”茈諾搖著自己的小腦瓜。

“這些都是我們自己種的。”仁裏笑著回答說。

“你們還有自己的菜園麽?”要種出一年吃的菜,一定得有一個很大的園子。

“有啊!如果林姑娘感興趣,我可以帶你們去瞧瞧!”

“好哇!”茈諾對這裏的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她總覺得這個宅院充滿了神秘。

說話間,幾個人已經落了座。也許是這裏的家規嚴格,經過這麽多年一起生活,那侍女還是站在一旁。

“林姑娘貌若天仙,心思單純,能夠與林姑娘相識真是在下的榮幸。我敬姑娘一杯!”那公子舉起酒杯,給身邊的侍女使了一個眼色。那女子斟滿一杯酒,遞到茈諾麵前。

“諾兒喝不得酒,我來待她敬吧,多謝仁公子了!”一直沒有開口的孤竣突然開口,從茈諾手中接過酒杯,將那酒在鼻子前那麽一過,不禁讚歎道:“果然是好酒!”

“這是陳年的蓮香醉!恐怕這世上,也隻有我這裏,能拿得出這麽好的酒了!”

“能夠得到公子賞識,孤某也是榮幸至極!”孤竣說著,將那杯酒一飲而盡。

“蓮香醉?”茈諾喃喃道,腦海中閃過一張模糊的臉。

“怎麽了?”孤竣聽到他喃喃自語,轉頭看向她。

“諾兒?”孤竣見她眉心緊縮,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剛才絲毫沒有聽到他的問話,於是忍不住又叫了一聲。

茈諾被他這麽一叫,就像是猛然驚醒,一臉迷茫的看著孤竣:“什麽?”

“你怎麽了?”孤竣關切的問。

“我……沒事,我好像想起了什麽。”林諾兒說著,拿起一杯酒,就直接灌了下去。辛辣的酒精嗆得她一陣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諾兒。”孤竣伸手輕輕幫她敲打後背,他的眉也皺了起來。

茈諾咳嗽了半晌,擺著手說道:“沒事,咳咳……沒事,我以為能再想起一些什麽。”

“難道林姑娘失憶了?”仁裏關切的問道。

“沒錯。”

“是關於這酒的記憶麽?”

茈諾看著仁裏,認真的點點頭。

“這酒可是隨處可見的。隻不過不同的地方釀造的味道就不一樣。單憑這酒找尋記憶可不容易。林姑娘是怎麽失憶的?”

“從馬車上摔下來,摔到了頭。”

仁裏沉吟一下說道:“可否讓仁裏一看?”

孤竣跟茈諾兩人對望一眼。孤竣問道:“你懂醫術?”

“略知一二。如果兩位信的過我,就讓我來幫林姑娘看看!”

茈諾點頭說道:“好啊!我也為此事苦惱的很,就勞煩公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