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殘酷現實

餘然她們是在將近八點的時候才過來的。

首先進來的是餘然和孫堅兩口子,而蘇晚晴則牽著她的外孫女跟在她們身後。

餘生越過餘然和孫堅看向他朝思暮想的晚晴,心裏的激動化成了淚水湧上了他的眼眶。

這麽些年過去了,他和晚晴都老了,可晚晴即使老了卻依然很好看,年輕時候有年輕時候的美,老了也有老了時候的美,何況晚晴現在才六十歲呀,比他年輕了太多,她的頭發依然是烏黑亮澤的,不像他,早已白發叢生,而且,他幾乎很難發現她臉上的皺紋,眼前晚晴的嬌羞模樣像極了二零一九年時的晚晴,那嬌羞的笑容讓他看了心**神迷。

當初,他為了不拖累家人而斷然地和蘇晚晴離婚,並且告訴蘇晚晴,自己永遠不會接受她的探視。蘇晚晴果然沒有再來監獄看過他,但從那以後,蘇晚晴用那一封封的信來代替她“看望”餘生。餘生每每看到晚晴的信就像是見到了晚晴的人,所以這世上即使他誰都能忘記也不可能忘記晚晴,這個女人等了他這麽久,他本以為和她離婚她就會重新開始自己的人生,但是她居然等他等到現在,他餘生何德何能讓這麽一個好女人在他身上耗費青春呀!

“晚晴……晚晴……”餘生聲音哽咽,咬字都有些不太清楚了。

蘇晚晴看著餘生,隻是抿著嘴笑,像是個害羞的小姑娘,那天真的模樣讓餘生看了心神**漾。

“晚晴……晚晴……”

餘生又喚了幾聲,可蘇晚晴依然隻是抿著嘴笑,沒有說一句話。

餘生覺得好像有些不對勁,這跟他想象中的團圓畫麵很不一樣,雖然沒必要像電視劇裏那樣抱在一起嚎啕大哭,但至少要跟他說一句話呀!

隻有餘然一個人看出了其中的蹊蹺,她知道事情要完蛋了,如果她沒猜錯的話,媽媽估計是認不出爸爸了。

餘然不想讓劫後餘生的爸爸過早知道事實的真相,怕這個打擊太大讓他承受不住,所以她趕忙截住了餘生的話頭打起了圓場:“爸爸,這麽多年沒見了,你還能認出我嗎?”

餘生這才將視線移回到了他過去最為疼愛的女兒的臉上,他當然能認得,因為他在裏麵的時候看的最多的就是餘然和晚晴的照片。

“認得的,認得的,”餘生抹了一把淚,“即使走在大馬路上也能認得的。”

“爸爸,這是孫堅,我的丈夫,”餘然把孫堅拉到了餘生的眼前,“怎麽樣,夠帥吧。”

“嗯嗯,真的很帥氣的。”

“叔叔,你好,”一旁的餘然踢了孫堅一腳,孫堅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口誤了,“爸爸,你好,初次見麵,也不知道給你買些什麽,所以我特意給你買了幾頭海參給你補補身子。”孫堅將抱在懷裏的盒子塞到餘生的懷裏。

“哎呀,不用客氣的,不用客氣的,海參這麽貴,不用買的,”餘生嘴裏問著孫堅但眼睛仍盯著低著頭逗外孫女玩的蘇晚晴,“聽你媽媽說,你是開公司的呀。”

“小生意,小生意,糊口是沒問題,但是賺不了大錢,不像您,您當初……”

餘然見孫堅想要帶領大家回憶過去,所以立馬暗中掐了孫堅的大腿一下,孫堅疼得皺了皺眉,這才意識到自己差一點又說錯了話。

餘生知道孫堅想要說什麽,也知道這些人在心裏是怎麽看待他這個老囚犯的,所以他隻是笑,沒有再說什麽,但是眼睛仍是盯著蘇晚晴看,希望蘇晚晴哪怕跟他打聲招呼也好,可蘇晚晴像是不認識他一樣一句話都不跟他說。

不光是餘生對蘇晚晴的反常表現感到驚訝,餘銳和王琳兩口子也有些詫異,按理說,蘇晚晴等餘生等了這麽多年,如今人都已經回來了,可她為什麽對他這麽不冷不熱的?難道是在恨他?可要是恨他的話,為什麽不在他服刑的時候恨,他都已經出來了還恨個什麽勁?

吃飯的時候,餘然和餘銳故意讓餘生和蘇晚晴分開坐,席間,他們幾個人像往常一樣說著家裏和工作上的瑣碎事,有的時候嘻嘻哈哈,有的時候愁眉苦臉,有的時候唉聲歎氣。這頓飯看起來既不像是歡迎宴也不像是慶祝宴,仿佛就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宴,仿佛餘生這些年來從來都沒有在他們的生活中缺席過。其實他們彼此心裏都很清楚他們為什麽過來吃這頓飯,隻不過是彼此心照不宣,尤其是餘然,她不願意再提起過去的那些陳年舊事,所以隻能裝作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畢竟人都已經回來了,再怎麽批判再怎麽埋怨又有什麽意義呢?再說了,她爸爸也吃足了苦頭,總不能再在他的傷口上撒鹽吧。

可餘銳卻並不這麽想,他巴不得有個人挑起個話頭好讓他在老無期麵前好好地訴訴苦,讓老無期知道他跑到裏麵躲了個清淨,但把他們三個人害得有多麽苦,但他作為長子作為大學的老師,要是像個怨婦一樣嘮叨會被妹夫和老婆瞧不起的,他怎麽能因為這個老無期而丟掉自己的光輝形象呢?所以既然別人都沒有提,他也索性裝起了糊塗,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這麽放過了老無期,他早晚有一天要好好地和老無期算算這筆賬。

可是餘生卻並沒有想那麽多,他巴不得他的兒女們像是監獄裏的那些人一樣把他當成空氣,不聞不問,這樣才能給他更多的時間去看晚晴。

有好幾次他想要和晚晴說話,但他們之間隔著餘然和孫堅,所以他又不好意思開口。他和晚晴隻是看著彼此眉目傳情,雖然晚晴一句話都沒有對他說過,但是晚晴比剛才放開了許多,這說明晚晴不是不願意理他,她和他一樣,在兒女麵前不好意思開口。他能從晚晴的眼中讀出許多隻屬於他們的柔情蜜意,過去,這些柔情蜜意往往隻出現在文字裏,現在它們活生生地出現在他的眼睛裏腦子裏,他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嗎?他都已經出來了,往後的日子多得是,他還怕什麽?雖然如今的晚晴早已不是另一個時空的晚晴,但是他對她的愛是永遠都不會變的。

蘇晚晴一邊給她的外孫女夾菜,一邊微笑著看向餘生,餘生也有樣學樣,同樣一邊給他身旁的大孫子夾菜,一邊也同樣地微笑著和蘇晚晴眉目傳情,隻是他身旁的大孫子顯然很不配合,他每往餘帥的盤子夾一次菜,餘帥就往餐盤外麵劃拉一次,最後,餘帥終於忍無可忍地說:“爺爺,這些我都不喜歡吃,你別給我夾了!”

“那你喜歡吃什麽?”餘生低聲問。

“肉!我喜歡吃肉!我討厭吃蔬菜!”

“吃蔬菜好,你都已經蠻胖了,再吃肉會更胖的。”但餘生仍然笑著給大孫子夾了一個最大的雞腿,他現在心情好,不管大孫子提出什麽要求,他都會滿足。

飯吃到一半,蘇晚晴和餘生的外孫女莉莉突然吵著鬧著要回家,餘然安撫隻有三歲的女兒說:“我們吃完了飯就走,你看舅舅舅媽做了那麽多好吃的,要是吃不完多浪費啊。”

可是莉莉不肯聽,她吵著鬧著就是要回家。

無奈,餘然和孫堅隻好帶著莉莉和蘇晚晴先行告退,他們一行人走到門口的時候,餘生終於忍不住開口:“晚晴,等等!”

蘇晚晴微笑著回過頭。

“晚晴,你……你……你也要走嗎?”

“當然要走,莉莉離不開我的。”

“那我……”

“我們改天再見吧,其實你也是可以去我們家的,對吧,餘然?”

餘生愣住,因為他以為蘇晚晴會說她想要在這裏留下,而且她自始至終都沒有叫過他的名字。他們在那三百多封信裏互稱對方“晚晴”和“親愛的”,為什麽等真的見了麵,她卻不願意叫他了呢?是他做了什麽錯事嗎?還是說晚晴其實一直都在恨他?

“好了,人都已經走了你還開著門幹什麽!零下好幾度的,你不冷,我們還冷呢!”

餘生嚇了一跳,回過頭就看見了怒氣衝衝的餘銳,他在裏麵的時候真的是被凍習慣了,所以真的不覺得冷。他收起了臉上的憂鬱,一邊關上門一邊討好地衝著餘銳笑。

此時的蘇晚晴正坐在車上,腿上躺著已經進入夢鄉的外孫女,前麵坐著女兒餘然和女婿孫堅。

車子開到一半的時候,餘然回過頭問蘇晚晴:“媽媽,今天晚上吃飽了嗎?”

“吃飽了,吃飽了。”

“菜合你口味嗎?”

“蠻好的,都蠻好的。”

“可你淨給莉莉夾菜了,自己倒沒吃幾口。”

“我不餓,莉莉吃飽就好,我無所謂的。”

餘然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忍不住問:“媽媽,你怎麽不跟爸爸說話呀,你看你把爸爸搞得多傷心,爸爸還以為你在生他的氣呢!”

“你爸爸?”

餘然倒吸一口涼氣,她隱隱地覺得自己剛才那個不好的預感即將成真。

“媽媽,你沒認出來嗎?剛才那個老頭就是我爸爸!”

蘇晚晴皺著眉想了想,隨即便笑了起來,她說:“臭丫頭,你少拿我開玩笑,你爸爸長什麽樣子我能認不出來?我知道,你和你哥哥是怕我寂寞,所以想要給我介紹老伴,但是我早就跟你說過,我有你爸爸就夠了,而且他很快就要出來了。”

“可是爸爸已經出來了呀!”

“出來了?他在哪?”

“剛才那個老頭子就是我爸爸呀!”

“淨瞎說。”

“媽媽,那我問你,我爸爸叫什麽名字。”

“你這孩子淨拿我當傻子,我能連你爸爸叫什麽都不知道嗎?”

“那你說呀,他叫什麽。”

“餘生啊。”

“那麽剛才屋裏的那個老頭是誰?”

“是你和你哥哥給我介紹的老伴啊。”

“不是的,他是我爸爸!不是給你介紹的老伴!他真的是我爸爸呀!他就是餘生!從無期改判為有期的餘生!你等了二十年的餘生呀!”

餘然急得都快要哭了,但是蘇晚晴卻依然在笑,雖然她知道自己的記性最近有些不好,可再怎麽不好也不可能連自己的老伴都認不得了呀,要是連老伴都認不得,那她不就成了傻子了?

蘇晚晴不急不慢地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照片給餘然看。

“喏,這才是你爸爸。”

餘然哽咽著說:“可這張照片是二十多年前拍的呀,現在都二零五七年了,媽媽,你怎麽……媽媽,你再仔細想想,剛才的那個老頭難道和我爸爸一點都不像嗎?”

“哪裏像,一點都不像,”蘇晚晴依然在笑,“你這孩子不要再唬我了,我說了,我心裏隻有你爸爸,別的事情我不會考慮了,”蘇晚晴想了想,好像明白了什麽,“然然,是不是我和你們一起住影響到你們生活了?”

“媽,你瞎說什麽啊!”

“然然,好了,好了,”孫堅一隻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握住了餘然的手,“不要再逼媽媽了,有什麽事情回家再說。”

餘然強忍住眼眶的淚水,硬是沒有讓它們流下來,而身後的蘇晚晴的臉上依然掛著天真的笑,仿佛餘然剛才真的是在跟她開玩笑。

回到家,餘然在看到蘇晚晴牽著莉莉的小手進屋睡覺之後,她忽然撲到孫堅的懷裏無聲地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孫堅安慰道,“別哭了,讓媽媽看到了,她會難過的。”

“可是媽媽真的認不出爸爸了。”

“慢慢來,畢竟他們已經二十年沒見麵了,這麽長的時間,他們隻通過書信交流,難免會忘記對方的樣子,再說了,他們都已經老了,模樣總是會有變化的,這很正常。”

“可我和哥哥都能一眼認得出來,媽媽怎麽可能認不出呀!”

“你也知道,媽媽最近的記憶力有些不太好,慢慢來,時間久了,媽媽會記起爸爸的。”

“可我一想到媽媽居然認不出她苦苦等了二十年的男人,我心裏就好痛。”

“好了好了,我知道,我知道,都會好起來的,都會好起來的。”

“我隻是擔心,媽媽會不會有一天把我們也給忘記了。”

“不會的,咱們天天見麵,媽媽怎麽可能會忘記我們呢?”

“可她得的是老年癡呆症,她早晚什麽都會忘記的呀!”

孫堅不說話了。

臨睡前,餘然推開了蘇晚晴臥室的門,在看到蘇晚晴摟著莉莉在**安然地熟睡的時候,她終於放下了心,她還以為媽媽會被她剛才在車上的話說得心裏難受,看樣子,媽媽是真的認不出剛才的那個男人就是她們的爸爸。

餘然歎了口氣,輕輕地關上門,去到客廳的沙發上坐下給餘銳打了一個電話。

這時的餘銳已經睡著了,被電話聲吵醒時有些很不高興,但看到來電顯示上顯示的是餘然的名字,心裏的火氣就熄滅了不少。

“怎麽了呀,這麽晚了還不睡?”

餘然在聽到餘銳的聲音時喉頭再次一哽,她說:“哥哥,出事情了。”

“怎麽了呀,小妹,你在哭嗎?是和孫堅吵架了嗎?”

“不是的,不是我的事情,是媽媽。”

“媽媽?媽媽怎麽了?”餘銳徹底沒了睡意,他從被窩裏爬起來,去了客廳。

“媽媽剛才沒有認出爸爸。”

“什麽?”餘銳先是一驚,後又一喜,“真的?”

“我跟她說,剛才和我們一起吃飯的老頭子就是爸爸餘生,可是媽媽不信,她硬是認為爸爸是咱們倆給她介紹的老伴。”

“哈哈,真的?”

“哥,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能笑得出來?”

“為什麽笑不出來,這是好事情呀,不然你想怎樣,難道你想成全這對老鴛鴦讓他們兩個人複婚?你想讓別人笑掉大牙?”

“複婚怎麽了,這是他們的自由,何況,爸爸當初是為了不拖累媽媽才和她離了婚,現在他都已經出來了,為什麽不能複婚。”

“好了好了,懶得跟你吵,複婚這件事連想都不要想,就算我同意了,媽媽會同意嗎?媽媽的病你又不是不知道,既然她說不認識老無期,那她永遠都不可能認出老無期就是她在等的人,別忘了,媽媽等的可是在裏麵服刑的餘生,又不是住在我家裏的老無期。再說了,我能收留老無期住在家裏是給你和媽媽麵子,他還有什麽資格得寸進尺,”餘銳打了個哈欠,“算了算了,不和你說了,早點睡吧,困死我了,掛了。”

餘然氣得將手機扔到了沙發上,可是她冷靜下來仔細地想了想,其實餘銳的話並不全都是歪理邪說,蘇晚晴得的這個病的確是太過棘手,一旦她認定自己不認識,那別人是很難再次喚醒她的記憶的。隻是,最讓她擔心的是,萬一有一天,媽媽連自己都不認識,那她該怎麽辦呀!

想到這裏,餘然難過地哭了起來。

那一夜,餘然輾轉反側,徹夜難眠。

同樣失眠的人還有她的爸爸餘生。

此時的餘生並不知道蘇晚晴的病情,他躺在**翻過來覆過去地努力地回憶著剛才在飯桌上蘇晚晴的一顰一蹙一舉一動,可他想來想去並沒有發現什麽異常,除了晚晴沒跟他搭過話以外,她與他印象中的她沒有任何區別。她仍是像以前那樣安靜,笑起來時像孩子般天真,可他卻隱隱地覺著她好像是哪裏變了,具體是哪裏,他又說不清楚。他不相信晚晴會變心,如果她真要變心,又何必要等到他出獄的時候變心。何況,他在二十年前就給了她變心的機會,可他們離婚至今,晚晴並沒有改嫁,這還不能說明他們之間的感情嗎?

餘生雖然隻睡了幾個小時,但他像在裏麵一樣,六點鍾準時起床。

好不容易睡個懶覺的餘銳和王琳在聽到屋外的響動時心裏同時一驚,因為餘帥是不可能這麽早起床的,可屋外的人又是誰?

“是爸爸,”王琳很快就回過神來,“看來我們需要一段時間適應新成員加入之後的生活。”

“才六點鍾呀,這麽早起床有毛病啊。”餘銳鬆了一口氣,重新躺下。

“大概這是裏麵的作息時間吧。”

餘銳沒有吭聲,一提到“裏麵”,他心裏就氣得要命。

王琳小聲問:“哎,老公,要不要出去看看呀。”

“看什麽啊。”

“看看爸爸在做什麽呀。”

“他願意做什麽就做什麽,有什麽好看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呀,我的意思是說,我的錢包還在客廳裏呀。”

“你這是什麽意思,”雖然王琳的話指的是餘生,可餘銳卻覺得是自己受到了羞辱,所以他的聲音不自覺地就提高了八度,“他又不是因為搶劫進的監獄,你這麽防著他有意思嗎?”

“你吼什麽吼!”王琳喊回去,“我就是說說而已,你急什麽嘛。”

兩個人怒視了彼此一眼,不再作聲,背對著背躺回到了**,沒多久便就著怒氣再次沉入到了夢裏。

餘生聽到了臥室裏的喊話,此時他正坐在沙發上,眼睛盯著沙發縫隙裏夾著的錢包。他當然不會因為自己的兒媳婦把自己當成小偷而生氣,他隻是覺得自己沒用,他的到來讓兒子和兒媳之間發生了齟齬。可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要是他們以後天天因為自己而吵架,那這個家他還能待得住嗎?可待不住他又能去哪裏呢?這裏本來就是他的家呀!

餘生知道,自己這二十年養成的生物鍾是改不了了,所以往後起床的時候一定要輕手輕腳,見到兒子兒媳多賠賠笑臉,能做點什麽就做點什麽,就像是在裏麵和那些惡霸相處時那樣,自己吃吃虧,不僅能讓別人高興,自己也會過得舒坦許多。還有,他不能一直在這裏做孩子們的寄生蟲,他自己在銀行裏其實是有一筆錢的,雖然不多,但對於他和晚晴來說是足夠的了。

想到這裏,餘生又不由地開始憧憬自己和晚晴的幸福晚年生活,他會在一處安靜的地方租一套小房子,和晚晴在自己的小屋裏喝茶、讀書、曬太陽,不拖累兒女,彼此互相照應,安安靜靜地度過餘生。

餘生身上揣著女兒餘然昨天給他的一千塊錢,先是去了附近的一家早餐店吃了早點,接著又去旁邊的一家理發店打理了一下頭發,然後打了一個出租,照著餘然昨天給他留下的地址找了過去。

開門的人是孫堅,他在看到一頭烏黑短發的餘生的時候差一點沒認出來。

孫堅笑道:“哎呀,爸爸,你居然去染頭發啦。”

“嗯嗯,吃完早點,所以順路就染了染。”餘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孫堅一邊把餘生往裏麵讓,一邊朝屋裏喊:“老婆,快來看看是誰過來啦!”

餘然在屋裏其實早就聽到來的人是餘生,可她在見到餘生的時候還是故作驚訝地捂著嘴叫道:“哎呀,爸爸,你怎麽來啦,居然還染發了,我差點就沒認出來,你知不知道,你染完頭發以後年輕了至少十歲呢。”

餘生笑了笑,眼睛不由自主地移向了餐桌旁照顧莉莉吃飯的蘇晚晴。

“媽媽,你看看我爸爸,他是不是比昨天年輕了許多啊。”餘然用手指戳了戳蘇晚晴。

蘇晚晴這才抬起頭,用打量陌生人的目光打量著餘生,又用對待陌生人的笑容客氣地笑著。

餘然不依不饒地又問:“媽媽,你快說話呀,爸爸特意為你染了頭發呢,而且我昨天剛給他買的新衣服他也穿上了呢。”

蘇晚晴笑著笑著,忽然抓著餘然的胳膊用力一拽,拉著餘然就進了自己的臥室,然後重重地關上了門。

餘然笑著問:“媽媽,你幹嘛啊,見到爸爸害羞啦?你都等了他二十年了,見到了怎麽也不說一句話呀!”

“你能不能別再這樣了,”蘇晚晴本想叫女兒的名字,可突然又忘了,“我誰都不需要,我隻要你爸爸。”

“可他就是我爸爸呀。”

“你爸爸還在裏麵服刑呢,他怎麽可能是你爸爸,”蘇晚晴跺著腳,氣得差一點就要哭了出來,“你不要再拿我尋開心了,你再這樣,我會傷心的。”

“媽媽,你忘了嗎?”餘然心裏越來越慌,“爸爸昨天就出獄了,他已經自由了呀。”

“胡說!你爸爸被判了無期,他怎麽可能出來!”

蘇晚晴背對著餘然不再說話,餘然看著蘇晚晴的背影張了張口,卻又一句話都說不出。

餘然害怕了,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已經記不清自己是第幾次因為媽媽的病而流淚了。她沒有想到,媽媽居然連爸爸被改判的事情都忘記了,昨天明明還記得的,今天怎麽會突然就忘了呢?是不是說明媽媽的病又惡化了呢?

此時站在門外的餘生對於門內母女的對話一無所知,他仍心懷憧憬期待,以為蘇晚晴把餘然拉到屋裏去是想要好好地梳妝打扮一下。蘇晚晴以前就是這個樣子,重要的場合從來都不邋裏邋遢,如果不能清清爽爽地見人,她寧願不去。

身旁的孫堅把餘生扶到沙發上坐下,在孫堅把哇哇大哭的莉莉抱起來準備去陽台哄她的時候,蘇晚晴臥室的門忽然打開了,站在門口的不是盛裝的蘇晚晴,而是紅著眼眶的餘然。

餘生一門心思全都在蘇晚晴身上,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可是孫堅卻注意到了,他感覺待會發生的事情可能會有些不妙。

“爸爸,”餘然強顏歡笑,“媽媽請你進去呢。”

“哦,是嘛,我去趟廁所,馬上就來。”餘生從沙發上站起來,去了一趟衛生間,照了照鏡子,在確定一切妥當之後才從衛生間裏出來。

餘生在走進蘇晚晴的臥室裏時並沒有注意到周遭的詭異氣氛,更沒有看到餘然欲言又止的表情。他微笑著,拿出了當年毅然決然地接受破碎不堪的蘇晚晴時的勇氣走進了臥室裏。

他輕輕地關上門,看到蘇晚晴正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眼前的情景讓他想起了幾十年前,他和蘇晚晴剛剛結婚的時候,每當他看到晚晴坐在書桌前讀書的背影時,他總是會怦然心動,在他的眼裏,晚晴是多麽曼妙的一個女人啊,連背影都這麽美,這世間還會有比晚晴更美的女人嗎?能娶到這麽好的一個女人,自己付出的那點代價難道不值得嗎?

“晚晴……晚晴……”

餘生像是二十年前那樣輕聲喚她,聲音裏帶著柔情蜜意和這二十年來對她的眷戀。

可是蘇晚晴沒有回頭,依然安靜地坐在書桌前,像是什麽都沒有聽到一樣。

餘生來到蘇晚晴的身邊,再次喚她:“晚晴……晚晴……”

蘇晚晴終於抬起頭看向了餘生,隻是她的眼神中滿是空洞和迷茫,她依然像是在對待每一個陌生人或者是客人時客氣地笑著。

此刻的餘生終於知道到底是哪裏讓他感覺不對勁了,他從蘇晚晴那雙童稚般的純真的眼睛裏讀出了惶惑和不安,他感覺她好像不認識他,好像不知道他就是餘生。

餘生看向了書桌上的信紙,那是他在裏麵給蘇晚晴寫的一百多封信中的其中一封,裏麵的字跡深一塊淺一塊,她是怎樣一邊流著淚一邊讀他的信啊!她又是怎樣將這一百多封信讀了一遍又一遍啊!他們這麽相愛,她怎麽可能把他忘記啊!

“晚晴,你不認得我了嗎?”餘生不相信蘇晚晴會不記得他,“我是餘生啊!是你等了二十年的餘生啊!”

蘇晚晴仍然在笑,隻是她的笑由客氣變為嘲諷。她覺得眼前的這個老頭真的好傻,她把餘生的信擺出來就是為了告訴他她已經名花有主了,她的心裏裝的全都是餘生,任何人都甭想闖進去。雖然她覺得眼前的老頭其實也蠻好,可他再好也不可能有餘生好。

蘇晚晴說:“你回去吧,我有丈夫了。”

“我、我、我知道,可我就是你的丈夫啊!我是餘生啊,晚晴,我是餘生!你看看我,你好好地看看我!我們昨天還見過麵的!”

“你不要騙我了,我們今天明明是第一次見,”蘇晚晴像是揭穿了小朋友欺騙大人的小把戲一樣笑了起來,“是孩子們讓你來的,對嗎?”

“晚晴,”餘生抱著蘇晚晴和二十年前一樣瘦削的肩膀,“我真的是餘生啊!你真的不認得我了嗎?我是餘生啊!”

蘇晚晴突然站起來,她運足了氣用力地推了餘生一把,餘生沒有想到蘇晚晴會變得這麽有力氣,所以他一個趔趄一下子就摔倒在地。

“你死了這條心吧!我是不會跟你好的,就算餘生一輩子都不出來,我也不會跟你好的!”蘇晚晴紅著臉,既氣惱又難過,這個人怎麽可以冒充餘生呢?他以為她是傻子嗎?能連餘生都認不出來嗎?

餘生在地上坐了好久,他終於想起來他在出獄之前的那段時間,蘇晚晴給他寄信的頻率逐次增加,而且經常將同一件事情翻來覆去地講。他當時並沒有多想,也沒有在意,因為晚晴的字是美的,詞是美的,句子也是美的,隻要能看到晚晴的信,不管同一件事情重複多少遍,他都願意看,翻來覆去地看。他現在才恍然,原來晚晴的不正常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了。

蘇晚晴重新又坐回到椅子上時,餘生費力地從地上爬起來,默默地拉開門離開了臥室。

餘生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餘然走上前,還沒開口就看見餘生像是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然然,你媽媽她不認得我了。”

餘然哽咽著勸慰道:“不會的,隻是你們很長時間沒見,所以她可能有些記不清了。”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你媽媽是真的不記得我了,她對我一點印象都沒有了,她甚至都忘記我昨天和她見過麵了”

“爸爸……”

“然然,你告訴我,你媽媽是不是得了什麽病呀,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啊。”

“媽媽得了老年癡呆症,不光忘記你,連我和哥哥的名字都忘記了。”

“怎麽會這樣啊!”餘生大哭,“是我害了你媽媽呀!”

“不是的,爸爸,不是的,”餘然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媽媽的病已經有好久了,是最近才開始惡化的。”

“可是怎麽辦呀,你媽媽不認識我,我心裏好痛苦啊。”

“爸爸,媽媽不會不認識你的,隻要你天天來,媽媽就會想起你的。”

“真的嗎?”餘生抽泣著,像是個得到了大人安慰的孩子。

“真的,爸爸,真的,媽媽隻是對你不太熟悉,所以有些糊塗了,往後你天天來,媽媽一定會想起你的。你想啊,媽媽等了你二十年,她對你的感情多麽深厚啊,她怎麽可能認不出你呢?”

其實餘然隻是在安慰餘生,她知道媽媽可能真的永遠都沒有辦法認出爸爸了,她可能永遠都會把爸爸當成是另外一個男人了,可她怎麽能說得出口呢?怎麽能讓剛剛劫後餘生的爸爸再次受到打擊啊。

但是餘生卻信以為真。

也就是從那天開始,餘生每天都會在七點之前去餘然家和蘇晚晴進行夫妻相認,往往和她一待就是一上午或者是一天。

他改變了策略,不再以餘生自居,他將自己的名字簡化成老餘,並且告訴蘇晚晴,他曾經也進過監獄,甚至和餘生關在同一個牢房裏。

蘇晚晴信了,因為餘生的許多事情老餘都知道,如果他們不是朋友的話,餘生怎麽可能把自己的事情告訴老餘呢?

蘇晚晴每天都會問老餘關於餘生的事情,雖然她每天問的問題老餘早就已經回答過,可是老餘仍是每天不厭其煩地將同一個問題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下去。

漸漸地,老餘和蘇晚晴終於熟悉了,蘇晚晴甚至每天都會早早地站在陽台上等著老餘的到來。她覺得老餘這個人不僅很好玩,很會逗她笑,而且對餘生在裏麵的生活十分了解,這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雖然餘生也給她寫過不少信,但是他在信裏很少會講他在裏麵的事情,所以她願意聽老餘講餘生在裏麵的事情。

老餘口中的監獄生活其實是七分真,三分假,他把自己在裏麵被惡霸欺負以及受的各種各樣的苦全部掠過,告訴晚晴的都是經過美化的看似平靜的監獄生活。

他怎麽能忍心讓他親愛的晚晴知道他這二十年來的狼狽,他自己難過就夠了,怎麽能讓晚晴跟著他一起難過。

這對心裏從來都沒有分開過的夫妻在保持了一個月的曖昧關係後,終於有了實質性的進展。

在這期間,雖然餘銳對於老鴛鴦之間的親密接觸暴跳如雷,但是他頭頂上的大學教師的身份像是五指山一樣始終壓著他,讓他遲遲不敢發作,生怕失掉了好不容易才塑造好的光輝形象,所以他隻能一忍再忍,直到不久後的忍無可忍。

可是老餘當然不知道也不在乎餘銳對他們這對老伉儷的態度,此刻的他正沉浸於和蘇晚晴難得的久違的獨處時光中,雖然他們之間仍是有一定的距離,但是蘇晚晴對他已經越來越信任。

有一次,老餘例行公事般地再次敘述了一遍美化過的監獄生活後,他試探著問:

“晚晴,你還記得餘生的樣子嗎?”

“當然記得了。”

“可是我忘記了,你能給我看看他的照片嗎?”

蘇晚晴微微一笑,然後從錢包裏取出了那張二十多年前她和餘生的合照。

“喏,給你看。”

餘生接過照片,看著照片裏年輕的自己和年輕的晚晴,眼睛裏不禁淚光閃動。

餘生問:“你經常看嗎?”

“看什麽?”

“餘生啊。”

“嗯。”晚晴抿著嘴笑,像是一個小女孩在羞怯地說著自己的小秘密。

可是餘生卻無法消化這份羞怯,因為他知道,晚晴可能永遠都認不出他了。

餘生苦笑著問:“晚晴,可這是二十多年前的照片,現在的餘生已經老了,他出來以後你還會認得他嗎?”

“認得的,化成灰我也是認得的,”蘇晚晴的眼皮忽然垂下,表情開始黯然,“但是他不會出來的。”

“他會出來的,他很快就會出來的。”

“老餘,你不要安慰我,餘生被判了無期,他是不會出來的。”

餘生急了,他開始為自己辯解:“他被改判了呀,他真的快要出來了。”

“老餘,你是好人,我知道你在安慰我,就算無期又怎樣,是生是死,我們都是夫妻。”

餘生既感動又難過,他張了張口,想繼續為自己辯解,可又怕自己的多言會惹怒晚晴。他暗暗地歎了一口氣,在心裏認了命。

忘了他就忘了他吧,隻要能陪著她就好,能像現在這樣陪著她等她心裏的那個餘生,對他來說也該是知足的。

餘生笑著說:“晚晴,我在裏麵的時候經常聽餘生提起你,我能看得出來他真的很愛你。”

蘇晚晴害羞地笑了。

“所以晚晴,”餘生試探著問,“我想聽聽你們的故事,可以嗎?”

蘇晚晴有些吃驚,大概是覺得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沒到將她和餘生的隱秘傾囊相出的地步。

但蘇晚晴最後還是開口講了,或許是這些事情在她的心裏憋了太久,所以一講起來就很難停下。

蘇晚晴的回憶是從二零三七年開始的。

那一年,餘生和其合夥人齊天創立的公司成功上市,成為了全國知名的零食公司,其產品不僅在全國暢銷,而且在國外也很受歡迎。

那是餘生事業的頂峰,但其人生的墜落也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那時,齊天對自己在公司的地位以及話語權十分不滿,因而多次與餘生發生齟齬,餘生在顧全大局的前提下,多次讓步,甚至將自己手裏的三分之一的股份讓給了齊天。但是齊天早已不是他們剛開始白手打拚時的齊天了,他的胃口當然不可能僅僅滿足於這點股份,他真正想要的是餘生所坐的董事長的位置。

齊天聯手董事會的幾名董事逼宮,可餘生在公司裏的根基很深,所以並沒有成功。

餘生當然知道這一切的幕後黑手是誰,但他並沒有深究,拋除能力不說,畢竟,齊天對於公司的創立和發展也是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更何況,齊天已經低聲下氣地向他承認了錯誤,並且保證,今後一定會盡心盡力地為公司服務。

可齊天對於餘生的寬容忍讓並不買賬,他才不會相信餘生真的讓事情就這麽過去了,在他眼裏,餘生就是懸在他頭上的一把劍,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砍死他。既然公司是他和餘生一起創立的,而他卻又無法得到自己應得的地位,所以齊天決定親手毀掉它,不讓任何人得到。

餘生自始至終都沒有打斷齊天,認真耐心地聽著齊天的長篇大論,最後還是選擇相信齊天,在他看來,齊天再怎麽混賬,也不可能拿公司的命運開玩笑,何況齊天說得的確很有道理,原材料的成本問題一直都在影響著公司的整體利潤,所以,如果齊天找的這家供貨商靠譜,那麽對公司的未來還是很有利的。

可餘生知道,眼下的齊天早已不是過去的齊天了,他對於如今的齊天的能力還是有所懷疑的,所以他派公司的質檢部去那家供貨商檢查,可他不知道的是,公司質檢部的負責人早已成為了齊天的心腹,所以給他的結論當然和齊天的一模一樣。

就這樣,餘生的滅頂之災即將到來,而齊天則在事發之前偷偷地將手中的股份套現,然後以出國度假為名跑去了國外,所以當東窗事發之時,所有的矛頭都齊齊對準了餘生。

中國的質檢部門在餘生的公司所生產的零食中檢測出了致癌物質和大量對人體有害的化學物質。

雖然餘生立刻要求相關部門將流通於市場中的問題產品全部召回,但已經晚了,因為已經有人因為吃了公司的食品而中毒甚至是死亡。

全國各大媒體紛紛對此事進行了報道,一時間,全國民眾紛紛進行譴責,有關部門向公眾保證,對於此事一定嚴懲不貸。

就這樣,餘生以及相關部門的負責人被警察逮捕,而公司則被查封。

蘇晚晴對餘生被抓那天發生的事情仍是曆曆在目,她說:“餘生被抓的那天,我和兩個孩子都在家裏。看到自己的父親被警察帶走,餘然和餘銳都嚎啕大哭,我想要跟過去,餘生卻不肯,他安慰我說沒關係,他很快就會回來,可是我知道,餘生這一走,有可能永遠都回不來了。我站在陽台上看著餘生被警察帶向了警車,餘生在上車之前還回過頭看了我一眼,他在衝我笑,隻是那笑容還沒結束就被警察按著頭塞進了車裏。”

餘生流著淚說:“那段時間,你和孩子一定很苦,為了給餘生還債,別墅和車子全都給賣掉了。”

“我們不苦,苦的是餘生。餘生是被冤枉的,你信嗎?”

“我信,我信。”餘生握住了蘇晚晴的手,蘇晚晴居然沒有掙脫。

“可是餘生出不來了。”

“他會出來的。”

“我好想見他啊,可是餘生不讓我見。”

“你生氣嗎?”

“當然不會生氣啊,因為我知道餘生這麽做是為了我們好。”

可是現在想想,他當時顧慮得那麽多有必要嗎?他想晚晴想得要命,晚晴在外麵同樣也惦念他惦念得要命,他們何必這麽折磨彼此呢?

但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晚晴已經不記得他了,她真的已經不記得他了。

蘇晚晴說:“老餘,你怎麽哭了?”

“餘生很愛你的,你知道嗎?”

“知道,他在信裏都告訴我了。”蘇晚晴紅著臉笑,像是初戀的少女。

“他跟我說,他很後悔,後悔當年沒有抓牢你,否則,你也不可能和那個男人結婚,更不可能遭了那麽多年的罪。”

“和誰結婚?”

“劉誌傑啊。”

“劉誌傑是誰啊?”

“劉誌傑……劉誌傑是餘銳的爸爸啊,也是你的第一任丈夫啊”

“瞎說,”蘇晚晴像是長輩對待晚輩一樣寬容地笑著,“老餘,我知道你想逗我開心,但是這種事情是不能開玩笑的,知道嗎?”

“你……忘了?”

“忘了什麽?”

餘生住嘴了,不想再繼續講下去了。他覺得蘇晚晴能忘掉不幸的過去其實也蠻好,這樣的話,住在蘇晚晴心裏的人隻有他餘生自己,不會有第二個男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