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父子矛盾
餘生成為了蘇晚晴最為信賴的人,每當蘇晚晴拿不準或是記不清什麽事情的時候,她都會叫老餘來幫他回憶。
蘇晚晴有的時候也覺得這樣不太好,要是被餘生知道她和老餘這麽親近的話,餘生會生氣的。雖然她每一次都下定決心不要再和老餘親近,但到了第二天,她就又會忘記。
雖然她不肯承認,但是她知道,她是喜歡老餘的,隻是這種喜歡究竟是屬於哪種喜歡,她不肯多想。
餘生已經不在意蘇晚晴是否真的能記起他了,有的時候想想,感覺這個樣子其實也蠻好,就相當於和晚晴重新戀愛一次。他不奢望能取代蘇晚晴心裏的餘生,就算蘇晚晴永遠隻是把他當成是自己的追求者,他也會感到滿足的。
於是,餘生每天早上七點之前準時去餘然的家裏,而蘇晚晴也會在七點之前準時去陽台等著老餘。
有的時候,餘然會故意逗母親:“媽媽,你站在陽台上等誰?”
“沒等誰。”每當聽到餘然這麽問,蘇晚晴都會害羞。
“難道不是在等我爸爸?”
“淨瞎說!老餘什麽時候成了你爸爸?”
每當說到這裏的時候,餘然都會識趣地住嘴,害怕刺激母親,但心裏總是替餘生難過。
有一次,海市下起了特大暴雨,餘然六點多就給餘銳打了一個電話,讓餘銳告訴餘生,今天的雨太大了,不要叫餘生過來了。
餘銳因為被妹妹的電話吵醒,心情本來就不好,再加上看到在門口準備穿鞋出去的餘生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麽大的雨,你要去哪?”
餘生被餘銳的吼聲嚇了一大跳,他小聲地笑著說:“去看你媽媽。”
“這麽大的雨你出去,不要命了嗎?”
“沒關係的,我有傘的。”
“你腦子有毛病嗎?這個破天,有傘頂個屁用!”餘銳說完就有些後悔了,他可是大學裏的老師啊,這麽粗俗的詞語竟然會從他的口裏出來,都怪這個老無期,自從他回來以後,他的脾氣不自覺地就開始暴躁起來。
“沒、沒關係的,真的沒關係的。”餘生像是做錯了事情的小孩子一樣,衝著餘銳賠著笑臉。
“不準去就是不準去!”餘銳三步並作兩步地走過去,從餘生的手裏抓過雨傘,然後丟到了衛生間裏,“你不要誤會,我不是在關心你,我是怕你出事後會被妹妹和媽媽埋怨,你曉得吧。”
餘生乖乖地點頭。
餘銳鄙視了餘生一眼,不自覺地又打了個哈欠,最近他為了能當上教授,夜夜頭懸梁錐刺股,這個老無期居然還這麽不趕眼神,天天讓他心煩。
餘銳回到臥室後,王琳睡眼惺忪地問他:“老公,怎麽了?”
“沒什麽,睡覺!好不容易過個周末,連個好覺都不讓人睡,煩死了!”
餘銳用被子蒙住頭,沒多久,他的呼嚕聲就穿透臥室門,傳進了餘生的耳朵裏。
餘生望向窗外的暴雨,覺得餘銳說得其實也有道理,這麽大的雨,打傘其實真的沒有什麽意義,再加上天氣這麽冷,要是被淋著了,肯定是要感冒的。其實感冒也不要緊,他不怕生病,他怕的是,他生病的時候會沒有辦法見到晚晴。可是他一天不見到晚晴,心裏就會很難受,而且,晚晴現在一定像以往一樣站在陽台上等他,如果他沒有去,晚晴會很失望的。他已經讓晚晴等了那麽久,失望了那麽久,怎麽可以再繼續傷害她。
餘生下定決心,今天是必須要去的。
他敲了敲餘帥的臥室門,沒有人應,但聽到臥室裏有聲音便知道餘帥一定又在偷偷地玩遊戲。
他推開門,把餘帥嚇了一跳。
“爺爺!你幹嘛啊!你要嚇死我啊!”
餘生關上門,笑嘻嘻地說:“我敲過了,隻是你在忙,所以沒聽見。”
餘帥趕忙關上電腦,他有些不耐煩地問:“有事嗎?”
“我想出一趟門,但是雨下得太大,所以隻能打車,可是現在打車都要用手機,我不太會,想麻煩你幫幫我。”
“又是去見奶奶?”餘帥眯縫著眼笑。
餘生笑著說:“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你爸爸你偷偷玩遊戲的事情。”
餘生上車之後,不停地催促著司機:“師傅,能不能再快點。”
司機被餘生催得有些不耐煩,他很不高興地說:“幹嘛啊,你沒看到下雨下得到處都在堵車嗎?家裏又沒死人,催什麽催啊。”
餘生生氣地說:“小夥子,話不要講得那麽難聽嘛。”
“不想坐的話就下車,我不收你錢,可以嗎?”
餘生不再作聲了,他心裏清楚,這麽大的雨是很難再打到一輛車的了,所以為了能盡快見到晚晴,他是願意忍的。
車子走走停停了近一個小時才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餘生撐著傘,艱難地在狂風暴雨中行走。雨傘果然是不管用的,冰冷的雨水被風駕馭著從四麵八方朝他撲了過來,下車之後僅僅幾十秒,他的衣服就已經被雨水給打濕了。
餘生頂著狂風走到了餘然家的小區門口。
門衛認識餘生,知道餘生和小區裏的一戶有錢人家關係挺好,所以在看到餘生的時候,趕忙將門打開。
“老大爺,你先進來躲躲吧,等雨小一些再進去吧。”門衛的聲音被風給吹碎了,顯得斷斷續續的。
“不用了,不用了,很快就到了。”
“可是你的衣服都已經濕了,這樣下去你會生病的。”
“謝謝你,但真的不要緊,我身體好得很。”
“要不然你把你要去的那戶人家的電話告訴我,我讓他們下來接你。”
“不用的,不用的,你忙,你忙。”
餘生的傘頂著狂風,繼續艱難地走著。
原本幾分鍾的路,餘生愣是走了十幾分鍾。走到樓前的時候,他的身體被雨水給冷得瑟瑟發抖。
他剛想按門鈴,防盜門卻突然開了,給他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女兒餘然。
原來,蘇晚晴今天像以往一樣站在陽台上等著她的老餘。
她從七點開始就一直等,期間,餘然跟她說了無數遍:“媽媽,今天雨大風大,老餘不會來的,不要再等了。”
而蘇晚晴每次的回答都是:“他會來的,一定會來的。”
餘然沒有再勸蘇晚晴,現在的蘇晚晴像極了小孩子,隻要她認定的事情就不可能有人再把她給勸回來。
八點二十二分的時候,蘇晚晴果然等到了老餘,她高興地讓餘然過來看,餘然果然看到了在樓下頂著寒風艱難前進的餘生。
此時,當餘然打開門看到已經成了落湯雞的餘生時,她有些心疼地朝餘生喊:
“爸爸,我不是讓哥哥跟你說過了嗎?叫你不要來,不要來。你都已經七十歲了,又不是十七,這種天氣,萬一生病了怎麽辦。”
餘生隻是笑,沒有說話。
餘然沒有再說什麽,她拉著餘生進了電梯,回了家。
蘇晚晴早早地就在門口等著了,在看到餘生被淋了個落湯雞的時候,蘇晚晴先是笑,隨後便是心疼。
餘生對蘇晚晴說:“晚晴,等急了吧。”
蘇晚晴說:“老餘,我以為你不來了呢。”
“我答應你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的。”
蘇晚晴害羞地笑,拉著餘生就進了屋。
餘生在看到抱著莉莉的孫堅後,沒話找話地問:“今天沒有去上班?”
孫堅笑著說:“沒有,天氣不好,我給公司裏的員工放了大假。”
“這樣蠻好,蠻好。”
“爸爸,這麽大的雨,其實真沒必要來的,萬一出了什麽事情的話,然然會難過的。”
“我知道她在等我,所以我肯定是要來的。”餘生看著身旁的蘇晚晴,嘴角掛著幸福的笑。
餘然從臥室裏出來的時候,懷裏正抱著一套保暖內衣,她剛走到客廳就被孫堅給拉住了。孫堅指了指蘇晚晴臥室的方向,隻見蘇晚晴居然在用自己的毛巾給餘生擦臉擦頭發。
餘然由衷地說:“好羨慕呀,老了老了,居然也能這麽幸福。”
“我以後也會對你這麽好的,是不是呀,莉莉?”孫堅用自己的鼻子蹭了蹭莉莉的鼻子,逗得莉莉咯咯咯直笑。
“當然了,我老公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肯定會永遠對我好的。”
餘然踮起腳尖親了一口孫堅,這才進了臥室對餘生說:“爸爸,衣服我已經給你找好了,是新的,也已經洗了,但是孫堅還沒有穿過,你快進去洗個熱水澡吧,要不然就真的要著涼了。”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餘生舍不得離開,他還想和他的蘇晚晴再溫存一會,出來這麽長時間,這是他和蘇晚晴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蘇晚晴說:“老餘,我女兒說的是對的,你應該洗一個熱水澡的,要不然就真的該生病了。”
“那我聽你的。”
餘生進衛生間洗澡的時候,餘然回到自己的臥室給餘銳打了一個電話。
電話一接通,餘然就興師問罪地質問道:“哥!你是怎麽搞的!”
“怎麽了嘛。”餘銳對於自己被第二次吵醒相當的不滿。
“我之前不是都跟你說了嗎?今天天氣這麽糟,不要讓爸爸過來了,可我沒想到你居然這麽不負責任,就算你攔不住,那至少也要陪著爸爸一起來啊,他都七十歲了,要是出了什麽意外,誰能負得了責啊。”
“爸爸過去了?”
“對的呀!你是不是有些太不負責任了呀!”
餘銳趕忙從**起來,拉開臥室的門就奔了出去,他在看到客廳以及餘生的臥室裏都沒有人的時候,心裏也是嚇了一跳。真沒想到這個老無期的膽子這麽大,下這麽大的雨跑過去,是真的不要命了嗎?
電話那端的餘然還在指責他,餘銳一開始還不想多說什麽,可他越聽越來氣,最後終於忍不住發火了:“你這個人講不講理呀,我又不是老頭子的保姆,怎麽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時地跟著他,今天是周末,我也要休息的呀。”
“你不要再找理由了,我知道你討厭他,可你再討厭也不能這麽不負責任吧,他可是咱們的爸爸呀!你怎麽能這麽對一個七十歲的老人呢?你這樣做良心不會痛嗎?”
餘銳被餘然的話激怒得失去了理智,他忍無可忍地說:“是,我的確是討厭他,但是餘然,你最好搞清楚,他隻是我的繼父,不是我爸爸!我對他已經夠好的了,你還要我怎樣!”
餘然氣得剛想破口大罵,但是那邊的餘銳已經將電話給掛斷了。
孫堅看到餘然氣呼呼的樣子,急忙問:“老婆,怎麽了啊,跟哥哥吵架了?”
“哥哥太過分了,你知不知道他說了什麽?”
“說了什麽?”
“他說……他居然說爸爸隻是他的繼父,不是他的親爸爸!”
孫堅不太想摻和他們兄妹之間的事,所以他隻能安慰道:“好啦好啦,不要生氣啦,哥哥說的隻是氣話,你何必當真呢?”
“他就是這麽認為的!一直都是這麽認為的!好像爸爸真的欠了他什麽一樣。他住的房子不是爸爸的嗎?他小的時候,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樣不是爸爸給他的?爸爸出事之前,他跟著爸爸享受生活的時候,他為什麽不這麽說呢?好嘛,爸爸出事了之後他就翻臉不認人了,有他這個樣子的嗎?太沒良心了!”
“好了,好了,爸爸該出來了,不要讓他聽到了。”
餘生那天真的是感冒了,洗完澡之後就開始不停地打噴嚏,他讓蘇晚晴離他遠一些,怕傳染給她。蘇晚晴不肯,一會給他端水,一會給他遞藥,一會問他“好點了嗎”或是“需不需要去醫院啊”。
餘生對蘇晚晴的噓寒問暖感動得不行,有那麽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和蘇晚晴之間好像真的回到了過去一樣,他真的恨不得再多病幾天,甚至恨不得一直就這麽病下去,隻有在他生病的時候,晚晴才會成為以前的晚晴,才會像以前那樣對他溫柔。
餘然當著餘生的麵,笑著問蘇晚晴:“媽媽,你對餘叔叔這麽好,難道不怕爸爸知道嗎?”
“不要胡說!”蘇晚晴紅了臉,偷偷地看了一眼餘生,“你餘叔叔是你爸爸的好朋友,我們怎麽能慢待他呢?”
餘生聽完後,心裏很感動,但又有些難受。他能感受得出來,蘇晚晴對他是有好感的,但是因為她心裏的“餘生”的存在,所以她不敢表露出來。
餘生越想越覺得悲哀,可憐的晚晴大概永遠都不會知道,這個陪著她等餘生的老餘,正是她苦等了二十年的餘生。
餘生感冒的這段時間一直都是住在餘然的家裏,餘然給餘銳撥過好幾次電話,但是餘銳都不肯接,最後隻能通過微信告訴他餘生生病的事情,但餘銳也沒有回複過,甚至都沒有來看一眼。
餘然很惱火,這些年來,哥哥始終都是讓著她,可是哥哥為什麽忽然變得這麽蠻不講理。但生氣歸生氣,說到底,餘銳對她的好遠遠超過對她的壞,所以幾天之後,她的氣也就消了。
餘生的身子骨很好,所以沒用幾天,感冒就好了。餘然不想讓餘生再回哥哥那裏去了,想讓他就住在這裏,可是她們家的房間有限,除了蘇晚晴的臥室以外,實在是沒有地方再支起一張床了,總不能讓餘生睡在客廳的沙發上吧。
餘然當著餘生的麵問蘇晚晴:“媽媽,你想讓餘叔叔留在這裏嗎?”
蘇晚晴轉過臉來看看餘生,又看了看餘然,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是餘然知道,蘇晚晴這是在默認。
餘然說:“可是家裏沒有地方再支一張床了,所以,可不可以讓餘叔叔在你的房間裏睡?”
蘇晚晴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她站了起來,一言不發地進了臥室。
餘生說:“餘然,你媽媽是不是生氣了。”
“不要緊的,哄哄她就會好了。”
“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我還是回去吧。”
“可是……”
“跟你哥哥真的沒關係,是我的錯,不要怪他。”
餘生和餘然一起去了蘇晚晴的臥室,看到蘇晚晴正坐在**低著頭抹眼淚。
餘生給餘然使了個眼色,讓她過去道個歉。餘然走過去,在蘇晚晴的身前蹲下說:“媽媽,對不起,我跟你開玩笑呢。”
蘇晚晴嘟著嘴不理。
“要不然你打我吧,好不好?打我!打我!”餘然抓著蘇晚晴的手就往自己的身上打。
“你以後不需再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了,”蘇晚晴將手縮回去,抬起頭看了一眼餘生,很快又低下,“我的心裏隻有你爸爸,裝不下第二個人的。”
餘然和餘生同時都感到一陣悲哀,這世上最讓人痛苦的事情莫過於,你明明就站在她的麵前,可她就是無法認出你。
那一刻,蘇晚晴再一次意識到,一定是自己對老餘太好了,所以以後要和老餘保持一點距離。可是第二天的時候,蘇晚晴便把之前對自己的叮囑忘得一幹二淨,像以前一樣地對老餘好。
餘生走的那天,蘇晚晴將餘生送出了小區,上車之前,餘生忍不住地問了一聲站在一旁的蘇晚晴:“晚晴,你想不想去我的家裏看看呀?”
蘇晚晴看了看餘生,又看了看一旁的餘然,抿著嘴笑,既沒點頭,也沒搖頭。
餘然看出了蘇晚晴的心思,她知道,蘇晚晴一定是想去的,但不好意思開口,她說:“媽媽,你忘了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嗎?我餘叔叔現在和哥哥住在一起呢!你去他的家就是去哥哥的家。”
“你……哥哥?”蘇晚晴忽然忘記了自己還有一個兒子。
“對呀,你忘了嗎?是你讓餘叔叔暫時住在我哥哥的家裏,這些你都不記得了嗎?”
蘇晚晴恍然般地笑了,但是沒有人知道蘇晚晴是不是真的想起來了什麽,總之,蘇晚晴還是跟著餘生上了車。
此時的餘銳剛剛掛掉餘然的電話,當他聽到餘然在電話裏通知他,爸爸和媽媽很快就要回去的時候,憋在餘銳心裏的那股火騰的一下就燃起來了,他沒想到,那個老無期居然把媽媽也給帶回來了,老無期是什麽意思,是在向他示威嗎?難道老無期不知道他對他們兩個人的事情的態度嗎?
他背著手在房間裏踱來踱去,心裏則在快速地打著腹稿,快速地組織著言辭激烈的句子,他必須要給老無期一個下馬威,必須要拆散這對老鴛鴦。他讓他住在這裏是看在媽媽和妹妹的麵子上,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得寸進尺,他害他們害得還不夠慘嗎?老成一把骨頭了居然還想拖累他們,是想讓他們兄妹倆給他養老送終嗎?
餘帥從屋子裏出來,沒注意到餘銳臉上的慍怒。他跟餘銳打了聲招呼,說同學找他出去玩,六點之前就回來。可他剛走到門口,一隻腳還沒跨出門檻的時候,身後便傳來了餘銳的怒吼:“作業寫完了沒有!功課複習好了沒有!我讓你做的練習題做了沒有!”
餘帥回過身,戰戰兢兢結結巴巴地老實回答道:“沒、沒有,我、我回來之後很快就能完成。”
“這些事情都沒做完,居然還有臉出去玩?給我滾回來!”
“可是我昨天已經跟你說過了呀!”
“少唬我!我現在已經不吃你這一套了!餘帥,我告訴你,我好歹也是個大學老師,而且很快就能成為教授,你作為我的兒子,居然期中考試給我考了個倒數第八,你覺得我臉上很有光嗎?啊?”
餘帥小聲嘀咕著:“還大學老師呢,說起話來比流氓還要低俗。”
“你說什麽?”餘銳抓起身邊的拖把就朝餘帥走了過去。
餘帥見勢不妙,在扔下一句“你說起話來簡直比流氓還流氓”後就一溜煙地跑了。
餘銳的拖把晚了一步,隻打到了門,並沒有打到餘帥。
餘銳氣得直跺腳,自從這個老無期回來以後,連他的兒子都變得無法無天了,還有他老婆,原本對他言聽計從,現在居然也跟他對著幹,這是要幹什麽?啊?幹什麽!要造反嗎?
餘銳氣呼呼地坐在沙發上,他在等,等餘生和他母親的到來,他第一次對餘生的出現如此的期待,甚至希望餘生能坐著火箭飛到他的家裏。他已經準備好了,等老無期一來,他就把積壓在他心裏二十年的怨氣一股腦地砸到他臉上,看他怎麽還有臉繼續賴在這個家裏不走。
餘銳等了半個小時,終於把人給盼來了,此時從屋外進來的餘生並沒有發現任何的異樣,除了沒有關的門以及倒在門口的拖把以外,一切如常。
餘生把門給關上,在鞋架上挑了雙粉紅色的拖鞋給蘇晚晴換上,蘇晚晴嘴裏一直都在說著“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但餘生給她換鞋的整個過程中她沒有任何的掙紮,她心裏是開心的,但是她不肯承認。
餘銳一聲不吭地冷著眼看著門口的老鴛鴦,心裏早就起了雞皮疙瘩,他在想,這兩個老鴛鴦怎麽能這麽肆無忌憚地在他麵前這樣呢?他們的老臉怎麽越來越厚呢?要是被外人看到了會怎麽想?
餘生領著蘇晚晴進了屋,看到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餘銳時,餘生用在監獄裏討好獄霸的笑容對餘銳說:“怎麽,今天不上班啊。”
“上班?我還有心情上班?”
“出了什麽事情了嗎?”
“出沒出事情你心裏沒數嗎?”
此時的餘銳在蘇晚晴的眼裏是陌生的,唯一熟悉的隻有這間房子,她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像是事不關己的吃瓜群眾一樣,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之間的爭吵。
餘生小心地問:“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呀,我真的不知道,可以跟我講講嗎?要是我能幫得上忙的話……”
“你是故意的嗎?”
“故意?故意什麽?”
“你難道不是在故意挑撥我和我妹妹之間的關係嗎?”
“挑撥……你和你妹妹?我沒有呀!你怎麽會這麽講!”
“沒有?那你那天為什麽不顧我的勸阻,非要跑去妹妹家去看媽媽?你知不知道,我和妹妹為了這麽一件破事大吵了一架!”
“不是的,不是的,我想你誤會我了,我沒有那個意思,我隻是……”
“你就是故意的!你出來之前,我從來都沒有和妹妹吵過架,自從你出來之後,我都數不過來我和妹妹因為你的事情吵過多少回了!你害完我媽媽,害完我,現在又想要害我妹妹!你究竟是何居心!”
“餘銳,你怎麽會這麽想。你媽媽……”餘生看了一眼安靜地坐在一旁的蘇晚晴,“你媽媽的確是被我給拖累了,可是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情呀!”
“沒有?你居然說沒有?好!那我就好好跟你說道說道!”
餘銳的總清算終於開始了,他的清算是從十年前也就是二零四七年開始,那時,二十四歲的他有一個讓他愛到發瘋發狂的女朋友,她叫張曉。他們在大一的時候一見鍾情,之後的六年走得也是順風順水,沒有任何的磕磕絆絆,兩個人的感情可以說是水乳交融、不分你我。
二零四七年的那個冬天,餘銳終於打算向張曉求婚,當他跪在地上將戒指舉到她麵前,希望她能答應嫁給他的時候,張曉不出意外地哭著點頭答應了,那個時候,餘銳真的覺得自己就要轉運了。
雙方的父母很快就見麵了。
張曉的父母由於是生意人,買賣做得也很大,所以對於生意場上的那些趨炎附勢以及見風使舵的人很是厭惡,但是當他們見到了知書達理的蘇晚晴後便立馬上喜歡上了這位準親家,他們料定,要是他們的女兒真的嫁過去,肯定是不會吃虧的。
可唯一讓他們好奇的是準親家公的事情,每次向張曉問起餘銳的爸爸時,張曉總是會敷衍地說:“不知道。”問起餘銳的時候,餘銳也支支吾吾地說:“我爸爸很早之前就離開我們了,是我媽媽把我和妹妹拉扯大的。”之後就沒了下文。
所以他們趁著這個時機,直截了當地問起了準親家公的事情。
蘇晚晴一聽就知道餘銳沒有對親家說實話,他以為是因為餘銳認為他父親的事情讓他羞恥到難以啟齒,但這隻是其中一個原因,真正讓餘銳感到恐慌的是,張曉曾經告訴過他,她那個年僅六歲的妹妹正是因為吃了他父親公司的零食才中毒身亡的。
所以當張曉父母問起這件事情的時候,餘銳嚇得心髒驟停,他本以為張曉父母是相信了他的解釋,沒想到他們居然在這個場合裏提到了這件事情。
餘銳剛想阻止,可一切已經晚了,因為蘇晚晴的講述已經開始了,在她看來,紙是包不住火的,尤其是對於像張曉父母這種有錢有勢的人家來說,要想調查出餘生的事情簡直是易如反掌,所以除了坦白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她想的是,餘生的事情不管怎麽算都不應該算到孩子們的頭上,更何況他還是被冤枉的。
餘銳頹喪地癱坐在了椅子上,而坐在對麵的張曉則用眼睛發著緊急無線電,希望餘銳能趕緊阻止,可是如今的餘銳早已不是張曉的機器貓了,之前,無論張曉遇到什麽困難,餘銳這個機器貓都會從口袋裏拿出一個錦囊妙計來幫她解困,可是現在,餘銳已經開始放棄了。
張曉的父母神經緊繃地聽完了蘇晚晴的敘述,末了,蘇晚晴還在試圖將餘生被冤枉的種種證據講給張曉父母聽,希望能讓張曉父母相信她丈夫的無辜。可話剛講到一半就被張曉的父母給打斷了,張父在冷冷地扔下一句“這婚我們是不可能結的”之後,就拉著張母以及張曉揚長而去。
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張曉還試圖掙紮過,她用極度哀怨的眼神望向餘銳,隻要餘銳肯挽留她,那她就一定不會向父母屈服。可是餘銳就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像是個被嚇傻了的孩子一樣。
張家人走後,蘇晚晴愣了許久,她轉過臉來望向麵如死灰的餘銳,她問:“兒子,媽媽是不是說錯了什麽。”
餘銳認命般地笑著說:“沒有,你沒有說錯,但你錯就錯在說得太對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媽媽,你知道張曉曾經有一個妹妹嗎?”
蘇晚晴搖頭。
餘銳說:“張曉的妹妹在六歲的時候,就是因為吃了我爸爸公司的零食,最後中毒致死!”
蘇晚晴被震驚得啞口無言。
隔天,盡管餘銳已經認了命,不願再做任何無畏的抵抗,但最後還是被蘇晚晴拉著去了張曉的家。
張曉的父母冷著一張臉,默不作聲地聽著蘇晚晴替餘銳辯解:“張曉的爸爸媽媽,我事先真的不知道這件事情,聽到後,我真的心裏很難受,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我很抱歉,真的感到很抱歉,可是我丈夫他是個好人,他是不可能做出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的,他是被陷害的。”
“陷害?”張父冷笑,“是誰陷害了他?要是他真的被陷害,那為什麽他到現在都被關在大牢裏?嗯?”
張母也附和道:“你說陷害就是陷害?證據呢?嗯?要是你真的有證據,為什麽不把你丈夫從牢裏救出來?嗯?”
張曉插嘴道:“爸媽,你們能不能不要這麽跟伯母講話!”
張父吼道:“你給我閉嘴!這裏沒有你的事!”
張母也說:“張曉,你怎麽能為這一家人說話呢?你難道忘了你妹妹是怎麽死的嗎?”
張曉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一臉頹喪的餘銳,知道她和餘銳的事情恐怕是要黃了,像她父母這麽倔的人,說再多做再多都是徒勞,所以她隻能住了嘴,但一想到她和餘銳多年的感情就這麽戛然而止,她就忍不住地哭了起來。
蘇晚晴還在做著最後的辯駁:“張曉的爸爸媽媽,我知道那件事情給你們帶來了很大的傷害,就算你們不肯相信我,也不肯相信我的丈夫,可這跟我兒子是沒有關係的呀!他身上的優點,你們應該已經看到了,更何況他和張曉已經在一起六年了,兩個孩子是很相愛的呀,過去的事情和他們是沒有關係的呀!”
張父皺著眉,不留情麵地吼道:“一個謀財害命自私貪婪的父親,怎麽可能教育出一個正常的孩子!還有你!如果你是個正常女人的話,又怎麽可能嫁給那樣的男人!”
張曉和張母被張父的話給驚呆了,她們沒有想到,張父居然會把話說得這麽狠。
蘇晚晴聽到後氣得渾身發抖,可她為了自己兒子的幸福,還是給忍住了,但是餘銳卻忍不了了,反正事情已經黃了,他也沒必要顧及什麽麵子不麵子的了。
餘銳騰地一下站起來,指著張父的鼻子罵道:“你這個烏龜王八蛋!你罵我和我爸爸都可以,憑什麽罵我媽媽!”
蘇晚晴想要阻止,所以她立馬用力地拽了拽餘銳的胳膊,想要讓他坐下,可是餘銳已經不在乎了。他甩開蘇晚晴的手說:“媽,你別攔著我,我發過誓,這輩子都不能讓人欺負你。”
餘銳看向張曉父母,繼續惡狠狠地罵道:“你們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們賣的家具以次充好,欺騙廣大消費者,你們賺的才是黑心錢!你們才是自私貪婪謀財害命的奸商!媽!我們走!”
蘇晚晴不肯,她還想做最後的掙紮,但是看到張曉的父母氣得跳起來對她們母子破口大罵的時候便知道,一切真的已經結束了,隻是唯一讓她難受的是坐在角落裏痛哭的張曉,這麽好的一個姑娘就這麽白白地錯過了,她都替餘銳感到可惜。
從那以後,“張曉”這兩個字在他們的家裏成為了禁忌。如果說餘銳對於他和張曉的事情還抱有一絲絲的幻想,以為張曉會掙脫她父母的束縛,不管不顧地回到他的身邊,但當張曉把他給她買的所有的東西通過快遞寄還給他的時候他便終於意識到,他和張曉這次算是徹底地玩完了。
在和張曉的戀情結束之後,一向對相親百般抵觸的餘銳像是徹底放棄了自己一樣瘋狂地相親。一年的時間,他總共相了五十多個女孩,每一個女孩隻是軋了幾次馬路、看了幾場電影之後就分手,沒有接吻也沒有擁抱。對於他來說,相親隻是在完成任務,他根本就沒打算喜歡任何女人。
在如行屍走肉地過了兩年之後,他認識了最後一個相親對象,也就是現在的妻子王琳。
王琳當然算不上是一個讓人心動的美人,她長相普通,如果硬是要給她的長相找一個優點的話,那就應該是耐看。但對於那個時候的餘銳來說,長相真的不再重要了,他又不是沒遇到過長得漂亮的女人。張曉不漂亮嗎?她可是他們大學裏的校花,她成為他女朋友的時候,甚至都成了學校裏的重磅新聞,他到現在還能記得全校男生對他的羨慕嫉妒恨,可結果呢?他現在不還是和她分道揚鑣了?所以長相有用嗎?相比於長相,女人還是要會過日子,一個長得漂亮但不會過日子的女人,娶回家裏來是擺在家裏當花瓶還是當老佛爺一樣地供著?再說了,現在有幾個女孩像王琳這麽會過日子?
餘銳越是這樣想,心裏就越是舒服。
和王琳結婚後,餘銳很滿意自己當初的決定,他安慰自己,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這或許都是命中的定數,就算他真的娶了張曉,他和她就真的能幸福?張曉不會做飯,不會做家務,嬌生慣養,天天都得寵著哄著慣著,這日子還有法過?要是真的和張曉結了婚,他能像現在這樣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這麽些年過來了,餘銳以為自己早就已經不介意過去的那些事情了,可直到此刻,當他在老無期的麵前對他進行清算的時候他才意識到,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欺騙自己,他的心裏其實對於自己和張曉的事情仍然很介懷,根本一點都沒有忘記,過去的點點滴滴依然印在他的腦海裏。
餘銳氣喘籲籲地講完了自己和張曉的悲慘愛情故事,並且以“你害我們害得還不夠慘嗎”為結束語。
餘生聽完後,愧疚得要命,他當然不會想到,自己的事情會害得餘銳和他最心愛的女孩分開,他能看得出餘銳是很喜歡那個姑娘的,如果沒有他這個無期徒刑的父親,這一對神仙眷侶也不會分開。
餘生還在心裏打著腹稿,他暫時還無法組織起語言來向自己的兒子表達他的歉疚,可是餘銳還沒有說完,因為他的清算還遠沒有結束,他說:“你以為就你冤枉嗎?我們比你更冤枉!你自己被警察抓走了,拍拍屁股什麽事情都沒有了,可是我們呢?你作的那些孽還不得我們替你還?你知道嗎?你被抓走之後,那些受害者家屬把別墅給圍了起來,他們往家裏扔東西,搞得家裏遍地都是垃圾,幾乎所有的窗戶都碎了。媽媽出麵想要安撫大家,可是卻被石頭給砸傷了,頭上流了一地的血,還有我和妹妹,我們當時在學校裏被所有的同學欺負,搞得媽媽不得不花錢給我們轉到學費超貴的私立學校。那個時候為了給你還債,媽媽賣掉了別墅、豪車以及所有值錢的東西,可依然還差很多。為了給你還債,我們三個人天天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每天什麽菜便宜,媽媽就買什麽菜,有的時候,媽媽甚至會在市場關門之前去那裏撿一些別人不要的菜葉子。有一段時間,白菜便宜得要死,媽媽就天天讓我們吃白菜,直到現在,我看到白菜就覺得惡心!”
“我……我……我真的不知道……”
“我和妹妹的事情可以不提,要怪就隻能怪我們投錯了胎!但是媽媽呢?媽媽因為你吃了多少苦啊!”餘銳看向一臉木訥的蘇晚晴,見她沒反應,又轉過臉來繼續惡狠狠地逼視著老無期,“媽媽隻是一個普通的護士,要是失了業是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工作的,可就是因為你,媽媽差點被醫院開除!這還不算,她為了能留在醫院養活我們,天天都要忍受別人異樣的目光,甚至還有同事當著她的麵說一些難聽的話!她在醫院裏如此不受人尊重,這一切都是誰害的?還不是你!還有,你被關進去之後,媽媽無數次想要看你,可是你都不肯,最後還和她離婚,你以為你所做的一切真的就是對我們好?你以為你做的這些事情真的很偉大很了不起?我告訴你!在我眼裏,你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不合格的自私的父親!媽媽因為你不肯見她天天以淚洗麵,哭到最後,眼睛都差一點哭瞎了!既然你真的想跟我們斷絕關係,那也行啊,要斷就斷得幹脆點,直接連信也別接收啊,你口口聲聲地說,為了不拖累我們而要和我們斷絕關係,可你做到了嗎?你不還是每個月盼著我媽媽的信嗎?我媽媽就是因為你的這種藕斷絲連,天天晚上失眠,失眠到現在,弄成了老年癡呆!你滿意了嗎?你高興了嗎?你簡直就是個害人精!掃把星!”
餘生流下了眼淚,隻聽餘銳冷冷地問他:“說啊!怎麽不說話了?你以前手底下不是有幾千號員工嗎?不是很有威望很能說嗎?”
就在餘銳因為餘生被自己的強烈攻勢徹底壓垮而得意的時候,一直坐在椅子上默不作聲的蘇晚晴卻毫無征兆地爆發了。
“狗東西!你不要在這裏放臭屁!”蘇晚晴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她像是罵街的潑婦一樣指著餘銳的鼻子罵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老餘,是我丈夫的好朋友!你憑什麽罵他!你有什麽資格罵他!你這個有娘生沒娘養的小雜種!”餘生和餘銳被蘇晚晴的反常表現給震住了,這還是他們認識的蘇晚晴嗎?還是那個溫文爾雅淑女了一輩子的蘇晚晴嗎?這麽粗俗的話怎麽可能從文明了一輩子的蘇晚晴的嘴裏說出來呢?
餘銳被蘇晚晴給罵蒙了,他結結巴巴地說:“媽,你、你、你怎麽了嘛,有什麽話好好說嘛。”
“誰是你媽?誰是你媽?你不要亂叫!我的兒子怎麽會是你這種敗類!”蘇晚晴將目瞪口呆的餘生拉到她身邊,“告訴你,我的兒子叫餘銳,他是大學的老師,他怎麽可能會是你這種敗類!”
“媽……你、你說什麽?”
“告訴你不要叫我媽!我不是你媽!不是!”蘇晚晴拿起茶幾上的一個杯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那我是誰?”餘銳哭著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跟我有什麽關係!”
“媽,我、我是銳銳啊,我是你的銳銳啊,你不要嚇我,不要嚇我呀!”
“再說一遍!你不是我的兒子!不是!”蘇晚晴說完,氣呼呼地又從茶幾上抓起了一個杯子,再一次摔碎在餘銳的臉前。
這杯子三百塊一個,一共就買了五個,蘇晚晴這一摔,一下子就沒了六百塊,可餘銳現在已經沒有功夫心疼錢了,現在讓他心痛的是,他媽媽好像把他給忘了!
蘇晚晴白了一眼麵色慘白的餘銳,然後對身旁同樣臉色煞白的餘生說:“老餘,我們走,不理他。”
蘇晚晴拉著餘生的手走出了門外,走出樓洞的時候,正巧碰到了下班回家的王琳。王琳笑著叫了一聲“爸媽”,但給出回應的隻有餘生那一抹慘笑,而蘇晚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直接與她擦肩而過。
王琳覺得有些奇怪,心裏想了想,看這老兩口的樣子,大概是和餘銳吵架了吧,所以她趕緊跑回了家,一進家門就看到了癱坐在地上的餘銳,她立刻尖叫一聲,飛奔過去,將餘銳從地上拉了起來。
“老公,你怎麽了?誰把你弄成這樣的?是爸爸?”
餘銳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是媽媽?”
“如果是媽媽,那倒還好了呢,我巴不得是媽媽把我推倒的呢!”餘銳說完就撲到王琳的懷裏嚎啕大哭。
“老公,老公,你怎麽了嘛,到底出了什麽事情啊,跟我說說,跟我說說呀!”
“媽媽……媽媽她好像不記得我了。”
“老公,你什麽意思啊,什麽叫不記得你了。”
“就是認不出我了,就像認不出老無期那樣認不出我了呀!”
王琳終於明白為什麽剛才蘇晚晴像是不認識她一樣和她擦肩而過,原來蘇晚晴不是因為生氣而故意不肯理她,她是把她這個人給忘記了。
正在嚎啕大哭的餘銳其實對這件事情的發生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他以為這是好多年後才會發生的事情,怎麽可能會想到,蘇晚晴才發病不到一年,居然會惡化得這麽快!
同樣措手不及的還有此刻和蘇晚晴坐在咖啡館裏的餘生,他看著麵前安靜溫婉的蘇晚晴,怎麽也不可能將眼前的蘇晚晴和剛才那個歇斯底裏的蘇晚晴聯係在一起。
可事實是,蘇晚晴真的已經不記得餘銳了。他感到恐慌,除了替下一個即將被蘇晚晴忘記的餘然而恐慌以外,更為自己的未來而恐慌,這一次,他更加確定,蘇晚晴是真的不可能再認出他了。
可同時,他又在心裏暗自慶幸,雖然剛才的那件事情讓大家很不愉快,但是蘇晚晴對他明目張膽的袒護真的讓他感動。或許這就是命運吧,蘇晚晴即使認不出他,但她的心裏仍是愛他的。
咖啡館裏的服務員又跑過來騷擾他們了,很明顯,她對這對既不吃也不喝就隻是占座的老情侶很不滿意,所以她這次跑過來問的還是同一句話:“請問,需要點什麽嗎?”
餘生知道,要是依然繼續這麽幹坐著,雖然不會被攆走,但一定會遭白眼的,他餘生遭了二十年的白眼,所以他對這種事情很無所謂,可他怎麽能讓蘇晚晴遭白眼呢?他不要臉麵,蘇晚晴是要的呀!
蘇晚晴嗔怪道:“老餘,這裏的東西老貴,不要這麽破費。”
“不貴的,這點錢我還是掏得起的,”餘生笑了笑,“我記得橙汁和冰激淩蛋糕你都是喜歡吃的,對吧?”
“你怎麽知道的?是餘生告訴你的吧。”
餘生心裏一痛,但最後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服務員將橙汁和蛋糕分別放到了餘生和蘇晚晴的麵前,餘生笑著說:“晚晴,吃,吃,再不吃,待會是要化掉的,不要客氣。”
蘇晚晴抿著嘴笑,她低下頭,用叉子小口小口地將冰激淩蛋糕送進了嘴裏。
餘生一邊吃一邊看著蘇晚晴,真沒想到,晚晴的衰老襯托出了她另一麵的美,這世間有幾個女子會像晚晴這樣優雅美麗啊!可是一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餘生嘴裏是甜的,心裏卻是一陣苦。餘銳對他本來就很有意見,今天這麽一鬧,往後還怎麽跟餘銳相處。
他知道,他和餘銳的父子關係在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再修複的了,所以餘銳的家他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那麽他又能去哪呢?總不能去女兒的家裏給她們添麻煩吧。
蘇晚晴吃完了碟子裏的冰激淩蛋糕,看到餘生愁眉苦臉的樣子,以為餘生還在因為剛才那個小敗類而生氣,她從包裏摸出了一塊手絹遞給了餘生。
餘生笑著將手絹接過來,擦了擦嘴角的奶油,然後又將手絹遞還回去,蘇晚晴笑著接下,疊了疊,又重新放回到包裏。
餘生問蘇晚晴:“吃好了嗎?”
“嗯。”
“好吃嗎?”
“蠻好的,”蘇晚晴說,“老餘,不要理那個小敗類,那種有娘生沒娘養的小東西,早晚會有人來收拾他的,你說是吧。”
餘生反應了一會才反應過來蘇晚晴口中的小敗類指的是誰,他不禁苦澀地一笑,為蘇晚晴自己罵自己的可愛行為感到痛心,但他並不想再為餘銳辯駁什麽,因為他知道,無論他怎麽辯駁,餘銳永遠都會是蘇晚晴眼中的那個小敗類,所以餘生隻是笑,並沒有接蘇晚晴的話茬。
蘇晚晴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眼前的這個老頭有一種莫名的信賴感,這種信賴感讓她恐慌,但同時,又讓她重新獲得了久違了的安全感。她是想了解一下老餘的,當然,她沒有別的意思,主要是人家老餘對她和餘生的事情都這麽了解了,那麽讓她了解一下老餘又有什麽問題呢?
蘇晚晴糾結了一會,又喝了一大口冰鎮橙汁,這才鼓足勇氣問餘生:“老餘,你結婚了嗎?”
“啊?”餘生想了想,最後決定實話實說,反正晚晴第二天也會忘記,“是的,我結婚了。”
“哦。”蘇晚晴的臉上掠過一絲失望。
“是嗎?”蘇晚晴心裏莫名地一喜,“那你現在在哪裏住呀。”
餘生糾結了一下,最後決定撒謊:“我一個人住。”
“那倒蠻好,一個人住自由,是吧?”
“對的呀。”
“那你為什麽和妻子離婚呢?”
“因為……因為我被警察抓進去了,所以不想拖累她。”
“你和餘生很像,你們都是好男人。”
“是嗎?”
“嗯,餘生也是為了不想拖累我才和我離的婚。”
“你和餘生離婚以後,過得一定很苦吧。”
“還好,還好,有些事情我都已經忘記了,不過都過去了,是吧。”
“嗯。”
“我現在其實也蠻好的,每個月都會給餘生寫一封信,他有的時候也會給我回信,我覺得這樣就蠻好的。”
“萬一他一輩子都出不來呢?”
“那我就一輩子等他呀。”蘇晚晴天真地笑著。
“你就那麽愛他嗎?”
“當然了,餘生等了我十年呢,遇到我的時候,他也沒有嫌棄我,反而更加愛我,”蘇晚晴幸福地笑了起來,“你呢?你和你的妻子見麵了嗎?”
“她……她不認識我了。”
“不認識?為什麽會不認識?”
“她得了一種病,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過,”餘生咽了一口唾沫,“阿爾茨海默症,你知道嗎?”
“阿爾茨海默症?”蘇晚晴覺得有些耳熟,但怎麽想都想不起來了。
“就是老年癡呆症,你曉得吧。”
“哦。”蘇晚晴做出了恍然般的表情,但是沒有人能知道,她到底是否真的清楚。
“她現在已經不記得我了。”餘生汪著眼淚望向對麵的蘇晚晴,他的這些話其實是在對蘇晚晴說,可是蘇晚晴根本就不會聽懂,因為在她的眼裏,他隻是她的朋友老餘,而不是她的丈夫餘生。
“那你一定很難過吧。”
“難過,當然難過。”餘生的眼淚流了下來,一顆一顆地砸進了橙汁裏。
“不要哭,不要哭。”
蘇晚晴又從自己的包裏將那塊手絹遞給了餘生,餘生是多麽想將這隻遞給他手絹的手緊緊地握在手裏,可是他不敢,他怕晚晴會害怕他,會把他當成壞人,他害怕他和晚晴之間連這點可憐的友誼都不能維持下去。
餘生用手絹擦掉眼淚,這一次,他並沒有將手絹立刻還給她,而是緊緊地攥在手裏,他現在隻能以這種方式來和晚晴親密接觸了。
蘇晚晴又問:“你有孩子嗎?”
“有的,我有……兩個女兒。”
“真好。”
“大女兒叫曉彤,小女兒叫餘然。”
蘇晚晴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陷進了某段回憶裏,隻是這回憶空空的,黑黑的,明裏有,暗中無。她隱隱約約好像記得什麽,可她記得的是什麽呢?她微微皺了皺眉,但最後還是沒有想起來。
餘生趁熱打鐵,他說:“我的大女兒曉彤是個很漂亮很懂事的孩子,可是她在七歲那年就沒了。”
“沒了?什麽叫沒了?”
“就是去世了。”
“去世?為什麽?”
“白血病。”
“白血病?白血病……”
“我的妻子是海市市立醫院血液科的護士,我和她是因為曉彤才相愛的。”
“哦,護士……”
“晚晴,你以前不也是護士嗎?”
“是嗎?”
“你不記得了嗎?”
“哦,”蘇晚晴笑了笑,她是真的不記得了,“你的小女兒和我的女兒好像是同名同姓。”
“是嘛,”餘生苦笑,他知道蘇晚晴對他們在醫院裏的相遇已經徹底忘記了,“晚晴,喝掉橙汁之後我們就走吧,我想帶你去一個地方,可以嗎?”
“去哪裏呀?”
“我想去看看我的女兒,你想去嗎?”
“去看你哪一個女兒呀?”
“曉彤。”
“曉彤?她不是去世了嗎?”
“去墓地,”餘生頓了頓,“你想去嗎?”
“可以的呀,”蘇晚晴笑了笑,“我不信鬼的。”
……
餘生帶著蘇晚晴來到了陵園,用了十多分鍾才找到曉彤的墓地。
他已經有二十年沒有來過了,但是晚晴曾經在信裏跟他說過,每年的春節、曉彤的生日以及清明,晚晴都會來給曉彤掃墓,隻是最近這一年的信裏,晚晴從來沒有提過這件事,現在想來,那個時候的晚晴大概是已經把曉彤給忘記了。
餘生在曉彤的墓地前跪下,淚眼婆娑地撫摸著曉彤墓碑上的遺照,那上麵是她六歲時的模樣,在那個時空裏,曉彤都已經長成了十七歲的姑娘了,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可能再見到曉彤了,因為曉彤已經去世了。
餘生捂著嘴哭了起來,他自責啊,太自責了,如果曉彤沒有采取保守治療,那她也不會那麽快就去世,如果能拖下去,那就一定能等到韓娜給她捐獻骨髓的那一天,這一切都是他的錯,是他害了曉彤啊。
蘇晚晴不言不語地一會看看跪在地上痛哭的餘生,一會又看看墓碑上餘曉彤的遺照。她再一次陷入到了某種恍惚和迷茫中,她覺得自己好像來過這裏,又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但是照片中微笑著的女孩卻讓她無比的熟悉,耳邊還時不時地響起一個女孩絕望的聲音:“晚晴阿姨,我好痛,真的好痛。”
蘇晚晴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哭,可眼淚在不知不覺中就這麽流了下來,她心裏好難過,卻又不知道因為什麽而難過,是因為老餘的難過而難過,還是因為老餘女兒的去世而難過?她不知道,也弄不清楚。
餘生跪在地上哭了好久,哭到眼淚流幹雙膝酸痛時才從地上站了起來,他回過頭,發現晚晴居然也在流淚。
晚晴說:“你女兒很可愛。”
“嗯。你能想象得出她十七歲時的樣子嗎?”
“想象不出。”
“十七歲時的她既漂亮又懂事,”餘生歎了口氣,“可是回不去了,”餘生將臉轉向蘇晚晴,“晚晴,你哭了嗎?為什麽會哭呢?你是不是見過我女兒?”
餘生期待著他想要聽到的那個回答,可蘇晚晴卻說:“我怎麽可能認識你的女兒呢?我今天也是第一次見,我隻是看到你哭得那麽傷心,所以我才會哭。”
說完之後,蘇晚晴也不禁在心裏問自己:真的是這個原因嗎?為什麽不告訴老餘她感覺自己仿佛真的來過這裏呢?
餘生點了點頭,他說:“晚晴,我們回去吧,天就要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