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清靈殿
破舊的清靈殿上,一群服飾各異的人,坐於大殿上兩排茶桌上。一身金袍的無憂子,有些煩躁地張望著眼前這座破舊的大殿。根根粗大的殿柱,朱漆陳舊脫落,露出斑斑駁駁的原木鏽色。幾處幹裂開的口子,如斧劈刀砍一般,為世人展示著歲月的痕跡、侵蝕。梁柱、匾額上的鎏金早已脫落,露出黃黑的舊色和依舊殘留的星星點點金痕。橫梁上,那些曾經鏤刻著的精美花紋、漆彩,要麽被蟲蟻咬食得全無痕跡,要麽脫落得不成樣子。這些記載著往昔富麗堂皇的修飾,隨著清靈派的沒落,漸漸消失無蹤。
皺了皺眉頭,無憂子望向坐於正位,一身白袍的老者。此人修為不算高,不過築基中期。被一群金丹強者冷眼盯視,卻依舊坦然自若。這幾日來,無論是氣勢壓迫、言語恐嚇,老者皆不卑不亢,淡定從容。
無憂子視線越過老者,望向他身後中堂。那裏掛著一副青山綠水圖,畫中一身著青紗女子,背劍立於山溪水瀑之前。瓊頜微抬,遙望遠方。不知她是在遙望,還是在期盼著什麽。此畫看似平常,卻有一股驚天劍氣,透畫而出。那劍氣含而不發,卻壓得各路高手,心頭亂跳。剛來那幾日,一眾金丹修者還趾高氣揚。待到見到此畫,直驚得眾人一陣心驚肉跳。看了幾眼後,驚得那幾人連忙收回目光,不敢再去盯瞧。
那畫作兩側,是一副對聯。所書文字,字體清秀,筆力蒼勁有力。
上聯為:修仙修仙,欲求仙道先修人心。
下聯為:尋道尋道,人心不修仙道何求。
畫作之上,是一楠木匾額,上書三個蒼遒有力大字,“清靈殿”。
“清靈子,我看你還是交出,你那徒兒為好。”剛剛還在張望的無憂子,轉瞬一臉殺氣地打破沉默,厲聲喝道。
“無憂大供奉,勿急。我那頑徒至今不見回山。他那性子最為頑劣,常常無故失去蹤影,有時一年半載也不見其人。大供奉若是不急,可在小派小住幾月,待那頑徒回歸,定綁送於無憂大供奉帳下。”
“休要多言,我今天就要看到段千壁,否則,哼哼!”
“大供奉,這就強人所難了。”
“難為你,又如何。”
清靈子聞言嗬嗬一笑道:“人不在這,貧道也無辦法,要打要殺,隻能隨眾位高人了。”
“你!”無憂子聽後,不由一陣語塞。
見到無憂子語塞,清靈子輕笑一下又道:“貧道還有一事不明。我那徒兒,到底欠了各位何物?”
“啪”一聲脆響,被一掌拍得翻飛的茶杯,掉落地麵摔得粉碎,四下飛濺的茶水,陰濕了一片地磚。滿麵晦色的幽冥老鬼,一拍右側茶幾,站將起來。指著清靈子鼻子,喝問道:“老小兒,勿要扯謊。那段千壁自二十餘日前,就從太清無極山回來了。算下時日早應歸來。說,你到底把他藏在何處?”
“幽冥尊者,是嫌茶涼了嗎!”清靈子含笑道。隨後,清靈子對門外喊道:“鐵塔,與幽冥掌門上茶。”言罷,又轉頭看向幽冥老鬼道:“幽冥掌門,可是嫌茶涼了,讓小徒再與您續杯就是。”
未待幽冥老鬼回應,一丈餘高,身著一件粗布汗衫,渾身肌肉虯龍盤錯的壯漢,在一陣“咚咚咚”沉悶聲中,大踏步走了進來。虎步前行間,大殿的地磚都顫了起來。隻見黑塔般的大漢,一手拎著水桶般大小銅壺,一手甩著一把汗巾,甕聲甕氣地道:“師父,哪個找茶吃。”
群雄見到此人,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驚歎的倒不是此人修為,這壯漢修為不過煉氣中期,是這群人中最為低弱的;令眾人驚歎的是,此人身高體闊模樣,簡直世間少有。更有明眼人,看出此人一身橫練的外門功夫,已達極致。若非刻苦勤修,定是天賦異稟,看他模樣多為後者。此人若在世間,定為沙場一員悍將。
此時,群雄心中不由得疑竇叢生。清靈派千年前橫行與世,後挫敗於玉霄宮門下。掌門身死,弟子叛逃。靈山被毀,傳承斷絕。自此,一蹶不振,淪為未流。本以為,此派終會被曆史掩埋。卻不想,來到此門派後,處處皆透著詭異。門下弟子雖人數不多,修為也不高深。但這些人麵對眾多高手時,卻個個神情自若,毫不畏縮。更有幾人,根性極好,若在他派,有龐大資源培養,定為中堅力量。最令人看不透的卻是掌門清靈子,雖修為不高,但身邊大道之氣濃鬱,一身道骨仙風像極了神仙人物。若非顯露的修為過低,眾金丹強者幾以為,此人是一方大能。
就在眾人疑惑不解時,清靈子忽厲聲道:“劣徒,怎可如此亂說。快與幽冥前輩賠罪。”
鐵塔一手拎冒著熱氣水壺,一邊憨厚地躬身應道:“徒兒曉得了。”起身後,鐵塔揚聲問道:“哪個是‘幽冥前輩’那小老兒,鐵塔給你賠罪了。”一聲大喝,響若洪鍾,直震得眾人耳中一陣嗡鳴。
“找死。”幽冥老鬼聞言,咬牙恨道。青色的麵皮,變得愈加青黑一片。
“幽冥掌門,小徒生性魯莽、一根筋。說話口無遮攔慣了。萬望幽冥掌門,勿與小徒一般見識。”清靈子起身賠笑道。
“清靈子,再裝神弄鬼,信不信我屠了你滿門。”幽冥老鬼氣得青筋暴起,威脅道。不是他不想殺人立威,實是這些人有他們所顧慮。自來到清靈派,眾人皆感此地,處處看不通透,光屁股的小娃娃身上,有大道氣息。一些門徒幾無修為,卻與大道之氣分外契合。還有一人一副書生模樣,吟詩作對、引酒高歌,竟也有天道氣運環繞其身。
別看幽冥老鬼叫囂得厲害,真讓他動手,他真不敢下手。修為高深後,對望氣一術皆有涉獵,對天道更有了深深的敬畏之心。先不說殺這種親近大道之人,所承因果。就那五百年一次的天劫中,也會令險阻提升。
一月前,各派中不問世事老怪,被那神秘漩渦所吸走,餘下皆隕落天道大劫之中。那天地之威,看得一眾高手至今心膽皆顫。而更深一層,那傳承人段千壁,也一路狗屎運不斷。不但一路逃脫,就是被抓,也會莫名消失,要麽就是被莫名神禽救走。最主要一點,這小子似乎擁有不死之身,打殺不死。如若結下死結,誰又知他以後,是否會成為下一個玉金霄。
“幽冥掌門說笑了,我一未流小派,怎敢與眾位高修麵前賣弄。”清靈子嗬嗬一笑道。
“勿要廢話,今日若不交待出那段千壁下落,定與你好看。”幽冥老鬼怒道。
“好看,好看什麽好看。你個青臉鬼,一上門就亂嚎亂叫。你找我二師兄幹啥?不就是貪圖我師兄的傳承麽。”鐵塔忽然高聲罵道。一時間,整個大殿,靜得針落可聞。誰都未曾想到,這鐵塔般的漢子會如此叫罵。難道,此派真有依仗不成。眾人見到此景,也不插言,皆含笑不語,就看那幽冥如何應對,好坐享漁人之利。
“劣徒,住口。”半晌後,清靈子突大聲斥責道。
“師父。”鐵塔對清靈子躬身一禮,一臉委屈。
幽冥老鬼鐵青著麵皮,恨恨地道:“好好好,真的很好。真拿本座當病貓不成。”話音剛落,一道黑光閃過,幽冥老鬼一閃身來到鐵塔近前,抬手一掌正印到鐵塔胸前。“嘭”的一聲炸響,一道高大的身影飛射而出,撞到清靈殿正堂大柱之上。“哢嚓”一聲,兩圍粗的金絲楠木大柱斷為兩截。大柱折斷後,這個高大的身影並未停歇,繼續向後飛去。真撞到下一根大柱時,才停了下來。
“鐵塔”清靈子急呼一聲,閃身來到鐵塔麵前,一把扶起後,痛心地問道:“鐵塔,傷到哪裏了。”
“哇!”鐵塔一口鮮血噴出,喘息半響道:“嘿!師父,鐵塔無事。這老小子年紀大了,手軟。打在身上和撓癢癢似的。”言罷,鐵塔竟打掃了下身上灰土,站了起來。
“師父、鐵塔師兄。”就在清靈子查看鐵塔傷勢時,門外眾弟子聽到清靈殿內打鬥之聲,“呼啦”一下躍進大殿之內。圍著二人七嘴八舌地道:“鐵塔師兄,誰把你打傷了,看我不劈了他。”
“老鐵。說,誰傷了你,我寫書寫死他,讓他千古罵名。”一白衣書生一甩手中扇,恨恨地道。
一穿紅色肚兜小娃娃,一頭紮進人群中,奶聲奶氣地道:“塔塔師兄,誰打了你?告訴我,我幫你打他。我剛練好的鐵砂掌呢!”說著,還晃了晃粉嫩的小拳頭。
一眾群雄看著這幫怪咖,不禁一陣大笑。眾人心中暗道:“此門之中真是一眾奇葩,不怪能出段千壁那種貨色。”不過,幾名金丹老怪卻心中一陣不安,雖幽冥老鬼那一掌並未用全力,但威力亦不可小覷。按說以煉氣修為,雖不至命,也應打得重傷不起。怎會吐了口血,再次起身。
“幽冥,是不是這幾日在這裏青菜素果,吃得手軟。竟連一個煉氣小子都對付不了。”正在清靈殿上亂為一團時,一聲譏笑之聲自殿外傳來。隨著這聲譏笑,一行白衣人漫步走入大殿,卻見這一眾人等,男子俊郎,女子如花。一身純白衣料做工精細,邊角處繡著金絲玉線,顯得華麗雍容。為首一人白發飄灑,麵色紅潤,一雙長長壽眉搭於眼角處,真是好一副道骨仙風。
“白雲風,又是你。想打架直說,說這什勞子歪風怪話。”幽冥老鬼怪眼一翻道。
白雲風聞言輕笑一聲,並未接話。而是轉頭對身後一弟子道:“青雲,到了往日師門,還不與你曾經的師父、師弟們多多親近一下。”
“青雲隻知吾為天清門弟子,自入門那日起,就與以往日門派恩斷義絕。”一年約二十多歲,瀟灑俊美,麵如冠玉的男子,上前對白雲風躬身一禮道。
“哈哈哈!為師知你之心,往日之義雖斷,但師門之情不可忘啊!”
“恩師所教極是,青風謹記。”男子又是躬身一禮,一臉恭敬道。白雲風輕輕一點頭,帶著門下弟子,走到無憂子身旁。無憂子對白雲風輕輕點了點頭,轉頭看向身旁一中型門派金丹高手。那人見到無憂子目光掃向自己,連忙起身讓坐。白雲風未作任何表示,毫不客氣坐了下來。
“無憂,最近修者界有何變動?”白雲風還未待坐定,就低聲問道。
“師尊,白骨山的結青孟應劫而死,古狄魔前幾日宣布白骨山封山百年,不涉世事。”
“哦!竟有此事。”
“師尊不知?”
“唉!本派中也有兩位長老應劫坐化。門派中一時大亂,我得到你的消息就急忙趕來。是以,最近的一些消息,全然不知。”就在二人低聲交談之時,一聲厲喝打斷了二人對話。
相貌俊郎的白衣男子來,到清靈子身旁對其抱拳行了一禮後,剛要言語。鐵塔一把推開圍繞著自己的眾師兄弟,大聲厲喝問道:“路青風,你回來作甚。你曾發誓再不踏入此地一步,今日又為何回來?”
“鐵塔師弟,多年未見,又何必如此。”路青風苦笑道。
“誰是你師弟,你早已退出本門,又與我等劃清界線。你這聲師弟,我可承不起。”鐵塔冷哼道。“我知你回來何事,無非貪圖二師兄傳承。哼!你和他們一樣,一個個都是道貌岸然的偽君子,貪圖他人寶物的真小人。你們都不是個東西。”
“小子找死。”幽冥老鬼突然暴喝道。言罷,飛身一掌拍向鐵塔。
清靈子見後,衣袖一揮,推開眾弟子,擋在鐵塔麵前。幽冥老鬼見到此景,心中發狠,勁力又長了三分。一股惡狠毒辣的靈氣,直撲清靈子胸前。眼見這一掌,就要印在清靈子身上時,一聲厲喝自殿外傳來。“幽冥,敢傷我師父。”話音未落,一道黑影,快如閃電般擋在清靈子身前。
“嘭、哢、哢、哢。”一連數聲炸響,幽冥老鬼被這道黑影打得倒飛而去,接連撞碎幾根木柱後,並未停歇,撞穿了大殿牆壁,飛了出去。大殿在失去幾根立柱後,一陣“哢哢”作響,不住搖晃,塵土飛揚。弄得大殿上眾人,灰頭土臉。
“喲!都等小爺呢!還有哪個沒來,小爺正好一鍋燴了你們這些菜。”還未等眾人回過神,一聲慵懶調侃的聲音傳來。待灰塵平複後,眾人才看清來者,竟是他們等待多時的傳承人段千壁。原本熱鬧的清靈殿上,再次陷入沉靜。
“師父、鐵塔,你們怎麽樣?”月如華緊隨其後,飛奔入殿。急忙查看起清靈子與鐵塔傷勢。
清靈子一臉溺愛地看著月如華,笑道:“如華,為師無恙,鐵塔也無大礙。”
就在眾人集體失聲時,幽冥老鬼灰頭土臉地從破牆外,擠了進來,大聲叫罵道:“哪個不要臉的,偷襲老夫。給老夫出來,看我不生撕了你。”
“你大爺的,小爺揍你怎麽了。”幽冥老鬼話音未落,段千壁閃電般,來到幽冥老鬼麵前。一拳轟出,幽冥老鬼再次被轟飛了出去。牆麵再次留下一處透明窟窿。這一次,陽光終於找到了宣泄口,緊跟著幽冥老鬼的飛出,一下湧了進來。
大殿之上,一陣冷氣倒吸。一眾人等,驚得站起身來,再也不如剛剛那副氣定神閑模樣。如若第一次是僥幸,那第二次又是什麽。這個傳承人難道已經修煉大成,又一個玉金霄難道再次誕生。一時間,眾人心中各種滋味,難以描述。
“怎麽都不說話了?剛才不還很囂張嘛!”段千壁順手拉過一張椅子,坐於大殿的香案之前。大大咧咧地搖晃著腿,懶洋洋地譏笑道。眾人聞言,互相對視一眼,皆默不作聲。
“哇!這不是我曾經的偶像,白雲風白仙人嘛!喲!無憂大人也來了。剛剛被老子揍飛的是幽冥老鬼吧!”段千壁繼續譏諷地道。隨後,話風一轉,厲聲喝道:“你們不都找小爺嘛!見到本尊了,怎麽一個個的都吃了啞藥?”說話間,段千壁一身煞氣噴湧而出,逼得眾人身體一陣泛寒。
“小子,你不要太囂張。”白雲風身邊一年輕弟子,高聲喝道。
段千壁聞言看向白雲風那群人,剛要出口調笑,卻見到那張曾無比熟悉的身影。“大師兄。”段千壁不確定地問道。剛剛還咄咄逼人的一身煞氣,消失不見。
“二師兄,你看錯了吧!那怎麽可能是大師兄嘛!人家那麽心高氣傲,怎麽能再踏足我們這破地方。”鐵塔聞言,走到段千壁身前,冷笑道。段千壁聽後默不作聲,轉頭向清靈子看去。然而,段千壁並未從師父那裏得到任何信息,看到的隻是師父那悲傷失望的眼神。清靈子仿佛瞬間老了幾十歲。
“對,是我看錯了。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清靈派的大師兄,隻有路青雲。”路青雲上前一步道。段千壁聽後,低頭半晌不語。過了良久,聲音沙啞地道:“是啊!鐵塔你說的對。再也沒有什麽大師兄了,他走了,永遠不會再回來。”
路青雲聞言,冷冷一笑並未搭話。悄悄向白雲風走去,附在他耳邊,耳語片刻。白雲風麵不改色聽完後,輕輕點了點頭,不再做聲。大殿上,變得更加安靜。
隔了半響,幽冥老鬼一臉晦氣地,自大殿正門走了進來。進入大殿後,幽冥老鬼也不作聲,隻是站在人群當中,滿臉怒意地盯著段千壁死看。
“幽冥,盯著小爺看什麽?是不是沒被揍爽?”
“段千壁,你不要太囂張。”
“我就囂張了,又怎麽樣?你來咬我啊!”
“你!哼!哪裏有半分傳承人的樣子。”
“哈哈哈!好笑,真好笑。你說傳承人應當什麽樣子?”
“那傳承乃天下之傳承,如此重要之物,唯有德者居之。”白雲風突然揚聲道。
“沒錯,此人無德。不配擁有傳承。”
“說的沒錯,不能讓這個無恥混混得到。我們不能被這個邪惡之人壓倒,不能妥協在他的**威之下。我們要反抗。”幽冥老鬼滿麵悲壯地說道。隨後,聲聲附和,此起彼伏。大殿內除去清靈派一眾人等,皆一臉悲憤地應和道。
段千壁見到一眾人,一唱一喝,不由得一陣無語。隔了半響,才愕然道:“無恥,你們真夠無恥。貪我傳承,脅我門派。竟然、竟然還說我無恥。哈哈哈!這天下間,還有公道二字嗎?還有比你們更無恥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