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怪客

這日傍晚,陳方天吃過飯後,又按平日習慣到街上瞎逛一陣後,方才回到家中。正要又關起門來練功,忽聽見有人拍門,開門看時,原來是房東西門大嬸。

陳方天心裏微感奇怪,問道:“西門大嬸,你找我有什麽事情?我們家上個月剛交了……”

西門大嬸笑道:“別緊張,我不是來收房租的。你們頭個月才交過半年房租,我哪會這麽快又來要錢?你當我西門大嬸是催命的麽!”

陳方天嘿嘿幹笑兩聲,問道:“我就說嘛,怎麽這樣快!那西門大嬸是來……?”

西門大嬸道:“我是來給你帶口信的。”

陳方天納悶道:“帶口信?什麽口信?”

西門大嬸道:“剛才大嬸我正在屋裏吃晚飯,忽然有個陌生的青年人走進屋來。我問他找誰,他說找陳方天。我說你剛出門,逛街去了,可能要半個時辰後才能回家。他便叫我給你帶個口信,說你老婆托他們老板買的東西已經給你們送來了,就放在城隍廟後麵的菜地裏,叫你回家後馬上去驗收。他還說購貨的銀子以及運費,你老婆都已經預交清了,你隻管去收貨就成。我問是什麽貨,他說他隻是個跑腿的,客人要他主人代買什麽貨,他從不過問,反正按照主人吩咐,將東西送到目的地就行了。我又問他的主人是誰,他說姓蔣,你們兩口子都認識。並請你務必今晚就去收貨,因為他明天一早還要趕路。”

陳方天越聽越奇,說道:“是不是弄錯了呀,我不認識什麽姓蔣的人呀,再說我妻子也從沒跟我提過她要買什麽貨物,大嬸你沒聽錯吧?他真的提了我陳方天三個字麽?”

西門大嬸道:“天,你的名字大嬸怎麽會聽錯!既然你不曉得這事,那一定是你老婆忘了跟你講。”嗬嗬笑了幾聲,又道:“你老婆真能幹,不但會武藝,還會做生意了!”

陳方天皺眉道:“我從沒聽她說過要做什麽生意,隻怕是那人弄錯了。”

西門大嬸半信半疑地看了陳方天幾眼,說道:“到底是怎麽回事,你去看看就明白了。趁現在時間還早,城隍廟的張廟祝可能還沒回家,你現在趕去還來得及!”

陳方天問道:“那個青年是什麽模樣?說沒說他是從哪兒來的?”

西門大嬸道:“他身材有些高瘦,皮膚有點蒼白,年紀可能二十七八歲樣子。他自稱姓徐,說廟祝張草劑是他的朋友,今晚他就住在城隍廟裏。明天還要趕路,送另一件貨物去金陵。”

陳方天自言自語道:“姓徐?我從不認得什麽姓徐的人呀,難道真是林琳托人……”

西門大嬸不耐煩道:“唉呀,你快去吧,看了一切自然都清楚了,問我我也不曉得!”

陳方天心想也是,不再多問,謝了西門大嬸後,便提了一盞馬燈,徑往城隍廟。

城隍廟位於一個老巷子裏,離他租處也不甚遠,隻一柱香的功夫,他便到了城隍廟大門外。隻見廟門已經關閉,門前一隻香爐中冒出嫋嫋香煙。他透過門縫向裏張望,黑燈瞎火的,似乎沒人。

他上前扣了一會門環,不見有人答應,心想:“廟祝可能已經回家了,那個姓徐的青年不是說今晚要住在廟裏麽,怎麽也不在?”隨又想道:“西門大嬸說過那人自稱與廟祝張草劑是朋友,可能他跟張草劑到什麽地方吃飯去了。”

他在大門外等了好一會,始終不見廟祝張草劑和那青年回來,心想他們也許正在喝酒,喝高興了,倒忘記我要來了,我還是晚些再來吧。於是又朝巷子外走去,但走了幾步路,又有些不甘心,心道:“西門大嬸說,那個東西就放在廟後麵的菜地裏,也不知林琳到底托他們帶來了什麽東西?城隍廟院牆並不高,我反正來了,不如先進去看看是什麽東西再說。”

雖然趁主人不在,私自入牆有些不好,但他實在難禁好奇,心想:“菜地裏隻種了一些蔬菜瓜果,並無別的財物,我進去隻是看看我的東西,在他們回來之前,也不帶走,不用心虛什麽。”

打定主意後,於是又掉頭回到廟門前,跟著院牆繞到廟後麵,見四下無人,提一口氣,飛過牆去。

他本想先飛上院牆頭,再跳入院內菜地裏,不料他隻輕輕一躍,居然未落到牆頭,便直接飛落到了院內菜地中!

他吃了一驚,呆愣片刻才想道:“好長時間未練輕功了,都有些生疏了,居然冒冒失失地直接飛過來了。還好院牆下麵隻是菜地,要是個大池塘,豈不糟了!”

他隻道是自己好久未練輕功緣故,所以才沒把控好,動作這樣大。卻不知道真實原因乃是自己按照那本怪書練了一段時間的內功後,體內已經積聚了很多真氣,而他自己卻不清楚。就好比一個小孩子習慣了每天身上隻帶幾個零花錢,忽然有一天,父母悄悄在其身上藏了一筆巨資,小孩子卻不知道,更不知道要如何運用一樣。

雖然院內沒有燈火,但今晚月色皎潔,院中一草一木在月光下都看得很分明。隻見菜地中央放有一隻長方形的黑色箱子。大小跟一般家庭裝衣服用的箱子差不多,孤獨地放在菜地正中央,月光下看上去宛若一口古井的井口似的。

菜地左首邊便是大殿,大殿前有幾株巨鬆,大殿後門虛掩著,裏麵沒有掌燈,寂無聲息。

雖然明知大殿中沒有人,他還是朝殿裏喊了句:“張廟祝在不在?”

無人應答。

寂靜中忽然一陣涼風吹過,吹得兩道門板來回扇動,發出吱吱聲響,聽上去有幾分詭異和恐怖。

陳方天雖然心裏微感不安,甚至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但既已進來了,似也不用太過膽怯,他微一遲疑,便輕步向那口黑箱子行去。布鞋踩在幹燥的泥土上麵,發出簌簌響聲,在夜裏聽來格外清淅驚心。

他走得近了,才看出那是一隻藤箱子。他小心地到藤箱邊,見箱子上麵沒有鎖,蓋子斜扣在上麵。猶豫小會,突然一腳踹開那個箱蓋!同時閃身躲到一邊,以防不測。

但裏麵並未發射出任何暗器,陳方天等了一會,不見有異,終於大起膽子,走上前去向內察看。雖然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看到箱裏情景後,他還是嚇得臉色慘白,身子顫抖,馬燈咣當一聲掉落到菜地中。

原來箱子裏竟然裝的是一顆人頭!

“天哪,這是怎麽回事!?這一定不是林琳托人帶回的東西!那個人究竟是什麽人?為何要騙我來看這個東西?這箱子裏裝的是誰的首級?那個人為何要騙我來查看?”

雖然他心裏很是恐怖,甚至隱隱感到自己正被人帶進一個可怕的陷阱裏,但他有種強烈預感,這顆人頭一定與他有某種幹係。

他發呆一會,才回過神來,心想:“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人家處心積慮要騙我來此,我現在就算立即逃走,人家也會找上門來。我既已看見了,就索興看個清楚!”

他見馬燈倏滅倏明,火舌跳躍不定,怕燈熄滅,趕忙搶上去提起馬燈,又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舉起馬燈朝內照看。盡管已經知道裏麵有顆人頭,但再次看見,他還是嚇得魂飛膽裂,兩腿發軟!

隻見一個頭陀的首級靜靜地躺在箱子裏麵,更讓他震驚的是,這個頭陀不是別人,正是砍掉他一條右臂,將他變成了殘廢的那個“疤痕頭陀”!“疤痕頭陀”的兩隻眼睛死魚般瞪著上麵的夜空,眼裏充滿了恐懼和懷疑之色。

天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顯然“疤痕頭陀”絕非良心覺醒而自殺謝罪,而是被人殺死的!

殺人者是誰?為什麽要殺人?如是為了替他報仇,為何又要用這種古怪和神秘的方式?他將陳方天騙來,自己卻又為何不現身?

陳方天驚恐地看著已經死去的“疤痕頭陀”,臉上也充滿了懷疑和不信之色。但此時身處險地,無暇細想,深恐有人進廟來,將他當做凶手抓去,不敢多呆,吹滅了馬燈,倉皇飛出院牆,向巷子外麵逃去。

他回到家中,立即關上房門。呆呆地坐在**,像被嚇傻了一般,牙關打戰,身子也在微微發顫。晚風習習從窗口吹入,拂到麵上,他的頭腦方才清醒了一些,情緒也稍捎安定下來。

正胡思亂想,忽然西門大嬸又來拍門,他知道是來打聽情況的,雖不想見,但又不好拒人於門外,隻得過去開了門。

果然,西門大嬸一見麵便問:“你去看了吧,到底是什麽貨物呀?你媳婦打算自己做生意了嗎?”

陳方天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敷衍道:“弄錯了,原來那批貨物是送給東城的一個生意人的,因他也叫陳方天,跟我同名同姓,所以那人弄錯了。”

西門大嬸哦了一聲,說道:“我說呢,你媳婦既然要做生意,怎麽不跟你商量一聲呢。”又問:“那些是什麽貨物,你看見了嗎?”

陳方天道:“我沒有看,既然不是我的東西,看也沒用,再說那個姓徐的發覺是一場誤會後,也不會帶我去看貨物了。”

西門大嬸笑道:“真是一個粗心人,也不弄清楚,就亂找人,害得你白跑一趟!”

陳方天苦笑不語。

西門大嬸又說了幾句話後,便回屋去了。陳方天呼了口氣,正要將門重行關上,忽見門口地上有一個紙團。

他微微一怔,隨即猜到幾分,彎下腰去拾起一看,果不其然,正是那個自稱姓徐的人乘他出門後,偷偷從門檻下麵塞入屋內的。

隻見紙條上麵寫道:

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驚擾陳君,還望恕罪。吾知陳君心裏一直盼望見到那人,明日辰時,吾在北邙山邙嶺上候君相見,到時便會告知當年真相。

這些字寫得銀鉤鐵劃,剛勁非凡,一看就是一個頗善書法之人寫成的。

陳方天看後,一時心上心下,對於那句“吾知陳君心裏一直盼望見到那人”,他立即想到“那人”指的便是謝悅。

他心裏忽然生出一個可怕的猜想:“難道謝悅姐姐當年真的騙了我家的財產?如今也落到了此人手裏?不知謝悅姐姐是否也像那個疤痕臉頭陀一樣,已經……”

他機伶伶打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對於這人的身份和目的,在心裏生出種種猜測,但胡思亂想半天,仍是百思莫解。本來他想現在就去鏢局找何大爺,問問他的意見,但想到那人既能殺死“疤痕頭陀”,武功一定也在何大爺之上,去向何大爺求助,恐怕反害了他的老命。何況這人是友是敵,尚不明了。如果他對自己並無惡意,自己找人同行,反會讓其恥笑和輕視。如果他有惡意,敵暗我明,防不勝防,躲避恐怕沒用。左思右想一番後,最後決定孤身前去赴約。

次日一早,他吃過早飯後,便去向何大爺告了半天假。為防萬一,又悄悄從兵器間裏帶走了一口寶劍防身。

到了北邙山邙嶺下,他故做鎮定地四下看了幾眼,才吹著口哨,“悠哉遊哉”地跟著一條青石板鋪成的山路,向嶺上行去。

北邙山離洛陽城不遠,加之邙嶺上有杜甫陵園,所以平日總有不少遊客來此遊玩。但因為昨晚後半夜忽然下了一場大雨,現在雨雖然停了,道路仍很濕滑,因此今天遊客稀少,隻在途中遇見過一個采藥的郎中背著藥簍下山。他裝做閑逛樣子,在山路上走了一會,到了一條岔路口,正不知要走哪邊是好,忽見路邊一棵小樹的樹幹上,有一塊樹皮被人用刀削掉了,**的樹幹上麵還刻了一個箭頭路標,箭頭所指方向,乃是旁邊一條山間小路。

他心裏一動,猜出這是那人在指引自已。遲疑小會,便大起膽子,走入了這條小路。

這條小路顯然人跡罕至,隻見漫路荒藤,亂草掩徑,蜿蜒曲折,一路通向幽深處。

也不知走了多久,方才走到了小路的盡頭。隻見前麵是一塊荒草,荒草後是一大片亂石,亂石後石崖突兀,懸壁高張,已沒去路。

他見四下無人,心感奇怪,疑心剛才自己誤會了,那個箭頭並非是為自己而刻畫的,正欲轉身離去,忽然全身一震,隻見右邊一巨石背後露出一雙人腳!

“是……是誰?出來!鬼鬼祟祟地藏在石頭背後做什麽?”陳方天大聲喝問,但聲音打戰,色厲內荏。

那人冷笑一聲,說道:“你來了,不錯,膽子比我想象的要大許多!”邊說邊從巨石後走了出來。

這人身材雖略顯瘦削,全身黑色裝束,雖未下雨,但頭上仍戴著一頂很大的紅油鬥笠。腰間別著一柄短劍,劍鞘劍柄均是黑色。這人皮膚蒼白無色,說話時肌肉也不牽動一下,宛若僵屍,隻一雙眼睛還像活物。陳方天雖然江湖經驗甚少,但也聽鏢局裏的鏢師談論過人皮麵具這東西,一看到這人死樣活氣的臉孔,立即明白這張麵皮就是傳說中的人皮麵具。

“你究竟是什麽人?”陳方天雖然練過武藝,但殘廢後已大半廢了,近段時日雖在暗練內功,但時間不長,自己估計並無多大進步。也不知是因為對方有劍,還是為其氣勢所懾,莫明地有些畏懼對方。

那人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兄弟,你雖然不認識我,我卻早已認識你。並且知道你有兩個心願,所以此次前來洛陽,也是為了幫你實現你的兩個心願。昨日所送那個禮物,不知可還滿意?”

陳方天詫異問道:“你究竟是誰?為什麽要幫我實現兩個心願?其實……我自己也不明白我有兩個心願,你如何知道?”

那人嘿笑道:“少裝糊塗!我為了滿足你的心願,花了不少心思,才終於找到了那個傷害你的刀疤臉頭陀冷無杓!並將他殺掉。你也不用太過不安,此事其實既是替你報仇,同時也是為武林除去一害,可算一舉兩得。”

陳方天呆了片刻,又問道:“那我的另一個心願呢?你……你不會也殺了她吧?”他本想說出謝悅名字,但話到嘴邊,終於忍住。

那人不動聲色反問道:“你希望我是殺她呢,還是不殺她?找到她,並查明當年事情真相,這應是你的第二個心願吧?”

陳方天見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知道否認已無用,便點頭承認了。說道:“我……我沒想要誰為我殺人。”

那人道:“看你神色,是不忍心殺掉她了?”見陳方天不答,那人歎了口氣,又道:“你放心,我並未殺她。我在那張紙條上也說了:我知你心裏一直盼望見到那人,今日在北邙山上等你相見,到時便會告知當年真相。可沒說我殺了她!”

陳方天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問道:“那當年真相是……?”

那人不答,隻靜靜地看著陳方天,過了一會,才道:“她確實卷走了轉賣鏢局的二十萬兩銀子,並逃到了一個別人找不到的地方,隱姓埋名躲藏起來了。孫雪恣也跟有些人一樣,懷疑她會在暗中保護你,所以故意幾次要來殺你,目的就是想引蛇出洞。但結果你也知道,謝悅並未現身,暗中保護你的卻是孫蒙鏢師。”

雖然這個結果並不出人意料,但聽到這人親口說出,陳方天還是心裏隱隱作痛。怔了半晌,才道:“她的名字不叫謝悅,因為真正的謝悅早已死了。她隻是冒了別人的名字和身份!”

那人不置可否地輕歎了一聲。

陳方天又道:“你一定知道她藏身何處吧?”

那人嗯了一聲,說道:“我當然知道,不過已經不重要了。因為……她已經病死了。”

陳方天全身一震,雖然謝悅騙了他,但在他心裏,謝悅一直是他的姐姐,聽到她的死訊,他頓時嗒然若失,呆若木雞。過了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激動地說道:“無故獻殷勤,非奸即盜。你到底是誰?戴了一個人皮麵具,連真麵目也不敢示人,我為什麽要相信你?除非你揭了人皮麵具,並帶我去親眼看看她的墳墓!”

那人淡淡道:“我是誰並不重要。就算我揭了麵具,你也不會認識我,因為你從未見過我。”

陳方天道:“那我為什麽要相信你的話?你說是為了幫我實現兩個心願,但誰知你真正的目的是什麽?我看你不像好人,你找到我,究竟想要幹什麽?”

那人被問得啞口無言。陳方天緊張地盯著他的雙眼,似乎想從他的眼睛裏尋找答案。

兩人默默相對一會,陳方天才避開對方陰冷的目光,自言自語道:“你不說算了,反正你說了我也未必相信。我要走了。”邊說邊轉身要離開。

那人身形一動,鬼魅般掠了過來,攔住了去路。眼中寒光倏現,說道:“兄弟,你今天走不成了,因為我替你完成兩個心願,目的就是要你死而無憾。”

陳方天心裏一寒,雖然來前也已經做好了最壞的心理準備,但還是問道:“你為什麽要殺我?你是個殺手,還是你為了自己的什麽不可告人的目的,而要來殺我?”

那人歎息一聲,說道:“這些並不重要。明年今天,便是你的祭日,放心,我以後每年都會祭你亡靈的。”

陳方天雖然不知他是誰,但也隱隱感到對方武功一定深不可測,自己決非對手。想到自己今日要暴屍曠野,他一時腦子空落落的,也不知是恐懼多些,還是遺憾多些。呆愣一會,才不甘心地說道:“既然我馬上便會死去,你何必害怕揭下麵具?能讓我在死前看到你的真麵目嗎?”

那人猶豫小會,終於緩緩揭下了人皮麵具。

呈現在陳方天眼前的是一張眉目疏朗、麵貌清俊的臉,年紀約莫二十七八歲,皮膚雖然有些蒼白,但雙目很有神。他果然沒有騙陳方天,陳方天確實從未見過他。

陳方天暗提口氣,準備展開輕功,逃離險境。

那人目不轉睛地盯著陳方天,問道:“你已經看到我的臉了,可以死而無憾了吧?”見陳方天不回答,又道:“如果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不妨告訴我,我可以在你死後替你實現。”

陳方天知道再多說已無益,忽然大喝一聲,拔出長劍,一招長蛇出洞,猛刺向對方心窩。

那人也不招架,眼見劍尖已及心口,他才飛起一腿,這一腿快如電光石火,正中陳方天胸膛,將他踢得滾出五六丈遠!長劍也飛落到懸崖下麵去了。陳方天哇地一聲,噴出大口鮮血,雖然明知在劫難逃,但不甘心死去,拚命從地上爬起來,一瘸一拐地向來路逃去。

那人也不追趕,隻站在原地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他,那種神情就似在看一隻被人用刀割斷了脖子,卻一時未死,還在拚命逃跑的公雞一樣。直到陳方天已走出七八步遠後,那人才拔出短劍,低喝一聲,一招“隼擊長空”,飛身刺向陳方天後心!

陳方天雖然明知不是這人對手,但見對方短劍刺來,還是本能地側身避過,同時反手猛拍一掌!

那人身在空中,無法閃避,加之太過輕敵,所以竟被陳方天一掌拍中,啊地大叫一聲,身子倒飛出去,砰地一聲,重重地掉落下地。

陳方天見他居然被自己一掌打得飛出十幾丈遠,差點直接飛出了懸崖,雖然大感驚奇,但情勢危殆,不敢停留,又步履蹣跚地向前逃去。

跑了十餘步後,始終不見對方追來,忍不住回頭看去,隻見對方仍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似已死去。他又驚又疑,心道:“難道他落地時後腦倒黴地撞到了尖石頭,所以死了?”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見對方一直不動,好像真的死了。終於大起膽子,又一瘸一拐地回去察看。

到了那人跟前,見對方雙眼緊閉,口鼻都在流血,這才確定他真的死了,不禁又慶幸又奇怪。心想:“這人到底是什麽人?我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他為何要來殺我,還要在殺我之前替我完成兩個心願。”

他遲疑一會,便蹲下身去,伸手到對方衣服裏**。心想也許在其身上能找到可以證明其身份的物事。

不料他的手剛探入對方懷裏,那人忽地睜開了眼睛!陳方天見對方原來沒死,嚇得大叫一聲,想要逃跑,但腰和手都已被對方抱住。那人猛一使勁,將陳方天反壓在下麵,陳方天嚇得心膽俱裂,一邊拚命掙紮,一邊用膝蓋猛撞對方肚子。那人隻覺一股巨力襲來,身子不由自主地飛了出去,帶著陳方天一起,掉落下崖!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方天才終於蘇醒過來。發現自己竟然是躺在一堆鬆軟濕潤的枯葉上麵,不禁一驚:“這是什麽地方?我怎麽竟睡在這裏?”

翻身坐起,疑惑四顧,隻見自己處身處似乎是一個幽穀,荊棘叢叢,石崖磷磷,到處生滿荒藤野草。一條小溪嘩嘩地從幽穀中間流過,在前麵一叢叫不出名的白色野花邊轉個彎,隱入花樹背後看不見了。小溪兩邊花木爭奇,鬆篁鬥翠。縱目四顧,盡是原始大樹林,更不見個人煙村舍。林子深處有幾隻喜鵲頻頻喧噪。

陳方天發呆一會,才回憶起昏迷前的事情,心下尋思:“我真魯莽,明明可以逃走了,又何必回去察看那人是死是活,以至從崖上掉下來了!要不是我命大,已經摔死了!不知他死了沒有?”他用眼向四周搜尋,結果在身後發現了那人。那人就躺在他後麵幾步遠處的亂草叢中,肚子被一段樹枝刺穿,連腸子也流出來了!全身是血,一動不動,顯然這次是真的死了。

他發呆一會,才又想道:“我從那麽高的地方掉落下來,怎麽我卻沒有摔死?”抬頭向上麵看去,隻見山穀頂上淡雲潦亂,山月昏蒙,已是夜晚。旁邊一株鬱鬱蒼蒼的巨鬆上麵有幾條粗枝不知何故竟被折斷了,斷痕甚新,看情勢似乎是被什麽重物從山上麵落下來撞斷的。陳方天納悶看了一會,忽地恍然大悟:“我定是摔在這株大樹上麵,被那幾條粗枝擋了幾下後,消去了大半下墜的力道,才揀回一條性命的!”

看著那棵救命的大樹出神一會,忽聽肚子咕咕響了兩聲,肚子餓了起來。心想:“這人雖然已經死了,但要是他還有同伴的話,就麻煩了。”於是從地上站起來,起身時後腰一陣劇痛,忍不住哎喲大哼一聲。原來自己雖然得保性命,但還是受傷不輕,衣服褲子上也有多處被粗枝荊棘刺破。

他壯起膽子,走到那人屍體邊,伸手在其身上摸了一陣,結果除了摸到幾兩碎銀外,什麽也沒發現。他猶豫一下,將銀子重又放到他懷裏。自言自語道:“這人到底是什麽人,行事怎麽那樣古怪?”

他在溪邊找到自己的長劍後,又無意間發現了那人掉下來的短劍,雖然短劍上麵沒有刻字,也無別的什麽特異處,但想將來也許可以通過這把短劍,查明那人來曆,於是將短劍別入自己腰間。又用自己的長劍挖了一個土坑,將那人草草掩埋後,不敢久留,忍痛向前行去。因為找不到出穀的路徑,索性跟著那條小溪向下遊方向行去,一瘸一拐地行了約半個時辰後,終於出了山穀。見前邊山凹間有戶人家,於是走去向那家人打聽回洛陽城的道路。

那主人是個六旬年紀的老獵戶,世居北邙山下,聽了陳方天問話後,手指前邊一座大樹林說道:“穿過這座樹林,就是大路,跟著那條大路走二十幾裏,就能到洛陽城。”

陳方天道過謝後,跟著這老獵戶的指引,果然不多功夫便到了官道上。他披星戴月,連夜向洛陽城行去。因為身上有傷,行走不快,二十幾裏路程,他竟然走了近三個時辰才終於走完。此時已是清晨卯時,城門已經打開,一些早起的挑夫和生意人家已經起床,開始為新一天的生意張羅。

陳方天摸出五個銅板,走到一個早點攤前,正想買兩隻菜包子吃,忽聽背後有人說道:“陳方天,昨天上哪兒去了?”

陳方天一驚,回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趕車的青年漢子。那漢子的家跟陳方天租處很近,他的妻子與陳方天的妻子林琳也很熟,因此彼此算是認識,但陳方天不知道他的名字,隻聽別人都叫他廖四哥。陳方天幹咳兩聲,說道:“沒什麽,去北邙山耍了一天而已。”

廖四哥哦了一聲,說道:“那你老婆已經回來的事情,你還不知道吧?”陳方天道:“哦,她回家了嗎?我不知道。”廖四哥歎息一聲,說道:“出去了也不跟鄰居們招呼一聲,大家都不知道你在哪兒!你老婆去鏢局問何大爺,何大爺也不清楚,說你早上請了半天假,結果一去便是一整天,也不知到底去哪了。昨晚他老人家還幾次上門來問你回家了沒有。你老婆擔心得要死,你倒好,一個人在北邙山上耍了一天一夜!”

陳方天不安地說道:“我不小心摔傷了,所以在山上寺廟裏寄宿了一夜。”

廖四哥見他眼神渙散,身上又確實有傷,頓時信了。說道:“不要緊吧?快上車,我送你回家去。”見陳方天發呆不語,以為他拿不出車金,道:“上車吧,不要你給車金。”陳方天道了聲謝,默默坐上車去。

馬車不快不慢地向前馳去,穿過一條筆直的青石板長街,再折進一條胡同,就到了一條老街上。又向前行了小段路程後,終於停下。因為前麵一段胡同實在太狹窄,車馬無法進去。而陳方天家就租住在這條狹長胡同的最裏麵。

“快回家吧,好好跟你老婆說,別跟她吵架。”廖四哥說道。

“不會的,多謝四哥。”陳方天跳下馬車,雖然雙腳落地時後腰感到一陣劇痛,但他強行忍住,沒有哼一聲,一瘸一拐地向家走去。

回到家裏,隻見林琳正一個人坐在飯桌邊發呆。桌上雖然有饅頭和稀飯,但看樣子她一口也沒有吃。

“你回來了?”陳方天小心地問了一句,把房門在身後闔攏。

“你還曉得回家呀?我還以為你死在外麵了呢!你……怎麽了?”林琳本來要大發雷霆,責問他為何失蹤了一天一夜,忽見陳方天衣服上有血跡,人也好像受了傷,又驚又疑,倒顧不上先發火了。

陳方天“嗯”了一聲,左手無力地抬了一下,示意她說話別太大聲。蹣跚地走過去,先將兩口寶劍取下,放到桌上,然後慢慢坐到桌旁的一條長凳上。

“到底是怎麽回事?你被誰打傷了嗎?”林琳關切地問道。

陳方天點了點頭,說道:“我差點死在了外頭,幸好命大,才沒有死,我到現在都還有點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活著回來!”

林琳急道:“是誰打傷了你?又是因為什麽事情?”

陳方天呼了口氣,說道:“那個人我不認識,也不明白他為何想要殺我。”於是將這兩天發生的怪事備細說了一遍。

林琳聽後,發呆半晌,才又問道:“你沒有編故事吧?怎麽聽起來一點也不像真的。”

陳方天苦笑一下:“我都差點死去了,誰還有閑心編故事給你聽。你要不信,可以自己去邙嶺下麵看,那個人的墳頭還在那兒。或者去城隍廟也行,說不定那個砍斷我一條手臂的頭陀冷無杓的屍體也還在城隍廟後麵的菜地裏。”

林琳明知陳方天不會撒這種謊,但還是有一種不敢相信的感覺。她拿起那人遺留下來的短劍看了一會,忽然問道:“那張紙條呢?你沒有撕掉吧,快拿出來我瞧瞧。”

陳方天哦了一聲,這才想起紙條便是證明,忙從懷裏摸出那張紙條遞給她看。

林琳看後沉默了好一會,方才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武藝變得這樣厲害了?是從段老鏢師那本怪書裏學的嗎?難道……那本怪書真是一部武功寶典?!”

陳方天輕歎一聲,說道:“一路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我開始隻道是那人運氣太黴,不小心後腦撞到了一塊尖石上麵,所以受了重傷。但後來越想越奇怪,他是因為被我拍了一掌,才飛出去掉在懸崖邊上的!從我打中他一掌那個地方到懸崖邊,至少也有十幾丈遠,要是沒有神明或者高人在暗中幫我,他怎麽飛出那麽遠……”

林琳激動地道:“從你剛才講的情形看來,不像有什麽高人在暗中保護你。我問你:你是不是真的練了那本書上的武功?”

陳方天嗯了一聲,又將這幾個月裏練習內功的經曆大致講了一遍。

兩人又沉默一會,林琳忽道:“走,我們去找個地方試試你的功夫!”

陳方天為難地道:“萬一不是這個原因,而是真有高人在保護我,或者有神明暗佑我……”他雖然嘴裏這樣說,心裏其實也難於置信自己的假設。

林琳是個急性子,說道:“哎呀,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不就清楚了麽!”

陳方天聽她說得有理,道:“也好,可是到哪兒去證明呢?”

林琳秀眉微蹙,已有了主意。“你身上有傷,便不走遠了,就在屋後麵試試吧。”

陳方天嗯了一聲,慢慢站起來,林琳見他有些吃力,忙伸手扶住他,小聲問道:“傷得很重嗎?要不先休息一會再說。”

陳方天道:“不妨事。”雖然身上有些疼痛,但他也很想解開真相。

在他們房屋背後,有一道院牆,低矮的院牆上麵放有幾盆花草,院牆下麵有個茅坑和小塊空地,茅坑背後堆放著一些房東家暫時派不上用處的木頭。茅坑對麵的院牆下有一棵桑樹。陳方天在林琳的攙扶下,開了後門來到屋後院牆下。林琳看了看那棵歪歪斜斜的、碗口粗的老梅,說道:“要不你就在這樹幹上用力拍幾掌,試試你的掌力如何。”

陳方天苦笑一下,心道:“這棵老樹雖然不甚粗大,但也不是常人拍得倒的。”猶豫一下,還是依言走到樹跟前,提一口氣,猛力一掌向樹幹上拍去。

老梅穩絲不動,隻抖落了一些樹葉。

兩人無言相視一眼,陳方天道:“我還是找根木頭試試吧。”回過身去,走到茅坑後麵的那堆木頭旁邊,正要從中抽一根出來試試。忽聽背後喀喇一聲響,回頭看時,隻見那棵老樹已斷為兩截!若非林琳閃避得快,已給倒下來的樹冠砸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