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破繭

過了幾日,妻子林琳又回了家。常言道,小別勝新歡。陳方天心情格外地好,傍晚他特意去市上買了一尾魚、一塊五花肉、幾個雞蛋、一把酸菜,並打了一壺酒。

他忙活了半個時辰,才終於整治完了一桌自以為還不錯的美味佳肴。不料剛和妻子坐下來吃了幾口菜,林琳的朋友範靈忽然來找妻子。陳方天雖然有些不悅,但一來上門是客,二來範靈是副總鏢頭範叢林的女兒,因此不敢得罪人家。

林琳和陳方天不一樣,她在鏢局裏人緣很好,不但跟自己鏢隊的人相處不錯,就連其他鏢隊的人,也有不少跟她成了好朋友,範靈便是其中一個。林琳被範靈叫到門外說了幾句話後,朝陳方天丟下一句“你自己吃罷,不用等我。”便與範靈出去了。

陳方天忙了半天,最後卻又落得獨自一人吃飯,麵對著一燈熒然,心裏頗有些掃興。他隻道妻子過會還會回家吃飯,所以特意為她留了一半飯菜。但左等右等,始終不見妻子回家,心裏不禁越來越憋悶和窩火。他幾次衝動得想要去範府找人,卻又怕人恥笑,最後隻得將剩下的小半壺酒也喝光了,然後吹燈睡下。

半夢半醒地睡了也不知多久,忽聽有人砰砰拍門。他一驚而起,聽拍門聲,知道是妻子回來了,他故意捱了一會,才去開了房門。

“你又喝醉了?一身酒氣,難怪拍了這麽久也不來開門。”

陳方天一聲不吭地回床又睡下。

林琳知道他必是因為自己回家晚了而生氣,隱忍地說道:“剛才範靈還有另外幾個女鏢師約我逛街去了,大家逛累後,又在夜市吃了點東西,所以回來晚了。”

這些情況雖然與陳方天剛才猜想的一樣,但他還是不解氣,臭著臉不發一語。

“別成天板起個臉,我知道你累,可我也累,我不想吵架,睡吧。”一邊說話,一邊在黑暗中解了衣帶,上床睡下。

陳方天與妻子相別數月,原想與她溫存一番,不料因為吃飯的事,弄得很不痛快,一個人正睜眼發呆,忽聽林琳沒頭沒腦地說道:“段老鏢師死了。”

陳方天聞言微微一震。“段老鏢師死了?你是說段向學老鏢師?”

“是呀,除了他外,鏢師裏還有誰姓段了?就是這次走鏢途中死的。”輕歎口氣,接著開始講事情經過:“我們這次保護一支商隊去甘肅,途經一條大河時,遇上了一夥水上強盜,段老鏢師因為不會水……”

這種鏢客因為保鏢原因,死在路上的事,本來事屬尋常。陳方天雖然不走鏢,但沒吃過豬肉,卻見過豬跑,所以毫不驚奇。但他聽了妻子的話後,卻不禁想起了段向學的一個秘密。自從前年深夜他無意間發現段向學把一樣神秘的東西藏到兵器間屋後的地下後,之後又在幾次深夜裏,發現過相同的事情。其中一次,他親眼看見段向學將幾錠銀子用油布包好後,小心地放進了那個土坑裏。他一走神,便沒注意聽妻子後麵的話。腦子裏隻是在想那個隻有他和段向學知道的秘密:

“段老鏢師一直在秘密積攢錢財,這麽多年了,也不知他到底藏了多少銀子?如今他人已死了,那些錢財隻怕再無機會重見天日……”

林琳講完事情經過後,見他不說話,又感慨道:“雖然鏢局每年都會死幾個人,但對我們這支鏢隊而言,還是第一次。”長籲口氣,又道:“所以呀,人生在世,要及時行樂。既然做了鏢師,誰也難保沒有那一天!”

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陳方天的腦裏一直無法安寧,總聽見身體裏有兩個聲音爭論不休。

一個聲音說:“段老鏢師是一個老光棍,一個無根浪子,如今他死了,那些埋藏在地下的錢財隻有你知道,人死如燈滅,生前的財產,再也與他無關,你不去取出來,就隻能永遠埋沒了。”

另一個聲音說:“那是人家冒著生命危險,用汗水換來的辛苦錢,就算主人死了,別人也無權占有它!”

林琳走後,他重又陷入孤獨之中,心中的欲念更是如影隨形地纏繞著他。這晚他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雷電交加的夜晚,一個黑影靜靜地站在兵器間背後的高牆下麵,像個幽靈一樣,一動不動地盯著地下。忽然,天雷暴響,漆黑的夜空劃過一道閃電,將世界照得如同白晝一樣。雖然光明一瞬即逝,但他卻借助那道閃電,看清楚了那個可怕的人影!那人正是段老鏢師!隻見他頭戴鬥笠,身被蓑衣,打份得像個漁夫一樣。更詭異的是,他伸出右手,指著腳下,而他手指地方,正是埋藏秘密所在!

他大叫一聲,猛地睜開了眼睛,這才發現隻是一場噩夢。

他翻身坐起來,在黑暗中一邊大口大口地喘粗氣,一邊繼續胡亂思想:

“我為什麽會做這種怪夢?是因為日有所思,所以夜有所想?還是段老鏢師在給我托夢?難道段老鏢師知道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那個秘密,所以陰魂不甘心進入地府,而守在那兒,保護自己的財物?”

想到段向學的鬼魂,他心裏恐怖不已,忙摸到枕頭下麵的火刀火石,晃亮火折,點亮了床頭的油燈。

有了光明,他才驚魂略定。這才發現外麵真的在下雨。雨聲密急,仿佛千萬惡靈在黑夜裏尖叫。

他呆聽了一會可怕的風雨聲,忽又想道:“段老鏢師為何會在我夢裏用手指向那個地方?莫非他不甘心將自己的秘密帶到地下,而要我去挖出他埋的東西?並想通過我,實現他的什麽未盡的心願?”

他越想越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雖然心裏很是恐懼,但又害怕自己如不照段向學夢中指示行事,會遭到某種報應。

他左思右想,最後終於決定:“段老鏢師,我不知我是否真正明白了你的意思。我並非想要占有你的東西。如果你在這個世上還有什麽別人不知道的親人,並想要我代你將那些財物交給他的話,請你在我挖出地下的東西之後,再托夢給我,我一定替你完成你的心願。”

打定主意後,他心情寧定了一些,雖然決定要行動,但到底有些害怕,於是決定明日天亮後,找個機會去挖掘。

次日上午,雨一直綿綿密密地下個不停。除了一名趟子手來領取上次出門前交給他們修理的一把單刀外,再無別人來兵器間。不過,何大爺一直沒有離開,因此他沒有機會行動。他神不守舍地等到中飯時分,才終於等到何大爺離去。

何大爺走後,他見院子裏再無別人,趕緊拿起放在屋角的一把鋤頭,走到兵器間後麵,並很快確定了藏寶位置。因為下雨緣故,泥土變得非常鬆軟和潮濕,功夫不大,便挖出了一個近兩尺深的土坑。

但讓他失望和驚奇的是,除了挖出兩條蚯蚓和一條蜈蚣外,並沒有挖到別的東西,他擔心被何大爺回來看見,想要將坑填上,又有些不甘心,於是又試著向兩邊再擴大一點範圍。一邊挖土,一邊胡思亂想:“怎麽回事,明明埋藏得並不深,我怎麽挖不到?是我挖的位置不對,還是段老鏢師已經取出了所埋東西,而我因為搬到了鏢局外麵住,所以不知道?”

他正猜疑不定,忽聽當地一聲輕響,似乎挖到了什麽金屬。他心裏一動,忙彎下腰去察看,隻見泥土中間露出了一角油布。

他心裏咚咚直跳,知道自己挖到了要找的東西,怕弄壞了財物,於是放下鋤頭,用手去挖那個半隱半現的油布。不知是因為太激動,還是挖累了,他出了一頭汗。汗水混著雨水,從前額一直流到下巴,又流到稀泥中。他用髒手拂了一下貼在額頭和耳朵兩邊的又濕又亂的頭發,又小心地挖了一會,終於取出了那個東西。

這是一個油布包著的東西,大小和一塊磚頭差不多,隔著油布摸去,感覺裏麵像是一隻盒子。從重量判斷,似乎裏麵並無多少財物。

“是我自己想太多了,段老鏢師就算舍不得吃,舍不得喝,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更不可能攢下多少錢財了!”雖然他來挖東西,並非貪圖錢財,更多的其實是一種好奇,但發現盒子比自己想象的要輕許多後,還是微感失望。

他怕何大爺或者別的鏢客突然出現,所以不敢馬上打開油布一看究竟,強抑好奇,用手拭去表麵的泥巴,然後將髒兮兮的油包收入懷內。將坑填平後,回到兵器間裏,用水洗了臉手後,鎖上門離去。

他回到家裏,將門閂好後,才將油包取出來放到桌上,激動地打開油布看時,隻見裏麵又有一層手帕,那塊手帕上沒有刺繡任何圖畫或者文字,顏色發黃,似乎已經很有年月。他將手帕解開,果然裏麵包的是一隻長方形的鐵盒。

鐵盒已經生鏽,沒有鎖,隻有一個鐵蓋。他揭開蓋子,不禁一驚:隻見裏麵並無半個銅板,而隻有一本破破爛爛的舊書。封皮已看不出本來的顏色,上麵用毛筆寫有六個篆體字:少林內功秘旨。

他心裏一動,忙翻開書本,去看裏麵的內容,隻見第一頁第一行寫著:少林寺短打身法統宗拳譜。

“沒聽說段老鏢師是少林派弟子呀,不知這本書他是從哪兒弄來的?”

他一邊思索,一邊往下閱讀:

百拳之法,以眼為綱。反側前後,求察陰陽。渾身著力,腳跟乃強。起伏進出,得先者王。拳無寸隔,沾衣便亡。腰無少主,巧終狽狼。如釘若矢,緊倚門牆。自頂至足,節轉輪防。接應變換,無仇為良。八風不撓,隨顛隨狂……

大凡武功書籍,其文字一般都較通俗粗陋,但因為拳理玄妙,所以常人仍不易看懂。陳方天本就讀書有限,加之武功根基較淺,雖然看得認真,但讀完第一頁後,卻覺得許多地方晦澀難明,心裏不由沮喪地想道:“難道我真的不適合學武功?不然怎麽大半看不懂?”沮喪一陣後,又自我寬慰:“這些內容或許也不深奧,隻是我從前沒練過少林派武功,所以一時半會難明其義也不為怪。”這樣思想後,心情才好受了一些,於是又隨意往後麵翻看。

翻到第三頁時,隻見這頁開頭二字乃是“穴位”,陳方天心裏一凜。他以前在巫山學武時,隻練過拳法、輕功和劍法三種武功,雖然知道巫山派有內功和點穴這些更高深的武功,但師父卻因他們是俗家弟子,而未傳授內功。點穴功夫雖然可以傳與俗家弟子,但也隻傳給其中資質和武德俱佳的弟子。像陳方天這種各方麵都很平常的俗家弟子,那是想也休想了。心道:“聽師父講,真正的武林高手必精通點穴之法,隻要一指點中對手要穴,敵人輕則不能動彈,重則立即死亡,總之非死即傷。”想到這裏,頓時又來了精神,認真地閱讀下去:

人體周身共計五十二個單穴,三百又九個雙穴、五十個經外奇穴,共計七百二十個穴位……要害穴位共有一百單八個,其中七十二穴點後不會致命,另外三十六穴則是致命穴,亦稱死穴。死穴又分軟麻、昏眩、輕和重四種,四種皆有九穴。生死決鬥時,做為“殺手”使用。歌訣雲:百會倒在地,尾閭不還鄉。章門被擊中,十人九人亡。太陽和啞門,必然見閻王。斷脊無接骨,膝下急亡身。

歌訣後是三副《人體三十六穴位圖》圖畫,分別是:《穴位正麵圖》、《穴位背麵圖》、《穴位側麵圖》。三副圖畫上麵都用毛筆繪了一個全身**的青年和尚,並在每個死穴處用蠅頭小楷注明了該處穴位的名稱。

陳方天以前在巫山時便很想學會點穴功夫,無奈師父不肯教,所以一直深以為憾。陡然自己發現這個“武功大秘密”,自然振奮不已。心想:“雖然不是巫山派武功,但天下武功源出少林,本來少林派武功比我巫山派就要強一些,何況我現在已被廢了武功,更不用持什麽門戶之見了。”

他雖然恨不得一看就會,一學就懂,但一時間也記不住這麽多穴位的準確位置,自言自語道:“我且先死記硬背下這些死穴的名稱!”於是一邊觀看三十六處死穴的位置,一邊在心中默記各穴位名稱:“百會、神庭、太陽、晴明、人中、人迎、膻中、中庭、鳩尾、巨闕、神闕、氣海、關元、中極、曲骨、鷹窗、乳中、乳根、期門、章門、商曲、肩井、神門、太淵、勞宮、三陰交、湧泉、合穀、陰陵、風宮、環跳、風池、承山、委中、氣海俞、誌室、腎俞、心俞、肺俞、陰穀、厥陰俞……”

這些穴位名稱本就難記,何況他又急於求成,所以反而效果不佳,往往記住這個,忘了那個。默讀了近十遍,才勉強記下了三分之一穴位名。心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也罷,我先去兵器間做事,晚上回來再背不遲。”

他翻過穴位圖,又瀏覽了一下後麵的內容。隻見這本書共分九篇,除了《少林寺短打身法統宗拳譜》和《穴位》兩篇外,其餘七篇分別是:《仙人換氣法》、《培元功》、《叩齒法》、《赤龍攪海法》、《**功》、《女丹功》、《鐵橋功》。

雖然家裏從未曾被盜過,但他連找了幾處地方藏書,都覺不太安全,最後索興將書藏入懷內,帶著書去了兵器間。

此後一段時日,他白天在兵器間做事,晚上則拿出書來,推究參詳,閉門練功。他在鏢局本就沒有朋友,日夕如是地過著家裏和兵器間這種“兩點一線”式單調生活。偶爾煩了,才會一個人去逛夜市。自從有了這本書後,他變得更加孤僻不群,深居簡出,連夜市也不逛了。

堅持了兩個月後,他的熱情才漸漸冷卻下來。因為他從何大爺和另外幾個出身少林的鏢師的談話中,終於弄明白這本書其實並非什麽武功秘籍,而隻是少林派內一些很平常的內功法門。書裏雖然有穴位圖,卻沒有教人如何點穴。

剛得到這本書時,他還如獲至寶,幻想自己通過幾年時間的苦修,不但恢複了武功,而且迅速成為天下一流高手。發現這本書原來並無多大價值後,他才明白了段老鏢師何以一直沒將書取出來練習的原因。“段老鏢師想必也和我一樣,剛開始誤以為自己得到了少林派的武功秘籍,所以珍而重之地將書藏匿起來。但後來發現其實是本普通的武功書後,於是也就懶得理會了。他之所以沒將書挖出來,也許是他忘記了這事,也許是心裏存了一點想要捉弄別人的念頭。幻想有朝一日,某個傻子因為機緣巧合,無意間得到了這本書後,也跟他剛得到此書時一樣,將之當作武學聖典,寶愛異常……

自此以後,他又恢複了以往的生活。白天在兵器間做事,晚上吃過飯後,便到街上去瞎逛散心。有時也會呆在鏢局裏,聽一些鏢客講述走鏢經曆。

雖然他也明白那本書並非全然無用,如果認真學習,持之以恒,十年或者二十年後,也可能會有小成,至少身體會強健一些。但想到十年或者二十年後,自己都成半老頭子了,是否會武功,似乎也沒多大分別,因此變得意興闌珊,也懶得再花費時間和氣力去學習書中的內功了。

這一日天氣晴朗,惠風和暢,妻子林琳又回到家中。這晚兩人吃飯時,陳方天將那本書的事情講給了妻子聽。林琳又好笑又好奇,說道:“段老鏢師是從哪兒得到那種書的呢?不會是從哪位鏢師那兒偷來的吧?你們一老一小兩個大笨蛋,都白歡喜了一場!快把書拿出來我瞧瞧!”

陳方天放下筷子,從床下那口紅木箱子裏取出已經冷落了許久的那本書。林琳一邊翻看,一邊發笑,剛看到一半,忽聽門外有人拍門,同時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林琳!林琳!”

林琳聽是女鏢師樂琦的聲音,答應一聲,忙將書放到桌上,起身去開門。陳方天見有客人來,慌忙要將書收回箱子裏,結果不小心碰翻了湯盆,一盆熱汽騰騰的白菜豆腐湯潑得滿桌都是,將書也打濕了!

這時林琳已經打開了門,樂琦看見陳方天慌裏慌張的樣子,打趣道:“兩口子關了門在幹什麽?喲,連菜也弄翻了,看來是我來得不巧了!”

林琳笑道:“胡說八道什麽!不是為了給你開門,會弄翻菜湯麽!”

樂琦又朝陳方天笑道:“慌亂什麽,不就是又有幾個月沒看到媳婦了嗎,也不用這樣性急呀!”

林琳呸了一聲,說道:“我們是老夫老妻了,可不像有些人那樣,還是新媳婦!”

樂琦笑逐顏開,道:“誰是新媳婦呀,你也不過比我早嫁兩天,就敢自稱老夫老妻了!”

陳方天知道女人一旦嫁了人,開起玩笑來,有時比男人還說得出口。當下也不接口,一邊傻笑,一邊將書放到床下箱子上,又拿起抹布將桌子收拾幹淨。

林琳樂琦說笑幾句後,林琳要樂琦坐下一同吃飯,樂琦道:“別吃了,我是來叫你的,焦燕請我們去南門魚莊吃魚!”

林琳道:“我都開始吃飯了,就不去了,你自已去罷!”

樂琦不依,非要林琳同去。林琳推辭不過,隻得對陳方天說道:“那我去了,你自己吃罷。”

樂琦對陳方天笑道:“放心,不會拐跑你的媳婦!我們幾個女人好長時間沒見麵了,想在一起說會話。你不會生氣吧?”

這種事陳方天已非頭回遇上,雖然心裏有點不悅,但麵上卻在假笑:“去吧去吧,誰會生氣?我一個人吃飯還清靜一些。”

兩個女人去後,陳方天獨自一人繼續吃飯喝酒。酒足飯飽後,又慢慢收拾。收拾停當後,才想起那本書還沒放回箱子裏。他將書從床下取出來,隻見書的封麵和前麵幾頁已被湯水浸濕透了,一時打不定主意是將整本書扔了好,還是隻將前麵幾頁撕下的好,遲疑小會,決定隻取下前麵幾頁。他小心地將書翻到隻打濕了一點點的第六頁,正要將前麵五頁連同封皮一齊取下,忽然,他驚奇地發現一個秘密——

隻見第五頁上麵那副《穴位背麵圖》發生了明顯的變化。原來這張畫上隻繪了一個站立著的、全身**的青年和尚,並在這個和尚的死穴處用蠅頭小楷注明了該處穴位的名稱。但現在書頁被打濕後,在這個青年和尚背後竟然多出了一個青年頭陀!

這個青年頭陀除了有頭發,臉孔也跟那個和尚不太一樣外,其他地方則無多少分別。也是全身**,身上一些穴位旁邊注了一些小字,但這些小字彎彎曲曲,非常古怪,看上去有點像是梵文。青年頭陀的動作非常怪異,兩手舉過頭頂,在頭頂上方不遠處十指交叉,左腳微屈,足尖輕輕落在右腿膝蓋處,右腳筆直站立,看上去既像是在演示某種武功,又有點像是一種舞蹈動作。青年頭陀的身上有一些斷斷續續的紅線,其中夾著一些箭頭。通過這些箭頭,不但將這些斷線連接起來了,而且使之有了一個前進的方向。

他心念一動,猛地想起以前在巫山時,曾聽師父講過的一個關於隱形藥水的武林故事,心道:“難道這個青年頭陀以及他身上的這些紅線和箭頭就是用那種傳說中的隱形藥水畫成的?隻有被水打濕了,才會現出原形?”

他呆看一會,又激動地想道:“這書原先的主人為什麽要用隱形藥水來作畫,難道其中暗藏了什麽武學秘密?天哪,這本書隻怕真是一部武學秘笈?”

為了印證自己的猜測,他又小心地翻過這頁,去看前麵第四頁,結果發現這頁上麵的那個青年和尚的後麵也多出了一個青年頭陀,同樣,青年頭陀的身上也有一些神秘的紅線。

他看了一會畫中的紅線,又將書翻到第一頁。這頁原來內容隻有一些文字,內容是“少林寺短打身法統宗拳譜”,但現在書頁被打濕後,這些文字後麵也平空多出了這個青年頭陀!這頁上麵寫有許多文字,但這些文字也全是他看不懂的梵文。

陳方天目不交睫地看了一會,才若有所悟地想道:“原來所謂的少林內功秘旨全是障眼法,書裏真正的內容其實是這個隱藏著的頭陀和這些神秘的紅線!”

想明此節,他激動地去把門後的洗臉盆子拿到床前地上,從水缸中舀了瓢清水,傾入木盆中,然後將書裏原本未被打濕的一頁小心地撕下來,將之平放進水裏。

少頃,隻見那書頁上麵果然現出了一點黑色。接著,像變魔法一樣,黑色一點點擴大。又過一會,正中位置處也出現了一點黑色,這點黑色和上麵那塊黑色同時一點一點地變大。不多一會,中間這片黑色終於成形,竟是畫的一個人的嘴巴。而上麵那一塊黑色,雖然還沒完全成形,但看來應是一片頭發。

他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著“魔法”繼續。隻見紙上現出越來越多的黑色,其中也不出所料地出現了一些紅線和紅箭頭!他此時再無懷疑,暗想:“一定有人用一種隱形藥水,在這本書的每一頁上麵都繪了一個頭陀形象。而這些紅線,可能是某種內力的運行路線。”

終於,那個頭陀完全現出廬山真麵。隻見他跟剛才出現的那個頭陀一模一樣,年紀二十五歲左右,眉清目秀,帶有幾分女態,兩邊嘴角微微上翹,似在微笑。但不知為何,這頭陀的神色中卻有種說不出的仿佛拒絕人親近的感覺。

這頁上麵所畫的動作比剛才那兩副圖畫裏的動作更加古怪,雙手合十,雙腿向內微微彎曲。雙足足尖朝下,全身重量似乎全靠兩隻足尖支撐。

陳方天看著紙上那個陌生而神秘的青年頭陀,不禁猜想:“這個青年頭陀是誰?是繪畫者憑空想象的一個人物,還是這本書裏暗藏的這種武功,其實與此青年頭陀有關?”

他又取了幾頁書放到水中試驗,結果屢試不爽。書頁被水浸濕後,都會現出那個青年頭陀,每副圖畫裏的動作雖然各自不同,但每副畫的頭陀身體上都有一些神秘的紅線和箭頭。

此時他再無懷疑:這本書表麵是記載的少林派一些普通內功法門,實際上卻謄錄了另一種武功。至於這門武功叫什麽名字,是否係少林功夫,因那些梵文他一個也不認識,且對少林武功知之甚少,因此無法斷言。但從這個頭陀的古怪動作看來,似乎這門武功與少林派正大剛猛的路子頗為不同,因此他隱隱猜出這門武功可能不是少林功夫。

青年頭陀身上注釋的那些梵文小字,他雖然不認識,但根據書寫位置,不難猜出標注的應是該處穴位的名稱。前兩個月裏,他花了不少功夫,結果似乎是白費時間,但其實也並非毫無收獲。至少他背下了許多穴位的名稱,記下了人體數十個穴道的位置。因此現在雖然看不懂梵文,卻並不受太大影響。他能根據這些紅線和箭頭指引,看懂每一個動作的內力運行路線,以及要經過哪些穴道。

他心下思量:“這個繪圖之人,既然如此處心積慮,想必他所記載的這門武功應該非同小可。”於是他照著書中青年頭陀的樣子,依樣畫葫蘆地擺出圖中的姿勢,同時在心裏按照紅線運行路線存想。

但練了一會,似乎並無什麽異樣感覺。

於是他停下動作,將盆中那頁書取出來,小心地放到桌上。心想:“以前曾聽師父說過:練習內功不像練習外功那樣,效果來得快。兩個資質完全相等的人,如果同時學習,一個練外家拳,一個練內家拳,過了十年後,練外家拳者必然打得過練內家拳者。但再過十年後,兩人便已難分上下,再過十年,練外家拳者便不再是練內家拳者的對手。可見任何內功都需長期堅持才會有成,這種看上去有點怪異的功夫,顯然屬內家功夫,不論多麽高明,想必也要一段時間才能有成。”

他以前雖然沒學過內功,但也知道練內功最忌心浮氣躁和急於求成,練功時務須心澄如水,恬淡衝虛,別無旁騖。他此時心情有異,自然不宜練習。

因此他也不急於再試,隻將書一頁頁取下,放到水盆中浸濕來看。看了十餘頁後,他見不出所料,全書其實都是這個青年頭陀在演示這種叫不出名稱的內功。他也看得有些累了,於是不再急於打濕後麵的書頁,將那些已經濕透的書頁按照先後順序,平鋪在飯桌、板凳、以及地上,隻待涼幹後收好。

他坐在**,胡思亂想到亥末時分,林琳才回到家裏。看見屋裏到處鋪著打濕的書頁,很是奇怪。聽陳方天講了事情經過後,林琳將信將疑地看了一會,一來她在外麵玩得有些累了,二來她對內功也不太感興趣,因此她並不似陳方天那樣激動。說道:“你反正成天呆在家裏也很無聊,如果這書上記的真是一門很高明的武功,你練練也好,要是也是一種平常武功,練了也沒有損失。”

陳方天知道妻子對武功沒有更高的要求,也沒自己那種想要出人頭地的渴望。見她興趣缺缺,也不多說。將那幾頁涼在地上的書頁,換個地方,以免晚上妻子起夜時不小心踩壞了書頁。收拾完後,兩人便洗了睡下。

次日,陳方天因為妻子在家,自知無法靜下心來,所以也不急於照著怪書練功。他將已經涼幹的書頁和怪書一起放到箱底藏好。此時因為書頁已經幹透,所以那個青年頭陀的圖像也隱藏不見了。

三天後,林琳又跟著鏢隊出發了。陳方天白天仍跟以前一樣,在兵器間裏做事,晚上則關起門來,將書頁用水浸濕,然後照圖上動作和紅線練功。

雖然他明知內功通常要練習多年後才能有成,但內心深處卻又盼望這書上記載的是一種絕世武功,自己能在數年間便成為武林俊彥。結果因為心裏雜念太多,所以前兩日練功時都沒有什麽感覺。

過了幾天後,他終於放棄了不切實際的奢望,靜下心來練功。並且每晚隻取出當晚要用的那頁書來浸濕。後來他擔心經常用水泡,書頁會損壞,於是又自己找來紙筆備錄一份。他雖然不善繪畫,但好在隻是為了練功,而非什麽書畫作品,隻要大概畫個人形,將動作表現得自己能看明白便行了。

如此堅持了半個月後,他終於有了些感覺。這晚他按圖擺好姿勢後,又跟以前一樣,在心裏按圖上紅線路線存想,過了一會,他心裏便如明鏡止水,淨瑩澄澈,恍惚杳冥之中,感到一股氣流自**穴沿脊柱上衝頭頂,然後下行進入丹田。

他雖然練習內功時間不長,但因他之前研究過穴位和任督二脈路線,因此知道體內這股微弱的氣流正是沿著任督二脈在運轉。

他發覺自己有了感應,心裏不禁竊喜,結果因為心生雜念,神思不屬,那股氣流又感覺不到了。於是又收起雜念,專心存想。過了小會,又感到那股氣流像一條細細的水流一樣,在自己體內沿著任督二脈運轉。他順其自然地任其按紅線所示行走,明間越長,感覺越明顯。好像那股細水流了幾圈後,便忽然變大了一些似的。

如此運行了也不知幾十圈,直到聽見外麵傳來幾聲雞啼,知道已經破曉,方才收功停下。

奇怪的是,這晚他從晚飯後一個時辰開始,一直練到黎明時分,幾乎練了一個通宵,不但未覺疲憊,反而感覺神清氣爽。雖然如此,他還是強迫自己上床睡了一會,直到天色大明,方才洗臉漱口,去了鏢局。

自此以後,他每晚吃過飯後,最多休息一個時辰,便關上門來按圖練功。開始幾天,他還需細細體會,才能捕捉到體內那股氣流的存在。但過了七八日後,那股氣流就像小溪漲了水一樣,剛一開始練功,便馬上能感應到。再過一段時日,那條小溪似又漲成了一條小河,甚至他有時不用存想,那股內氣也可自行沿著任督二脈周而複始,如環無端運轉。

他自知這是體內丹田內氣日漸充盈的緣故,於是又有意識地增加了練功的時間。甚至在平時的坐、臥、行走之中亦在心中默默存想。如此又堅持了兩個多月後,他隻覺內氣越來越旺盛,已經不需任何意念導引,任督二脈便可自行打通。

光陰倏忽,轉眼又過去三個多月,林琳並未按時回家,他知這種事對於鏢客來說,事屬尋常,所以並不著急。這時他已經練到了第十九頁,雖然那些動作越往後練,對於內功的根基要求也越高,但他此時內力已經有了長足進步,因此並不感到如何吃力。這晚他按圖中所示開始練習另一層內功法門。內氣從丹田起,向下經**、過尾閭、再沿脊柱上行到大椎,再上行至玉枕,直達頭頂。然後再經印堂,過祖竅,再用舌頭接入任脈,沿任脈下行經膻中,過鳩尾而下行直達丹田。

因為圖中並未說明這是何種內功,因此他也練得渾渾噩噩,倒有點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味道。他不知道他這晚所練內功名叫大周天,這是一種非常高深的內功,有許多武林高手,窮其一生,也未能打通大周天。他因邀天之幸,得遇奇緣,所以才能事半功倍,數月間便已打通了大周天。

大周天一通,自此坎離相交,水火既濟而陰陽調合,先天元氣蒸發更盛。雖閉口鼻,元氣自然能以出入,細長深綿。入無積聚,出無分散,體相虛空,泯然清靜。如醍醐灌頂,四肢百骸清爽無累,酥軟如綿,美快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