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事

“七!”

卡車從山西來,減速的時候噴出熱氣,發出一聲巨大的“七”。

基本上,所有的卡車到了這裏都會減速。公路中間總是坐著一個不太清楚的老太太,從早到晚一直在笑,嘴裏說著什麽,白頭發被風吹亂。卡車像一隊口渴的猛獁,鼻息沉重,慢慢繞過她,然後再奔向北麵。

每次我路過那段路,都看到她在風裏搖晃著大笑,被吹成一個白色塑料袋的樣子。

後來我終於知道她在笑什麽,這已經是16年之後的事了。

那天我在同仁醫院門外,看到有個老頭用雨布搭了一個棚,猿類在夜裏唱歌是因為想唱歌,而他在世上搭棚是為了換衣服。

所以此刻他正在換衣服,棚頂有陽光漏下來,他的腿又細又白,遲遲蹬不進褲子,蓬鬆的毛像一個小型的爆炸。

聽到笑聲他停了下來,警惕地看看我看看天又看看樹,然後用布蓋住自己。

但烙餅的人假裝沒有看到,還是在專心地烙餅。

烙餅的人比較胖,稍一放鬆就會馬上流一地,所以她片刻不敢懈怠。人來人往,滿地都是泥,她非常專心地往鍋裏倒油。雨點掉進去發出另外一些小型的爆炸。

身後的小孩百無聊賴,就用手彈她胳膊後麵的肉,肉又涼又軟,在雨後的街上微微發顫。

這件事情尚未發生,但另一些事情正把它推向一個黃昏,明年北京站的一個黃昏。

這三件事散布在我的前半生之中。但實際上它們發生在同時同地。

時間是一種多屑的餅,一觸即碎。可能是我被打散了,也可能是別人被打散了,這都不重要,我們相互迂回路過。

如果你再遇到一個人在路邊自言自語,說一些鏗鏗鏘鏘,一定要放慢腳步湊過去聽。在多年之後的夜裏,樓下會發出一陣訕笑,完成這次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