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慢的東浦村

東浦村太小,但我們還是準確地抵達了它,確切說是擊中了它。不是砰的一下那種擊中,隻是街上的燈多亮了三兩盞。地球表麵那麽大,而我們卻於此時到了此地,這並不容易。

天還沒黑,我們在一家次塢打麵門口下了車,西邊有一條河,一座橋,一片靜默的烏桕樹。

橋頭並沒有一個牌子寫著東浦兩個字,東浦的銘文都用大斧刻在河麵上。低頭看水,必會讀到簡短冷漠的一行字,“東浦多苔,苔裏有魚,東浦共有橋三座”。

多苔不是傳說,不知名的苔,驚人的水生植物,一種急不可耐的生命,密集的濕濕涼涼,隨手在河邊扔一個雞蛋殼,站在那裏就能看到它被水苔迅速爬滿。

除了苔和幼小的貓,東浦已經有幾百年沒有增加新的東西了。河邊矮小的舊屋子一點點坍縮,屋子裏的老人在黑暗中不同程度地溶解,有的已經不可識別,有的眼珠仍然發亮,有的還在走來走去。

基本上,東浦的屋子、石板路、老人和樹差不多已經互為肢體,如果你踩翻河邊的石頭,就能聽到屋裏的異響,黑暗中一個眼神打在你臉上,幾乎會有“啪”的一聲但沒有。然後又是一片寂靜。

開始的時候,寂靜是一種結果,後來寂靜成為一種原因。

寂靜讓東浦的時間細若遊絲,變成一條單行道。在東浦村,一次隻能發生一件事。有人捕魚則炊煙不會嫋嫋升起,烏篷船緩緩駛過時老人隻能在河邊枯坐,貓越過屋頂之後才有閃電擊中烏桕樹。

一件一件,事件列隊發生,其餘則是一片靜止。這種生活,有人稱之為安詳。

而我們的到來是一個意外。

大概在茭白被撈起之後,一個瘦子收網的時候,我們噗的一腳踏進東浦村,這時候漁網剛剛出水,一隻小蝦跳出來,濕淋淋地停在了半空中。序列紊亂,萬籟俱寂,東浦村好像停下來了。

“不好了。”

多年之後,一定會有人議論,闖入者打亂了東浦村。然而現在,貓一直睡到餓,老人盯住我們的背,河岸上一片森森然,水麵靜如天空,東浦村直直地墜入寂靜。怎麽辦。

隻好退出去。

走過深不見底的屋子,走過百無聊賴的撐船人,躡手躡腳,一直到東麵再往東。能感覺到身後的悉悉率率,東浦村重新開始了。

而我們隻能站在高處,遠遠地看一眼,在朽木和青泥的味道裏默念:風吹烏桕樹,日暮伯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