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該怎麽說,電線會在冬天的清晨發出咻咻的聲音,沒有風,不是因為風。

每年一到這種聲音響起的時候,就是挖河的時候到了,挖河是隋朝留下來的慣例,這一帶的人們沒法想象,一條在冬天沒有被深挖過的河,該如何奔流在夏天的原野上。

有一年,可以肯定就是93年,大雪已經下過半個月,時候到了,許多卡車開過來,書記開始帶人四處貼出通知,“讓大河奔騰吧!”

人們都穿著極大的軍大衣上了車。就像去遠方一樣,有的還帶上了收音機。車隊浩浩****,綠色的河道工揣著手坐在上麵,像一車寒冷的盆栽。

他們在巨鹿一帶宿營,大片的帳篷紮在馬頰河沿岸,夜裏能看到獵戶座在河堤上震顫。

每天天剛亮的時候,就要開工。然而這一年,他們卻並沒有下河。書記帶著段長和測繪員用白灰在河邊畫了許多三角,有的是五米大小,有的七米,最小的隻有兩米,最大的邊長超過了一千米。

這些三角形密密麻麻,沿著馬頰河一眼看不到頭。幾千名河道工沿著白線開始施工,河岸上開始熱鬧起來。

計劃越來越大,畫好的白線無邊無際,隻有測繪人員才知道具體的尺寸。這項工程耗資巨大,一直到過年都沒能完成,施工最後變成了一種百無聊賴的樂趣。

“這是現代水利。”他們這麽解釋。

後來,有人傳言工程是違法的,傳言很快成真。

縣政府來查的時候,已經到了年底,工程無法確定是否過半,書記的棚子裏有一些粗糙的圖紙,他在馬頰河以北,從東到西,一直到入海口,都做滿了標記。

工人們領到了不多的錢,他們三三兩兩在旁邊的集市上買了小米鍋巴帶回家。

後來書記被判了四年,理由是亂挖。中間隻有測繪員去看過他。

“37!”書記忽然說了一個數字,然後呆呆地看著外麵——這種情況並沒有發生。書記並沒有在測繪員轉身走的時候,忽然張口說出什麽秘密。

事實上,他對於挖這件事,再也沒有提過。

一直等到96年出來,都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他找了一個燒鍋爐的活,一下一下專心往裏鏟煤。

後來,我的初中老師,一個喜歡用眼鏡腿梳頭發的矮子,他在課間說書記挖的總共有七百多個,的邊長全是質數。

“質數知道嗎質數?”他藐視小孩,嗤的一聲就不肯往下說了。

而我們也確實不太懂。

後來這件事情就沒什麽人提了,也早已被平了,有的成了水塘。書記在我上高中的那一年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