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圖像學

我問過市長,北京是什麽。他笑了笑伸出一個手指,“一本冊子。”

他還說北京極小,大約有一個鄉那麽大。看起來大是因為時間的淤積,人們容易把時間的淤積看成是地理的龐大。這是一種誤解。

說北京極小這件事,我還在領悟當中。但看起來是真的,因為他管理起來很輕鬆,主要是邊喝茶邊手動調節一種疏密規律,晨昏明昧,春去秋來,整個城市就是水母一樣一疏一密一疏一密的過程,其餘的事情不用管,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

但我很確信,他說的一本畫冊是什麽意思。畫冊是指所有人的目擊之和。每次目擊為1個Page,所有人的目擊加在一起,就是一個城市的終極形態。畫冊極大,無法形塑和檢索,但它就在那裏。

一些容易鑒別、負載了大量符號功能的圖像,有必要說一說了。

【文字】

漢字是一種約定俗成的線條關係,來自共同想象,隻存在於虛空之中。現實可見的隻有圖形化文字,即文字的宿主,並沒有單純的文字本身。

人們在這種圖形化文字上煞費苦心,出於一種原始的裝飾需要,發展了大量的字體,並用油墨紙張、LED、像素、紡織物、亞克力、光線、石碑、塑料貼紙、人體等材料來表現它們,對這種延伸審美的研究,被稱為設計或者書法。

文字圖形的審美在以二十年為周期循環往複,單數年喜粗,雙數年喜細,逢三六九的年份流行誇張的襯線,逢二四六的年份流行極其節製的禁欲字體。

在北京這本冊子裏,文字圖形占據了最大的數量,三分之一的篇幅。人們喜好數字化閱讀,除了抓取文字圖形背後的信息之外,還喜歡不厭其煩地調節一些莫須有的字體,計較一些像素格子的排列,四號宋宋宋楷楷楷六號簡藝黑粗黑粗黑粗黑細細細楷楷楷楷,在激素水平較高的日子裏,會改成綠色小暴龍卡通體和一些逐浪創意粗行體。

數字化的字體中,便宜的LED字形其實最為特殊,可以看成是像素字體的巨型化,用寥寥的點狀原色光斑提示文字信息的存在,這和一個猿類用石塊拚出一個表義形狀類似。便宜的LED字是極少主義的,便宜的LED字是嚴肅的,也是最接近純文字的一種形式,應該在便宜的LED字麵前肅然起敬,多停留一會。

也得提一下書法、簽名和文身。

傳統書法是失去了造血功能的門類,拒不發展當代風格的書法,都和穿漢服一樣淪為文化戀屍癖的一種,當書齋式的書法家都鬱鬱而終,書法藝術在民間最終隻能淪落到全民健身領域,一些麻衣老頭,用蘸水的毛筆,在清早的潘家園寫下“四大皆空”,寫到興起,感到中氣隱隱升騰。

龐中華則與書法藝術無關,主要是矯正手殘,讓人能夠看清字,大約屬於公益助殘的門類。而簽名設計是字形矯飾的極端代表,這件事情,用一個多油的詞來形容,就是臘雞。簽名看不清是可恥的。文身中的一些文字圖形,已經完全脫離表義功能,成為了純圖形,這種東西幾乎可以歸為一種精神亞健康,一些人喜歡在煙疤旁邊文上“忍”,還有一些外國人,經常在肝部文上一個神秘而持重的“牲”。

北京根本就沒有字,隻有字狀的圖像,關於文字圖形的話,說起來太多了。

【廣告】

如果每次目擊廣告都是一記耳光,那行走在傍晚的北京,就是一種鼻青臉腫。廣告圖像作為資本身上的槲寄生,密度之大已經非常不堪,簡單來說,就是夠夠的了。

非要下一個定義的話,廣告是一種菌團,一切主動謀求複製擴張的信息都是廣告。廣告的種類多到無法列舉,試圖列舉廣告種類是不自量力。

以下僅以招牌為例。

招牌是經典廣告的一種。目前為止,文字圖形化的招牌占據主流,但時代在改變。關於招牌有件小事。

一件事是在2011年,石景山有一個熟食店,以月薪3400招聘門頭工,門頭工就是人體招牌,老板不喜歡燈箱和亞克力字,一般門頭的塑料感令他憂鬱。於是他下決心花點錢,找四個員工站在門口,用手指在空中比劃出“李記醬肉”四個字,每分鍾重複十次,每天三班倒。

到了九月份的時候,門頭工曬得很黑,每天下班時脖子上都是鹽漬,但這項成就極大,是世界上第一個完全沒有圖形化的純文字招牌。這讓所有的高端百貨商場的招牌都感到汗顏。

另一件事發生在西紅門。

一個協警,在宜家對麵的馬路牙子上坐著,非常焦慮。我遲疑了一會才敢問他是怎麽了。“它壓迫我。”他說宜家的大字壓迫他。我想了一會才明白他的意思,“被猛擊了是嗎?”他說是,說自己身體不太好,本來夜間就有些盜汗,轄區又被分派到這裏,麵對這些量感驚人的招牌壓力很大。每天來上班都要先深吸一口氣,數一二三,才敢承受第一次衝擊,“!”的一下。

這件事代表了招牌的侵略性,實際上,在街頭漫步就是不斷被招牌捶擊的過程。

【建築】

人們是需要腔體的,從腔裏來到腔裏去,建築就是造腔。

穴居、竹樓、長城腳下的院子都是腔。一個腔兩個腔三個腔四個腔。有人把土木磚石的結構體看成建築,但其中的空腔才是建築。

通常人們會在腔裏模擬一個自然環境,用空調和燈來改造日照周期,放一盆滴水觀音,養一隻貓,鋪上切過的木地板和大理石,打開加濕器,泡一杯明前茶,基本上每個腔裏都是一個被工業馴服過的、極稀薄的微觀叢林。

人很難看到腔的全貌,導致一種安穩的幻覺,許多人睡在九十米高的懸崖,頭頂離峭壁隻有一步,但不覺得異樣。

腔在外麵看起來是一種對地貌的改造,這種改造是一種昂貴的、大規模的玩沙子。地貌的改變在視覺上最為顯著,是人們說到城市的時候首先想起來的東西,幾乎可以稱為城市的肖像。腔的圖像加在一起,在冊子中占據另外三分之一的篇幅。

腔未必是百分之百完成的,有一個環衛工試圖蓋一個大房子,他在西四環放了一塊磚,然後指著磚說這就是大房子。腔未完成,但未完成的腔也是腔,而且極大,每次他打掃完衛生,坐在磚的旁邊,感到心滿意足,一種不易察覺的庇護,慢慢垂下來,這塊磚就是他無邊無際的羅馬。

理論上看,所有的腔都能翻過來,就像海蠶一樣(並沒有海蠶這種東西,但海蠶這個詞容易讓人想到翻過來的樣子),翻過來的腔,外牆和綠化帶都在內壁,而鐵床,書架,紅沙發,空調,櫥櫃和地板都長在外麵,還有一個吸頂燈在房頂上亮起來。這種翻過來的建築已經有人在嚐試了。

通常建築都是不動的腔體,和地麵在一起互相滋生,互為參照物。但還有一些流動的腔,也都是建築的一種,比如一輛奧迪是腔,一個口罩是腔,一個墨鏡是腔,下雨天的雨傘是腔,下雨天頭頂上的芭蕉葉是腔,在一場尷尬會議上的抱臂和托腮是腔,一條牛仔褲是腔,一件穆斯林的罩袍也是一個森嚴的腔,作為殿堂、閨房、神廟而出現。

建築行業本質上非常原始,把建築視做藝術是這個時代熱量過剩的表現之一,熱量過剩會帶來大量的遊戲和儀式性動作,建築的藝術化趨勢本身就是這種遊戲和儀式性動作。

【食物】

食物美術本身是拙劣的。無論價格如何,都是一些蒙昧審美。

北京最近二十年的食物照片加在一起,總共有五千億張,大概可以分為以下幾種。

一種是自然崇拜,直接端上一塊重達70公斤的農田,從裏麵捉出鼠仔、幼蟲和花生來吃,或者沐浴之後,在木桌上用青瓷盤子吃雲。一種是對農耕時代的懷念,迷戀古法,堅持用木頭舂米,用木桶、鐵板、石鍋做飯。一種和喪葬儀式一樣,對裝飾美術有特殊偏好,飯團子旁邊放一塊黑鵝卵石,鱈魚塊旁邊灑一道波洛克風格的醬汁,幹冰繚繞中露出一排跋扈的蝦,為烤全羊係上紅布或者花環。一種是流亡文人的**趣味,端上來一棵枯樹和石頭的盆景,裏麵有一顆綠茶蝦仁。一種是與時間有關的玄學,食客相信發酵了九十年的黑豬肉具有特殊功效,古代棺木上的菌類入湯可致幻通靈,寒食日出之前由處女采摘的茶葉是民族文化極品,用體溫完成的壽司是神秘的超自然作品。一種是屍堆美學,海鮮拚盤一片海、鐵鍋燉大魚、全羊百雞宴。一種是以犧牲大量輔材來激發食欲和消費,比如用五公斤油浸泡一柄鹹魚,殺掉一隻鯊魚取出少量魚鰭,用一整壇粗鹽焗一隻年幼的鵪鶉,在七百公斤的牛身上取出四公斤霜肉。一種是工藝原教旨,點一道紅燒肉之後,大廚開始著手去蒙古繁育天然黑豬,所有的配菜陸續在廣西、山東、青海等地開始種植,一頓飯需要四百多天。

在種種飯桌美術中,最為耀眼的兩個圖騰,是紫色的石斛蘭和綠色的荷蘭芹,雖然在所有飯桌上,這兩樣東西幾乎是透明的,從來沒有人關注過它們。但在五千億張食物圖像中,石斛蘭和荷蘭芹出現了三千億次。有人說最近三十年中餐的精髓其實是味精、石斛蘭和荷蘭芹,不是沒有道理。

後來有人意識到,石斛蘭和荷蘭芹完全是一種編碼和歸納係統,當代中國的市民飲食,說起來是非常複雜的,集合了自然崇拜、狩獵和采集的習性、物種間的殺戮本能、豐收的喜悅、飽腹狂歡、民俗儀式、營養和工藝玄學、流行消費、階級虛榮、生活方式好奇心、商務社交等各種混亂的因素,但經過仔細研究,其實用兩頁紙就可以概括了,一頁是石斛蘭,一頁是荷蘭芹。其他的都是細節,可以撕掉撕掉。

至今仍然保留著原始樣式的食物,反倒是一些高度工業化的必需品,主要是方便麵和火腿腸,關於它們的事情,隻有一件,就是吃,在火車上,在災後救援中和在工地上,就像沒有在吃一樣吃著。但關於方便和火腿腸的食物圖像,明顯不多。

【人體堆頭】

城市有人,人有群落,群落的樣式是有意思的。或者說人體堆頭更加準確。

兩千萬人,分為四十種主要的堆頭,這裏隻介紹其中幾種。

人們普遍喜歡的人體堆頭是國旗班、儀仗隊以及閱兵式,代表了人體進化模板,禁欲式的製服審美,秩序滿足感,武力和權力暗示下的斯德哥爾摩心理。民間對這種人體堆頭的效仿非常深遠,中學生的課間操,奧運會的開幕式,監獄的匯報演出,武校的集體訓練,理發店服務員在清晨的操練等等。這種堆頭的效果是讓一群人耦合在一起,成為一個八拍子的單細胞巨人。

餐桌座次、會議座次和喪葬位置,是另一種影響較大的人體堆頭,即便把會議桌和飯桌改成圓形,仍然擺脫不了座次的糾結,這種方式由來已久,不分古今中外,一次普通的商務會議,一個大家庭的團圓飯,韓熙載夜宴圖,最後的晚餐,G20的宴會都是一樣的,即便是在家族的墓地裏,屍體擺放的次序之嚴苛比活人堆頭更甚。

還有一種堆頭,不講究順序,但在相對關係上更考究,嘻哈少年的留影,美拍裏的合照,90年代的搖滾樂隊標準照,一些有人物的電影海報,雜技和舞蹈演員的舞台造型,春晚最後的演員大合影,這一類的堆頭都通過攝影攝像的設備,在二維媒介上呈現,堆頭隻需要照顧一個方向上的視覺感受,他們時刻都留意著去轟擊這個平麵。

單個人的姿勢和造型,也是堆頭的一種。一個25歲的人,在生活中很少有不是堆頭的時候,在夕陽中高高跳起來,或者在船頭上張開雙臂,在陌生的地方兩手插兜,走過人群的時候通常會更凜冽一些,拍照的時候通常會更茫然一些,隻有在獨處的時候,才會回到自然的狀態。一個自認為身高不足的人,也會像普京一樣在走路時單膀搖晃,以顯示出一種不吝和剽悍。

當你站在商場的二樓,麵向一樓大廳順手抓拍任意一張有人的照片,裏麵總會有一個以上的人體堆頭,堆頭會自然適應社會和審美規則,而規則也會隨著堆頭的樣子而逐漸演變。

在北京的兩千萬人,以各式各樣的堆頭的形式存在著,除了屍體,人是無法簡單地散落在地麵之上的,帶有各種動機的人體堆頭會自然出現。

堆頭在這裏至少取代了三個詞,隊列、姿態、造型。

【屏幕】

屏幕的數量,已經超過了人的數量。在清早的北京,數千萬塊屏幕幾乎同時明明滅滅。

但絕大部分的屏幕都是方形的。這個現象什麽都沒有困擾,但是也不明所以。

很多人從實用的角度給出了解釋,像素也是方形的,方形的屏幕和信號源形狀一致,讓像素排列更簡單;方形的屏幕和書籍和畫框保持一致,符合進化而來的頭眼運動習慣;方形的屏幕的平與直,和主流空間感相符。

但這些都是結果,而不是原因。沒有人知道原因是什麽。也許是重力給出了垂直方向,人視角的大地給出了水平方向,從此這兩個方向便標定了一切信息框的形狀。

除了手表之外,圓形屏幕也並不是沒有,早就有人想把工筆畫中的扇麵引入電子設備,開發一款沒有邊角的屏幕,但並沒有流行開來,在信息源製式不改變的情況下,隻改變屏幕是沒有意義的。

但在天意小商品市場,一個富有創造力的地方,已經有雄心勃勃的國有品牌,試圖按照太極中的八個方位來構造屏幕,樣品已經生產出來,大約是一款糖油餅形狀的屏幕。像素不再是規則的方形顆粒而變成梯形,呈同心形狀向外展開。

並且,之後相應的環狀攝像頭將出現,電影的場景調度方式和構圖方式將發生劇變。新的寫作方式也正在路上,文字的排列將是放射狀的,第一本電子書的情節和邏輯,將不再有線性特征,而是以爆炸的方式同時向外彌散,軸形時間被取消,代以緯形時間。而空間方位取代時間成為最重要的敘事標尺。品牌商說,這和宇宙大爆炸的路徑是一致的,書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奇點。

而關於人眼是否能適應這種信息分布,有人說,工具適應人是一個偽命題,人最終會適應工具的,進化會給每個人一對靶形瞳。

【植物】

植物是冷酷的。植物遠遠比動物更有侵略性,但植物從來不說。

從圖像來看,城市中的植物,普遍是人類的附屬品,明顯分為六種:最常見的是公園和綠化帶,園丁用簡單的裝飾思維把它們修成一些好看的樣子,剪掉多餘的冬青,並且沿著直線來種樹。還有一種是公共文化植物,鬆竹梅和景山公園的牡丹。第三種是辦公室裏的文竹、發財樹和多肉。第四種是你完全不在意的雜草,悄悄爬上窗台的野生藤類,角落裏暗自發芽的果核。還有一種是下雨之後無處不在的神秘苔類。最後一種是蔬菜,帶著十字切口的香菇和被剁碎的蔥,是人們食用太陽能的關鍵介質。這五種植物在城市景觀中隨處可見,他們和人們保持著距離和平衡關係,相安無事。

但不易察覺的是,這種平衡關係非常強烈,就像兩個神在角力。

這是一種劍拔弩張的角力,就像你踹了一棵凶惡的芭蕉,凶惡的芭蕉馬上會打你一個耳光。在這場對峙中,所有的農民都是人類的士兵。

當人大舉燒荒,鏟除雜草,把所有的地麵都蓋上水泥,植物就後退一步,但僅僅在一個陰雨連綿的月份之後,青苔和藤類便開始入侵寫字樓,觸須在玻璃幕牆上無聲地敲擊,尋找縫隙。還有當你站在青草地上拍照的時候,隻是覺得假期美好,夕陽如水,卻完全感受不到草地散發出的威脅,那種好聞的殺機。

幾萬年中,人類學會了強力馴服植物,並用基因工程在莊稼和花卉中當中埋下懂事的DNA,但這並不能阻止野生植物前仆後繼的進擊,在衛星地圖上,北京不過是暫時休眠的叢林,像徐徐綻放又消失的水泥煙花。

一個三十歲的男人,最終將無法戰勝他的盆栽。

【廢棄物】

一個城市中的所有物件,超過九成是廢棄物。人們常用到的東西,不超過百分之一。

故宮和長城是廢棄物,三百萬老年人是廢棄物,一半左右的當代建築是廢棄物,一個女孩的衣櫃裏一大半是廢棄物。

北京周邊的四千個垃圾場是掩人耳目的,最主要的垃圾場和北京恰好重合,嵌在一起不分彼此,就像水倒進水裏。

一棟新蓋的大樓,總有一半是永遠荒廢的,一本剛買的書有三分之二的章節永遠都不會看,一瓶礦泉水喝了一半就隨手扔掉,一個人在四十歲的某個下午忽然放任自流,而你本身也可能在周末的某些時段,變成一個廢棄物。廢棄物的圖像隱藏在所有的圖像之中,司空見慣,幾乎無法分辨。

數量是驚人的,所以必須要有一個掌管廢棄物的平行城市,實際上已經有了,所有不起眼的垃圾,都有自己的係統,你扔掉的襪子和紙盒子,秋天的落葉,演出過後滿地的水瓶子,批量賣掉的廢報紙,都將進入一個嚴格編碼的庫。

為廢棄物編碼是一個大工程,難度之一在於廢棄物的數量在飛速浮動,當一塊玻璃碎在地上的時候,編碼數量同時劇增。難度之二在於物件個體很難界定,當有一個人認為自己是七個人的時候,你必須給他七個編碼。數字和字母遠遠不夠用,即便算上其他的抽象字符,也仍然有被窮盡的可能,元素和光譜不得不加入進來,導致編碼的難度幾乎是無窮的,編碼的過程也是一個製造大量謬誤的過程,但謬誤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不同門類的編碼工作有專人負責,比如垡頭的李爾王專司流浪貓,在暗地裏為它們建立秩序、邏輯和生存目標。而大柳樹的表哥則掌管六邊形,所有的磚,還有鹹鴨蛋壇子裏鹽的結晶,都歸他統籌。

那些巨量的數據和編碼,終於有一天會到達終點,這件事情會結束的。所以廢棄物的世界裏常有一些強烈的宿命感,李爾王在無人的下午歎息,那個必然到來的最終時刻在遠遠逼近,但眼前的廢物編碼仍然像星河一樣閃閃爍爍,看不到邊界,不能停下來。畢竟沒有廢棄物,就沒有北京,北京不能脫離廢棄物而存在,就像刀刃不能脫離刀。

【未完和不清楚的事】

還是以北京為例,在這樣一本城市圖冊裏,有燈4億盞,不知道準確不準確。有1600萬個門窗,南向的窗口居多。有腔體2億個。有可分辨的顏色9千種,但黑暗隻有一種。所有事物的表麵積,大約是2.7個U,而沒人知道U又是一個什麽單位。可見的北京是平麵的,一切立體的東西,都是來自經驗、想象與邏輯。所有的平麵圖像就存儲在那裏,隻是我們的閱讀能力又太差。

未完和不清楚的事,在以下還將有數萬字,隻是不知道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