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醉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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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9年1月27日晚上10點30分,太平輪上的燥熱升騰為一片熱鬧與祥和。深冬的海風並未退卻,乘客的熱情反而高漲了起來,猶如一絲春的煦暖,讓人憶起那首《醉太平》:

長亭短亭,春風酒醒。

無端惹起離情,有黃鸝數聲。

芙蓉秀茵,江山畫屏。

夢中昨夜分明,悔先行一程。

買票乘船的艱辛,以及在太平輪上的長久等待,讓很多人熟絡起來,有些甚至建立起了深厚的感情,紛紛拿出各自的食物和美酒,歡慶在船上度過的特殊的小年夜。

太平輪上的船員也不例外。

駛離上海碼頭,直至過了吳淞口,太平輪都沒有碰上軍隊檢查,船員們鬆了口氣,緊繃的神經舒緩下來。

為了能在戒嚴期間盡快駛出吳淞口,太平輪加足了馬力,快速前行。深冬的夜幕降臨得似乎更早一些,大船出港原本要開燈,但所有行駛在吳淞江口的大小船隻都不敢鳴笛、開燈,生怕被軍方攔截。

滿載的太平輪自然更怕,於是改變了航程,抄小路行進。

“大家都打起精神!走過這段就好了!”太平輪剛一起航,船長老肖就給大家打氣。

叮囑完,他便陪著劉溫初吃喝起來,嘴裏嚼著大肉、喝著美酒,心卻有些忐忑不安。

看著輪船一路順暢駛過了吳淞口,老肖這才將心收了回來,踏實地和劉溫初推杯換盞。

他和劉溫初是老相識,也是同鄉,都是浙江人。劉溫初的家眷去台灣,乘坐的也是太平輪,船票也都是老肖幫著解決的。劉溫初舍得扔金條,在他看來,這太平輪就像是他自家的一樣。

“好酒好肉,盡管上!這船從坐上到現在,真把我憋壞了!”劉溫初摸摸他肥碩的腦袋。他的腦袋圓滾滾的,沒幾根頭發,從遠處看,如同一個發著光的球體矗立在那裏。

老肖馬上吩咐廚房準備燒雞、乳豬,當然少不了紹興酒。劉溫初一個人已經喝掉了一瓶,可還像沒喝一樣,絲毫沒有醉意。

老肖的酒量相對遜色許多,便不時叫二副和三副過來陪劉溫初喝上兩杯。

“過癮!酒過癮,肉也過癮,連這船坐著也過癮,開得比前兩次快多了!”劉溫初敞開了懷,隻用那寬寬的褲腰帶護住那些金條。

“不開快點不行啊,查得嚴,被攔住了,有的是麻煩!現在好了,過了吳淞口就沒什麽可擔心的了,放心大膽地過個小年夜吧!”一想到明天就能和兒女一家人團圓,老肖內心的喜悅溢於言表。

老肖的太太與他離婚多年,領著一對兒女生活在台灣,他則帶著小女兒在上海生活。一個月前,小女兒被哥哥姐姐帶了過去,也讓他到台灣過年,意在撮合他與太太複合。老肖其實早動了這種念頭,甚至決定再出幾趟海就金盆洗手。太太當初和他離婚的原因他心知肚明,就是嫌他常年出海,無暇顧家。

“老肖,下了船去我那裏,我那二姨太釀得一手好酒,三姨太做得一手好菜!”劉溫初摸著自己冒汗的腦瓜,哈哈笑著。

“劉老板好福氣呀,兩個女人服侍!以後等不出海了,我肖某人給你劉老板跑跑腿!”老肖一仰頭,把一杯酒灌進了肚子,胃裏頓時火辣辣的,“把二副給我叫過來!”

上菜的船員答應一聲出去了,一會兒工夫,二副走了進來。

“你讓廚房再多弄點吃的,大家都樂嗬樂嗬!今天是小年,也是今年最後一次出海,都不容易,大家輪流值班,不值班的就去吃喝吧!”船長老肖吩咐道。

“我也正這麽打算呢,兄弟們這一年都辛苦了。”二副忙跟著附和。

望著二副三步並作兩步走了出去,老肖指指劉溫初旁邊的大箱子,“你這家夥走哪提哪就不累嗎?”

“累什麽?一想到這裏全是寶貝,我就一點兒都不累了。現在就是再給我一箱,我也有辦法提!”劉溫初夾起一大塊豬頭肉塞進嘴裏,美滋滋地嚼了起來,肉汁在他寬厚的唇齒間翻滾。

劉溫初以養豬、殺豬、賣豬起家,雖然豬肉吃了不少,卻從未吃厭過,甚至一頓不吃就不舒服。

“放在你艙裏不安全就放我這兒吧,我這兒沒外人!”老肖說。

劉溫初搖了搖頭,“我一分鍾看不見我這箱子,摸不到我腰裏的‘黃魚’,我就心裏發慌!”劉溫初說著摸了摸腰間。

“沒見過世麵的土財主。”老肖在心裏罵著,但嘴上卻說:“也是也是,現在這世道誰都不可靠,就得靠自己;誰都不能信,隻能信自己!身在亂世,用以傍身最好的是什麽?金條!”

“哈哈哈……對!對!不過有‘黃魚’還不夠,還要有家夥!”劉溫初大笑幾聲,眯著眼小聲說。

“家夥?”船長老肖有些不解。

“這個!”劉溫初朝後頸一摸,那支“勃朗寧”就到了手,隨即被他拍在桌子上。

“再多的金條、美鈔,沒有這個都不牢靠。有了這個……安全!哈哈哈……喝!”劉溫初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往嘴裏灌酒。

老肖看著那把槍,愣了很久,好一會兒才說:“還是劉老板想得周到啊!這亂世呀,出門不帶把槍,還真是危險。對了,你說你那艙裏還住著一個小白臉?”

船長老肖聽劉溫初說起過董仁義。

“是個小白臉!說以前是什麽狗屁話劇演員,就是個戲子!還是個男的。”劉溫初嘿嘿笑著。

“你可不要小瞧了這種男人,他們哄起女人來,女人總歸是招架不住的。”老肖抿了口酒說道。

喝得有些暈暈的他,很適時地挑起了有關女人的話題。喝酒聊女人,除了助興,還能淡化劉溫初那支槍的震懾。雖然老肖知道劉溫初酒量過人,但也難保他不會拿出槍來比劃。一旦走火,自己這條老命也就葬送了,即使傷不到自己,引起船上慌亂也不好。

“嘻嘻!小白臉的那套也就對女人管用!”劉溫初嘻嘻笑著。

老肖指指他的小手槍,“談女人,還是把這個嚇人的家夥收起來吧!”

劉溫初重新將小手槍塞回到他的後頸處。老肖心想,“這槍塞到後頸處,他就不嫌硌得慌嗎?他是怎麽控製住槍,讓它乖乖地待在那的?”

劉溫初又將一坨肉塞進嘴裏,大口咀嚼著,發出咯嘰咯嘰的聲音,隨即一哼鼻子,“那小白臉剛一上船就勾搭上了一個女人,聽說是葉佳成的女兒。”

對董仁義勾搭上了漂亮女人,而且還是他一直想接觸的葉佳成的女兒,劉溫初有些不服氣。

“什麽?葉佳成?哪個葉佳成?”老肖有些驚訝。

“就那個上海灘很有名的葉佳成嘛。嘿嘿……還別說,那女人確實不錯,細皮嫩肉的,奶子也大!”劉溫初帶著****的笑,又往嘴裏灌了一口酒。

“葉佳成的女兒在這船上?”老肖根本不相信。

“在二等艙。”劉溫初補充道。

老肖沒說話,看著劉溫初像喝白開水一樣地喝酒,很是咋舌。他想,這是喝醉了說胡話吧,葉佳成的女兒會坐這種船?而且還在二等艙?

“葉佳成那老東西,不就仗著在上海灘有錢嗎?還看不起我們這些鄉下人,他女兒還不是跟一個男戲子勾搭在了一起?”劉溫初一想起自己遭到葉佳成的拒絕便氣憤不已。

“葉佳成的女兒坐這船?她去台灣?小年夜去台灣?還是坐二等艙?還被小白臉勾搭上了?不可能!如果葉佳成的女兒要去台灣,肯定會坐飛機,怎麽會坐船呢?還是這種……他那個女兒,可不是一般人,葉佳成怎麽可能舍得讓女兒這時候出門,還坐二等艙?”老肖越說越覺得不可能。

“聽說是機票沒買著。”劉溫初剛剛得知葉娉婷的身份時,也有過懷疑,不過葉娉婷那大小姐的派頭讓他打消了疑慮。

“當天或者前兩三天的機票是不好買,可提前買還是沒問題的。再說了,葉佳成會買不到機票?還在小年夜的時候讓她坐這種船?不可能!不可能!”老肖越說越堅定。

“難道這女人吹大牛?”他一摸嘴巴,“敢在老子麵前吹大牛,騙老子?”

“葉佳成的女兒坐二等艙?這更是個大笑話,肯定是假的,一定是個女騙子!”老肖肯定地說。

“女騙子?她要幹什麽?為了騙那個小白臉?騙那戲子幹什麽?騙他的錢?那戲子一看也沒什麽錢。”劉溫初說完突然有些後悔,早知道不是葉佳成的女兒,自己應該用幾張美鈔來哄那女人上床。

“不會是為錢,如果為錢,她應該找你劉老板!女騙子看人一看一個準,有沒有錢能逃得過她們的眼睛?很可能是騙情。那些戲子,個個會說女人們愛聽的好話,那小白臉幾句話一說,那女人不就……”

老肖的話還沒說完,大副楊烈走了進來。

“船長,現在是時候讓船慢下來了。”看著喝得滿麵紅光的船長,楊烈心想,怎麽能在這種情況下喝酒呢?

“慢下來?為什麽要慢下來?明天就過年了,開快點!開快點!早點回去過大年!”劉溫初瞥了一眼楊烈。

“天黑能見度低,為了安全起見,我覺得還是開慢點!我們已經過了吳淞口,沒必要開那麽快,況且這一帶水域情況比較複雜。”楊烈耐著性子辯解道。

他剛剛和二副、三副爭執了一番,不得已,他隻好又來找船長老肖。

“這船開得好好的,放慢幹什麽?”劉溫初不耐煩了,瞪著楊烈。

“你去吧,這船速可以,二副三副會掌握好速度的!今天小年夜,你也和船員們聚聚,別整天拉著個臉。”老肖朝楊烈揮了揮手。

楊烈還要說什麽,但張了張嘴並沒有發出聲音,無奈地轉身離開了。

32

從上海出發的那一刻起,楊烈的心便一直揪著。如果說太平輪停在上海碼頭一直不開令他焦躁不安的話,那麽當太平輪加大馬力抄小路行駛時,他心裏更多了一層擔憂。

這艘船載重超出了好幾倍。

提心吊膽中,楊烈曾要求舵手把速度降下來,但二副三副堅決反對,說如果慢下來,被軍方發現並扣押,一切責任都由他來承擔。

他隻是一名沒有實權的大副,這個責任他擔不起。

見太平輪駛出了吳淞口碼頭,楊烈馬上又去要求降速,二副倒做起了他的思想工作,“今天是小年夜,大家誰不盼著明天盡快趕到台灣和家人親友團聚?本來起航就晚了,加快速度就是為了趕時間,這麽多人,老坐在船上也不舒服。”

“正是因為大家都盼著闔家團聚,所以才希望船速降下來。開這麽快,會出事的!”楊烈依然堅持自己的意見。

“這一路上不是很安全嗎?太平輪又不是第一天出海,從上海跑台灣那麽多趟,這段水域大家已經非常熟悉了,根本不可能有危險。再說了,這大晚上的,船本來就少,即使對麵有船出現,難道我們眼睛瞎了,看不見嗎?”

二副說話的語氣也重了起來,楊烈沒事找事,分明是嫉恨自己深得船長信任來故意找茬的,他不僅沒讓速度慢下來,而且還吩咐再加速。

楊烈無奈,隻好去找船長,沒想到又遭到老肖和劉溫初的奚落。

在這艘船上,楊烈是孤獨的,沒人重視他的意見。既然無法讓船速慢下來,他能做的就隻是去輪船的各個位置不斷巡視了。這一船的人與貨,關乎到無數個家庭和眾多財產,他不敢掉以輕心。

行進中的太平輪,猶如一隻猛獸奔跑在曠野上,楊烈站在底層甲板那兒怔怔地看著海麵。雖然深冬的海風吹在人身上有些刺骨,但甲板上仍有很多人或坐或躺。三等艙已經擠不出空地棲身,他們不得不在甲板上休息。

楊烈抬頭向上看去,二等艙的甲板上也有一些人。他心想,頭等艙的甲板上應該不會有人了吧,這個時間,乘客要麽在艙裏休息,要麽在餐廳吃宵夜。

然而,當他的目光鎖定頭等艙的甲板,卻發現有三個人影矗立在海風中,他們不斷揮舞著手臂,像是在爭論著什麽。

“他們在吵架?為什麽?”楊烈在心裏琢磨著。

“楊哥,天這麽冷,還是進來吧!喝上幾口暖暖身子!”船員小蔣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他身旁。

楊烈搖了搖頭,“你們喝吧,我不冷!”

“怎麽會不冷?這冷風刺骨的!喝上兩口吧,酒一喝,身上熱呼呼的。今天是小年夜,大家在一起慶祝一下!船長同意的!”小蔣一邊說,一邊把他往休息室拉。

休息室裏,幾名船員正圍坐在一起,喝得熱鬧。這裏的酒菜雖不及船長和劉溫初那邊豐盛,但也有魚有肉。

“這一年過得真快,都過小年了!”一個船員說。

“十一點了,小年夜馬上就要過完了!”另一個船員說。

看到楊烈進來,大家都站起身,一位年齡略大的船員招呼著,“楊大副和我們坐下來一起喝點吧!大家能在一起過個小年夜不容易!”

“就是,楊哥快坐下吧,喝上兩口沒事的!”小蔣又拉他。

楊烈不想掃大家的興。都怪自己平常太過嚴肅,沒能和船員們打成一片,所以才會被孤立。這麽一想,他倒塌下心來,微笑著問:“值班的都……”

“放心吧楊大副,值班的都在值班,連巡邏的也沒落下!”年長的船員說著,已經給他斟滿了酒,邊遞邊說,“楊大副,我們幾個剛剛還在念叨,都很佩服您!這船上還有誰像您這麽認真?不是您值班您也不休息,我們全都看在眼裏……也知道您是為了大家好!不說了,不說了,喝酒喝酒!”

楊烈笑笑,端起了酒杯,“那我在這裏祝大家小年夜開開心心!過大年和家人團團……”

楊烈的話還沒說完,突然聽到了劇烈的聲響,手裏的杯子隨即飛了出去,人也被甩出去很遠。

其他船員也都摔在了地上,其中一個差點跌出艙外,疼得直哼唧。

“怎麽回事?”年長的船員還沒從地上爬起來,便嚷嚷起來。

“壞了!”楊烈心裏想著,隨即飛快起身向外跑去。

太平輪和什麽東西撞上了?暗礁?不可能,這塊海域沒有暗礁,那就是船了,一定是和什麽船撞了!

從休息室出來,楊烈的腦海裏已經浮現出很多慘烈的畫麵。他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船上的乘客不明所以,惶惶地尖叫著,在未探明情況前楊烈也無法回答他們。

“到底發生了什麽?”楊烈的腦子亂哄哄的,但還是鎮定地告訴大家不要慌亂。

楊烈並不知道,剛才在操作室裏,二副和三副正端著酒菜和兩名舵手輪流吃喝。

這趟出海,楊烈的值班時間是下午四點到晚上十點;二副是晚上十點到淩晨四點;三副是淩晨四點到船到達目的地基隆碼頭。

這樣的安排有著船長的考慮與用意。楊烈值班的這段時間,船還沒有通過吳淞口,隨時會有軍方檢查,自然責任重大。

通過吳淞口,船長、二副和三副,甚至船上的船員,都以為沒有危險存在,可以暢通無阻了。

船長和二副三副的好人緣一直靠給船員小恩小惠維持著。老肖在自己美餐的同時,不忘讓二副三副關心關心船員,包括操作室的兩名舵手。

“多吃點菜,少喝點酒!”二副對兩名舵手說。

“能喝酒?”其中一個問。

“今天是小年夜,喝一小杯不礙事,還解乏!這裏我和二副看著。”三副說。

兩名舵手高高興興地吃了起來,有二副和三副替他們掌舵,他們沒什麽不放心的。

剛剛陪劉溫初多喝了幾杯,三副的頭開始發暈發脹。

“唉!現在的酒量是越來越差了,喝了沒多少就暈暈的。”三副敲敲自己的腦殼。

“不是酒量差了,是你喝不來好酒!”二副瞟了他一眼,嘲笑道。

“嗯,說得也是,那可真是好酒啊,喝起來真帶勁,平時我們哪能喝到那麽好的酒?”三副說完,突然又眯著眼說,“你看看,前麵好像有什麽東西?黑乎乎的!”

二副瞪大眼睛看著,但根本看不清楚,“哪有什麽東西?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見。”

“好像還有點亮光!”三副又說。

“你喝多了吧?這個時間,哪來的亮光?哦,莫非是白節山上的燈塔?”二副說著,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今天我比你喝得多多了,也是頭暈腦脹的。”

三副嘿嘿一笑,“白節山的燈塔不會出現在那裏,可能是我眼冒金星了!”

三副的話剛落地,一眨眼的工夫,突然聽到兩聲巨響,人就被彈了出去,瞬間又跌落在地上。

“怎麽回事?”二副剛剛還暈暈乎乎的,此刻痛得完全清醒過來,驚慌地四處張望。

“壞了!好像是撞上什麽了!”三副帶著哭腔說完,立刻蹦了起來,旁邊的兩名舵手都趴在地上,傻傻地對望著,酒肉散落得滿地都是……

33

巨大的撞擊聲驚醒了三等艙甲板上的人,很多人被彈了起來,然後重重地摔在甲板上,帶著各種聲響。

突如其來的疼痛讓人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還沒來得及呻吟,已經被恐懼所侵襲。

“發生什麽事了?是撞上什麽了?”他們忘記了疼痛,一股腦從地上爬起來,怔怔地看著橫在太平輪前的那個黑影。很快,甲板上、船艙裏傳出孩子受驚的哭聲,陸續有人從艙裏衝了出來。

楊烈第一時間衝上了甲板,發現那是一艘船,準確地說是貨輪。他閉上眼睛嘴裏喃喃著,“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

“楊哥!撞上船了?”小蔣和其他船員也都跑了出來,顯得手足無措。剛來幾個月的他,第一次遇見這種情況。

“是撞上船了!”楊烈的聲音極其冷靜,沒有顯露出絲毫慌亂。

“好像沒什麽事吧?”小蔣看那貨輪還穩穩地停在水裏,自己腳下的船也沒什麽變化。

“外表看好像是沒事,就不知道船底會不會……”他沒有說下去,這種情況千萬不能發生,否則那將是一場不可想象的災難。

看到對麵是艘中型貨輪,他稍稍有一絲安慰,最起碼太平輪撞的是比自己體型小的船,船體受損程度會被大大降低。所幸對方是貨輪,船上的人員應該不多,即使那艘船真的沉沒,上麵的人也可以轉移到太平輪上。

楊烈穩定了一下情緒,吩咐兩名船員四處檢查輪船損傷的情況,隨即又派人去船艙安撫乘客,看有沒有人受傷。

“是去頭等艙嗎?”一個船員問。

“先去三等艙,再到二等艙,最後去頭等艙。頭等艙應該沒事。”楊烈根據撞擊的力量判斷,即使有人受傷,也應該是最下層的三等艙,以及最底層甲板上的人。

一切安排就緒,楊烈正準備去操作室查看,有船員跑過來,說船長讓他馬上過去。

楊烈一路小跑來到了操作室門口,沒等進去,便聽到船長老肖的咆哮聲,“怎麽回事?撞船,那麽大的一艘船都看不到嗎?你們都在幹什麽?誰讓你們喝酒了?!”

伴隨著叫罵聲,裏麵還傳來了杯碟破碎的聲音。

船長罵得起勁,完全忘了是他讓二副把酒菜拿到了操作室。

楊烈走了進去,船長還在扯著喉嚨罵著,“幸好沒發生什麽嚴重的事,不然,你們……你們……”他舉了舉拳頭,看到楊烈便停了下來,“你到什麽地方去了?”

“沒發生嚴重的事嗎?撞船已經是很嚴重的事了!不知道整個船都仔細檢查過沒有?”楊烈問。

“你問誰?你這是問我嗎?”老肖嘴唇上的兩撇胡子氣得翹了起來。

“船長,我……”楊烈沒說下去。

“檢查過了,沒有發現大問題!”二副耷拉著腦袋,楊烈發現他的左臉好像蹭破了皮,露出殷紅的血肉。

“這麽快就檢查完了?”楊烈有些吃驚,又追問了一句,“誰檢查的?”。

“楊大副,你這是什麽意思?不相信那你親自去檢查呀!”

船長向楊烈的位置走了兩步,問道:“剛剛你去幹什麽了?”

“我去……我本來是在船上巡視的,正好碰到幾個船員說今天是小年夜,然後就……”

“你也去喝酒了?”船長冷笑一聲,“雖說不是你值班,但也不能認為出了事就和你沒有關係了,別忘了,你是大副!這艘船上的大副!”

“我不會忘記我的職責!”楊烈看了船長老肖一眼,低下了頭。

老肖轉向二副和三副,“你們現在馬上分頭去頭等艙、二等艙,給客人做解釋!千萬要安撫好他們!”

二副、三副離開後,船長這才對楊烈說:“你去三等……”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楊烈打斷了,“船長,我想再去檢查一下我們的船,仔細檢查一下,特別是船的底部!如果……”

“好了!好了!快去三等艙!別在這如果如果的,哪有那麽多如果?”老肖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楊烈疾步走出操作室,迎麵撞上匆匆趕來的船員,“楊大副,不好了,不好了!和我們相撞的貨船,已經開始下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