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鶴舞雲台(一)

理宗思前想後,決定在宗室中挑選一個年資和才能都不錯的人選,那麽這個人一定非趙汝談莫屬了。理宗覺得趙汝談的官聲很不錯,早在寧宗時候,他就輔助丞相趙汝愚製定重大決策,大力提倡道學。後來趙汝愚被韓侂胄陷害排擠出了朝廷中樞,他就與兄弟趙汝讜一起上疏寧宗,要求留住趙汝愚而立斬韓侂胄。得知了這個事情的官員們無不驚訝吐舌。之後趙汝談被貶至地方,輾轉於兩浙江西湖北,在理宗即位之前又回到了臨安任職。

不久之前,楊太後向他特別推薦了趙汝談,說他多年曆練,非常成熟老到,又是宗室,值得委以重任。太後自從歸政以後,還從來沒有為任何官員說話過。想到了這一層,理宗決定就依太後之言,將趙汝談拔擢上來,擔任宗正寺卿,並兼參知政事。下麵該如何處理對真德秀的彈劾呢?理宗還是遲遲下不了決心,如果要駁回史彌遠的建議,必須想一個合適的理由才行。

這時小太監董宋臣捧著一個盒子進來了,而理宗正在陷入沉思,沒有注意到等候在一旁的董宋臣。董宋臣輕聲說道,“陛下。”理宗這才抬起頭來,看見董宋臣手裏捧著一個東西,好奇地問道,“你手裏端的是什麽?”董宋臣將盒子打開,從裏麵取出了一本書,呈給了理宗。理宗接過去問道,“這是什麽書?是誰送來的?”董宋臣回道,“是安安小姐請人轉呈給陛下的,一本古琴譜。”

聽了這話,理宗很是高興,打開仔細讀了起來,原來是唐代董庭蘭真本琴譜。理宗是個懂琴的,知道這本琴譜的珍稀,頓時愛不釋手,如獲至寶一般欣賞了起來。董宋臣見理宗這樣,本來有話要說,便停住了,一直等著理宗。

過了半晌,理宗終於抬起頭來,問道,“安安小姐現在哪裏?謝大人已經回去了罷?”董宋臣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安安小姐跟謝大人已經回鄉了。”理宗詫異地問道,“哦,為何如此之快?是不是有什麽事情?”董宋臣回道,“聽說謝大人到吏部請了病假,回鄉養病去了。”理宗點了下頭,“原來這樣。”董宋臣又補了一句話道,“還有,安安小姐也要回去大婚了。”聽到這話,理宗的心裏好像突然被撞擊了一樣,頓時無比失落。

理宗疑惑地問董宋臣,“你是如何知道這些的?她來找你了嗎?”董宋臣回道,“今天安安小姐同她的未婚夫一起找了江萬載,將這本琴譜交給了他,請他轉呈陛下。”理宗就吩咐董宋臣將江萬載叫來,他有話問。

過了一會,江萬載來了,理宗問道,“這本琴譜是怎麽回事?”江萬載就將今天謝瑛和冉璞跟他的對話講給了理宗。這不是理宗第一次聽到冉璞的名字了,就問道,“冉璞這個名字,朕好像以前聽過?”江萬載回道,“他是真德秀大人的部下,上次就是他,跟為臣和彭壬一道抓住了金國刺客。”這下理宗回想起來了,問道,“是不是曾經涉嫌殺害夏澤恩的那個人?”江萬載回答道,“正是此人。”

理宗未曾想到,安安已經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卻依然無意於自己這個當今皇上,而她的未婚夫竟然隻是自己臣僚真德秀的一個部下。這讓理宗有些惱怒,本來他準備就在這幾日,讓餘天錫去跟謝周卿講,他要納安安為妃的事情。沒有想到,這些計劃中的安排全部落了空。難堪倒在其次,自己的心確實非常地痛。這些日子以來,理宗已經被安安徹底迷住了,他喜歡安安的一顰一笑,欽佩安安的超群琴藝,更迷上了安安的蘭姿蕙質。他多少次在腦海裏,想象自己跟安安在宮裏一起撫琴的一幕。為此他還在宮裏練習了古曲“鳳求凰,”“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之後他甚至擬好了將要封給安安的名號。原來這一切,現在全都是虛幻。自己枉擁一朝江山,卻不能贏得安安的芳心?錯失了安安,雖然並不能算自己的錐心之痛,可理宗還是覺得失魂落魄,原來皇上並不是人人羨慕的。

理宗又問了江萬載關於冉璞的一些情況,江萬載所知其實不多,隻是聽說了冉璞兄弟二人幫助真德秀查處了荊湖南路私鹽大案,又到湖州幫謝周卿平定湖州之亂,冉璞還擊斃了兵亂首犯之一潘甫。這些事情在理宗聽來,這人不過是一介武夫而已。即使破案有功,以他的名分甚至都沒有輪到獎賞,可是這個人竟然奪了自己所愛。江萬載跟理宗解釋說,謝瑛和冉璞已經訂婚在先。聽了這話,這才讓理宗稍許感覺舒服了一點。

理宗定了定神,自覺不能失態,讓臣下們看出自己的失落,於是他讓江萬載、董宋臣和其他宮人都出去了。理宗一個人坐在殿裏,來回地翻看安安送給他的琴譜,也按照琴譜彈奏了一遍。

他忽然醒悟了點什麽,董庭蘭其人在唐代享有很高的聲譽,很多詩人跟他交往密切。高適曾經寫過一首《別董大》,其中有這句:“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安安在離開之前送董庭蘭的琴譜給自己,應該是冀望自己做個天下明君,不要為紅顏知己而煩惱憂愁。理宗想通了這一層,心裏得到了一些慰藉,看著琴譜不由得產生了知己之感。

以後的日子裏,他時常把那琴譜拿出來讀一讀,彈上一曲,聊慰愛慕之心。謝安安這個名字,已經深深地刻在了理宗的心裏。不曾料想的是,多年以後理宗再次遇到一個多才多藝的美女,她的名字叫作唐安安。聽到這個名字,理宗立刻想到了謝安安。因為他的心裏永遠忘不了謝安安,他不願去想,此安安並非彼安安。於是就將唐安安當作了謝安安,萬千般地寵愛。這就是理宗作為帝王一生中第一個永遠無法彌補的遺憾了。

第二天,理宗再沒有提出任何反對,同意了史彌遠將真德秀落職罷祠。理宗雖然很想在臨安留住真德秀,但是徐清叟的上疏,實在讓他無法容忍。他必須給這批人一些嚴厲的處罰,而這些官員一直以來,的確是以真德秀和魏了翁二人馬首是瞻。處置了真德秀,就是為了讓這些人徹底死心。理宗思前顧後,覺得這麽做是必要的。但是他自己都可能沒有意識到,因為失去了安安,他多少有些遷怒於安安的未婚夫冉璞,進而牽連到了真德秀。

真德秀一直在收拾行裝,準備返鄉探親,於是接到旨意後的第二天,就立即啟程返回家鄉福建建寧府。理宗為了安撫真德秀,特意吩咐江萬載趕到延祥居宣達旨意,讓真德秀暫時返鄉安心休養。江萬載到了延祥居後才發現已經人去樓空,理宗為此頗有些懊惱,應該在真德秀離開之前見上一麵才好。於是,理宗寫了一封密旨,讓江萬載派人快馬送達建寧府,然後轉交真德秀。其後,真德秀欣然隱居在家鄉,開始了一段著書立說的平靜生活。

此時正在乘船溯江而上的冉璡和冉璞,當然無法得知臨安發生的這些事情。因為是溯流而上,船行比上次旅程緩慢地多。而冉璞謝瑛久別重合,二人情投意恰,冉璡和謝周卿一路談古論今,雁兒又活潑可愛,眾人說說笑笑,一路欣賞江景,倒也不覺得單調疲乏。

這日清晨,船隊行至鄂州,需要在這裏停泊一晝夜來裝卸貨品。於是冉璡決定到鄂州旁邊的漢陽軍去見一下劉整江波他們。冉璞謝瑛則陪著謝周卿,沿江一路遊訪到聞名遐邇的黃鶴樓那裏。遠遠就望見了江邊蛇山之上,正矗立著黃鶴樓,主樓建在城牆之上,甚是雄偉壯觀,屋頂用的都是黃色琉璃瓦,更顯得富麗堂皇。那些重疊的飛簷翹角,遠觀恰似展開欲飛的鶴翅。

進入黃鶴樓裏,眾人觀賞牆上的題詩時,謝周卿說道,“崔顥的大作,‘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真是妙極。有人說唐人七言律詩,當以此詩為第一,令人神往啊。”這時謝瑛看到下麵刻了一句,“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旁邊寫著出自李白,不禁莞爾笑道,“這句當真是李白說的嗎?”冉璞笑著回道,“那自然是的,這樓的旁邊還修了一個擱筆亭,就是紀念當年李白擱筆而去。”

然後踱到牆壁的角落處,上麵寫著“一拳搥碎黃鶴樓,一腳踢翻鸚鵡洲。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旁邊也注明了出自李白,眾人不禁哈哈大笑。謝瑛笑道,“這應該是某個遊方和尚寫的偈子罷,怎麽會又是李白?”雁兒問,“這句用詞這麽俗,怎麽可能是詩仙大作呢?”冉璞輕聲笑著說,“看破不說破。大家都隻是圖個熱鬧罷。”

再往下看,又有一遊僧寫道,“有意氣時消意氣,不風流處也風流。”謝周卿笑道,“這一句倒是很有意思。像我現在這樣‘無意氣’的,該怎麽說呢?”謝瑛笑著回答道,“原偈是說,‘一葉落,天下秋。一塵起,大地收。’”謝周卿聽了,若有所思。

出了黃鶴樓後,幾人尋得了一個特色酒肆,特意點了當地名釀,又品嚐了各種美食。下午繼續遊逛,訪問了附近幾個著名的寺院道觀,這才盡興而歸。

而冉璡卻是直到深夜才回到船上。在漢陽軍他見到了劉整,江波和江虎他們。眾人相隔兩年之後再次見麵,分外地親熱。江波和江虎已經是帶兵的校官了,說話行事跟以前相比大不相同。劉整在軍營外的一個酒館裏叫了酒席,跟江波江虎幾個一起給冉璡接風。席間,冉璡問劉整,“孟珙將軍現在哪裏?”劉整告訴他道,“孟將軍現在提督虎翼突騎軍馬,兼任神勁左右軍統製。有消息說,孟將軍不久將要到棗陽去接替江海將軍,接管整個忠順軍。”冉璡聽著江海的名字耳熟,劉整介紹說江海是孟宗政將軍去世後掌管忠順軍的將領,然後問冉璡道,“冉先生從臨安過來,有沒有見過他的侄子江萬載?聽說他現在是當今皇上跟前得力的侍衛,當初江萬載也是在這支軍隊,當過步騎都統製。”

聽到這裏,冉璡恍然大悟,在臨安時有人跟他提過江海這個名字,原來他就是江萬載的叔父。冉璡回道,“在臨安時我跟江萬載打過幾次交道,是個年輕有為的將才。”劉整神秘地說道,“我認為江萬載可能還要回到這裏,朝廷一定會加強忠順軍的協調指揮。為什麽呢?荊湖的位置太過重要,這裏位居整個大宋前線的中間,進可攻退可守,就是朝廷的命脈所在。估計今後朝廷會有大仗要打,所以現在最重要的主力軍隊,就擺在我們這裏了。”冉璡有點驚訝地看著劉整,心想,這個劉整還真不簡單,一個低級武將,對軍事布局的把握竟然這樣得準確,恐怕在朝的很多高官,都沒有他這樣的能力和眼光。

這時江波問冉璡道,“先生,我聽說孟將軍曾經邀請你加入忠順軍,不知先生現在如何打算呢?”冉璡回答道,“我還在考慮,一時還難以決斷。你們下次見到孟將軍,請替我問候一下。告訴他,我已經離開臨安回鄉探親去了,馬上先到衡州,然後回到播州陪母親住上一段時間,再做計議。”江虎是個魯直性子,說道,“先生,這有啥好顧慮的,官場上那些齷齪貪官隻會讓你整天堵心不快。哪有在這裏好呢?兄弟們大秤分金,大碗喝酒,一起上陣廝殺,同生共死,圖的就是一個痛快。”江波瞪了江虎一眼,說道,“不要亂說話,冉先生是大賢,心裏自然有章程的。”劉整也勸冉璡道,“江虎剛才的話是糙點,但道理並不糙,而且現在正是軍隊需要用人的時候。先生你是有大才的,為何不投軍效力呢?”劉整見冉璡不語,繼續說道,“軍隊不比朝廷官場,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事情。隻要有本事,立了功很快就可以出頭。先生您要是來軍隊的話,一定有大展宏圖的機會。”

冉璡將杯中之酒一飲而盡,心想軍旅之事可沒有劉整說得那麽簡單,然後笑著回答道,“多謝你們幾位的美意。我會認真考慮這個事情,可是現在,我隻想著先趕著回去,看望年邁的母親。”劉整他們知道真德秀已經被朝廷貶官撤差,冉璡心裏必定很不痛快。剛才聽他並沒有拒絕邀請的意思,便不再苦勸,又問了冉璡住在播州的地址,今後有事要寫信給他。然後眾人開懷暢飲了一頓。又請冉璡參觀了他們的軍營,冉璡見劉整軍容整齊,士卒們全都虎虎生風,士氣高昂,心裏暗暗稱讚劉整的確是一個會帶兵的將軍。天黑以後,擔心冉璡對路途不熟,劉整又特意派了幾騎人馬護送冉璡回到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