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太廟疑火(二)
又過了一日,謝周卿向吏部遞交了歸鄉養病的辭呈,辦好了回鄉文牒後,就收拾行裝,準備返回衡州。冉璡冉璞也收拾了行裝,隨時準備登船返回。動身之前,謝瑛跟冉璞商議道,“現在還有一事未了。我們能不能把江萬載,或者小公公董宋臣請出來見一下?讓我們知會一下他們,當麵告辭,這樣做是否更妥當些呢?”冉璞立即明白了謝瑛的意思,她擔心如果不告而別的話,理宗那裏會有想法的。冉璞就跟兄長冉璡商量了此事,冉璡認為謝瑛的想法是對的。
於是冉璞先去了禁軍大營,請值日軍官通報江萬載,就說冉璞求見。江萬載聽說冉璞要見,心裏很高興,他正要去尋找冉璞,想請他幫助勘查火燒太廟之事。經過了金國刺客一案,彭壬和江萬載對冉璡冉璞兄弟很是敬服,彭壬已經幾番說過想邀請冉璞做自己的助手。江萬載心想,以前冉璞一心幫著真德秀做事,現在真大人已經被貶官了,他們那裏無事可做,會不會他此來就是想要加入我們禁軍的嗎?
小校將冉璞領進大營,江萬載已經笑著迎了出來,問道,“冉兄這一向可好?”冉璞笑著向他拱手致意。江萬載問道,“我聽講真大人暫時賦閑了,冉兄何不到禁軍來呢?以冉兄的大才,到我們這裏來一定會如魚得水。”冉璞拱手謝道,“多謝江兄邀請。我此來是特意向江兄和彭帥告辭的。”江萬載詫異地問道,“你要到哪裏去?”冉璞笑著說道,“我馬上要回鄉探望母親,同時還要大婚。”江萬載聽到這話,笑嗬嗬地說道,“恭喜恭喜,小弟雖然去不了婚禮,少不得隨個份子。”
說完,江萬載讓手下親兵趕緊去通知彭帥,就說冉璞在此。過了一會彭壬來了,見到冉璞也是歡喜。江萬載向彭壬解釋說冉璞即將回鄉完婚。彭壬哈哈大笑,當即就要送個份禮,冉璞笑道,“你我之交,不需如此。我此來,就是跟你們告辭一下。如果有空,想請二位幾杯薄酒辭行一下。”彭壬說道,“理當如此。隻是下午還要當值,不如尋個茶館喝茶,我們二人為你餞行如何?”冉璞欣然答應。
三人出了大營,就近尋得了一個茶館,冉璞請二人稍坐,他要去再請兩個人進來,冉璞笑著對江萬載說,“你是見過她們的。”說完出去片刻,與謝瑛雁兒一起進來了。江萬載看到是謝瑛她們,一時驚訝不已。冉璞介紹說,“彭帥,江兄,這位就是我的未婚妻謝瑛。我們在半年之前由謝周卿大人指婚,真大人又為我下了婚帖。”彭壬哈哈大笑,說道,“恭喜你冉兄弟,能娶到這麽一位如花似玉的美嬌娘。”
彭壬沒有注意到江萬載一聲未吭,冉璞和謝瑛全都看在了眼裏。冉璞笑著對江萬載說道,“江兄,她的本名不是謝安安。謝府的家人名叫謝安,她就取了那疊字當作她的藝名用了。”謝瑛對江萬載說道,“江大人,隻因我叔父被突然關進了刑部監牢,上下打點刑獄,花費巨大。小女子也沒有什麽特長,隻有彈琴一樣,所以經人介紹去了西林茶坊,才得認識了各位。如今冉公子尋到了我們,所以在離開臨安前,特地前來跟您知會一下。”
江萬載此時覺得非常尷尬,如果不是因為牽涉到了理宗,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地祝福謝瑛他們。可是江萬載知道理宗非常喜歡謝瑛,皇上現在還不知道冉璞謝瑛的事情,如果知道了,皇上會如何反應呢?江萬載本能地不想介入到裏麵,所以他也不接話,隻是飲茶。彭壬一直在笑著看謝瑛說話,聽到了現在,他算是明白了點什麽,心想這江萬載難道跟冉璞他們有點事情嗎?可是謝瑛下麵說的話著實驚到了彭壬。
謝瑛見江萬載沉默不言,就說道,“小女一直不知道,跟您一起去聽琴的公子就是皇上,另一位是小公公。直到前日,餘大人表明了身份,小女這才如夢方醒。皇上曾經讓小公公給了我們很多賞賜,我心裏多有感激。臨行前,想請江大人向皇上轉呈一物作為紀念,不知江大人是否為難?”彭壬聽到此處,猜到了大概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皇上喜歡眼前的謝瑛不成?那這個冉璞豈不是在跟皇上奪愛嗎?
江萬載覺得很是為難,可又卻不過冉璞的交情,而且彭壬也在旁邊看著,就猶豫地說道,“你們可以去跟餘大人去說此事,不是更好嗎?”冉璞回答道,“江兄,餘大人為謝大人之事,前日在皇上那裏說了湖州實情,隻怕他未必合適跟皇上再說這件事情。其實江兄,你不必親自去跟皇上說明此事,我們隻是想請你將這個禮物盒交給公公董宋臣,他應該會轉呈皇上的。”話說到此處,江萬載實在不好推卻,接過盒子打開一看,原來是一本舊書。江萬載問道,“這是本什麽書?”謝瑛微笑著說道,“這是從唐代流傳的董庭蘭真本琴譜,是當年傳授我琴藝的一位高人贈我的。如今我即將離開臨安,願將此本獻給皇上,留作紀念罷。”
江萬載點頭允諾,冉璞給彭江二人添茶,舉杯向二人說道,“冉璞此去,不知何時才得再見二位,就這裏以茶代酒,跟二位辭行了!”彭江二人也都站起來,跟冉璞碰杯,彭壬說道,“冉兄弟保重。如果將來有事,不妨再回臨安。不要跟我們見外才是。”冉璞稱謝,跟二人告辭,帶著謝瑛雁兒離開了。
這時冉璡已經尋好了客船,即將的行程將同上次從潭州過來時的水路一樣,先走嘉興府和蘇州府的槽河進入長江換船,一直溯江而上進入洞庭湖再換船,最後入湘江一路到達衡州。因為是溯江行船,加上這次需要兩次換船,冉璡預計行程將比上次多出將近半月。好在兩家人一起出行,路上定然不會寂寞。謝瑛跟謝安和雁兒為了長途旅程預備了許多吃穿用品,連同謝周卿曆年的藏書和字畫,共裝了十幾個大箱,其中約有一半都是謝周卿的藏書,雇來抬箱的差役連聲叫重,雁兒在一旁看得笑個不停。
葉紹翁特地趕來,同真德秀一道,到碼頭為眾人送行。真德秀對冉璡放心不下,叮囑他一定不要遁入道門,說道,“如今國家正值用人之際,以你的才幹,完全有大展宏圖的機會。千萬不要因為我這裏暫時的挫折感到灰心失望。”冉璡點頭說道,“真大人放心,冉璡自有道理。”真德秀問道,“如果你的楊欽師父要求你繼承衣缽,你如何取舍?”冉璡一時無語,說道,“楊欽師父應該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除非是我自己的意願。”
真德秀與冉璡相處很深,知道他是個很有主見之人,點頭說道,“你跟我來,我有話要跟你們說。”然後叫上冉璞,一起走到旁邊無人之處,將理宗要他將來主持更化改製之事,告訴了二人。真德秀對二人說,“皇上必將重新啟用我和魏大人,這隻是早晚之事。我希望你們在家安心休養讀書,等我的音信一到,就回臨安。”然後送到冉璞手裏一包銀兩,說這是他對冉璞的結婚賀儀,他無法前去主持婚禮,這賀儀務必得收下。
冉璞接下,躬身向真德秀施禮,說道,“多謝大人。我們不在身邊時,朝廷如果有事,請大人千萬不要焦心。我建議大人也不妨回鄉休養一陣,等待時局變化再作計議。”真德秀說道,“我也正有此意。昨日,趙汝談大人過來跟我說,他們那裏遲早會做些事情,我不知他是何意,也沒有多問。不過,他特地問了你們兄弟的去向,我告訴他你們即將返鄉探親。趙大人讓我對你們說,他可能會聯絡你們。特別是冉璞,趙大人可能要找你有事。”冉璞點頭答應說,“趙大人跟真大人一樣,都是為了朝廷大局而殫精竭慮。如果有事需要,冉璞自當效力。”
真德秀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本不想多說什麽,但又放心不下冉璞,就說道,“但凡有事,跟你兄長多多商議,如果能尋到我,一定要讓我知道。”真德秀看著冉璞,說道,“趙大人跟我不同,我是清流,無黨無派,而他是趙姓宗室,你可明白?”冉璞點頭說道,“知道的。”真德秀繼續說道,“這裏麵的事恐怕錯綜複雜,趙大人馬上就要出任宗正寺卿。到時他要做些什麽,不是我所能料想的。如果他有事找你,一定不會是小事。”
冉璞這時意識到了,真大人這是告訴自己,趙汝談大人在策劃一些秘密之事,恐怕多半跟史相有關。於是冉璞拱手說道,“請大人放心,冉璞做事,一定會有分寸的。”真德秀聽他如此說,這才放心。於是又走到正在說話的謝周卿和葉紹翁身旁,三人又親熱地交談了一陣,眼看天色已然不早,眾人拱手作別。真德秀和葉紹翁目送兩家人上船,眾人都不停地揮手告別。真德秀突然感到一陣傷感,他舍不得這兄弟二人,他對二人的才華和品行一直非常欣賞。但是他現在隻能在心裏默默地祝願這兩家人能平安地抵達家鄉,也期盼著理宗盡快起複自己,就可以早日將冉璡冉璞召回到自己身邊了。
真德秀沒有想到,朝局的形勢在隨後幾日迅速地惡化了。梁成大和莫澤上表參劾徐清叟他們這些官員“誹謗君上,其心可誅。”史彌遠根據他們的奏劾,迅速罷免了徐清叟等一批清流官員的官職。莫澤趁勢再次上疏彈劾真德秀,誣稱他就是操控徐清叟的幕後之人。於是史彌遠向理宗建議這次要徹底罷免真德秀。
該如何做出取舍呢?理宗陷入了深深的矛盾當中。如果徹底罷免了真德秀,那麽朝中可以製約史彌遠的大臣就幾乎沒有了。他在心裏盤算了一下,現在朝中最有資曆的大臣,除了史彌遠,就是喬行簡了。可是他一直以來,很少在朝會之上公開說話,也幾乎不跟史相發生正麵衝突。理宗記得,自己即位之初,曾經頒發過《求賢》和《求言》二詔,喬行簡上疏說:“這兩道詔書,如果能夠真正地執行起來,遵循陛下的本意,去務實地取得實效,那麽還是可以讓天下英才為之振奮,讓奸小貪瀆之輩心驚膽顫。但是我看了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好像並沒有達到陛下的期望。”理宗讓喬行簡具體奏報指的是哪些事情,可是喬行簡又沒有下文了。
後來,他聽說喬行簡和真德秀聯名,奏參了莫澤等人組織販售私鹽以及其他貪腐事由,隻是這個案件一直壓在刑部審理,案情的卷宗理宗到現在都沒有讀過。理宗知道,隻有宰相史彌遠親自出手,才能壓住這麽大的案情。而起初喬行簡跟真德秀兩個聯名上疏,難道他們是一黨嗎?
最近一段日子裏,真德秀、魏了翁和洪谘夔這些大臣遭到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澤他們的彈劾,而被先後罷職,卻從未見到喬行簡出麵為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斡旋求情過。記得喬行簡曾經在奏折裏麵說過,“賢路當廣而不當狹,言路當開而不當塞。”這話聽起來,就跟清流大臣真德秀和魏了翁並無二致。可是據傳他跟史相的關係也相當親密,而史彌遠的確多次在他跟前讚揚過喬行簡,這跟史彌遠對真德秀他們的態度完全不同。理宗並不喜歡喬行簡這樣的大臣,太過於世故。他想,如果真德秀能像喬行簡這樣圓滑地做官,一定能成為自己的股肱之臣。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不能強求啊,理宗心裏歎了口氣。除了喬行簡,還有誰可以依賴呢?鄭清之和餘天錫二人,是他的師父,他當然一直最為信任倚重,可是他們跟史相的關係過於親密,難以依靠他們去製衡史相。
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澤這些人,都是史相的手下,他們的官聲很不好,這一點理宗心裏非常清楚,而且理宗一直對他們頗有些鄙視。也許是因為他們這些人過於急功好利,對史相又是百般奉承,給人的觀感實在太差了。
除了這些大臣之外,還有誰呢?忽然之間,理宗想起了宗室,宗室中有沒有年資和才能都不錯的人選呢?對了,的確還有一人,可是這個人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