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太廟疑火(一)

眾人來到湖邊的豐樂樓,隻見門前站著兩個夥計,他們全都頭戴方頂頭巾,身著藍衫,腳下穿著絲鞋淨襪,對路過行人彬彬有禮,拱手致意。但凡有客人前來,就殷勤地往酒樓裏麵引領。進去之後,隻見裏麵還有廳院,廊廡相互掩映,排列各種小閣,吊窗花竹,各垂簾幕。

夥計將眾人引進了一個雅閣,入座後真德秀說道,“這是我第二次來這裏,第一次是與魏了翁和趙汝談他們過來,才知道如今臨安的酒樓是一家賽似一家,比當年的東京汴梁更為熱鬧。我覺得這是一件好事,說明如今市麵繁榮,百姓安居樂業。”葉紹翁笑道,“隻怕魏大人不以為然罷?”真德秀笑著回答道,“他是主張克勤克儉的,我認為都對。隻要不走了極端就好。在潭州,我大力支持開辦酒肆店鋪,因為這樣可以增加官府稅入,減輕種地鄉民的負擔,又讓百姓多了很多生計,一舉兩得的好事。”謝周卿讚道,“真大人,這個辦法真是高明之舉。”

冉璡拿起了酒單,看到裏麵居然列有幾十種名酒,大致有玉醅、雪腴、太常、銀光、夾和、溪春、雙瑞、龍遊、玉練槌、思堂春、瓊花露、蓬萊春、海嶽春、錦波春、浮玉春、豐和春、金鬥泉、紫金泉、清若空、錯認水、宣賜碧香、內庫流香、殿司鳳泉、萬象皆春、齊雲清露、藍橋風月……冉璞問道,“這麽多酒品,今日應該選哪一種呢?”葉紹翁笑著說,“可以每樣都來一盅?那就真要醉倒不歸了。”這時旁邊的小二說道,“客官,本店可以隨時提供以上任何一種酒品,不妨都試一試看喜歡哪種,下次就知道中意的了。”真德秀點頭說道,那就每個品種上些小盅罷。過了一會,小兒果然送來很多精致的小壇,每壇都掛了標簽,上麵標注了品名,小二解釋說酒不開壇並不收費。又送來了一些不同品種的下酒羹湯,都一並放在酒桌之上,明言羹湯不收費用,任意客人取用。

開始點菜之時,小二介紹說,“本店上百品菜肴,必須傳遞如流,烹製供應,絕不許稍有違誤。如有客人點菜卻不能供應,則客人全免費用。酒未到前,先設數碟‘看菜’;舉杯之時再換細菜,如此方才顯出本店出奇製勝之處。”

真德秀問道,“臨安城裏像你們這樣的酒樓,能有幾家?可否簡單介紹一下呢?”小二笑著回答說,“至少還有十數家罷。每家酒樓各有擅長,別家有裝飾雍容華貴的,有在幾案上排列書史的,有陳列雅戲玩具的,還有為客人提供笙弦說唱的,這行叫作‘敢趁’,還有的提供陪飲的藝妓。我們店主吩咐隻做正經生意,不比他們那些。”謝周卿笑道,“看你們這些生意做到如此精致,也隻在臨安能見到這種盛景罷。”這時真德秀讓每人翻看菜單,各自點了喜歡的菜品,小二很快上齊了一桌之菜。然後眾人一起舉杯,慶賀謝周卿今日洗脫不白之冤,再一起祝福冉璞謝瑛百年之好。

酒過三巡,謝周卿問起真德秀病情現在如何,真德秀回答說基本沒有大礙了。葉紹翁問道,“魏大人可有書信來過,知道他的近況嗎?”真德秀回答道,“皇上也許很快就會召回魏大人,不過可能跟我一樣隻擔個閑差罷。”說完自飲了一杯酒,說道,“我聽說已經有江蘇、浙江、湖南和湖北幾個省的許多讀書人,紛紛尋到魏大人那裏去求學。他現在一心忙著傳授儒家和理學經義,還在編寫新書《九經要義》。想想我自己,很久沒有去那幾個書院了。”然後看著冉璡冉璞問道,“我還沒有去過白鹿洞書院講學,你們可有興趣跟我一起去那裏嗎?”冉璞看著謝瑛,說道,“我們已經許久沒有歸家,想先回去一趟,跟家母團聚一些時日。”真德秀笑著說道,“對了,你們必得先完婚才行。我答應過你的,要為你寫帖求親,今晚回去就寫給謝大人。”冉璞笑著回答,“多謝大人。”真德秀又問冉璡,“你如何打算呢?”冉璡回道,“我想回去一趟看望母親,然後要去雲台上宮。”

冉璞知道冉璡的心思,問道,“兄長,你還在想回到上宮,去繼承師父道觀的衣缽嗎?”眾人聽他的意思是,難道冉璡想要出家嗎?真德秀立即勸冉璡道,“你現在正當壯年,如金般的年歲,應當為國家出力,為何竟有那樣的想法呢?”冉璡笑著回道,“那也隻是一時之念。一年前在太平時,遇到了孟珙將軍,他那時勸我隨他從軍,幫他一起訓練軍隊。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答應他的邀請。”

真德秀撚須不語,過了片刻,對冉璡說道,“我這裏暫時也沒有什麽差事了,雖說皇上將來一定會恢複我的職務,我看短期之內還沒有這種可能。你們待在我這裏,的確也無事可做。要不,你們就先回去探親。一旦有變,我會隨時通知你們。”冉璡冉璞點頭答應,但是他們的心裏非常矛盾,既為真大人遭受到的不公感到悵惘,又為馬上就能看望母親和師父楊欽而感到高興。

這時謝周卿向真德秀敬酒,兩人一飲而盡。真德秀問謝周卿道,“謝大人出來之後,有什麽打算呢?他們傳旨的時候,有沒有提到將你官複原職?”謝周卿搖頭說道,“隻說無罪釋放,未提其他。”然後問謝瑛道,“今天皇上他們有沒有跟你提及此事呢?”謝瑛搖頭說,“沒有,皇上隻是問餘大人,到底叔父有沒有牽涉湖州叛亂之人,餘大人證明了沒有此事。然後皇上就下旨釋放了叔父。”真德秀說道,“看來要關押謝大人的是史相他們,這不是皇上的本意,也並非餘大人所樂見的。”

冉璡接著說道,“應該是這樣,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謝大人現在還未脫險。一旦有事發生,恐怕還要受到連累,不如早些離開臨安。”謝周卿感到有些疑惑,問道,“會有何等事情發生,又如何會牽累到我呢?”冉璡回答道,“樹欲靜而風不止。我認為濟王之事還未完結,隻怕史相那些人還要繼續利用濟王之事作法整人。很可能下麵還會有事發生,至於具體是何事,就非我所能料知了。”

謝瑛聽了冉璡說的話,勸叔父道,“我覺得冉大哥剛才的話很有道理,叔父不如明日就去吏部告病,回老家衡州休養,相信吏部會批準的。等到將來局麵穩定了,叔父再出來為朝廷效力不是更好麽?”冉璞也對此非常支持,於是謝周卿就下了決心,明日就去告病回鄉。

既然說到了返鄉,眾人不由自主地,都產生了思鄉的念頭,真德秀和葉紹翁都被感染了,真德秀開始認真地想想自己是否應該回鄉探親了。冉璡冉璞謝瑛他們想到馬上就可以回到家鄉,心情都輕鬆了很多,於是眾人暢懷飲酒,盡興而歸。

臨安的冬夜,街上十分清冷,除了打更和巡邏的守夜人,幾乎看不到任何行人。不知從幾時起,開始積起了霧氣,到了四更時分,滿城都是霧氣彌散,三丈之外看不清任何物事。這時,有兩盞燈籠,若有若無地晃動著,逐漸地由遠到近,走向太廟的大門口。

太廟的兩個守門人正在互相埋怨,“這個鬼天氣,寒冷又潮濕,巡走了這半夜,身上的棉衣全都潮了。”兩人正要進到門裏烤火取暖,看到遠處似乎有燈籠走來。兩人隻好守在門口,看著燈籠走近,原來兩個宮裏的差人,其中一個向他們出示了腰牌,守門人見是等級最高的宮裏腰牌,不敢怠慢,趕緊開門放行。

兩個差人進去之後,直奔大殿而去。此時正是四更時分,太廟裏巡夜的人都已經離去睡覺了。他們二人開了大殿的門,進去後又將大門掩閉,然後從容取下長明油燈,將燈油潑向了供案上擺放的列祖列宗的靈位,以及高牆上整齊掛放的曆代先皇的禦像。接著兩人點燃了四周的帳幔以及潑了油的禦像,等四下燒著以後,兩人出門,將門鎖死,然後離開。

因為此時大霧彌漫,殿內的火光並不能穿透濃霧,等到火光衝天之時才被人發覺,已然救火不及,殿內一切物事全被焚毀,並且開始燒向殿外。負責守衛太廟的官員驚慌失措,趕緊布置手下救火,然後命人火速報到宮裏守值的禁軍那裏。

今夜值日的禁軍統領是彭壬,當他聽說太廟燒起大火時大驚失色,立刻帶領禁軍趕往太廟。那大火已經蔓延到街麵之上,燒毀了沿街的幾幢房屋。彭壬命令士兵趕緊滅火,隻因火勢太大,士兵無法靠近,彭壬隻好讓士兵拆除附近一切可燃之物,隔離大火,然後再行撲滅,用了半天工夫才控製住了火勢。等到大火全部撲滅之時,太廟內外所有物事全被燒毀。

彭壬叫來了太廟的負責官員,詢問起火原因,官員也搞不明白如何燒起大火。這時兩個守門人向彭壬報告,有宮裏的差人在起火前曾經來過,後來又走了,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們有關。彭壬問這二人是哪裏的,守門人不知道,隻說因為他們有通行腰牌,所以隻得放行。彭壬心裏更加緊張了,極有可能是這二人縱火,可是如何調查呢?這裏可能藏有重大陰謀,於是他立即扣押了兩個守門的差役,帶到了禁軍大營看護起來,等待旨意再行審問。

理宗得到報告後,非常惱怒,作為新君登位兩年多時間,就燒毀了太廟,列祖列宗的禦像與靈位全都燒為灰燼,這讓天下人如何看待此事呢?一些居心叵測之人會到處造謠,說是因為新皇失德,上天才會降下災禍。那麽自己就可能盡失人心,天下唾罵。所以理宗嚴令封鎖消息,並且敕令彭壬和臨安府、提刑司一起勘案,限期抓到縱火之人。彭壬建議理宗說,為了防止縱火之人被逼太緊逃走或者自盡,是不是可以放出風去,隻說太廟自己起火,損失不大。理宗覺得有些道理,同意了彭壬的辦法。

然而令理宗更加惱火的是,太廟被焚毀的消息還是不脛而走,整個臨安城很快都知道了。一些禦史開始上奏彈劾有關人等,另外,一些清流官員開始將此事聯係到朝政失當方麵,宣稱這是天譴。更有甚者,有人將此事跟濟王之事聯係起來。太常博士徐清叟上書說:“陛下與濟王,都是先帝之子。如今陛下富貴如此,而濟王卻境遇悲慘。現在太廟被毀,恐怕就因陛下一念之慍,致使怨氣累積,未曾消釋,所以有傷和氣而召來了災異。”理宗讀到這裏,不由大為憤怒,差點要撕掉這個奏折。

平靜下來後,理宗重新讀了一遍這個奏章,他心裏明白了,這一大批官員對他的即位,還是有些心裏不服,雖然他們平時都不再提及濟王,一旦有了事情發生,他們隨時會說三道四。再這樣下去,自己的威望不但難以樹立,恐怕真要為人唾罵了。於是他把這個奏折批給了宰相史彌遠,刑部尚書趙汝述和監察禦史梁成大全權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