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西林茶坊(一)

朝會結束後,官員們三三兩兩走在返回各自衙門的夾道上。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澤三人興奮地邊走邊談,後麵有人喊道,“梁大人,李大人,莫大人稍等一下。”三人回頭看時,原來是趙汝述,聶子述,薛極和胡榘四人從後麵趕上來。薛極衝著李知孝和梁成大二人舉起大拇指,笑道,“李大人,梁大人,今天你們二位雄辯滔滔,那種凜然大義,實在讓我等敬佩之至啊!”梁成大和李知孝笑著衝他拱手致謝。趙汝述也笑著對莫澤說道,“莫大人,我一直就納悶,你一直捂著那封信沒有揭開,還以為你要棄而不用了呢。沒有想到,你用在今天了。真是令人意料不到啊!”聶子述驚訝地問道,“真老西有這樣的信,原來你們一直都知道啊?”胡榘笑道,“這就是舉而不發,待機而動,實在太妙了。他真老西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麽一手罷?”說罷,幾人得意地大笑起來。

正在大笑之時,他們看見洪谘夔和幾個官員正走過來,於是攔住了洪谘夔,李知孝陰惻惻地說道,“洪大人,你今天說的太學那裏,究竟是哪個學生如此狂妄,竟敢侮辱朝廷命官?”洪谘夔微笑著回答道,“梁大人,您寬宏大量,不與他們這些學生計較也罷。我回太學後一定會教訓他們。”薛極聽了譏笑道,“李大人,我看應該是某些人想作朝廷‘鷹犬’而不得,焦急難耐。所以編出這等齷齪之語,用來泄憤的罷。”聶子述,胡榘和趙汝述他們在旁邊轟然大笑,幾個人不停地起哄嘲笑洪谘夔。

洪谘夔看到今天在朝會上激烈攻擊真魏二位大人的梁成大,李知孝和莫澤三人正站在一起譏笑自己,趙汝述,聶子述,薛極和胡榘四人聚在另一旁。洪谘夔突然也大笑了起來,對梁成大三人說道,“今天朝會,丞相讚梁大人等為朝廷‘鷹犬’,以為震懾之用。鷹犬者,可謂‘凶’也。那麽你們三位就合稱‘三凶’罷?”然後轉頭對趙汝述他們四人說道,“看你們四位,每人名字裏麵都帶了一個‘木’字,以後不妨就稱作‘四木’。今後你們幾位就統稱為‘四木三凶’,各位以為如何?”說完拱手作別。旁邊路過的官員聽到了,全都偷笑著走過。七人站在那裏,恨恨地盯著洪谘夔離去的背影,梁成大惱怒地說道,“各位,洪谘夔不除,我等還有何顏麵站在這朝堂上麵?”趙汝述笑著說,“不要急,就快了。”

此刻,理宗攙著史彌遠的手,走進了內殿。理宗一邊走,一邊吩咐小太監董宋臣,“去,拿個軟墊過來。”然後體貼地對史彌遠說道,“丞相,朕知道你辛苦,站久了背痛,朕讓人給你取一個軟墊靠靠。來坐吧。”史彌遠嘴裏說著,“多謝陛下體貼為臣。”說完並不等理宗先坐,自己先行坐了下去。

理宗隻作不見,坐下來說道,“丞相,有幾件事情,看來必須要作了結了。”史彌遠問,“皇上指的是哪幾件事情呢?”理宗示意太監董宋臣上茶,然後等他走開了說道,“第一件就是濟王。丞相,對於濟王之事總要給個說法了。”

史彌遠對此早已經想好,回答道,“上回朝廷草率追贈濟王為少師,現在看來是做錯了。那樣隻能鼓勵縱容一些別有用心的人,拿濟王來反對我們,現在更有一批官員陽奉陰違,暗中造謠生事。他們的目的,非常不單純。前夜臨安城裏傳單的事情,說明他們可能要有進一步動作了。為了大局穩定,我們必須要用雷霆手段,才能及時遏製他們。”理宗問道,“那麽丞相之意如何?”史彌遠說道,“對於濟王,李知孝已經屢次上表,他說趙竑在湖州的表現,就是首鼠兩端,乘亂漁利。我認為他講到了根本。朝廷應該褫奪他的王爵,臣建議今天就貶他為巴陵縣公。對於濟王妃,陛下不如就降恩旨讓她到薦福寺出家,消除惡業,積累功德去吧。”理宗有些不忍,麵露猶豫之色。史彌遠看在眼裏,說道,“濟王在湖州之變剛開始時的表現,已經說明了他是有野心的,隻不過他發現那些人根本就是烏合之眾,無法成事,這才改變了主意。試想,如果李全或者趙葵帶兵去了湖州,他會怎樣呢?他必定順勢稱帝了。”聽到這些話,理宗就說道,“朕完全同意丞相的安排”。

史彌遠繼續說道,“這次湖州平叛,餘天錫老成謀國,功不可沒,臣建議升任他為參知政事。”餘天錫是理宗的恩師,理宗對他一直信任有加,對此當然讚成。史彌遠趁勢說道,“李知孝和梁成大二人見識深遠,此次頗多功勞,臣建議陛下予以重任。”理宗早料到他要拔擢二人,就問,“丞相以為他們可堪何職?”史彌遠不假思索地說道,“李知孝升為侍禦史,梁成大遷任監察禦史。這二人一定可以勝任。”理宗點頭說,“朕沒有意見。”

這時史彌遠略微皺了皺眉頭,說道,“今日朝上,陛下也都看見了,那洪谘夔出言不遜,聽說他平時對朝廷就頗多怨言。皇上告誡群臣不得擅結朋黨,他卻與胡夢昱等人結黨亂政。胡夢昱被貶之後,臣聽說他和魏了翁等人大放厥詞,恨不得濟王能夠複生,他們好迎立為帝。是可忍,孰不可忍!臣建議將他立即鎖拿,交刑部和大理寺嚴加論罪。”

理宗對洪谘夔印象頗好,有心保全此人,說道,“大理寺少卿徐宣前些日子上表,說胡夢昱此人剛正耿直,意圖為他求情開脫。梁成大隨後彈劾了他結黨營私,徐宣已經被降職貶了出去。朕擔心再以同樣的理由治罪洪谘夔,會激起更多人同情他們。”史彌遠回答道,“那樣更好,可以看清楚還有哪些人是他們的一黨。”

理宗心裏無法同意史彌遠的說法,站了起來,來回踱了幾步,婉轉地問道,“丞相可認識廣西軍都統錢宏祖?”史彌遠有些納悶,不知道為何理宗是什麽意思,問道,“臣不認識此人,陛下為何有此一問?”理宗說道,“朕也剛接到密奏,說錢宏祖受到一個叫萬昕的人脅迫,要他殺害胡夢昱全家。朕讓人查了一下,朝中官員裏並沒有一個叫萬昕的人?”

史彌遠心裏頓時有些惱羞,萬昕平時做事一向老成,為何這次居然出了這麽大的差錯?他知道一定是有人出賣了萬昕。史彌遠見自己被人拿住了把柄,隻能退一步了,麵無表情地說道,“那胡夢昱並沒有被殺,說明這一定是謠言。”說到這裏,他看了一眼理宗,見理宗正在微笑著看自己。

忽然之間,史彌遠對這件事情有點不那麽自信了,他不清楚理宗還知道多少他的秘密,於是改口說道,“陛下剛才所慮,也有道理。隻是對洪谘夔,也不能不加以懲處,那就將洪谘夔立即免職,遣回原籍罷。”理宗心想,對洪谘夔也隻能保到這個程度了,大不了以後再調回任用就是。於是就說道,“好吧,朕也同意。”

這時史彌遠緊接著理宗的話說道,“臣下麵要重點講講魏了翁和真德秀,這二人必須嚴加懲治。為何?他們屢次詆毀朝廷國策,尤其對處理濟王一事,說三道四。朱端常他們彈劾魏了翁欺世盜名,朋邪謗國。真德秀交結濟王,他寫給濟王的書信何其惡毒。李知孝在彈劾真德秀的奏章裏說得透徹啊:真德秀對皇上說過的話經常斷章取義,用他的歪理邪說誤導他人。李知孝建議說,如果真德秀不加收斂,再有類似狂妄的言論,朝廷應當追查他的責任,予以放逐,以正典刑。”說到這裏,史彌遠緊緊盯著理宗的眼睛,他知道理宗對真德秀非常信賴,所以想知道理宗會不會保,又如何保真德秀。

可是理宗的臉上仍然看不出任何表情來,這時他舉起了茶盅,淺淺地嚐了一口。史彌遠見理宗不說話,就繼續說道,“臣一直以來,從未見到真德秀有過任何收斂。所以,臣建議,將此二人也全部免職,遣回原籍居住,不召不準返京。”

理宗放下了茶盅,說道,“丞相,我們暫時不要說他們二人了罷。朕想跟你說說夏震的事情。”史彌遠已經得知了在前幾日,禁軍裏不但查出了朝廷欽犯趙奎,而且還發現了兩個金國刺客。他今天正要為夏震求情。既然理宗先提到了此事,也就順著理宗的話,故作疑惑的樣子問道,“殿帥夏震,他怎麽了?”理宗知道他明知故問,幹脆就當他不知情了,說道,“丞相,朕這幾日寢食難安啊。”史彌遠聽理宗這樣說,問道,“皇上所為何事?”理宗惱怒地說道,“朕難以想象,就在朕的禦前禁軍裏麵,居然查出了兩個金國刺客。殿帥夏震的侄子,禁軍副統領夏澤恩在前些日子被人殺害,就是這兩個刺客幹的。”

史彌遠吃了一驚,他隻知道在禁軍裏查出了金國刺客,但沒有想到夏澤恩居然是他們殺害的,這是為了什麽呢?於是他問道,“皇上,現在可有查出他們為什麽殺害夏統領嗎?他們又是如何混進禁軍的呢?”理宗搖頭說道,“調查暫時還沒有進展。出了這樣的事情,夏震作為禁軍一直以來的最高統領,他是難辭其咎。堂堂朝廷禁軍,不但藏汙納垢,收容了通緝的逃犯,而且居然藏進了敵國刺客!難道夏統領真的一直毫無察覺嗎?”史彌遠覺得理宗問地雖然尖銳,可是提出的問題合情合理。理宗繼續說,“朕現在覺得這皇宮很不安全,所以想換換人主持禁軍。丞相,你要理解朕的心情啊。”理宗這樣提出了要求,史彌遠覺得實在無法為夏震辯駁,隻好說,“陛下可有合適的人選沒有?”

理宗又站起身來,踱了幾步,說道,“江萬載與彭壬二人,丞相看誰比較合適?”史彌遠知道江萬載是理宗身邊的親信,二人當中彭壬是老相識了,做事成熟老到,也可以信任,於是他就提議了彭壬。理宗點頭說道,“丞相建議彭壬,朕同意了。江萬載此次查案,多有功勞,朕想升他為都指揮使,就做彭壬的副手罷。”史彌遠想了一下,說道,“江萬載過於年輕,今年二十歲都還未到,恐怕暫時還難堪大任,多鍛煉下對他有好處。”理宗說道,“丞相剛才的提議,朕一直都同意了。現在丞相也同意朕兩條罷,怎麽樣?”史彌遠聽理宗這話不輕不重,好像有些骨頭,就站起身來,說道,“陛下所說,臣一定從命。”

理宗見他如此,便笑著說道,“丞相請坐。那就好,江萬載這件事就定下來了。”史彌遠點頭表示同意。理宗繼續說道,“真魏二位大人,他們都是理學大師,清流領袖,在滿朝官員當中威望很高。朕聽說丞相一直以來,對理學也是大力提倡,選拔任用了一大批理學官員。現在你要是把真魏二位都貶走了,不怕他們群起上疏反對嗎?丞相,你再想想如何?”

史彌遠聽了理宗這話,確實有些道理,於是說道,“臣建議對他們小有懲處,等他們悔改後,再調回來重新任用,陛下看,這樣如何?”理宗笑道,“丞相老成謀國,朕支持這樣處理。”史彌遠聽理宗同意了,就說道,“陛下,那就將魏了翁削官三級,暫時貶到靖州居住;真德秀也一樣,隻是可以留在臨安,陛下看這樣處理妥當嗎?”理宗說道,“剛才朕說了,丞相今天也得同意朕兩條,是罷?”史彌遠隻得再站起身,回道,“陛下請說。”理宗說道,“真大人就以煥章閣待製提舉宮觀閑差,任便居住,丞相看如何?”史彌遠點頭說道,“臣從命。”

然後史彌遠又向理宗奏報了李全那裏的近況。理宗皺眉問道,“那個叛將劉慶福,李全還沒有懲處他嗎?”史彌遠回道,“臣正要說及此事。那個劉慶福最近立了一大功,他的部下抓住了湖州變亂的首犯潘壬。此人喬裝易服試圖從楚州北上山東,被劉慶福的手下小校明亮發現捕獲。劉慶福已經派人押解潘壬送往臨安了。李全上表,請朝廷治其罪,賞其功,功過相抵。陛下看,如何處理好呢?”理宗對李全他們沒有什麽興趣,說道,“丞相看如何處理合適,就那樣辦罷。”史彌遠領命。其實史彌遠和鄭清之已經商量好了,還是要拉攏安撫李全為先,已經同意了劉慶福功過相抵。然後兩人又談了一些閑話,方才結束。

在回去的路上,史彌遠回想了今天談話的過程,覺得這個自己推上位的年輕皇帝,越發地成熟老到了,也越來越難以看透他的心思。他說不清自己是欣慰多些,還是擔憂更多些,心情越發得複雜。這幾天還發生了一些讓他看不明白的事情,怎麽會有金國刺客混進了禁軍呢?那個潭州的欽犯趙奎,又是如何混進禁軍的呢?難道是莫澤幫助他的嗎?那麽,金國刺客難道跟莫澤也有關係嗎?想到這裏,他不禁冒出了冷汗來。如果真是這樣,他莫澤就是犯了通敵大罪,連自己都得受到株連。上次湖州之變中,有一個上官鎔,這個人後來就失蹤了,跟莫澤會不會有關呢?莫澤這個人,看來問題很大。今天幸虧沒有在理宗那裏提議褒獎莫澤。今後對他,要嚴加提防了。還有萬昕,平時如此老道,這次居然被別人出賣了,還一點都沒有察覺。他回去要敲打一下萬昕,讓他趕緊做好善後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