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麵折廷爭（一）

江萬載和冉璞回到禁軍大營，此時天色已晚，二人本想直接通知夏震，值日軍官說殿帥已經離開了，現在是統領彭壬當值。江萬載跟冉璞說，“你且在這裏等等，我去向聖上報告今日之事，請旨明日繼續調查此事，如何？”冉璞點頭答應。

江萬載是理宗的貼身護衛之一，進出內宮都很方便。很快他便見到了理宗。當理宗聽說禁軍裏可能藏有金國刺客，而且他們很有可能就是暗殺夏澤恩的凶手，震驚之餘，不禁有些懷疑起來，問江萬載，“這件事情你們確實了嗎？可不要受了別人的誆騙！”江萬載猶豫了一下，回答道，“陛下，此事我們也是將信將疑。但臣覺得應該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件事情最好徹查一次，以消除可能在禁軍裏的隱患。至少，我們已經確認了朝廷欽犯趙奎，的確是藏在了禁軍。臣以為，禁軍需要大力整頓了，這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這番話說動了理宗，於是他下旨江萬載徹查此事，明日要通知一下夏震。江萬載問是否知會一下現在值日的彭壬，理宗想了一下，說道，“可以。”然後讓小太監董宋臣跟江萬載一起向彭壬傳旨。當彭壬聽董宋臣傳旨讓他跟江萬載一起徹查禁軍，完全摸不著頭腦。董宋臣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問江萬載究竟怎麽回事，江萬載就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告知了他。

彭壬登時勃然大怒，竟然有朝廷欽犯趙奎，而且可能還有幾個金國刺客，悄悄藏進了禦前禁軍？這個趙奎曾經殺了一個禁軍士兵，還聲稱殺的是金國奸細？簡直是匪夷所思！最讓他惱火的是，發生了這麽多事情，自己竟然毫不知情。所以他連聲說道，“不可思議。”

江萬載問彭壬，“聽說將軍你認得真德秀大人的一個部下，名叫冉璞？”彭壬點頭說，“是的。”於是江萬載讓人將冉璞請了過來。這是冉璞離開湖州後第一次見到彭壬，拱手說道，“彭將軍，一向可好？”彭壬笑了說道，“冉兄弟，在湖州時我邀請你來禁軍，你不來。如今怎樣，你自己來了。”冉璞微笑著回道，“彭將軍說笑了，在下是來協助查案，可是不敢攀高啊。”彭壬嗬嗬笑道，“你們真大人現在名滿天下，冉兄弟又怎會願意來我們這兒呢？”兩人笑著寒暄了幾句，這時江萬載已經想好了明日的計劃，就跟彭壬和冉璞說了，兩人都沒有異議。現在已經夜深，於是各人離去分頭準備。

冉璞回到延祥居時，真德秀和冉璡正在不安地等著他，見他平安回來，兩人這才放下心來。真德秀聽講冉璞還沒有來得及吃上晚飯，就讓從事馬上送來一些食物。冉璞就一邊吃，一邊將他們追捕趙奎的詳細情形講述了一下。真德秀聽得趙奎居然逃到了臨安，而且藏到了禁軍裏麵，不禁皺起了眉頭。

冉璡說道，“大人，朝中一定有人接應趙奎，不然無法解釋，他怎麽能夠悄無聲息地進入禁軍，又及時逃脫我們對他的追捕。一定有人給他提前透露了消息。”冉璞讚成道，“我們在臨安府議論案情的時候，恐怕消息就已經走漏了。”真德秀問道，“你認為臨安府有人通風報信？”冉璞回答道，“恐怕還不止臨安府，殿帥夏震，他的行為也十分可疑。”冉璡說道，“各級衙門有官員相互勾連，這也是司空見慣。我們隻是不知道是哪個環節泄露了消息。”真德秀說道，“禁軍裏麵居然會藏有金國刺客，此事實在令人驚駭。你們一定要幫江萬載他們徹底查清這件事情，這直接關係到朝廷中樞的安全啊！”

冉璡問，“大人，明天我是否也一起去？”真德秀想了一會說道，“冉璞一人去就夠了。畢竟我們跟夏震和彭壬他們不甚熟悉，去的人多恐怕不好。江萬載雖通情達理，隻是還太年輕，關鍵時候說不上話的。”冉璞點頭答應。

次日清晨，冉璞趕到了禁軍大營，跟彭壬和江萬載匯合，彭壬下令夏澤恩的原部人馬通通到校場集中，然後清點人數。士兵們到齊之後，彭壬宣布，“奉聖上旨意，今天我們要挑選一些精幹的人選，去完成一項重要的任務。”然後，彭壬命令十人一組，排成一行，一起脫去上衣。這些軍官和士卒們都麵麵相覷，不知道彭壬這是要幹什麽，但看他們的神態大異平常，充滿了一股肅殺的氣氛，都惴惴不安起來。就這樣十人一組地查看，一直到了倒數第二組時，突然有一人跑出隊列，急速衝向校場邊上的戰馬，彭壬和江萬載見狀馬上帶人追了上去。說話間，那人已經翻身上馬，隨即取下了弓箭，搭箭上弓，衝著奔來的彭壬放出了一箭，彭壬急忙閃過。隻聽到弓弦連續響動，那人接連放出了幾箭，射倒了幾個衝在前麵的衛兵。

其他士兵見狀，一時不敢再衝上去。這時江萬載趕到，舉刀劈了過去，那人急切之間隻得用弓去擋，被江萬載一刀削斷。那人隻好就勢滾下馬來，起身之時，手裏多了一把短刀，跟追上來的江萬載纏鬥在一起，一時間兩人拆解不開。此時一直旁觀的冉璞，看到又有一個未被檢查的士兵，正乘亂悄悄向外走出，就提刀直奔那人而去。那人見他追到，索性拔出腰刀，返身奔向冉璞而來。兩人剛打了個照麵，冉璞突然喝道，“你們為何要殺了夏統領？”那人聽到這話一愣，脫口回道，“他是該死。”然後向冉璞襲擊了過去，兩人就廝殺在一起。一時間校場秩序大亂。

彭壬這時趕到了江萬載那裏，二人一起截擊，那刺客抵擋不住二人的聯手進攻，轉身準備再次上馬，卻被彭壬用刀纏住脫不了身。這人陷入絕望，舉起短刀向自己腹部插去，登時倒地氣絕。而冉璞那裏也占了上風，那人敵不過冉璞，正要逃走，眾士兵趕到，刀槍齊上，冉璞急忙大喊，“刀下留人。”亂鬥之中，哪裏有人理會冉璞，那人霎時被眾士兵亂刃殺死。彭壬趕到，看到這個情形不由大怒，喝道，“誰要你們殺死他的？現在連個活口都沒有了。”這時江萬載趕到，命令小校將二人屍體搬到大營裏去。然後恢複校場秩序，繼續檢查其餘之人，卻再沒有發現異常情狀。

彭壬、江萬載和冉璞回到大營後，命小校將兩具屍體上衣脫去，果然在臂膀上發現了虎頭紋身，證實了趙奎之言。冉璞告訴彭壬和江萬載，他們應該就是殺死謝澤恩的凶手，其中一人剛才已經自己承認了。

彭壬和江萬載商量了一下，由江萬載回宮向理宗緊急報告，彭壬去找夏震通報此事。理宗聞訊大怒，堂堂禦前禁軍竟然真的混進了金國刺客，於是下旨嚴令夏震，跟彭壬與江萬載三人，在所有禁軍各營當中追查其他刺客，寧願錯殺，也堅決不要放過任何一個。

江萬載他們一直忙碌了三天，才基本查完。除了那兩個被殺的刺客，還未有其他發現。因為調查是秘密進行的，所以金國刺客一事並未引起大臣們的關注。但是理宗的心裏覺得受到了很大威脅，他已經對夏震失去了信任，準備重用江萬載和彭壬二人掌管禁軍。

金國刺客的事情，雖然沒有引起整個朝廷的軒然大波，卻在知情的高層內帶來很大的震動。原來這些金國刺客多年以來，一直受那個“通天”的富商莫彬秘密控製。他當年曾經頻繁往來於金宋之間，因為生意做得很大，引起了當時金國丞相術虎高琪的注意。術虎高琪軟硬兼施地脅迫了莫彬為他效力。而莫彬自從投靠了術虎高琪，也得到了巨額的回報。他往返於宋金兩國，周旋在兩國達官顯貴之間，生意做得越發興旺。當然，他少不了要為術虎高琪幹一些秘密的勾當，將大量的朝廷情報傳遞給了金國。這些金國刺客就是術虎高琪當年交給莫彬的部下，他們一方麵聽從莫彬的調遣，另一方麵也在監視控製著他。

然而事與願違，不久後術虎高琪被金主殺死，這些人就成了無主之人，也不敢再回到金國去，隻好投靠了莫彬。莫彬成了他們的新主人後，就將其中兩人安插進了禁軍。如今，他們被江萬載和冉璞他們發現了，莫彬的心裏當然惴惴不安。

於是他去見了堂兄莫澤，通報了這個事情。莫澤問他，“你可有把柄落在他們手上？”莫彬搖頭否認說，“暫時還沒有。但如果一直追查下去，很難說下麵會發生什麽。”莫澤點頭說道，“那就讓他們無暇顧及此事罷。這個真德秀和他的手下實在太麻煩了。”他讓莫彬趕緊去找梁成大，然後做一件兩人早已計劃好的事情。聽罷莫彬點頭離去，來到了梁成大府邸，送上了五百兩銀子。梁成大說道，“老莫，你有什麽事情盡管說，大家都是自己人，就不要客套了。”莫彬回道，“梁大人，聽說那陳起的印書坊被你查封後，至今仍未有人承接。如今我有些興趣，要把那個印書坊承辦下來，望梁大人通融一下。”梁成大笑道，“這有何難。”隨即叫來了差事，讓他領著莫彬去找臨安府管事的，“你們去臨安府，跟那管事的小吏說一下，就說我同意了。他會把那個書坊交給你的。”莫彬拱手說道，“多謝梁大人。”

於是莫彬順利接管了印書坊，看到架子上木格裏麵的活字模具和油墨等物事都是齊全的，莫彬心中不由大喜。馬上派管事將從外地請來的一個熟練工匠，秘密地領進了書坊，忙碌了一日，趕製印刷了一批傳單。事後把所用模具銷毀了大半，再將工匠悄悄地送出了臨安城。然後一切就緒。

這夜，數個黑影在臨安城裏忽閃忽隱，他們到處拋灑傳單，甚至撒到了皇城門口。第二天清早，晨起的人們紛紛地傳看這些傳單，上麵寫著，“湖州趙大王”，“湖州奇冤”，或者“濟王罹難”等等字樣。一時間臨安城裏謠言四起，人心不安。很快，這些傳單被送進了皇宮和宰相府裏，大臣們全都在議論紛紛。理宗看到這些後，心中憤怒至極，命令江萬載和董宋臣立即到臨安府去，嚴厲責問臨安府為何如此怠慢失責？要求吳全必須善後，並限期偵辦此案，抓住這些散布惡毒謠言之人。

而宰相府裏的史彌遠看了傳單後，心情卻是非常平靜，甚至還有稍許興奮的樣子。他讓人把臨安城裏最有名的雜劇班子請來了，唱上一段自己平日裏喜歡聽的，“吹麵無寒，沾衣不濕，豈不快哉……宿酒難醒，多情易老，爭奈傳杯不放杯……”

史彌遠正在聽得入神之時，萬昕進來報說莫澤、趙汝述、梁成大和李知孝他們幾個人來了。史彌遠讓萬昕叫他們進來，四人進來後，向他們招手說，“來，都坐下聽聽，真是好戲詞啊。”四人坐下，梁成大正要說話，卻見史彌遠閉上了雙目，好像是在養神，又像是在聽戲文。四人隻好等著，因為沒有心思聽戲，都在看著史彌遠的神情。過了一會，四人看史彌遠沒有讓戲班停下來的意思，互相看了彼此一眼，李知孝起了個頭，說道，“史相。”史彌遠聽到他要說話，並沒有睜眼，隻衝他擺了擺手，意思是讓他聽戲，四人隻好繼續等著。

過了有半炷香的工夫，又唱到，“不動纖毫過此關。把龜蛇烏兔，生擒活捉，霎時雲雨，一黠成丹。”史彌遠這時坐了起來，說道，“好詞啊，要想過關，須把龜蛇烏兔，生擒活捉。”然後看著四人，說道，“此次過關成功與否，就看你們幾位了。”梁成大沉不住氣了，問道，“那史相的意思是，該是何日呢？”四人都看著史彌遠。史彌遠想了一下，說道，“那就明天罷。”然後對萬昕說，“老萬，該說的我都已經跟你說了，不想重複一次。你跟他們具體布置一下罷。還有什麽事情再跟我說。”然後他衝每個人笑著示意了一下，四人都明白他的意思，起身跟隨萬昕到隔壁密室去了。萬昕將史彌遠的計劃一一交代，幾個人心領神會，各自領命而去。隨後，史彌遠吩咐萬昕到夏震府裏去一趟，告訴夏震不要喪氣，明天的朝會，他一定要去。